第72章
蘇傾見他癲狂模樣,唯恐他真殺了人,忙道:“他只給我坐診,未有其他!”
宋毅充耳不聞,抓過那大夫朝外一推,抬手指向醫(yī)館外方向:“你速去通知紫禁城內各大醫(yī)館,有一家算一家,告訴他們,日后誰敢賣藥給她,爺就殺他全家!”
那大夫踉蹌的奔出去,宋毅轉過身來,然后俯身抄了她腿彎將她一把抱起,沉著臉往門外走去,喝聲:“回府!”
一路上,他都闔眸一言不發(fā),只將她緊緊攬抱于懷中,面上不喜不怒,卻似暴風雨前的平靜。
馬車抵達府中,入了后罩樓。
轟退了殿內一干下人,他抱人進了里屋,將她放置在床榻上,而后轉身取了佩劍。
拔了劍鞘,他提劍沖她沉步而來,立于床榻間,將劍柄遞與她。
“爺知道你有怨氣。一直以來,你都對往事耿耿于懷,怨爺強迫了你,恨爺禁錮了你。”他沉聲說著,然后伸手抓了她的手,迫她握了那劍柄,抬了劍,以劍尖抵了他的胸口:“你有怨,沖爺來。”
蘇傾察覺那力度似要刺破衣物入肉,驚異之下不免朝后縮手,卻被他掌力強勁按住。她驚疑不定的抬眸望去,恰撞進他那深不可測的眸底。
“蘇傾�!彼我愣⒁曋�,眸光里的強勢不容置疑:“要么捅死爺,要么留下他!”
蘇傾這般與他對視片刻,然后奮力甩開了手。
劍哐啷落地。
“你不必這般逼迫于我�!碧K傾深吸口氣,道:“若我執(zhí)意如何,你是阻止不了的。”
宋毅心頭又寒又涼,又急又焦。
“你要如何,才能留下他?”
蘇傾心煩意亂,不免失了幾分耐心:“且容我靜會罷�!�
可語氣聽在他耳中,不免令他從頭涼到了腳。
“魏期在我手中�!彼痪o不慢道。
此話一出,卻見她有了反應,終于肯抬頭再與他對視,他不免心下五味雜陳,每種滋味都澀的心肝腸胃肺腑幾欲痙攣。
蘇傾猶帶不確定的看他:“何意?與他又有何干?”
宋毅卻并未回她的話。只俯身將地上的劍拾起,然后轉身走到不遠處的案前坐下,也不再與她對視,半闔著眸慢慢擦拭著劍身。
“爺等你一刻鐘。”他抬著劍身反復看著,慢聲:
“一刻鐘后,若得不到你肯定答復,爺立刻就提了劍,剁碎了他�!�
蘇傾難以置信的看他,無緣無故的他為何要去抓魏期?況且她的事情,如何就遷怒到魏期身上,還妄圖拿魏期的性命來要挾她?
“宋毅你!算了。”蘇傾盡量平靜與他解釋:
“大人,望你還是先冷靜些罷,也且容我思慮一番。且我的事與旁人無關,望你莫牽扯他人,畢竟魏期他……”
“過了半炷香了。”他看了眼沙漏,沉聲道:“爺說一刻鐘,就是一刻鐘,決不食言�!�
宮中的婦科圣手連二連三的被請到護國公府,這一去就好些時候都未回來,宋太后內心大異,直覺是護國公府上那女人出了什么事,遂令人悄悄去打聽一番。
消息不易從那戒備森嚴的護國公府探聽的到,好在市井里皆傳的沸沸揚揚,出宮的人打聽了好些時候,就行色匆匆的進了宮。
那女人,竟懷上了!
宋太后臉色幾經變換。尤其是聽說這會護國公府還大開了正門,紅紙包的銅錢流水一般拼勁的往外頭灑,引得京城百姓哄搶,恭賀之聲綿延不絕,她臉上更是烏沉沉難看的打緊。
這還不止。
沒過多時,圣上從御書房過來,欲言又止的跟她說,剛才國舅特意過來請了旨,欲寬赦大理寺獄關押的一干囚犯。這會已拿了圣旨離開,應到大理寺獄宣旨去了,除去大奸大惡之輩,其他罪犯皆從輕處罰。
宋太后猛地從座上起身。
這才不過剛診出孕相罷了。若是他日產子,那豈不是要……大赦天下?
