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至落伽山,靈氣恰好用盡。那一棵精心照料的桃樹開了花,滿樹繁花,甚是奪目。
修士笑了一下,卻再沒有往日來此的歡快,她的眼中是悲傷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疼愛她的師兄們隕落了,一身修為蕩然無存,與成仙僅一步之遙,那一步也再也無法跨越。
她取出玉瓶,將仙露澆灌在桃樹下。接著取出古琴,彈奏一曲。
曲盡,琴弦斷。
修士閉目仙去。
這一世就結(jié)束了。
小老虎呆了一會兒,抬頭與君瑤道:“真是慘�!�
君瑤點了點頭。
小老虎又呆了一會兒,那個修士就是她,但她其實并沒有太多的共鳴,她只是不由自主地掛念鏡中那棵桃樹,修士隕落了,桃樹就沒了人照料,不知能否過得好。
“阿緣�!本巻镜馈�
小老虎轉(zhuǎn)頭,漆黑的眼眸中顯出疑問:“嗯?”
君瑤沒有立即說話,她眼中蘊藏了無數(shù)情緒,像是有許多的話要對蕭緣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小老虎不笨,她很聰明,她看著君瑤,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有些不敢相信,眼睛睜大,滿是不敢置信。
君瑤緩緩地點了點頭:“那棵桃樹,就是我�!�
第一百三十五章
蕭緣覺得,
仿佛夢幻一般。
她在許多世前種了一棵桃樹,
那棵桃樹成了精,
幾千年后,
她們相愛,一起修煉,
一起成仙,永遠(yuǎn)地相守在一起。
這是多深的緣分。
小老虎既高興又興奮,
一下子將君瑤抱住,
十分霸道道:“阿瑤才是我的童養(yǎng)媳,
是我種下的樹,是我澆灌的仙露,
從前、現(xiàn)在、將來都是我的!”
君瑤只知她這一生都是阿緣的,
卻沒想到,連她的生命都是阿緣賦予的。蕭緣將她摟得緊緊的,一點都不肯放松。君瑤也抱抱她,
說道:“是你的。”
蕭緣高興地有些坐不住,變成小老虎,
將君瑤撲倒了親親,
仍是抑制不住心中地激動。君瑤摸摸她,
道了一句:“呆阿緣�!�
多少世了,秉性竟未變過。她說完,自己就先柔腸百結(jié),抱住了小老虎,摸摸她的耳朵,
從始至終都是這樣一個呆阿緣。
小老虎本來很高興的,腦袋貼在君瑤的頸間,兩只爪子摟著她。但是她突然就想到,倘若她沒有那么快仙逝,能看著阿瑤生出靈智,筑基結(jié)丹,而后化形,她們一起修煉,就好了。
她看的時候,并不覺得那個修士就是她,像是在看一出戲,戲中演著旁人的一生。然而此時這樣一想,她竟就代入進(jìn)去了。
她能感覺到等著桃核發(fā)芽,長出小樹苗時的期待,能感覺到給小桃樹松土澆水捉蟲子時的耐心與愛護(hù),也能感覺到桃樹長大的欣喜。
蕭緣的腦海中浮現(xiàn)那樣一幅畫面。不周山一戰(zhàn)雖慘烈,但她與師兄們都只受了傷,并未危及性命,天地靈氣也無損壞,他們還能運氣療傷。她將仙露澆灌給阿瑤,在落伽山上結(jié)廬,一面療傷,一面照料她的桃樹。
桃樹得了仙露,生出靈智,會說話了,她就與她道:“給你取名叫君瑤,好不好?”
