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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那……”項西猶豫著,“那……你們會問他,問他……撿到我的事兒嗎?”

    “你是有什么想了解的嗎?”張警官問。

    “我就是……想知道,”項西聲音更小了,“我到底是不是他撿來的,還是拐來的,我到底姓什么……”

    昨天胡海說到弟弟的時候情緒很低落,話也基本沒了,他不敢多問,就像不敢在程博衍跟前兒提到程博予一樣,他怕問多了會讓胡海難受。

    而且,這事兒程博衍也說了,不靠譜,他就這么冒冒失失地追問,萬一不是,反倒讓胡海難受。

    如果能從平叔那里求證當年他的話是不是真話,能讓他確定自己該不該就這樣去問胡海。

    這事兒他不抱什么希望,但卻不愿意放棄哪怕一丁點兒的希望。

    “這個……我可以問問,”張警官說,“不過你可以去采個血,把樣本錄入失蹤人口庫對比一下,如果你父母在找你,也錄入了樣本,就可以找得到�!�

    “還能這樣嗎?”項西一下挺直了腰。

    “嗯,不過如果你家人沒有采樣,就查不到,但是會保留你的樣本,”張警官說,“總還是應(yīng)該試試的�!�

    “好的好的好的,”項西連串地說,“謝謝您!”

    他掛了之后就催著開車的王哥快些,恨不得直接去了就讓人抽他一管血。

    車開進趙家窯范圍里時,項西卻又沉默了。

    趙家窯還是老樣子,這地方太熟悉,熟悉得他猛地看到窗外頹敗的景象,有種深深的悵然。

    藏在他血液里的那些黑暗,從這里開始,他漫無目的不肯妥協(xié)地活在這些黑暗里,又掙扎著逃開。

    而最后他想要的那份光明,還要從這里開始。

    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讓他下車站在派出所門口時,有種無法形容的空。

    走進大門,在門口的接待室里跟一個警察說了自己的來意之后,這種空蕩蕩才又一點點地被填滿了。

    被希望填滿了。

    一個戶籍科的警察進了接待室,因為張警官之前聯(lián)系過,所以這個姓李的警察已經(jīng)把需要用到的表格給他準備好了。

    “是叫項西對吧?”李警官問。

    “是的,但是以前不叫項西,”項西有些緊張地回答,“這個名字……”

    “名字沒有關(guān)系,登記的時候?qū)懩懔晳T用的名字就可以,”李警官看看他,“你要填一些表格,還有些證明材料需要你在街道蓋章�!�

    “什么材料?蓋章?”項西很擔心地問。

    “你情況特殊,需要居委會出個材料,證明你是被撿來的,沒有父母,也不知道原籍,然后我們再具體處理,可以把你戶口落在福利院的集體戶口上,”李警官很耐心地給他解釋,“這樣你就可以辦理身份證了�!�

    “哦,”項西一聽身份證就忍不住挑了挑眉毛,“那這個要多長時間?”

    “資料都齊了之后很快的,十五個工作日可以辦好,”李警官說,“來,我先給你說一下要準備的東西�!�

    李警官給他講解了一表格應(yīng)該怎么填,又給了他一個范本,最后拿了一張寫著需要提供的材料的單子,把他要用到的都勾出來了。

    “清楚了嗎?”李警官問。

    “差不多懂了�!表椢鼽c點頭,他聽得半懂不懂的,不過這些內(nèi)容都寫在紙上了,他可以回去讓程博衍再幫他看看。

    “把這些準備好了就行,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再問我,電話這上面有�!崩罹僦钢鸽姶a號碼。

    “嗯,李警官,就我還想問問,”項西把桌上的表格和說明都收在了李警官給他的文件袋里,“我聽張警官說,可以采個什么樣……”

    “dna數(shù)據(jù)庫吧?”李警官說,“是可以的,你可以明天過來,我?guī)闳ヨb定中心采集血樣,這個是免費的�!�

    項西待了兩個小時,李警官又把他的詳細情況都了解了,做了記錄。

    他從派出所里出來的時候感覺自己腳步都有些輕得發(fā)飄,還帶著興奮的小顫抖,手捏著文件夾捏得太緊,要把文件夾放下的時候手指差點兒分不開了。

    “我打個電話,”項西跟準備開車帶他去居委會的王哥說,又嘿嘿嘿地笑了一會兒,“我得先打個電話�!�

    電話是打給程博衍的,程博衍那邊應(yīng)該是在吃飯,接起電話的時候能聽他喝牛奶時的聲音。

    “怎么樣?”程博衍問。

    “挺順利的,人家把我情況都記錄了,表格也給我了,我下午就去居委會看看怎么開證明,”項西興奮得牙都有點兒哆嗦,“你說,要讓我填名字的話,就叫項西嗎?”