宋毅入了水牢,立于臺階上,居高臨下的睥著水牢中的階下囚。
那年輕的和尚面上無悲無喜,闔眸念經,猶如立于虛空之中,萬法皆空。
宋毅瞇了眼,掌心忍不住摩挲著劍鞘的紋理。他發(fā)現便是如何勸自己,還是無法遏制對魏期的殺意。
“阿彌陀佛�!币宦暿ヌ柎蚺赃呉桓呱谥心畛觥�
宋毅且止了殺念,抬眼望那高僧身上掃過。
不知到底是多少年歲,但見其眉須皆白,神態(tài)祥和,一身仙風道骨,悠悠然闔眸立在那,靜如止水,一派得道高僧模樣。
“施主莫要造殺孽�!眱舭捕U師道:“虛無他已剃除須發(fā),當愿眾生,遠離煩惱,究竟寂滅。殺一皈依佛門的出家人,是大業(yè)障,來世皆不得消的�!�
宋毅冷笑:“出家人?爺怎么見他六根不凈,凡塵之心未死?”
魏期睜開眼,念聲圣號,道:“施主要殺便殺,莫要污貧僧清名�!�
宋毅倏地冷眼掃向他,越看他這模樣,越覺得礙眼。
“殺不得�!眱舭捕U師道:“虛無需還因果,殺不得他�!�
宋毅冷笑一聲,不置可否。
“禪師,在下有一疑問,不知大師可否解惑?”
凈安禪師念聲圣號:“阿彌陀佛。佛曰不可說,怕貧僧解不得施主心中困惑。”
宋毅冷冷看他:“我還未說,你如何說解不得?”
凈安禪師不動如山:“一切有為法,盡是因緣合和,緣起時起,緣盡還無,不外如是�!�
宋毅聽他念這偈語,總覺得是在影射些什么。
不等他皺眉相問,卻又聽一聲偈語。
“愛別離,怨憎會,撒手西歸,全無是類�!�
宋毅臉色一沉,大怒。
劍都幾欲出鞘,可又想起要給他孩兒積福,不易造這業(yè)障,這方生生止了住。
“爺今個心情好,不造殺孽,權當日行一善。”
他側過眼去,不再去看那讓他覺得面部可憎的老和尚,只看向魏期:“你若肯做一事,爺就給你們條生路�!�
朝堂近日因一事又起風波。
昔日魏家軍的少主魏期,這日跪在了宮門外,高舉千字血書,攬過了昔日福王叛亂的所有罪過。道是福王當日謀反,皆是魏家逼迫,實屬無奈之舉。
朝臣們信不信且不論,反正,那宋國舅是信了。
當日就讓圣上下了旨,昭告天下魏家的滔天罪過,詳列了一百二十多條罪證,條條直指魏家猖獗,逼主謀反。
此事在民間引起了極大的轟動。
朝臣們亦是議論紛紛,對那魏期幾番質問,而魏期句句都回答的無隙可乘,句句坐實了逼主謀反的罪證。
此事,便就坐實了。
按照律令,魏期當處極刑,可念在他已出家誠信悔,且魏家只剩他一人之故,就改判他流放嶺南去了。
魏期流放那日,宋毅心情大好,令人在城外廣設施粥處,一整日的功夫源源不斷的從護國公府往城外運米粥與饃饃,賑濟城內的乞兒。
宣化三年九月。
===樊籠
第97節(jié)===
蘇傾坐胎已近六個月,肚子已十分顯懷,行動頗有不便。
照舊在院里散過步后,她扶著肚子慢慢往廳內走去,旁邊主事婆子小心攙著她。
八仙桌上擱了一小瓷碗的補品,還有一小碟的酸棗。蘇傾坐在桌前,捏過酸棗放入口中,這方覺得胃里的翻騰之意好過許多。
她這孕期反應著實大,好長時間都吃什么吐什么,如今較之前幾個月倒是好些了,勉強倒也能壓一壓。
主事婆子見了,心下不由計算著庫里還有多少這酸棗,若不足了得提前再腌制些。
打滿一個月起,夫人就開始獨愛這些酸物,若不是御醫(yī)說孕期不易食那酸杏,只怕她都要生啃那酸倒牙的酸杏子去。好在酸棗腌制的多,若是吃沒了些,他們就從庫里拿些腌制,那些棗可都是貢品,腌起來最是好吃不過。
主事婆子正兀自思量著,突然聽得守門的下人喚了句大人,忙回過神來,恭慎的退至一旁。
宋毅下了朝就直奔這里而來。來不及換朝服,進殿后目光一掃,而后抬腳往桌案的方向而來,在蘇傾的身邊拉了椅子坐下。
雖說已是秋高氣爽的時節(jié),可秋老虎的威力也不容小看,這一路過來還是有些熱了,他便抬手解了襟口的扣子,松了松領子,這方覺得松快些。
“莫要盡吃些酸物。”見她一顆接著一顆的捻著酸棗吃,他不免挑眉,然后將那尚溫熱的補品往她跟前推推:“進些罷�!�
蘇傾一見那粥羹,只覺得味道直沖鼻,忙別開眼,又捻了顆酸棗吃下。卻剛一入口,身體猛地一僵。
宋毅臉色一變,忙問:“怎么了?”
