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
無奈是最大的體會。
程博衍今天又沒按時下班,打電話過來的時候,都過了八點了。
“吃了沒?”程博衍問他。
“我可是按點兒下班的,”項西看了看桌上的餐盒,起來把盒子扔到了門外的垃圾桶里,“你今天累吧?”
“嗯,真是累了,”程博衍聲音里的疲憊很明顯,“你晚上過來存照片么?”
“不去了,你回去吃點兒東西睡覺吧,”項西嘆了口氣,“你會不會過勞死�。俊�
“不至于,我以前連著三天沒睡也沒死呢,”程博衍笑了起來,“給你說個事兒,我今天問老大了,那個陸老先生的地址,你……還想去找他嗎?”
“去,”項西想也沒想,“我要去的。”
是的,一定要去。
你好好的。
你好好的。
饅頭的聲音在他耳邊來回地響著。
沒錯,好好的,這是他能做的也應該做的最重要的事,任何能夠維持和幫助他繼續(xù)在這條“好路”上走下去的機會,他都不能放過。
“那你記一下吧。”程博衍說。
“你給我發(fā)過來唄,我拿筆寫個地址得寫到明天早上了�!表椢髯プヮ^。
“哦,我忘了,那我一會兒發(fā)短信給你,”程博衍打了個呵欠,“我飯都不想吃了,回去直接睡覺算了。”
說到睡覺,項西突然想起來程博衍的床單他還沒換,立馬有些過意不去:“我忘了幫你換床單了。”
“又沒讓你真去換,”程博衍笑了笑,“我明天有時間再換了�!�
“那你受得了嗎?”項西有些擔心。
“都說了我沒潔癖�!背滩┭車@了口氣。
“以后這種一聽就特假的話咱能不說么?”項西嘖了一聲,“您說您沒潔癖就跟我說我特有文化一樣假。”
程博衍沒說話,電話里就聽他笑了好半天才停。
“做人真誠點兒不行么。”項西又補了一句。
“不跟你貧了,”程博衍笑著說,“我先回去,晚上要是十點還沒睡著就給你打電話�!�
“嗯。”項西應了一聲。
“親一個吧。”程博衍突然放低了聲音。
“�。俊表椢縻读算叮滩┭艿吐曊f話時本來就很好聽,這聲音再通過了聽筒傳進耳朵里時,讓他右耳朵到右胳膊肘到右腰到右腿一路噼里啪啦地閃著電花,頓時他就往床上一倒,“哎喲我偏癱了……”
“偏癱了?”程博衍讓他說愣了,過了幾秒鐘才說,“偏癱了沒事,嘴又沒癱,來親一個�!�
“有沒有人性了,”項西樂了,“我都偏癱了……你再說幾句話吧,放低了聲音那么說。”
“為什么?”程博衍很配合地放低了聲音。
“好聽,”項西躺在床上閉了閉眼睛,“再說幾句吧。”
“項西,你是不是快被我迷死了啊……人又帥,聲音又好聽……”程博衍低聲說著,居然沒笑場。
“真不要臉�!表椢鬟厴愤呎f。
“那說點兒要臉的,”程博衍笑了起來,又繼續(xù)低聲說,“不過我這人背地里就是挺不要臉的怎么辦呢,要不我拿本書給你念幾個骨科病例吧怎么樣……”
項西沒說話,程博衍后面說了什么他都沒聽清,就覺得這聲音在耳邊輕輕撓著,很好聽,而且很……性感。
“經(jīng)治療效果不佳,遂出院回家休息十余天后再次入院治療,行臭氧治療,臀上皮神經(jīng)……”程博衍不知道在念著什么。
“聽不懂啊,”項西很小聲地說,就這么會兒功夫,聽著程博衍的聲音,他突然有種無法控制的感覺,“好了。”
“嗯?”程博衍停下了,“聽夠了��?”
“聽夠了,你回家吧,”項西說,“拜拜!”