    “你想填什么都行,程西也行,”程博衍笑著說,“這個可以慢慢想啊,又沒讓你現(xiàn)在就寫吧?”

    “先想著啊,還有生日,我可以估計個年份,具體日期我也想了,”項西說著又忍不住笑了,“就你救我那天�!�

    “為什么?”程博衍問。

    “因為那天起我看見光啊,”項西說,“那天開始就是迎著光走了�!�

    ☆、第76章

    給程博衍打完電話,項西上了車,王哥看了看時間:“現(xiàn)在居委會也下班了,先去吃點兒東西吧?下午再去?”

    “嗯,”項西想了想,“我?guī)銈冋覀干凈點兒的地方,這片兒……我熟。”

    “那你給我指路�!蓖醺缧π�。

    車開出去之后,項西卻沒有指路,沉默地看著車窗外,過了一會兒他輕聲說了一句:“要不,咱開車先隨便轉(zhuǎn)轉(zhuǎn)吧�!�

    “沒問題�!蓖醺珩R上說。

    趙家窯地盤不小,派出所在這片破敗的邊緣,王哥也沒問他要怎么轉(zhuǎn),慢慢把車往里開了過去。

    白天強烈日光下的趙家窯看起來依然沒什么生機,反倒是把密密麻麻的像長在空中的灌木叢一樣的電線看得清清楚楚。

    路很窄,大半只能過兩輛車,地面上的坑坑洼洼在陽光里投下陰影,一眼看過去全是大大小小的黑。

    項西第一次坐在車里從這些路和坑上經(jīng)過,車時不時顛簸一下,他幾次差點兒咬著舌頭。

    “以前還真沒注意過這路這么破�!彼粗愤叺哪切┬∩痰旰托〕缘�,偶爾能看到一兩個跟門臉兒一樣萎靡不振的老板。

    “這邊兒也沒人管,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把這片給開發(fā)了。”坐在后面的劉哥說。

    “哪個開發(fā)商拿得下這片地,一個個開口都是要把下八輩子的錢都咬夠的,”王哥看看窗外,“小項,你是在這兒長大的?”

    “嗯,”項西點點頭,想想就笑了,“這得算我地盤兒�!�

    車開到大洼里口那兒子時候,項西讓王哥停了車:“我進去看看�!�

    王哥三個人也下了車,往街口一站。

    項西有點兒想笑,這三人組之前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看宋一那架式,估計這幾個都是混過的,但相比趙家窯,他們幾個要顯得更牛逼些。

    項西往里走的時候有種自己帶著牛逼小弟回來顯擺的感覺。

    大洼里沒什么變化,依然是臟亂差的外形,臟亂差的內(nèi)里,連養(yǎng)的雞都還長得跟上幾撥沒什么區(qū)別。

    “小展?”路過一扇開著的門時,項西聽到了假瞎子的聲音。

    他轉(zhuǎn)過頭:“大師,是我�!�

    “你怎么回來了?”假瞎子從屋里走出來,跨出門的時候還沒忘了從旁邊抓過瞎子眼鏡戴上,“你還回來干嘛�。 �

    “看看,”項西說,“我路過�!�

    假瞎子往街口那邊探了探頭,看到了正抱著胳膊往這邊瞅著的三人組,他縮了縮脖子:“尋仇來了?”

    “尋誰的仇,”項西慢慢往前走,“我跟這兒沒仇�!�

    “你平叔跑了,二盤也跑了,”假瞎子跟在他身后,“饅頭也跑了……你胳膊怎么還吊著了?”

    “胳膊累了就吊著,”項西說,又問了一句,“現(xiàn)在誰住那兒?”