見她不說話,愈急,便要張口喚人去請御醫(yī)。
“沒事�!碧K傾道,然后又慢慢咬著酸棗吃。
宋毅卻明顯的感到她的漫不經心。
心下覺得有異,他便不動聲色的觀察她,卻見她一手捻著酸棗吃著,另外一手卻悄悄的覆在腹部。
他暗暗觀察著她那顯懷的腹部,心道她可是身子有些不適,正兀自思量著,卻剎那驚見那腹部陡然動了下。宛若幼小的拳頭從內朝外抵了一下。
他倒抽口涼氣。他驚疑不定的盯著那,說不出的緊張與急切:“這……你可是要生了?”
主事婆子見夫人充耳不聞,完全沒有要解釋的模樣,怕他們大人大驚小怪的又鬧出什么笑話來,忙賠笑著解釋道:“大人,生還早著呢,這叫胎動。孩子月份大了,便不會老老實實的呆在一處,有時候也要翻個身動一動呢�!�
宋毅聽罷,自是又驚又喜,想要抬手去摸摸,卻見那人已經慢慢側了身去。
他也不以為意。低聲囑咐著管事婆子,讓她且將這補品端下去罷,另外去準備些酸口味的點心來。
管事婆子剛應下的功夫,那福祿正打殿外匆匆進來,然后附在他們大人耳旁小聲的嘀咕幾聲。
宋毅詫異,圣上跟太后怎么過來了。
皺眉思量了會,他囑咐那管事婆子將蘇傾給扶進里屋去,然后隨那福祿一道出了大門,接圣駕。
宋太后大概往人群里掃了眼,沒見著那女人的面,心里便有數了。面上吟吟笑著:“今個與圣上便服而來,權當走個親戚,用不著這么興師動眾的�!�
老太太嗔怪道:“這不成,規(guī)矩不能亂�!�
宋毅拉過圣上的手往里走,笑道:“一路趕來怕是辛苦了,快進來歇著,免得累著圣上�!�
圣上仰頭望向他,童聲童氣:“舅父,聽說朕又要多個小表弟,可是真的?”
宋毅哈哈大笑:“圣上莫急,且再等三四個月,到時候你便知了�!�
宋太后挽著老太太的胳膊,邊走邊笑著:“宮里頭玩伴少,圣上少不得寂寞。這不聽說了馬上要有小表弟了,開心的跟什么似的,說什么也要過來看看�!�
老太太也笑著:“現在說什么還太早,指不定是個丫頭呢�!�
“打量著我在宮里頭沒聽說呢?就愛吃酸的那口,跟我懷圣上時候一樣一樣的�!彼翁罂┛┲毙Γ骸袄咸颓娴群昧�,保證是個大胖孫子�!�
老太太美的見牙不見眼。
一行人在老太太正殿里用過了午膳,之后又說會了話,一家子其樂融融。
“舅父,朕可以去看望下小表弟嗎?”
圣上這般請求一出,宋毅的神色一頓,老太太的笑一僵,宋太后不動聲色,田氏忍不住撇了撇嘴。
片刻后,宋毅笑道:“圣上,現在你小表弟還在腹中呢,還看不得。”
圣上失望道:“那朕就看不得了?”
