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法顯轉(zhuǎn)頭看她,溫潤的目光中似有萬語千言
也只緘默在唇邊。
他沉默的將行囊給她,收回去的手好像在發(fā)顫。
花千遇看他一眼,接過后轉(zhuǎn)身就要走,依依惜別不是她的作風(fēng)。
自此相忘于天涯也挺不錯的。
方才走了兩步,身后傳來法顯的聲音,有一些急。
“施主要去何處?”
本來沒打算告訴他的,又一想反正也不會再見了,說了也無妨。
花千遇頭也不回的說:“寧州�!�
法顯看著她的背影,問:“寧州在極南之地,施主去那里做何事?”
她隨意打發(fā)一句:“自有我的用意,法師就別問了。”
“尋寶嗎?”
風(fēng)中的聲音有一絲低落寂寥。
花千遇頓了一下,不語。
法顯眼里最后的一絲不確信也轉(zhuǎn)為篤定,看來他未猜錯,她確實(shí)是為了去尋找稀世珍寶。
從浮屠經(jīng)到神靈珠她的目的一直都非常明確。
他不知她何為要找尋這些寶物,卻也感覺的出來,除此之外她何事都不看在眼里。
初識時只覺她過于自我,無有敬畏,所做皆為自己,可深入接觸后才覺,她根本沒有融入這個世界。
無論何事,她的態(tài)度皆是冷眼旁觀,像是看一則生動的故事,雖會被引動喜怒哀樂,貪嗔癡怨,卻不會去介入。
永存于世界之外。
這種感覺猶如神佛俯瞰眾生,不同的是,佛是慈悲,她則是無情。
那他在她心里又是什么呢。
人生中的一個過客,泛黃冊籍中的一頁篇章。
法顯頓覺悵惘,有那么一瞬間,他認(rèn)為她會人間蒸發(fā),再也找不到。
霎時,痛楚和苦意一同襲上心頭。
他垂下眼簾,壓下喉間翻涌的血?dú)狻?br />
花千遇望著前方,腦子里一團(tuán)紛亂,心頭的空落感愈重。
“我沒有選擇�!�
這句話算是回答了,聲音多少也是有些戚戚然的認(rèn)命。
不管她是否愿意,她都必須要走下去,任何人都不能阻止她。
她走的決絕,沒有絲毫留戀,走出一段距離身后還遠(yuǎn)遠(yuǎn)飄來法顯的聲音。
“世間萬象都相依相存,一因即起,必有其果,施主日后莫要再隨意取人性命了。”
“善惡到頭終有報……”
往后的話再也聽不到了,她越走越遠(yuǎn),已經(jīng)看不到人影了,法顯還站在原地。
掐著佛珠的手顫晃不停。
看著她消失的方向,法顯眸光黯然,許久未動,頎長的身影仿若凝固,滿是落寞和凄清。
山路兩旁是郁郁蔥蔥的青松樹,穿過這條路,就徹底離開空海山了。
花千遇回頭看一眼,已望不到天臺寺門。
她按著胸口,扯起嘴角露出一個笑來,只是并不如想象中的灑脫,甚至有幾分勉強(qiáng)。
抬步繼續(xù)往前走,在這片青松樹的盡頭,有一個身形清癯的老和尚盤腿坐在巖石上。
雙眉雪白,面容枯瘦,年歲約在七旬左右,手結(jié)法印搭在雙膝,穿著一襲雪白的僧袍。
天臺寺的老和尚。
花千遇瞥了他一眼,從頭到腳看著都像是一個普通的和尚,周身的氣度反倒是有那么一絲超然的意味。
她也沒有在意,未有停留,便從他身旁饒過。
走到老和尚身前時,他突然間睜開了眼睛,雙目炯然有神,睿智如常,隱隱轉(zhuǎn)動著智慧的波光。
望上一眼,不由讓人靈臺一清,眼中所見的世界仿佛都有一瞬間的改變。
毫無疑問,這是一位得道高僧。
僧人開口說道:“施主,請留步�!�
蒼老的聲音有一絲微啞,奇怪的竟讓人產(chǎn)生心靜的感覺。
花千遇停住腳步轉(zhuǎn)頭看他,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張口就來了一句:“謝謝,我不算命�!�
她自認(rèn)為語氣還算恭敬,畢竟對方是一個高僧該有的禮數(shù)還是不能缺的。
介于法顯的緣故讓她對和尚的印象有了改觀,不再覺得他們?nèi)际且蝗禾搨蔚亩d驢。
僧人也未想到,她會如此之說。
畢竟尋常人的反應(yīng)都是會詢問是否有事。
她這一句話反倒出其不意。
僧人只是微微一笑:“老衲雖略通道家的卜術(shù),卻未鉆研精深,豈敢給施主面相占卦妄斷命數(shù)。”
聞言,花千遇呆了一下。
哦對,道士會算命,和尚不算命。
她打量著僧人,疑問:“法師所謂何事?”
