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再說就他這樣的人能展出什么圖來,還宏呢。
“你怎么不吃?”饅頭一邊吃著蓋飯一邊瞅了瞅項西。
“不想吃�!表椢髂每曜釉陲埨锎亮藥紫拢瑠A了塊肉又放下了。
“是剛灌了風(fēng)又胃疼了吧?”饅頭皺皺眉,“要不換個粥吧,喝粥養(yǎng)胃。”
“沒事兒,吃你的�!表椢骺恐鴫�,又不是仙丹,喝一頓就能養(yǎng)上了。
他看著窗外,隔著兩層玻璃和上面的哈氣,外面本來就昏暗的街景就像鬼片兒一樣,只剩了被暈開的光斑和黑影。
“小展,”饅頭低頭吃了一會兒,放下了筷子,看著項西,“剛才……謝了,你真夠意思。”
項西挑著嘴角笑了笑:“別太投入了,我不是為你�!�
饅頭沒出聲,拿起筷子繼續(xù)吃。
“你跑得太慢,我要拖著你,肯定跑不掉�!表椢骱攘丝跓岵瑁咐锔杏X像是有人用鈍刀在一下下刮著。
“你這人……你要這么說就這么說吧,”饅頭嘿嘿笑了兩聲,“那你怎么不一塊兒下來躲著,非得把人引開��?”
“你腦子是不是讓滑板鞋摩擦摩擦過,”項西嘆了口氣,手握成拳頂在胃上,“人一轉(zhuǎn)過來看倆人都沒了,下一秒就知道肯定躲臺子下邊兒呢,就你這樣的腦子,二盤能留你到現(xiàn)在也是不易。”
二盤是平叔的拜把兄弟,饅頭算是他的人。
饅頭一聽二盤名字,立馬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平叔是老大,二盤很多時候都聽平叔的,不過這人狠,手黑,饅頭的腿就是二盤踹折的,差點兒沒廢了,饅頭怕二盤。
但是就像饅頭提起二盤就肝兒顫一樣,項西怕平叔,平叔長著張圓臉,見人就笑,他的狠在里頭,項西是跟著他長大的,卻也沒把他性子摸透。
“小展,”饅頭陰著臉沉默地吃完了面前的飯,“我跟你說個事兒。”
“別跟我說,”項西站起來拿上外套轉(zhuǎn)身就要走,“我不想聽�!�
饅頭這表情項西沒見過,他知道饅頭肯定有挺大的事兒要說,但他不想知道,饅頭的大事兒,只可能跟二盤平叔有關(guān),他要知道了,只會讓自己惹上麻煩。
“我快憋死了,”饅頭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就想跟人說說�!�
“你現(xiàn)在跟我說了,”項西盯著他的臉,“我回去就會告訴二盤�!�
“我要走了,”饅頭咬咬牙,把話說了出來,然后松了手,往椅子上一靠,“去跟二盤說吧�!�
說了別說還是說了,按項西的脾氣下一秒就能上來把他從平板揍成翻蓋的。
不過項西沒動,還是瞪著他,過了幾秒才從齒縫里擠出一句:“我操|(zhì)你親媽。”
饅頭跟項西不一樣,項西幾個月被平叔撿回來就一直跟著混到現(xiàn)在,饅頭七八歲的時候才被二盤帶回來的。
二盤去南方“出差”時碰上的,剛來的時候項西都聽不懂饅頭說的話。
不是拐賣,饅頭堅稱自己是離家出走,曾經(jīng)堅定地表示過再也不想回家。
“你是活膩味了吧?”項西坐回了椅子上。
“我受不了了,”饅頭咬咬嘴唇,有些激動地擼起袖子,又把褲腿兒撈起來,在自己胳膊腿兒上一通啪啪地拍,“有多少傷?別說你不知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再呆下去也他媽得死!”