阿瑤晃晃樹枝,說好。
然后她們就一起修煉,有了好東西都給阿瑤,等阿瑤化形,便互許終身。
這樣她們就能早幾千年在一起。她們已經(jīng)能夠永遠(yuǎn)在一起,相守的日子沒有止境,但蕭緣還是想更多一些,比永遠(yuǎn)還要多。
小老虎想得入神,直到君瑤推推她,才回過神來。她看了看君瑤,忽然反應(yīng)過來,這些她想為阿瑤做的,正是阿瑤為她做的。
“再看下一世�!本幍�。
小老虎點頭,圍到古鏡旁,驅(qū)動神識。
鏡面開始出現(xiàn)畫面,小老虎呆了一下,卻見鏡中之人仍是修士。
她在一處昏暗之地,坐在地上,盤腿打坐。小老虎仔細(xì)瞧了瞧,才知她魂魄受損,正在自愈。不周山那一戰(zhàn)她受了重傷,傷及魂魄也是情理之中。小老虎一想就想明白了。
受了損傷的魂魄是不能入輪回的,需在地府中將魂魄療養(yǎng)好了,方能飲孟婆湯、過奈何橋,去下一世。
看來此處便是地府了。
不知她療傷要多久,小老虎看了一會兒,一直是坐在昏暗處,合著雙目,認(rèn)真打坐的修士,有些走神。
仙人無需睡眠,但三日一回,小老虎記得牢牢的,還有她的果子,一千日一熟她也要去摘。除了這兩件事,她與君瑤便時時守在古鏡前。
仙人的日子,長得無邊無際,仿佛可肆意揮霍,無需心疼。蕭緣就喜歡可君瑤在一處,只要能與君瑤一起,做什么都很有趣。
只是修士一直沒有動,她傷得很重,需要養(yǎng)傷許久方能使受損的魂魄痊愈。蕭緣將時間往后推。不知往后推了多久,修士終于站了起來。
一名穿著白衣戴著白帽吐著紅紅的長舌頭的鬼一蹦一蹦地過來,道:“休養(yǎng)了三千年,終于能投胎了�!�
他說話一點也不客氣,語氣冷冰冰的,好似在涼水中浸過。
蕭緣倒未在意他的無禮,只是想竟然一過就是三千年。不過仙也好,妖也好,時光總是較為充裕,她倒也不怎么驚奇。
在她身旁的君瑤卻忽然抓住了她的爪子,她的手在抖。
她在緊張。小老虎雖不知阿瑤為何緊張,還是湊過去舔舔她的手背,安慰她。
鏡中修士只與那長舌頭的頭點了下頭,就隨他去了。
孟婆備好了湯,在奈何橋下等一個個輪回轉(zhuǎn)世的人。修士飲下湯,邁上奈何橋,眼前白光驟現(xiàn),景象變了。
變成一座寬大的房舍,房中擺設(shè)華貴,但細(xì)細(xì)看去,卻都有些陳舊。
一聲聲女子痛苦的呻、吟不住傳來。小老虎聽到這聲音不知怎么,覺得有些耳熟。不一會兒房中響起嬰兒的啼哭。
小老虎知道,她出世了。
一婦人抱著嬰兒,喜笑顏開:“恭喜美人�!�
嬰兒在襁褓中,嗚嗚地啼哭。
累到脫力的母親躺在榻上,臉上都是汗,鬢發(fā)都已濡濕,聽見婦人此言,她顯出一個虛弱的笑,正要看看孩子,婦人繼續(xù)道:“是位公主�!�
母親蒼白的臉頰一下子晦暗下去,眼中滿是失望,幾可稱得上絕望。
小老虎的目光也跟著晦暗下去,委屈道:“她不喜歡我�!彼簧聛�,就被母親嫌棄了。
君瑤想起小漢王當(dāng)年孤孤單單的樣子,心疼得厲害,安慰道:“阿緣最好了,她不知道阿緣的好�!�
小老虎嚴(yán)肅地點頭:“阿緣好�!毙闹幸财谂�,等她長大一些,鏡中的母親知曉她的好,就會喜歡她了。
但鏡中的母親,顯然不是尋常女子。
她的絕望并持續(xù)太久,很快就堅定道:“我生下的,是一位皇子�!�
婦人聞言,嚇了一跳。
室中婢女并不多,除婦人外,還有三名,聞此多是心驚膽戰(zhàn),唯有一人,站了出來,道:“美人說是皇子,就是皇子�!�
說罷,她走到婦人身前,又道:“穩(wěn)婆可要管好自己的嘴�!彼幻嬲f,一面從袖中取出一只錦囊,錦囊鼓鼓囊囊的,小老虎定睛一觀,透過了外面薄薄的布料,看到里頭是金子。
錦囊塞入穩(wěn)婆手中,沉甸甸的,穩(wěn)婆卻不敢收,忙跪下了,哭道:“這是欺君的大罪,怎敢領(lǐng)受?”
小老虎看到此處已失望透了,這一世的母親很勢利,想要一個皇子。宮妃要皇子,除了奪寵,還能做什么?
