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但死期就在眼前倒數(shù),他從盤算籌謀中抽離出來之后,心里頭也害怕。
他知道每個人都要經(jīng)歷這一遭的,但以前總覺得死亡十分遙遠,殊不知,就這么毫無征兆地來了。
他很想找個人說說話,不說沉重的國事和未來的謀算,只是想閑聊家常,讓他能喘口氣,好好放松放松,只是在腦子里搜刮了許久,只找出一個宋惜惜來。
宋惜惜在府中養(yǎng)傷,已經(jīng)好幾日不來御書房了。
他傳了林太醫(yī)來施針,止了頭疼,卻整個人眩暈得有些厲害,心頭便越發(fā)地覺得慌。
因著頭暈,瞧著外頭黑沉沉的天也覺得像一只巨大的漩渦,幾乎要把他溺斃在里頭。
他忽然生出了一個荒唐的念頭,而且,是迫切,不容質(zhì)疑的念頭。
北冥王府,路總管急匆匆地往里跑,臉上的肉一顫一顫的,著急得很。
“出什么事了?”于先生連忙出書房問道。
路總管快步上臺階,壓低聲音,“皇上來了,說是要見王妃�!�
于先生愣住了,“這不荒唐嗎?”
先不說這大晚上的出宮來臣子家里,便是來,也該是王爺在的時候來啊,如今只有王妃在府,且還養(yǎng)著傷呢……皇上難道不知道養(yǎng)傷是要在后院里養(yǎng)著嗎?
那是要王妃帶著傷出來接駕,還是他去王妃屋中?
“人都迎進來了�!甭房偣馨α艘宦�。
“皇上帶了多少人來?”
“帶了吳大伴,張啟文還有戚貴�!甭房偣苊碱^就沒松開過,“還有轎夫,是坐轎子出宮的�!�
“瘋了,真的瘋了,”于先生急得直踱步,“逆王作亂,是否尚有余孽在京城也不知道,若還有賊心不死的人盯著,豈不塌天了嗎?”
“誰說不是呢?這都嚇人一跳了�!甭房偣芸粗澳阌兄饕�,快些想想,要不要叫王妃出去接駕。”
說著又唉了一聲。
于先生也跟著唉了聲,眉頭皺得比路總管更厲害,“叫人把王妃抬出來吧,圣駕光臨,臣子豈有不迎駕的道理?若計較起來,不定又要起什么風波了�!�
宋惜惜坐在椅子上被抬了出去,可能是被夜晚的寒風吹過,又可能是太過震驚,她整個人都是懵的。
一直被抬到正廳,看到端坐在正座上的肅清帝,她還是覺得十分荒唐。
沈萬紫和辰辰陪著她出去的,兩人已經(jīng)是嘀咕了一路,如今陪著一同進去,將她攙扶著起來要行禮。
“不必多禮了。”肅清帝的聲音溫和,透著一絲沙啞,“就這樣坐著吧。”
宋惜惜謝恩之后坐回椅子上,下意識看了站在他身旁的吳大伴一眼,吳大伴頭發(fā)被風吹亂,臉色白一陣,青一陣的,也沒能傳達什么暗示給宋惜惜。
于先生和沈青禾已經(jīng)在旁落座,兩人眼底都充滿了復雜的意味。
皇上雖然是微服低調(diào)出宮,但他從宮里出來,經(jīng)過道道的宮門,經(jīng)過御街,那頂屬于皇家的轎子,誰人看不出來?
第1431章
有朋友真好
肅清帝也仿佛清醒了許多,不像在宮里那般昏了頭。
他笑著,“都不必拘謹,隨意些,朕只是覺得心頭發(fā)悶,想來王府找沈先生聊聊天�!�
宋惜惜便道:“既然如此,那微臣便不妨礙皇上和師兄了,微臣等告退。”
“不著急,既來了,就一同說說話,”肅清帝看著她,語氣頗為關切,“你的傷好些了嗎?”
