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哥簡直是丘比特在人間,”蔣亞笑嘻嘻地,把他的手機塞進唐蘅手里,“你倆聊吧,哥出去抽根煙�!�
唐蘅完全愣住了,臉頰也瞬間紅透,蔣亞的金色三星手機躺在他手心,忽然變得很燙手。
“唐蘅�!蹦嵌藗鱽砝钤埋Y的聲音,唐蘅覺得自己的心被摁了一下。
“……啊,”他甚至結巴起來,“你,你在聽?”
“我在聽,”李月馳一字一句地說,“都聽見了�!�
“……”就不用強調(diào)了吧。
“我沒有生你的氣�!�
“哦�!彬_鬼呢。
“是生我自己的氣�!睘槭裁窗�?
“唐蘅,”李月馳低聲說,“你相信我嗎?”
“當然。”
“那我晚上告訴你,行嗎?”他頓了一下,“我和吳寺的事。”
“嗯……”
“我下午有課,晚上做家教。”
“哦,”唐蘅的臉還是很熱,“那我等你。”
“九點半學校南門見?”
“好啊�!�
“嗯,”李月馳的聲音帶一點笑意,“那我去上課了。”
“去吧,拜拜�!�
“等一下——”
“啊?”
他那邊靜悄悄的,大概是在學校里。午后的學�?偸呛馨察o。
“我也是�!彼f完,飛快掛掉電話。
他也是什么?
唐蘅攥著手機茫然片刻,猛地反應過來——難道他是說,他也是,認真的?
他說他對他也是認真的?
又過一會兒,蔣亞推門走進來:“膩歪完了沒?”
唐蘅有點不好意思:“謝了�!�
“咱爺倆誰跟誰�!�
“滾�!�
“高興了?有心情罵我了?”蔣亞嬉皮笑臉道,“你家老李人不錯,讓我?guī)兔給紅包的�!�
唐蘅:“紅包?”沉默兩秒,又說,“老李?”
“那他怎么說也比我大一級,我總不能叫小李吧�!�
“……他給你什么紅包了?”
“幫我做個小作業(yè)�!�
“小作業(yè)�!�
“就是……一個期末報告……”
唐蘅涼涼道:“你可真是物盡其用。”
“行了行了,這事翻篇了,”蔣亞顯然也有些心虛,“爸爸再給你說個好消息,你猜是什么?”
“有屁快放�!�
“周黑鴨那個比賽,”蔣亞壓低聲音,“咱們已經(jīng)進復賽了。”
“現(xiàn)在不是在海選嗎。”
“他們負責人親自給我說的,內(nèi)部消息,”看得出蔣亞的確很高興,他的雙眼彎起來,滿臉得意,“五十只樂隊進初賽,二十五只進復賽,他們看報名視頻的時候打了分的,咱們,總分第五。”
“這么高?”唐蘅有些驚訝。
“蘅啊,”蔣亞咧嘴一笑,“咱們是不是要紅了?”
第63章
看不起
晚上,湖士脫的三個人再度聚首燒烤攤。唐蘅和蔣亞先到,安蕓后到,看見她時,蔣亞和唐蘅齊齊愣住。
“我草,”蔣亞揮著筷子叫起來,“你怎么這個鳥樣!”
安蕓拉了拉帽子,沒好氣道:“閉你豬嘴�!�
昨天見面時她還是一頭半長不短的深棕色直發(fā),此時卻已染回黑色,理了個圓溜溜的鍋蓋頭。
“你這是干啥啊,”蔣亞驚恐道,“洪山鐵T不當了?”
“我他媽要做助教,”安蕓低罵,“老頭叫我換發(fā)型�!�
“當什么助教,當助教干嘛——”
“你問題怎么這么多?”
“我關心你啊安哥�!�
“管好你自己。”
“壞蛋,”蔣亞伸出食指,嬌滴滴地戳了安蕓一下,“兇人家干嘛啦。”
例行的插科打諢結束,唐蘅才問:“安老師同意了?”
安蕓點點頭。
“是為了陪田小沁?”
安蕓含糊道:“算是吧。”
唐蘅便沒再說什么了。其實他有些疑惑,總覺得那只是一份助教的工作罷了,不值得安蕓如此緊張。
也許是因為她喜歡田小沁吧。
三人吃吃喝喝一通,將近八點,一齊走出燒烤店。他們都喝了啤酒,蔣亞喝得尤其多,已經(jīng)微醺了。
“下個月一號,就,就開始正式比賽了!”蔣亞喊道,“咱湖士脫要紅了�。�!”