宋太后笑道:“大哥不妨就讓他過去看上一眼,便就死了心了,省的一日到晚的念叨�!�
宋毅道:“她身子不大好,一日到晚的臥榻休息,我也是怕沖撞了圣上�!�
圣上道:“沒事沒事,朕歡喜都來不及,不怕沖撞了�!�
蘇傾被主事婆子攙扶著倚著引枕坐著。
不多時房門的軟簾大外頭掀開,宋毅先彎身進來,而后是宋太后由宮人沉香攙著進來,最后是圣上進來。
蘇傾望著這一家子人,怔了。
宋毅往她面上仔細掃過一回,方轉過身來,對宋太后幾人笑道:“她尚在養(yǎng)病,所以莫要靠的過近,免得過了病氣�!�
有下人早早的將案前的幾張椅子拉開,宋太后幾人就到案前坐下。
宋太后望著蘇傾,笑著:“一別經年,沒成想兜兜轉轉倒是又見面了。到底是一家子人,緣分�!�
蘇傾望著這宮裝麗人,往事便在她腦中紛紛而過,在宋府時候的那些事,遙遠的仿佛是上輩子發(fā)生過得般。
“我也沒想到,還能與寶珠小姐有再見的時候�!�
一句輕聲的寶珠小姐,卻激的宋太后差點紅了眼眶。
沉香有些不悅,若不是顧忌國舅爺在場,必會訓斥此女不懂規(guī)矩,直呼太后名諱。
宋太后沒有再說話,低頭喝了口茶,掩飾了幾番。
圣上看向蘇傾,聲音清脆:“舅母一定要好好養(yǎng)著身子,將來生下小表弟,與朕一道習文練武�!�
圣上話里一句舅母,叫的眾人一懵,卻叫的宋毅喜形于色,嘴角的笑壓都壓不住。
“圣上擎等著便是�!彼我愦笮Φ�。
回宮之后,宋太后單獨叫沉香留下。
“如何?”
沉香低聲道:“桌案上放著酸棗,肚子也是尖尖的,怕……是個兒子�!�
宋太后沉默了。
先帝的話又一次的在她腦中回響:“為人父母,是向著自家子嗣多些,還是外甥多些?”
“你今個也瞧見了,他是有多歡喜�!彼翁罂嘈Γ骸叭蘸蟊闶窃傧矚g煜兒,怕也比不過他自己的兒。”
沉香想起今日那人的喜形于色,心下難免也泛了些酸,忍不住抬手撫了撫自己的臉。
為何呢,那女子竟能有這般好命,又憑什么能得到國舅爺那般珍藏密斂的。
“娘娘,事未到頭,誰又說得清呢。”沉香垂下眼:“或許,是個丫頭,也說不定�!�
宋太后失神的望了眼殿外,嘆道:“但愿吧。”
宣化四年大年初一。
除夕夜剛過,蘇傾就發(fā)動了。
雖說提前了半月有余,可穩(wěn)婆奶娘早前兩三個月便備好了,如今接生起來也有條不紊,并不算太過慌亂。
從黑夜至破曉,好些時候還是沒生下來,宋毅在外頭聽著里頭隱忍的哭聲,只覺得腦門突突的跳。
護國公府大年初一的早膳也甭想吃安生了,包括老太太田氏等人在內,沒人有這個心思吃,無不殷切的望著殿外方向,等著那些下人來回傳的信。
從前大年初一都是由百官之首攜領群臣入宮拜年。自打那宋國舅廢除了相制,那百官之首便心照不宣的落在宋國舅身上。
眾臣們匆匆吃完早膳皆到這護國公府上候著,還等著那宋國舅帶著他們一道入宮面圣拜年,沒成想沒等來宋國舅,卻等來了福祿帶的口信,倒是府內突發(fā)急事,讓幾位尚書大人帶著大家一道入宮去罷。
眾臣面面相覷,卻也只能依言行事。
巳時一刻,響亮的啼哭聲于后罩樓內響起。
眾人皆是一震。生了!
第130章
起名字
宋毅在外間來回踱步,
突然聽得里頭一聲欣喜的‘生了’,與此同時響起孩子嘹亮的哭聲,
頓時后背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