宋惜惜剛撐起的手又放下,回答道:“多謝皇上關心,已經(jīng)好些了,只是大夫叮囑最好是臥床靜養(yǎng)一段日子�!�
“嗯�!泵C清帝點點頭,“傷筋動骨,確是需要好好養(yǎng)著的。”
他是這樣說,卻也沒準許宋惜惜退下,一屋子的人就這么或坐或站地陪著。
沉默了一會兒,肅清帝先開口,“有夜宵嗎?朕餓了�!�
吳大伴聞言,連忙道:“皇上沒用晚膳,快去張羅。”
大家頓時活泛起來,問了肅清帝想吃什么,肅清帝反問有什么吃的。
沈青禾道:“皇上想吃什么都可以,府里做不來,可以讓人去望京樓買。”
肅清帝想了一下,道:“不必這么麻煩了,煮一碗面吧。”
梁嬤嬤親自下廚,煮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加了點肉絲,芫荽,小蔥,雞蛋,香噴噴的一碗面條端到了肅清帝的面前。
肅清帝本來只是打破僵局,并不覺得餓,但聞著芫荽和小蔥的香味,頓時覺得胃口開了。
一碗面條下肚,連湯都喝了大半,頗顯得有些心滿意足,笑著道:“這面條做得不錯,賞�!�
梁嬤嬤興高采烈地出來領賞,必須興高采烈的,皇上賜,做奴才的哪能不高興?
肅清帝出手大方,給了一錠銀子,梁嬤嬤捧著一錠銀子歡天喜地地謝恩出去了。
肅清帝又提了要求,說想看沈青禾作畫。
于先生自然不好邀請他去書房的,書房里有些東西,總歸是不好叫他看見,便叫人擺下案桌,文房四寶,顏料等用具。
沈青禾立于案桌旁,扎起袖子,問道:“皇上想作什么畫?”
肅清帝端坐著,道:“朕。”
沈青禾一怔,“皇上要入畫,為何不找宮廷畫師選個和風暖陽的日子?”
這事是有講究的,選吉日,著袞服或冕服,或坐在龍椅上,或與皇后娘娘一同入畫,總之沒聽過如此隨意地大晚上跑到臣子家里,坐在臣子的椅子上入畫的。
“就這樣,挺好,開始吧�!泵C清帝正了正衣襟,道,“不需要太正式,朕現(xiàn)在是什么樣,就畫什么樣,不必額外潤色�!�
他的眸光落在了宋惜惜的臉上,眼底不自覺地溫柔了起來,本來是抿唇的,如今唇角也彎起。
宋惜惜感受到他的視線,垂下眸子不跟他對視。
她想再提一次離開,肅清帝因一直看著她,所以在她開口之前,肅清帝便道:“宋愛卿,你不要說話,就一旁看著便好�!�
宋惜惜只得把到唇邊的話咽回去,應了一聲是。
她只能專注看著沈師兄作畫,看他下筆迅速且巧妙地勾勒出一堆線條來,之后,再將線條銜接,或補筆或留白,很快,一張酷似皇上的臉形便被勾了出來。
正廳里,鴉雀無聲,只有大家甚至控制過的呼吸聲。
這樣無聊的場面沈萬紫本來是待不下去的,但她沒走,坐在宋惜惜身前的矮幾上,依偎著她,偶爾幫她攏一下覆在腿上的薄被。
宋惜惜則幫她把發(fā)髻扶正些,簪子壓好些,便扶著她的肩膀端坐著。
肅清帝看著兩人互動的一些小細節(jié),眼底的溫柔越發(fā)明顯,也越發(fā)的悠遠,忽然開了口,“有朋友真好�!�
忽然發(fā)出的聲音讓在場的人都愣了下,好在沈青禾不受打擾,依舊落筆飛快。
當他進入狀態(tài)之后,除巫所謂師叔的聲音之外,無人可以打擾他。
第1432章
朕該回宮了
沈青禾的畫確實筆功了得,栩栩如生。
大家看著畫紙上的人,再看看坐在椅子上依舊不覺得疲憊的肅清帝,簡直就是人入了畫,連方才的神情都是一樣的。
眉眼邊不怎么清晰的細紋,鬢邊的幾絲白發(fā),右邊嘴角下的一顆小小的黑痣,唇上的紋路,細節(jié)絲毫都沒有放過。
衣裳還沒上色,但衣裳的花紋已經(jīng)勾勒出來了,也絲毫沒有差別。
肅清帝仿佛是頭一次看到這樣清晰的自已,怔怔了好一會兒,摸著自已的臉,“朕真的有些老了。”
他平素連銅鏡都很少照的,便是照也不似這般清晰模樣。
“皇上不老,老奴瞧著皇上也不過二十出頭些�!眳谴蟀楣ЬS地道。
肅清帝笑著掃了他一眼,又道:“朕和皇弟確有幾分相似的�!�
說著,他看向宋惜惜,“愛卿覺得呢?”