安蕓翻個白眼:“這才哪兒跟哪兒�!�
“這個月一定要好好排練!唐蘅,你——”他忽然抓住唐蘅的手腕,大著舌頭,“你也別他媽成天談戀愛了!練練唱功!”
這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唐蘅反問:“你好意思說我?”
“我不是和露露分手了嘛,”蔣亞理直氣壯,“現(xiàn)在咱們仨,就你不是單身!”
“哦�!�
“兒子你別得意!”
“行了,明天就去排練,”唐蘅抹開他的手,“你回去早點睡吧�!�
“我睡個屁,睡不著!”
“去‘長愛’么?”安蕓踢踢蔣亞,“今晚有演出。”
“走吧,老安,咱們孤家寡人……唉�!�
蔣亞走進便利店買水,安蕓抱起手臂,望著便利店的門:“他是不是心情不好?”
唐蘅說:“好像是。”
“昨天你們走了之后我聽見他接電話,好像是他爸打的,吵起來了。”
“吵什么?”
“說的方言,我也沒聽清,”安蕓沉默幾秒,忽然說,“唐蘅,你還要出國嗎?”
“出吧,”一陣夜風吹來,唐蘅打了個輕微的寒顫,“怎么了?”
“沒怎么,我只是以為,既然你和李月馳在一起了……”她沒有把話說完,轉(zhuǎn)而笑了笑,“出去吧,出去挺好的。”
不知道為什么,唐蘅越來越頻繁地在安蕓臉上看見這種欲言又止的神情。他不確定是自己想多了,還是安蕓的確有什么事憋在心里。是關于樂隊的事嗎?但他們的樂隊好好的,一切都很順利。
“你如果有什么解決不了的事,”唐蘅說,“一定要告訴我們�!�
“哪方面的?”
“任何方面�!�
“知道了,”安蕓捶唐蘅一拳,“我能有什么事,放心吧你�!�
“那我走了。”
“去找李月馳?”
“嗯�!�
“拜拜,”安蕓笑著說,“小心被操�!�
滿身都是燒烤味兒,唐蘅先回家洗了個澡,換上干凈的衣服,末了,把身份證和銀行卡揣進錢包。
他還是想不通為什么李月馳要等“五天后”,五天后,是下周二。下周二是什么日子?不是什么日子啊。不過為了有備無患……他還是帶上身份證吧。
九點十分,唐蘅到達漢大南門。面前是珞喻路,對面是熠熠生輝的群光廣場,秋風中帶著遲開的桂花的香味。還有二十分鐘,他就能見到李月馳。明明昨晚才見過,卻覺得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見他了。
二十分鐘,幾首歌的時間。
唐蘅戴著耳機低頭切歌,他想切首長一點的歌,似乎這樣的話,他就能少等他幾首歌,就能快一點和他見面。
屏幕變暗,有人遮住他頭頂?shù)穆窡簟?br />
唐蘅抬頭,看見李月馳站在自己面前,喘著粗氣。
九點十三分。
“你怎么……提前了?”唐蘅連忙扯掉耳機,動作幾乎有些慌亂。
“我和學生家長說了,以后九點下課�!�
“為什么?”
李月馳看著唐蘅,搖了搖頭,說:“走吧�!�
他們穿過街道口地鐵站,來到珞喻路的另一側(cè)。群光廣場門口,新開的資生堂專柜正在做活動,音箱里播放著Lana?Del?Ray的新歌《Video?Games》,她略帶沙啞的歌聲飄蕩在夜色中,令人不知不覺就慢下腳步——似乎街道口的夜晚,無論晴雨,都是這樣流光溢彩。
李月馳說:“我們?nèi)プ\嚢��!?br />
走進師大北門便是校車排隊的地方,這個時間正是學生回宿舍的高峰,兩人站在隊伍里,前后都是牽著手的情侶。校車啟動,燈光暗了。桂花的香味從敞開的窗子里涌進來,這個學校有很多桂花。
李月馳悄悄攥住唐蘅的手。這時誰也看不見。
“以前來過嗎?”他低聲問。
“來過……”唐蘅覺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來聽講座,沒逛過。”
“我?guī)愎�,”李月馳說完,揚聲道,“師傅,九號樓停一下�!�
司機大叔冷酷地沒有回答,片刻后,校車拐彎,路過一片樹影斑駁的花園,他用武漢話說:“九號樓到了!”