    “沒人住,也沒人管,都空著了,”假瞎子說,“小展,你看著不一樣了�!�

    “李慧呢?”項西沒理他上一句話。

    “也跑了,跟她媽一塊兒跑的,火災(zāi)當晚跑的,”假瞎子推推眼鏡,“要沒出那事兒估計已經(jīng)打死了�!�

    項西猛地松了口氣,抬頭看了看二盤屋的天臺,李慧曾經(jīng)被踢下來的地方,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空了,天臺沿兒上放著的幾盆花全都枯死了,黃色的葉子和枝杈垂著。

    “跑了也落不上什么好,”假瞎子在一邊自顧自地說著,“也就是跟著她媽再找個下家……”

    平叔那棟小樓一樓的墻上掛著的小藍牌還在,寫著大洼里17號,窗戶上的窗簾拉開了,能看到里面,但項西沒往里看。

    他轉(zhuǎn)過身往17號對面的圍墻上看過去,意外地看到了那只貓。

    像是懷孕了,胖了不少,懶洋洋地團在圍墻頂上,半瞇著眼在陽光里跟他對視著。

    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喵地叫了一聲。

    貓的眼睛稍微睜開了一些,但很快又瞇縫上了,一副懶得搭理人的模樣。

    項西盯著它看了一會兒,太陽太強烈,他揉了揉眼睛:“我走了�!�

    “這就走了?”假瞎子說,有些奇怪,“你來干嘛的?”

    “說了就是看看�!表椢黝^也不回地往外走。

    “有什么好看的,一幫將死之人,”假瞎子沒有跟上來,站在原地,“一幫瞎子,看了有什么意思�!�

    “優(yōu)越感,”項西說,“我就秀秀我的優(yōu)越感。”

    “以后還來嗎?”假瞎子問。

    “不來了,”項西揮揮手,“大師保重�!�

    項西頭也沒回地走出了大洼里,上了等在街口的車。

    “走,吃飯去,”項西說,“這頓我請�!�

    “別了,哪用得著你一個小孩兒請我們的客,”劉哥笑了,“讓宋一知道不得擠兌死我們�!�

    “我還要請他吃飯呢,”項西笑笑,“請你在這兒吃一頓也就是湊合,你們不嫌棄就行,趙家窯大飯店,這兒最好的館子了,就上那兒�!�

    “大飯店?”王哥有些奇怪地往兩邊看著,“一路進來沒見有跟大飯店沾邊兒的地方啊。”

    “前面右轉(zhuǎn),到了就知道了。”項西笑著說。

    趙家窯大飯店本名叫老四火鍋店,二十平方米,一層,除開店里擺放的冰柜堆著的啤酒箱子和各種雜物,能擺個七八桌。

    他跟饅頭經(jīng)常上這兒來吃,一個小火鍋三十,算上送的青菜豆腐,隨便吃的米飯,他倆一人十五塊能吃撐。

    老板還認識他,見了他還挺意外的:“好久沒見你來了啊小展�!�

    “嗯,出差了。”項西說。

    “你那個小兄弟呢?”老板給他們這桌拿了壺茶上來,“也一直沒見著了�!�

    “回家了�!表椢髡f。

    “回家了��?哎挺好的,”老板說,“回家挺好,哪兒也不如家里�!�

    雖說現(xiàn)在天氣已經(jīng)涼了,但吃完兩個小火鍋,項西還是出了一身汗,出門兒的時候風一兜,他打了個噴嚏:“爽!”

    看了看時間,差不多了,具體居委會在什么地方,李警官雖然給了他地址,但還是得找找。

    要問趙家窯這片兒的什么黑網(wǎng)吧黑游戲室小賭場在哪兒,項西門兒清,但這種正規(guī)的地方,他全都不知道,一來是本來存在感就低,二來這些地方他就是看到了也會跟沒看到似的,什么樣的人過什么樣的日子接觸什么樣的東西。

    居委會這種東西,是屬于居民的。

    現(xiàn)在他要成為一個有戶口有身份證的居民,才會想到去找。

    居委會就在一片老舊房子里,是這片最干凈整潔的地方了,一樓門口掛著牌子,倒是不難找。

    居委會辦公室里就三個女人,兩個年輕些的辦事員,還有一個年紀大些的主任大媽。

    “你是梁川平的那個孩子啊,”主任大媽說出這個名字時,另倆個年輕些的都抬了頭往項西這邊看了過來,“我知道,你先坐吧�!�

    平叔本來在這兒名氣就不小,再加上現(xiàn)在涉毒在逃,那簡直是一下成名人了。

    主任拿出了一個記錄本,開始詳細詢問項西的情況:“他當時帶你回來的時候,我們居委會應(yīng)該還去問過的,我查了是有記錄,不過當時我還沒到這兒,所以還得再了解一下。”

    主任說的了解,除了詢問和查以前的記錄之外,還要帶著項西再回大洼里找老居民問問話。

    項西愣了愣,挺不情愿地跟著她站了起來:“我也得去?”