項西瞇縫了一下眼睛沒說話,誰身上傷都不少,饅頭這么多年都沒說走,這會兒也不可能是因為這個要走。
“我要回南方,”饅頭倒了杯茶喝了兩口,“我要回家�!�
項西挑了挑眉毛,饅頭這句話讓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很吃驚,挑起的眉毛差點兒忘了放回原處。
“我知道你不信,要換了我也不信,我敢自己跑,二盤找到我我就死,而且我也沒錢跑……”饅頭聲音很低,說到這里的時候抬眼看著項西,眼睛亮晶晶的,“但是現(xiàn)在我有錢了�!�
項西沒有說話。
“二盤有三萬塊放在屋里,我……知道在哪兒。”饅頭說。
項西像是被什么東西捅了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抓過外套轉(zhuǎn)身就走了出去。
街上已經(jīng)沒什么人了,項西打算往前去坐地鐵。
縮著脖子走了一段,前面的超市里走出來一個人,項西看了一眼,迅速回過頭,饅頭正在他身后幾米的地方一瘸一拐地跟著。
超市里出來的這人一手提著兩個袋子,一手拿著電話正打著。
沒有拿包,褲子修身,能看出兜里沒東西,錢包在外套內(nèi)兜里,而因為剛從暖氣十足的超市里出來,外套拉鏈沒有拉。
項西沖饅頭吹了聲口哨。
饅頭往前看了一眼,立馬明白了,瘸著顛了過來,嘴里喊著:“哎你個傻逼等等我��!走那么快!”
“傻逼你大爺……”項西說了一句,往那個男人身邊快步走過去。
“別跑啊,”饅頭跑了過來,跌跌撞撞地往他身上一撲,“喝酒去!”
項西順著這個勁兒踉蹌著往那男人身上撞過去。
“買了,就在街口超市買的,”程博衍拿著手機跟老媽說,“我一會兒……”
話沒說完,就感覺前面有人撞了過來,抬眼還沒看清,就被人當(dāng)胸撞了個結(jié)實,他皺了皺眉:“哎!”
“讓你別他媽瞎撲!”撞到他的那個人沖另一個喊了一嗓子,又轉(zhuǎn)過頭沖他彎了彎,“對不起啊大哥,不好意思�!�
“怎么了?”手機里傳出老媽的聲音。
“沒,”程博衍讓過那兩個人,繼續(xù)往前走,“讓人撞了一下,我一會兒……等等,媽我一會兒打給你�!�
程博衍掛了電話,往外套內(nèi)兜里摸了一把。
果然空了。
他回過頭,之前撞到他的那倆人已經(jīng)看不到人影了。
瘸子也能跑這么快真是個奇跡。
在原地站了幾秒鐘之后,程博衍拎著東西繼續(xù)往前走,打了幾個電話把銀|行卡先都電話掛失了,老媽的電話又打了過來:“怎么了?”
“這就進去了,剛……被偷了。”程博衍嘆了口氣。
“被偷了?”老媽有些吃驚。
“嗯,就剛才。”程博衍又回了一次頭,沒人。
“身份證又放錢包里了吧?”老媽嘆了口氣,“說多少次了不要把身份證放錢包�!�
“我錯了,”程博衍笑了笑,“今天要用,順手就放了�!�
“算了,先過來吧,”老媽沒有再多說,“你奶奶都等急了。”
“嗯�!背滩┭軖斓綦娫挘淹馓桌溊狭�。
項西打開錢包,抽出錢來數(shù)了數(shù),四千多。
“靠,撿條大魚�!别z頭在一邊吸了吸鼻子。
項西把錢都拍在了饅頭手上:“都你的�!�
“小展……”饅頭愣了愣,沒接錢。
項西把錢塞進了他口袋里,轉(zhuǎn)身往前走:“那事兒別再跟我說,你愛怎么怎么,不要跟我說,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沒白交你這個朋友�!别z頭聲音里突然帶上了哽咽。
“誰跟你是朋友了?”項西擰著眉回頭瞅他,“別傻逼行么?”
沉默地繼續(xù)往前走,項西把錢包里剩下的東西清了清,幾張銀|行卡,沒什么用,還有張身份證,項西抽出來看了看,程敷衍。
什么破名字。
難得看到身份證上的照片能算得上帥哥的人,項西嘖了一聲,轉(zhuǎn)過街角的郵局時,把身份證扔進了郵筒里,再把錢包里的卡都扔進垃圾箱。
錢包一捏就是上好的皮子,而且很新,留著了。
走了兩步他又停下了,程敷衍?
還是程博衍��?
項西沒上過學(xué),字兒都是在牌桌和假瞎子的黃色讀物上學(xué)的,簡單的字兒他能記得筆劃,復(fù)雜的字兒他就只記個形了。
到底是敷衍還是博衍啊?