李月馳松開手,兩人下車。穿過一個廣場,走進數(shù)學與統(tǒng)計學院的院樓。此時樓里已經(jīng)寂無人聲,走廊里的聲控燈亮了。
唐蘅問:“我們?nèi)ツ�?�?br />
李月馳說:“二樓。”
登上二樓,迎面便是一個長長的玻璃展示柜,陳列著學院獲得的諸多獎項。李月馳向前走幾步,停下,說:“就是這個�!�
那是一張獎狀,上面寫著:全國大學生數(shù)學建模大賽一等獎。
獲獎名單:潘鵬,梁銳航,吳寺,趙健
唐蘅的心驀然沉了沉。
“他們得獎之后,這個獎狀就放在這里展示,每次我從這過,都不敢看,”李月馳的聲音淡淡的,“以前我騙自己說是因為我看不起他們,但是后來還是得承認,純粹是我不敢�!�
唐蘅看著他,問:“為什么?”
“大三剛開始的時候吳寺追我,追得很……主動,其實那時候我已經(jīng)隱約知道我不喜歡女孩了,但我覺得這樣不對,我是一個男人,怎么能不喜歡女孩呢�!�
“所以你答應她了?”
“嗯,我們在一起了——不到一個月,她拉我和他們一起參加這個比賽,吳寺學化學,趙健和梁銳航學生物,所以干活的只有我和潘鵬。東西做完了,要去北京參加評選,學院不報銷路費。他們說既然我沒錢就不用去了,反正只是評個獎,照個相,他們代表我就行。”
唐蘅的目光一瞬間縮緊了,他看向那張獎狀,又心驚肉跳地收回目光,他竟然也不敢看了。
“他們?nèi)チ吮本�,拿了一等獎,獎狀上沒有我的名字,”李月馳很平靜地說,“是吳寺和潘鵬干的,另外兩個人,算是默認吧�!�
“……為什么要這樣?”
“報復我。我和吳寺在一起的時候,連手都沒牽過幾次。后來她拿我的校園卡借書,看見了我的借書記錄,”李月馳低著頭,兀自笑了一下,“我借過很多研究同性戀的書�!�
“李月馳——”唐蘅握住他的手。
“是我活該,”李月馳一字一句地說,“那時候我同意和她在一起,其實是想試一下,究竟我能不能喜歡上女孩,我是不是同性戀�!�
“你害怕你是同性戀?”
“我來武漢上大學之后才第一次聽見這個詞,唐蘅……農(nóng)村‘沒有’同性戀。”
“就算你有錯,”唐蘅咬牙道,“他們不能那樣對你�!�
李月馳描述得云淡風輕,唐蘅卻覺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攥住了,一下一下地抽痛起來。他想到,當他們都去北京領獎的時候,李月馳因為出不起路費而留在武漢。其實李月馳一定很想去吧?就算沒去成,也一定很焦急地盼望著評選的結果吧?他是那么勤奮那么聰明的人,他一定堅信他們的作品會得獎。
可是他等來了什么?
“無所謂,都過去了。昨天我生氣是因為我不想讓你知道這件事,但是瞞不住了。”他的語氣有些無奈。
“為什么?”
“怕你不相信我�!�
“我……我相信�!�
他笑了笑,又說:“還怕你看不起我�!�
“不可能�!�
“真的?”
“真的�!�
“有時候,”他注視著唐蘅,“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我保研的時候漢大數(shù)學系沒有名額了,還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本校數(shù)學系,一個是漢大社會學。我們數(shù)學系有個老師很喜歡我,叫我留在本校跟他做項目,有錢賺,但我拒絕了。其實不是因為我非要讀社會學不可,也不是因為我不缺錢了……”
“李月馳�!�
“是因為我挺看不起自己的,每次從這過我都不敢看這個獎狀,如果我對自己坦蕩一點,也許就不會……”
“你記不記得你說過的?”唐蘅急切地打斷他,“你說你覺得一切都有代價。”
“嗯。”
“你就當,就當這是認識我的代價,好不好?如果沒有這件事,你就不會選社會學,也不會認識我了。不是你不好……這只是認識我的代價�!�
李月馳干脆道:“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