小老虎看得怏怏的,君瑤安慰她,她才好一些。
鏡中,美人手段了得,已將穩(wěn)婆與余下兩名宮女制服,陪她蹚了這攤渾水。
皇帝姍姍來遲,見了嬰兒倒是頗為高興,抱在手中看了半天。幸而是冬日,嬰兒裹著厚厚的襁褓,也無人特去掀開了看,竟當(dāng)真蒙混過去了。
皇帝看了半日,方道:“此子肖朕�!庇謱⒚廊藭x為婕妤,以示嘉獎。
婕妤的激動都壓在心底,面上寵辱不驚,與皇帝說著話。
皇帝是個忙人,看過了小皇子,便走了。
皇子行八,宮中皆稱她為八郎。
小老虎起先看得悶悶的,漸漸也入了神。八郎很受皇帝寵愛,周歲時,皇帝召了一名道士來為皇子祝禱。
道士稱,皇子有帝王之氣。
皇帝大喜,厚賜了那道士,對八郎愈加厚愛。
宮中爾虞我詐是少不了的,八郎受寵,便擋了她前頭幾位兄長的道,時常遭人暗算。只是她還小,諸多算計皆是她的母親,那位婕妤代她施行。
八郎很聰明,說話都說得比平常孩子早,學(xué)什么都快,長得又白嫩可愛,宗室中的長者見了她,都說像極了皇帝年幼時�;实勖咳斩家娚纤换�,甚至親自為她開蒙識字,儼然便將她當(dāng)做太子來養(yǎng)。
婕妤母憑子貴,也頗受寵愛,宮中人人奉承,兼之皇后薨逝,幾要將自己當(dāng)做后宮之主。
然而假的,終歸少不了破綻。宮中人人奉承,也人人都盯著婕妤與八郎,幾次三番,險些漏了馬腳。八郎年幼無知,懵懵懂懂的,看不到驚險,婕妤卻好幾回嘗到死里逃生的滋味。
直到八郎長到四歲,懂些事了,婕妤迫不及待地教她防范人,只是她的語氣很是可怕,教起八郎來也不是講道理,而是以鬼怪之事恐嚇,嚇唬她倘若身份教識破,便會有鬼怪來吃了她。
婕妤這般行事,也是有思量的,八郎受寵,見的皆是皇帝慈愛的一面,怎知天子一怒是何等威勢。以皇帝發(fā)怒來嚇?biāo)厥锹牪贿M(jìn)去的,但鬼怪不同,但凡是孩子,總會害怕這些虛無之事。以鬼怪嚇?biāo)�,必有效果�?br />
果然,八郎聽進(jìn)去了,將自己保護(hù)地好好的。只是她的膽子也嚇小了,她依舊聰明,舉一反三,學(xué)什么都快,但卻變得膽怯,不敢大聲說話。
皇帝起先奇怪,之后教了幾回,也未將八郎的膽子變大,便也失望,不再寵愛這孩子。
在宮中過得最難的,并非無寵的皇子與公主,而是得過寵又失寵的那一個。
八郎的日子漸漸艱難起來,起先是旁的嬪妃與皇子嘲諷,漸漸的,宮人也輕視她,不再盡心侍奉。最艱難的是,她長到七歲時,婕妤因失寵怨憤,撒手人寰,只留下八郎在世間。
七歲的孩子,能懂得什么,她很聰明,但性子卻極敦厚,旁人欺負(fù)她,她也不會告狀。宮人們膽子大了,竟敢克扣皇子用度,竊取她宮中的物件。八郎從不與人說,只是看著。
但她有一事記得很牢,便是當(dāng)年婕妤與她說的,不能教人發(fā)現(xiàn)她是女兒身,不然鬼怪會來吃了她。她因此事事都自己做,自己吃飯,自己洗澡,自己睡覺�?v然在黑夜中嚇得瑟瑟發(fā)抖,也一人獨守著一間宮室,不敢讓婢子陪她安睡。
這樣的日子既苦又陰暗,且又枯燥孤單,沒有人與她說話,皇子們不與她玩,宮人們也忽視她,她有時一整日都說不了一句話。八郎小小孩童,竟也未因此而憤世嫉俗,怨恨他人,她生性單純,眼睛始終是純澈的。
她最愛去太液池畔,尤其是春日,太液池畔有一片桃林,每到春日桃花盛放,那一片粉色開得爛漫璀璨,灼灼夭夭,美得濃烈。
她一看就是許久,呆呆地坐在池畔,摸一摸掉落在地上的花瓣,待天黑了,方一個人穿過重重宮室,回到自己的殿中去。
后來,皇帝大封皇子,八郎受封為漢王。她又有了期盼。漢王是有封地的,她想長大后,到封地去,平平淡淡地過完下半生,不必富可敵國,不必權(quán)勢滔天,只要平平安安就夠了。