    “當然啊,”主任說,“你這個事派出所跟我說了,但畢竟不是個小事,還是要了解清楚,本來這個得兩三天我了解清楚了情況才能開這個證明的,畢竟你什么材料都沒有呢,現(xiàn)在我們對流浪和被拐人員有政策,我們會盡快讓你拿到證明……”

    項西很無奈地同意了,剛還跟假瞎子說了不會再回去了,扭頭不到倆小時又回來了。

    主任倒還算利索,直接找了幾個鄰居問了,項西這也才第一次聽到了關(guān)于自己身世的旁證。

    是抱回來的。

    從哪兒抱回來的誰也不知道。

    抱回來的時候很小,是個小毛毛,最多幾個月。

    具體哪年還真記不清了,肯定是冬天,還裹著厚的包被呢。

    回來的時候總病,梁川平差點兒想又給扔了。

    梁川平一直都說是撿來的。

    ……

    主任把打印好的證明蓋了章交到他手上,旁邊年輕些的辦事員拿出了一個相機:“可以拍一下照片嗎?”

    “干嘛?”項西轉(zhuǎn)過頭看著她。

    “這也算是我們的工作成果,比較有意義,記錄一下,”辦事員說,“不拍你的臉,也不會公布你的姓名,可以嗎?”

    項西想了想:“拍后腦勺吧�!�

    辦事員走到他側(cè)后方拍下了主任和他一塊兒捏著那張證明的照片。

    “小伙子,”主任拍拍他的肩,“祝你以后工作生活都順利。”

    “謝謝。”項西看著手里的證明,上面鮮紅的章很耀眼。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有關(guān)自己的東西上有這么個紅章,感覺挺神奇的,馬上就會變成一個真正在普通人的強烈興奮感充斥在他身體里。

    這種感覺他卻沒辦法表達出來,任何一個人大概都不知道他這幾天以來的心情,期待,興奮,不安,想大喊幾聲,想吼幾嗓子。

    不,還是有人能理解他的。

    程博衍。

    只有程博衍能體會他這樣的心情,只有程博衍知道這些證明,這些紅章,這些薄薄的紙片和表格對于他來說意味著什么。

    回到家的時候程博衍還沒有到,項西換了衣服坐在沙發(fā)上,把材料和表格一頁頁地排列在茶幾上,然后端正地坐著,看著一茶幾的紙。

    一直到程博衍進門,他都沒有動過。

    聽到門打開的聲音他才從沙發(fā)上一躍而起,蹦到了門邊,指著茶幾上的紙沖程博衍喊:“快看!”

    “哎喲,”程博衍正伸手去按消毒液,被他這一喊,一坨消毒液擠在了鞋柜上,“看什么?”

    “看!這里!這些!”項西又蹦回茶幾邊,“這是我的證明!我的材料!項西的!證明有我這么一個人存在的東西!看到章了沒?紅的!”

    程博衍沒有管鞋柜上的消毒液,也沒脫鞋,直接走到了茶幾邊,低頭看了看上面放著的這些證明。

    “齊了嗎?”他問。

    “主要就是要居委會這個證明,”項西伸手在證明上敲了兩下,“就這個,別的是表格,填好了還要交上去,明天我還要去,交齊這些東西就等著了,他們把戶口給我落在福利院,這樣就可以用這個戶口辦身份證了,李警官明天還要帶我去采血,說是如果我父母也采集了樣本,就能對得上……”

    項西說得很快,情緒也很激動,程博衍都怕他咬著舌頭,趕緊拉過他摟了摟,在他背上拍著:“慢點兒說,慢點兒說,我都來不及聽了�!�

    “我說完了,”項西馬上靠到他身上嘿嘿嘿地笑著,“我覺得我這個事兒辦得特別順利,我還想著可能會給我拖來拖去,得來回跑很多次才能拿到一個章呢。”

    “現(xiàn)在辦事都還挺快的,而且你這個屬于特殊情況,大概會特事特辦?”程博衍在他背上揉了揉,感覺他情緒緩一些了才松開他回到門邊一邊搓手一邊說,“去換件衣服�!�

    “嗯?”項西拉了拉自己的衣服,“我剛換的,進門兒才換的�!�

    “我摸你了,蹭了一身,”程博衍說,“去換一件�!�

    “不至于吧,摸一下就要換衣服��?”項西覺得程博衍的潔癖癥狀似乎加重了,“你手摸屎了嗎?”

    “……沒摸屎,”程博衍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才又說了一句,“今天來個急診,醉駕車禍的,斷了骨頭,我正檢查呢,吐我一手……我手還想著明天拆線呢,折騰半天今天消完毒直接拆了�!�

    項西看著他皺了皺眉:“挺惡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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