他轉(zhuǎn)身走回郵筒旁邊,扒著郵筒口往里瞅,還伸手往里掏了掏。
“干嘛呢你?”饅頭在一邊兒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操,”項西繞著郵箱轉(zhuǎn)了兩圈,踢了一腳,“算了,走。”
程博衍。
誰會給孩子起個名兒叫敷衍啊,也太能敷衍了。
因為有了進賬,倆人是打車回的。
“趙家窯�!表椢髟诤笞蠄罅说刂�。
司機回頭看了他倆好幾眼,然后補了一句:“只到路口哦。”
“知道�!表椢饔行┎荒蜔┑卣f。
趙家窯是城中村,地盤挺大,藏污納垢能力出眾,是市里最亂的地方,每天各路混混都很敬業(yè)地上演著“看老子打不死你”的戲碼。
基本每次打車回去,司機都會補上這一句,只到路口。
路口戳著個白色的路牌,上面是街名,下面還有個小藍(lán)牌子,寫著三個字,嚴(yán)管街。
車就停在這牌子跟前兒,項西開了車門跳下車。
牌子是什么時候立的,他不知道,不過這牌子除了向眾人傳達這里很危險之外,似乎也沒什么別的作用了。
而且何止這一條街,這應(yīng)該改名兒叫嚴(yán)管區(qū)。
饅頭給了車錢,摸摸兜,似乎還想跟項西商量一下兜里那四千多的劃分,項西沒理他,甩下一句“別動二盤的錢”就轉(zhuǎn)身往里走了。
趙家窯這一片幾乎沒有路燈,縱橫交錯得都快能把滿月切成碎渣的各種電線似乎只是擺設(shè),只靠兩邊看上去綿延不絕的違建里透出的燈光照明,看不清那些街邊墻角影影綽綽的人,偶爾能聽到不知道從哪兒傳來的叫罵聲和冷不丁就一嗓子拔高了八度的哭喊。
就這氛圍,甭說走進來了,就光在路口那兒看一眼,都能嚇著不少人。
平叔在這片的中心地帶有兩棟自建的二層小樓,趙家窯大洼里17號,還有些鋪面和出租房,都是違建。
項西呆了十來年的“家”。
窄小的街道一拐進去就有種越走地勢越低的感覺,拉著人一直往下,有些透不上氣來。
離17號還有十來米時,旁邊二樓平臺上傳來一聲短促的尖叫,接著是一個男人的吼聲:“去你媽的!”
沒等項西抬頭,一個瘦小的身影從二樓平臺飛了出來,重重摔在了項西和饅頭跟前兒。
☆、第2章
摔在項西和饅頭眼前的空中飛人是李慧,二盤媳婦兒的閨女。
李慧她媽是帶著李慧過來跟二盤同居的,她說這是二盤的孩子,不過二盤不認(rèn)。
十四歲的小姑娘,瘦得跟小猴兒似的,項西一直覺得風(fēng)大點兒的時候她蹦一下就能吹出二里地去。
這些老房子層高都低,李慧這一摔應(yīng)該是沒摔得太厲害,在地上趴了一會兒,掙扎著站了起來。
饅頭往樓上看了一眼,猶豫了兩秒鐘,伸手扶了一把,李慧有些緊張地往樓上看了看,推開了饅頭,低頭站到了墻根兒下。
“哎喲,”二樓平臺上傳來了二盤的聲音,“饅頭又憐香惜玉了啊�!�
“哥,”饅頭像是被嚇了一跳,抬起頭笑了笑,瘸著跑進了屋里,“哥我這兒有……”
項西看了李慧一眼,從她身邊走過,準(zhǔn)備回17號。
“小展,”李慧在他身后叫了一聲,聲音沙啞,低得幾乎聽不見,“救救我�!�
項西腳步?jīng)]有停頓地進了17號,反手關(guān)上了門。
屋里人挺多,平叔的愛好就是喝茶打牌,這會兒正跟幾個人坐在客廳里喝茶,項西都認(rèn)識。平叔沒有嚴(yán)格意義上的“犯罪團伙”,要有的話,這幾個都得算是團伙里的主力。
“回啦�!笨吹剿�,平叔捏著杯子說了一句,喝茶的動作很慢,一臉享受。