小老虎看得默然,這個小漢王真是可憐,明明是皇子,還總被欺負(fù),她的母親也不好,勢利,不會教孩子,還去得早,留小漢王一人孤單艱難地在宮中掙扎。
只是小老虎有一個疑問,她抬頭望向君瑤,道:“我們的名字,一樣的�!�
她是蕭緣,小漢王也叫蕭緣。
作者有話要說:
漢王小時候的事。
第一百三十六章
君瑤不知怎么答她,
只道:“你看下去。”
蕭緣只好自己看。
鏡中的小漢王有了期盼,
但她的處境并未好上多少,
她才八歲,
仍在居宮中。比她小上數(shù)月的滕王常欺負(fù)她,她個子小又不會打架,
老是被推倒在地。
不幸中的萬幸,滕王跋扈,
卻多少還存了些分寸,
雖欺侮她,
卻不敢在她身上留下傷痕。
這日,滕王的母親生辰,
宮外來了不少命婦為她祝壽,
一些命婦攜子,這些世家子與滕王一般年歲,僅六七歲而已。
他們攔住了往太液池去的漢王,
將她堵在角落,滕王一貫霸道,
推了她一下,
將她推得跌倒在地。小漢王摔疼了,
眼中含著淚,卻強忍著沒有掉下來,要從地上爬起來。滕王人小心眼多,先是冷眼看著,等她快要站起來了,
又將她推倒。
如是好幾回。
小漢王氣得紅了眼,但她知道她打不過滕王,何況滕王身邊還有兩名助陣的世家子,她只好忍耐,但卻又頗具骨氣,并不為少受點欺凌,就說求饒的話。
滕王恨透了她,若非她先生了幾個月,又那么聰明,父皇興許會對他青眼有加。他總覺得是漢王擋了他做太子的路。眼下見她不肯求饒,越發(fā)怒從心起,竟撩起袖來要將她打一頓。
幸而濮陽公主自此處路過,將滕王斥退。
濮陽公主比漢王要大上近十歲,深受皇帝寵愛,宮中無人敢對她不敬。滕王也只敢在漢王面前威風(fēng),濮陽公主一來,他連忙逃走了。
小漢王見滕王走了,這才落下淚來。她還想忍耐,眼淚卻不肯忍,只好一面哭一面用手背擦淚,加上她一身臟兮兮的袍服,與小小的個子,顯得十分委屈可憐。
她很早就沒有母親,但還是很禮貌。濮陽公主幫了她,她站起身來,抽抽搭搭地與公主道:“多謝阿姐�!倍笠姽鳑]有旁的吩咐,方哭著走了。
也是這一回,濮陽公主留意到了她,常令宮人來看,滕王是否又欺負(fù)她了。
滕王見漢王有人護(hù)著,也就不敢再沖她下手。
沒了滕王欺負(fù),小漢王過得好了一些,她還是孤單,沒有人同她說話,衣食上也常被克扣,僅夠飽暖而已。
但小漢王并非驕奢淫逸的孩子,她覺得這樣就已很好了。等到能習(xí)騎射的年歲,她又很努力地學(xué)習(xí),心中想的是,等她將體魄練得強壯一些,以后縱然阿姐不護(hù)著她,她也能打過滕王。
一直練到十一歲,小漢王能穩(wěn)穩(wěn)地坐在飛馳的小馬駒上了,也能拉開她的小弓百發(fā)百中。與她一同習(xí)射的滕王遠(yuǎn)遠(yuǎn)不如她用功,也遠(yuǎn)遠(yuǎn)不及她厲害。
一日,她在一旁偷偷地瞄滕王射空了一支又一支的箭,猛然間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比滕王厲害,滕王肯定打不過她。
小漢王想起小時總被滕王欺負(fù),忽然間惡向膽邊生,她想她也要推滕王一下,欺負(fù)回來。
這念頭一起,小漢王頓時覺得自己是要做一件大事。
下了學(xué),小漢王悄悄地跟在滕王身后,欲尋一無人處,再下手。她并不自大,知道自己雖然厲害了,但雙拳難敵四掌,若是滕王有幫手,她必是打不過的。
小漢王又緊張又忐忑,悄悄跟了一路,但滕王身邊總有侍從。他走到半路,累了,便讓侍從抱著他走。小漢王很小就沒有被母親抱過了,母親不喜歡抱她,宮人見此也不敢對她過于嬌慣,她都是自己走的。
小漢王雖覺得滕王這么大的人,還要人抱很丟人,但她又有些羨慕,倘若也有人抱抱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