僧人也不說為何叫住她,反而出言問道:“施主這是要離開天臺花千遇沒說話,丟給他一個明知故問的眼神。
僧人解開法印,自巖石上下來,道:“施主若是走了,可知鑒真會受到何等責(zé)罰?”
聽到鑒真這兩個字時,她還有一種陌生感,然后立即想起來法顯不就是鑒真。
花千遇微微皺眉,目光隱約有些不善。
法顯破戒的事情應(yīng)該還未傳開,在天臺寺內(nèi)她沒聽到任何傳聞。
她猜想應(yīng)該是法顯不想讓她受累,等送走她之后才會去寺門內(nèi)領(lǐng)罰的。
那這個老和尚又是怎知法顯破戒要受罰呢?
花千遇再抬眼望過去時,眼底便多了猜疑和戒備。
此時的思緒全然被僧人的話所吸引,她也未想過一個問題,這個僧人又是怎知法顯的法名的,畢竟一般都是稱呼法號。
她的聲音略略冷了幾分:“法顯和你說了什么?”
僧人搖頭,但是不回答。
這種不確定讓花千遇也拿不準(zhǔn),究竟是法顯已告知他,但他不想說,還是未和他言明,他不知道。
在思索之際她,又聽僧人道:“施主若是想要知道,回去看看便可知�!�
花千遇彎唇笑了笑,眼底卻倏地冷了下來,頓時也明白了這老和尚是來作何的。
“你攔住我,無非就是想讓我回天臺寺,故才將法顯作為引我回去的理由�!�
恐怕是她害法顯破戒,所以也不能獨(dú)善其身,這是來逼她回去的。
想到此處,眼底的狠色忽然就冒了出來。
察知到她身上冷厲的氣息,僧人的神色依舊靜和,一雙無塵的眸子靜靜地望著她。
花千遇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
這雙眼睛清亮到不像是一個將近七旬老人的眼,太過通透了,好似世間萬物都會被他一眼看破。
莫名間就生出一種古怪的感覺,心中所想皆被人看穿,對方卻看破不說破,留有一線尊重。
于是收斂目光,也不敢太過放肆。
僧人笑道:“施主確實(shí)聰慧�!�
聞言,花千遇恍神了一下,這夸贊人的言辭怎么聽著似曾相識呢。
她也笑著,目含挑釁,語氣Q|群7~395_4~30_5~4〉可惜的說:“那你就失算了,區(qū)區(qū)一個法顯還不足以讓我回去�!�
僧人神色不改,平靜又溫和的笑意一直都未從他眼底褪去過。
聽她這么說,也未堅持一定要她返回天臺寺,反而合十施了一禮轉(zhuǎn)身就走了。
見他往天臺寺的方向走去,花千遇一頭霧水。
所以這老和尚是來干嘛的?
實(shí)在想不明白,搖散煩擾的思緒,正準(zhǔn)備走人之際,遠(yuǎn)處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戒律院的人正在審問他�!�
花千遇面色一沉,僵在原地。
萬般思緒一涌而來,往日的種種閃過腦海,最后定格在法顯送她來到寺門前的畫面。
他的目光深刻到像是能將人給刻下來。
理智告訴她,此事和她無關(guān)往前走不要回頭,可是身體卻不受控制的往天臺寺的方向而去。
…………
寫這一章的時候我腦子混混沌沌的不太清醒,后面可能會改,這幾天太累了。
第八十四章生情
花千遇提著一口氣,施展輕功身法,短短片刻間就回到天臺寺門前。
那僧人就站在臺階上,平靜的目光望視而來,像是料到她一定會回來。
對上他的目光,腳步停頓了一下,也未言語直接走過他身邊,這時僧人卻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話。
“佛與非佛,只在迷悟之間,僅在一念之差。”
初聞不覺如何,細(xì)細(xì)琢磨又覺得這話充滿了智慧。
花千遇微一滯,眼角的余光是僧人合十低眉的模樣,他抬頭時睿智的雙眸里有一絲洞悉蒼生的悲憫。
她也未有細(xì)想僧人話中的意思,直接走進(jìn)了寺門,走往戒律院的方向。
她在天臺寺內(nèi)閑逛時,知曉了戒律院的位置所在,饒過幾間殿宇和佛堂便到了。
深墻高院,漆紅木門,黑匾金字,上面寫著篆體戒律院,這個建筑的風(fēng)格看著比別處更加肅穆莊重。
花千遇跨入院門,里面是一間間的法堂,她挨個去找尋,在最大的一間法堂里見得幾個人影。
她走過去,離的越近看的也越清晰。
法堂整潔干凈,紫檀香案上有一尊佛像,齋供般般精潔,香爐生煙,絲縷裊裊。