宋惜惜方才一直在打哈欠,打得眼眶都發(fā)紅了,聽他這樣問,點了點頭,“是的,皇上和王爺有幾分相似。”
肅清帝笑得眉目更開朗些,仿佛眉宇間的沉郁一掃而空了。
宋惜惜心底補了句,但師弟好看很多,骨相更英挺。
他們五官確實有些相似,畢竟同一位父親,母親又是親姐妹,只是往日不會認為他們相似,氣質(zhì)太不一樣了。
皇上不愛笑,威嚴冷肅,感覺臉上的線條也剛硬許多。
謝如墨娶妻之后整個人柔和了許多,若是把肅殺之氣收起,便是溫潤如玉的翩翩君子。
肅清帝望著這畫很久很久,尤其是看著眼睛,最后,他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沈青禾,連宋惜惜都可以回去休息了。
正廳里,肅清帝依舊坐在正坐上,望著坐在右下側的沈青禾,“沈先生,你把朕的心思都畫出來了�!�
沈青禾低頭,眉眼落了無奈,“草民并不知曉皇上心思�!�
肅清帝薄唇抿了抿,眼底結了濃郁,“你知道,宋惜惜也知道,朕不該來,朕這輩子不曾放肆過,想放肆一回,可其實朕坐下來之后便后悔了,朕這輩子不曾由過自已的心意,放縱導致的后果是朕承受不起的,朕懂得如何約束自已的心,沈先生不必擔憂,這樣的事情以后不會再發(fā)生�!�
“皇上品性高潔,草民佩服�!鄙蚯嗪痰男纳陨苑潘闪诵婧ε滤c燕王一樣,說著想放肆一回,便什么都不管不顧了。
“朕不高潔,朕只是知道有些事情不可為。”肅清帝皺起眉頭,想了想,“其實許多事都不可為,但有些事情不得不為。”
沈青禾眼底透著疑惑,就當是聽不懂他在說什么吧。
肅清帝笑笑,“朕不想當昏君,但朕也怕做了愚君�!�
沈青禾繼續(xù)眼神疑惑,但說了句,“皇上不是昏君,也不會是愚誰知道呢?”肅清帝這會兒顯得有些疲憊了,伸手扶了扶額,“朕想不透,猜不透。”
沈青禾說:“既是猜不透想不透,為何不直接看?就算看不透,也總看到一些的,君子論跡不論心。”
他似微怔了下,“看總是能看到些東西的,你說得也對,可朕在高位,底下做面子的人多了,原先誰又能想到謝聽嚴有謀反之心?”
沈青禾道:“總不能一概而論,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歷朝歷代,像謝聽嚴這樣的人,總是少數(shù),皇上也該看到那些安安分分的王爵,他們才是大多數(shù)�!�
肅清帝沉默良久,抬起眸子道:“朕該回宮了�!�
第1433章
還是傳了出去
書房里,燈還亮著。
聽了沈青禾的話,宋惜惜長長舒了一口氣,道:“那我這傷可以快些好了,實在把我悶透了。”
于先生說:“今晚實在嚇得夠嗆�!�
沈青禾看向宋惜惜,輕輕嘆氣,“如果他真學燕王,那師弟大概是要學謝聽嚴了�!�
“他會估量后果�!庇谙壬f。
宋惜惜十分郁悶,“我覺得他真的好沒來由啊,我小時候,他和二哥他們交好,拿我當妹妹看待,后來我入朝,他也著實將我當臣子看,怎么忽然生了這樣的心思。”
于先生道:“怎是忽然?王妃忘記當初收復南疆回來,他曾想過讓您入宮為妃嗎?”
“我一直以為,他是想用我逼師弟卸兵權的�!�
而且那個時候因她是宋懷安之女,讓她入宮是為了防著有心之人娶了去。
沈青禾想了一下,道:“其實那個時候,他大概是對你動了心思的,只是衡量過選了最大利益,便將你放棄了�!�
他說完看著宋惜惜,“如果那個時候真的讓你入宮,你會入宮嗎?”
宋惜惜立刻搖頭,“不可能,我會收拾包袱回梅山�!�
“是單純不想入宮,還是因為不喜歡他?”