“嗯�!表椢鞯拖骂^,在茶幾邊站下了。
“真是長大了啊,”平叔放下杯子發(fā)出長長一聲嘆息,“現(xiàn)在空著手也敢往回跑了。”
項西沒說話。
“這個年是過不去了啊。”平叔又喝了口茶,往沙發(fā)上一靠。
屋里的人都沒說話,冷眼看著,項西也沉默著,平叔說話一向這樣,不像二盤當(dāng)個小老大當(dāng)?shù)酶赓M打手似的。
平叔說話永遠(yuǎn)慢條斯理和氣生財,但項西知道,再不拿錢回來,自己會被收拾得很慘。
“吃飯了沒?”平叔問。
“隨便吃了點兒,”項西往一樓通后院的走廊那邊看了一眼,“今天胃疼�!�
“又胃疼,你這胃怎么回事兒,”平叔皺皺眉,“廚房里還有點兒熱湯,你去喝點兒。”
“哦�!表椢鬟M了廚房,喝了一碗湯。
其實他現(xiàn)在沒什么胃口,但這湯必須喝,平叔讓喝他就得喝。
喝完湯,他順著走廊到了后院,吹了聲口哨。
所謂的后院并不是個院子,只是一排自建樓各自開的一溜后門,離墻一米距離的一條通道,很長,黑,臟。
口哨聲吹過之后,他聽到了二盤的咒罵聲,罵的是饅頭。
他又吹了聲口哨,這口哨是在叫狗。
項西養(yǎng)了條狗,確切說不是他養(yǎng)的,這狗不知道誰家的,入秋的時候跑進了大洼里,在垃圾筒里翻吃的。
項西看著可憐,就喂了點兒東西,打那天起狗就一直在這片轉(zhuǎn),項西沒給它起名字,只是一吹口哨,狗就會跑過來。
今天三聲口哨吹完,沒看到狗歡蹦著的身影。
他轉(zhuǎn)回了屋里,走到平叔身邊:“叔,狗呢?”
平叔拿著茶壺看了他一眼,屋外傳來一聲慘叫,饅頭被二盤打到門外。
“狗呢?”項西從平叔的眼神里能看出些什么來,但不敢確定,只是執(zhí)著地又問了一遍,“就那只黃狗,狗呢?”
屋里有人冷笑了一聲,聲音里透著莫名其妙的幸災(zāi)樂禍。
平叔還是沒說話,頭偏了偏,似乎是在聽二盤揍饅頭的動靜。
項西沒再問,轉(zhuǎn)身出了門,兩步攔在了正要往饅子肚子上踹過去的二盤面前。
“滾開!”二盤瞪著他。
“我的狗呢?”項西看著他,問了一句。
“誰他媽知道什么狗不狗的,滾!”二盤胳膊一掄,把項西推開了。
“小展……”饅頭在身后半蹲半坐地叫了他一聲。
“我問你,”項西踉蹌了兩步,沒理饅頭,又飛快地攔在了二盤面前,幾乎跟他臉對臉,“狗呢?”
“你他媽有病��!”二盤吼了一聲,抬手一拳往項西臉上掄了過來。
項西晃了一下躲開了,在二盤的架式還沒收全的時候他撲過去又狠狠推了二盤一把,也吼了一聲:“我的狗呢!”
“操|(zhì)你媽的,”二盤大概是被他這份莫名其妙的執(zhí)著感動了,一把拽著他胳膊往墻上一掄,“狗你媽逼,老子吃了!”
項西愣住了,肩膀狠狠地撞在墻上帶來的疼痛都沒顧得上認(rèn)真體會。
“你說什么?”他猛地轉(zhuǎn)過頭瞪著二盤。
“我說你那條破狗老子吃了!燉了一鍋!”二盤往地上啐了一口,罵罵咧咧地往饅頭跟前兒走過去,“都他媽吃閑飯的,養(yǎng)著有他媽什么用!”
二盤抬腿往正往后躲的饅頭身上踹過去的時候,項西吼了一聲,撲到了他身后,對著他脖子后邊兒一胳膊肘砸了上去:“誰他媽讓你吃我的狗了!”
項西知道自己這一撲比拿雞蛋往石頭上磕還任性,二盤跟座塔似的,每次往他身邊一站,他都覺得滾滾沙石遮天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