兩側(cè)各擺著三張梨花木椅,其上端坐著幾位年邁的僧人,皆都目光凝重,神色嚴(yán)肅。
法堂的中間位置跪著一個人影,一塵不染都雪白僧袍散在石墨地上。
那是法顯。
再次見到他,心臟處便傳來一陣強(qiáng)烈的悸動,手指在不受控制的發(fā)顫,她幾乎無法自控這種顫抖,仿佛腦海和身體被隔斷。
這感覺,很陌生卻又覺得再熟悉不過。
陌生是因?yàn)樗呀?jīng)很久沒有體會過了,而熟悉則是人天生便會知曉,這是心動反應(yīng)。
她去而復(fù)返,不正是需要一個回來的理由嗎?騙得了自己,卻騙不過自己的心。
如果這次走了,先前的朦朧情愫恐怕很快就會被忘卻,可她偏偏又回來了,直面真正的內(nèi)心。
她喜歡法顯。
原來如此。
果然如此……
即便她再三忽視壓制,還是對法顯動了情。
花千遇怔了片刻,想要走過去,看到法堂內(nèi)凝重的氣氛腳步又漸緩了下來。
出于惹禍上身的顧慮她決定先靜觀其變,沒有直接現(xiàn)身而是繞到法堂后面提氣飛身登上了房頂,動作輕柔的俯下身,掀開一片瓦往里去看。
法顯微斂著眉目,目光沉靜,面上沒有絲毫波動,好像跪在地上等待發(fā)落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面前還站在一個人,他是法堂內(nèi)唯一站著的僧人,年齡約在不惑之年。
長相周正,兩道眉深濃,嘴唇抿直如刀刻般,整體看去給人有一種嚴(yán)肅的意味。
他正是戒律的掌院普徹。
普徹執(zhí)掌戒律院十年有余,為人嚴(yán)厲刻板,奉行惟謹(jǐn),持律極嚴(yán),但凡破戒的僧人無論身份高低絕不姑息。
普徹看著法顯,想起他方才所言,眉攢了起來,目光中閃過一絲沉痛。
法顯是他最看好的師弟,天臺寺也對他寄予厚望,他原本有能力去開宗立派,盛興教門,卻因破戒之故修行停滯不前,若不然以他的智慧早已應(yīng)該悟到更高深的佛法。
兩年前法顯破戒尚未勘破迷障,不成想他又因再次破戒主動來戒律院請罰,這讓他如何能不動怒。
以他多年修行早已做到不嗔不怒,這次卻是法顯讓他太失望了,勉強(qiáng)又壓下心中火氣,靜聲問道:“貧僧且問你,何為戒心?”
寂靜的法堂內(nèi)響起法顯的聲音。
“若佛子,戒、非非戒,無受者,一切性離,一道清凈�!�
普徹再問,聲音深而沉:“何為定心?”
法顯垂眸,面上無悲無喜。
戒心和定心是梵網(wǎng)經(jīng)里的一句偈問,此經(jīng)文記錄的是問一切眾生以何因緣得成菩薩十地之道,所得果是何等相。
他以此來問,是有意要警醒他,得道為重。
“若佛子,一切以定力故,我、人、作者、受者,一切縛見性,是障因緣,散風(fēng)動心,不寂而滅,空空八倒無緣。”
“假靜慧觀,一切假會,念念寂滅,一切三界果罪性,皆由定滅,而生一切善�!�
當(dāng)念道一切縛見性是障因緣,散風(fēng)動心不寂而滅時,法顯唇邊似乎輕顫了一下。
這句話的大意是凡我所見的一切事皆障道因緣,一遇妄執(zhí)便會心動如海,流轉(zhuǎn)于生死,無有窮盡。
普徹微頷首,對他所言做了一個總結(jié):“紅塵千念,浮華唯空,這一切皆可依定力而勘破,依你的定性斷不會輕易破戒,此次又是為何?”
法顯抿唇不答。
他緘默的態(tài)度無異于執(zhí)迷不悟,前來領(lǐng)罰卻不說為何破戒,不言其因,如何醒悟。
普徹眉峰緊皺,眼中浮現(xiàn)幾分苛責(zé),若是一般的弟子問而不答,這便是不尊重師長罪過更大,難逃重罰。
但是,法顯的輩分和他不相上下,對寺門有諸多貢獻(xiàn),不同于寺內(nèi)普通的僧人可以任意責(zé)罵,他若是不想開口,旁人還真不能拿他怎么樣。
普徹還是給他留了一些情面,到達(dá)口中的重話稍作斟酌才說出口。
“不管你為何破戒,即便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貧僧也要以戒律論罰。”
法顯的聲音淡淡的:“法顯甘愿受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