“師兄,這不是廢話嗎?既不想入宮也不喜歡他啊�!�
“但你那時候大概也不喜歡師弟,為什么卻會毫不猶豫嫁給他?”沈青禾眼底充滿了促狹,“還是說,那個時候其實你已經(jīng)喜歡小師弟,只不過自已不知道,又或者不愿意承認�!�
宋惜惜起身,踮腳往外走去,拒絕回答。
誰知道?那個時候確實沒多想,只知道心里沒有不情愿,還有些期待。
沈萬紫扶著她回去,怏怏不快,“皇帝腦子糊涂了不是?大半夜的來王府,外頭的人知道了,不知道會亂嚼什么舌根子�!�
早先他就一直留惜惜在御書房說話,已經(jīng)惹人閑話了,特意弄傷自已來躲他,他卻直接尋府里來了。
哪怕對外說是來找沈師兄,也沒有人相信啊。
沈師兄一介白身,要見他,傳他入宮去便是,哪里犯得著大半夜的出動圣駕親自來尋?
“他看你的眼神,我真是……頭皮都發(fā)麻,說不出個什么感受來,不像當初燕王看我那般色一迷迷,又不似王爺看你那般溫柔自然。”
宋惜惜道:“這事別提,就當沒發(fā)生過�!�
“王爺要是知道,心里得多膈應啊�!�
宋惜惜想說不讓他知道,但想想也覺得沒必要瞞,更瞞不住,只現(xiàn)在別讓他知道就是了,戰(zhàn)場上生死攸關,莫要為這些事情煩心。
自從師弟率兵追擊出去,她的心就沒有一刻能安定下來的,恨不得親赴戰(zhàn)場和他并肩作戰(zhàn)。
“不知道這場仗什么時候才能打完�!彼蜗оf。
翌日一早,于先生和路總管便傳召府中的人到前院,讓他們閉緊自已的嘴巴,莫要在外頭亂說些什么,否則嚴懲不貸。
王府規(guī)矩森嚴,府里頭的事情,一般是不敢往外亂說的。
就怕是有心人知曉了昨晚的事情,想著從下人嘴里撬出點什么來,招數(shù)銀錢一出,總能得到些消息的。
所以于先生先警告一番,叫他們知曉厲害,莫要因貪念害了自已。
昨晚的事情,于先生和宋惜惜他們也在努力忘記,就當做是一場幻夢,不曾發(fā)生過。
但不過兩三日,滿朝文武和后宮竟有一半人知道了。
皇帝深夜出宮,根本也瞞不住,巡防營,京衛(wèi),連同京兆府巡夜的官差總會有人瞧見的。
雖然這些人是宋惜惜和孔陽管著,但管著并不代表就都是靠譜的人,尤其巡防營還有些勛爵子弟,他們雖有實力,但基于家族利益考慮,總得回去跟府里說一說,看看這到底是什么動靜。
第1434章
堵不住惶惶人心
如于先生所擔心的那樣,確實很多人偷偷跟王府下人打聽,幸好是提前便警醒了一番,所以他們問什么都說不知道。
但北冥王府越是三緘其口,就越引發(fā)別人猜疑,這件事情太不尋常了。
皇上出宮,不像話本子里說的那般,隨隨便便帶幾個人便可微服私訪,到民間去體察民情。
便是王府勛爵家里有什么喜事,皇上若要圣駕光臨,也要提前一段日子頒布旨意,由主家安排接駕事宜,甚至有些會修建園子,或者是提前修繕房屋,鋪上軟地毯,種植花卉,備下各種美食等等。
總之是斷不可能隨隨便便,在三更半夜帶著幾個人抬一頂轎子便出宮去臣子府邸。
尤其,北冥王還在南疆。
偏偏,這個時候的北冥王妃,也是宋指揮使,她養(yǎng)傷在家里,在這之前,皇上總是傳召她到御書房里議事。
誰知道是不是真議事?
很難不讓人想歪了。
但是,一旦發(fā)生這樣說不清楚的事情,很少人會怪罪男人,更不要說怪罪皇上了。
如果皇上有做錯,也一定是受到了什么蠱惑。
怪不得皇上和她在御書房獨處的這段日子,從不踏入后宮。
這樣的事情,無人敢擺在明面上說,但私下里肯定是竊竊私語。
后宮自然也知曉,皇上雖不回后宮,但半夜出行這么大的事情,瞞不住人。
這日嬪妃過來長春宮請安,淑妃和德妃素來都沒稟報后宮的情況,今日卻事無巨細地說了,說完之后,淑妃憂心忡忡地提了句,“皇后娘娘,皇上半夜出宮的事情您聽說了吧?還請娘娘規(guī)勸皇上,一切以安全為念,莫要讓賊人有了可乘之機。”
諸位嬪妃一同跪下,附議了淑妃的話。
齊皇后端過茶慢慢飲了一口,心頭的焦灼才稍稍緩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