沒等程博衍那邊說話,項西就把電話給掛掉了。
然后把手機往床上一扔,翻了個身側(cè)躺著弓了弓腰,又伸手扯了一把褲子。
這他媽真是血氣方剛啊……
第55章
項西早上提前了十分鐘起床,洗了個澡,順便把昨天的衣服給洗了。
衣服都是晾在小屋后窗戶外面,就是超市的后門,有條小通道,沒什么人走,一般就是樓上的住戶會把電動車什么的停過來。
平時晾什么都沒什么感覺,今天項西去晾內(nèi)褲的時候突然有點心虛,晾好以后又迎著光瞅了瞅,然后才低頭走開了。
其實什么也看不出來,就算看得出來,也沒誰經(jīng)過這兒的時候還仰個腦袋盯著別人晾的內(nèi)褲仔細看的,還是條男式內(nèi)褲……
項西的早餐一般就在超市門口解決,門口路邊有個早點攤,攤主是個大姐,每天都笑瞇瞇的,項西愿意在她那買早點,心情好。
“還是要牛奶和包子嗎?”大姐一看他過來就笑著問。
“今天要玉米糊吧,”項西想了想,“再要倆包子……再來杯豆?jié){吧�!�
“好,今天比平時吃得多啊,”大姐麻利地拿個袋子給他裝上包子,“夏天消耗大吧�!�
“……大概吧�!表椢饔悬c兒不好意思地應了一聲。
消耗大?
也沒……多大吧……
消耗是消耗了一點兒……
不知道程博衍平時消耗不消耗?
不消耗那是有病吧!
項西拿了袋子轉(zhuǎn)身回超市的時候嘖了一聲,這腦子里成天都想什么玩意兒呢!
今天顧客還是不少,旁邊體育館的活動還有兩天,項西在店里轉(zhuǎn)悠著,賊還是有,昨天晚上那班的同事下班前清點東西就發(fā)現(xiàn)少了商品。
項西覺得來這兒順東西的未必都是專業(yè)賊,主要是同事不會看人,上這兒根本偷不著什么值錢的,真賊這會兒都在體育館扎堆兒呢。
以前他跟饅頭……
想到饅頭,項西的思路突然就斷了,斷在饅頭昨天消失在白色日光里的那個身影上。
他輕輕嘆了口氣,靠著貨架看著幾個正挑東西的顧客。
忙完一天,張昕又張羅著叫他們幾個去吃飯,何小如一臉期待地等著他的回答。
“不去了,我晚上有事兒,”項西說,“挺重要的。”
“喲,什么重要的事兒�。俊庇诒H谝贿厗柫艘痪�,“吃完了再去不行嗎?你是跟人去吃飯?”
“嗯,”項西點點頭,轉(zhuǎn)身往小屋走的時候又補了一句,“女朋友�!�
這句話本來可以不用說,但他還是說了,何小如的態(tài)度讓他有點兒不忍心,小姑娘害羞,估計再等幾個月也等不來她開口了拒絕的機會。
這么無意提一句也挺好的,不太傷自尊。
“我靠——”于保全笑著喊了一聲。
張昕和何小如都沒有聲音,項西也沒回頭看,這還是他頭一回說這種話,也不好意思回頭看,埋頭直接回了小屋。
今天很累,不過他還是打算隨便吃點兒就按程博衍給的地址去找那個陸老頭兒,休息日還有好幾天,他等不了。
你好好的。
如果沒有再次見到饅頭,沒有聽到饅頭的這句話,他也許不會這么著急。
可現(xiàn)在,他有些害怕,他怕自己任何一點的“等待”都會讓自己往回滑過去,他害怕像饅頭那樣,害怕饅頭那種最后也不知道原因的平淡語氣。
這語氣他很熟悉,自己曾經(jīng)就那樣,平淡像是看穿所有,其實無非是無奈和絕望。
去找陸老頭兒也沒什么可準備的,本來想帶點兒禮物,想想又覺得人家錢都不樂意收,買了東西人也不稀罕,而且也不知道帶什么好。
輕了沒意思,重了舍不得。
其實主要還是舍不得錢……
項西背著包,也不打算去哪兒吃了,就從超市里帶了兩個小棕子,邊走邊吃。
吃完了站在公車站等車的時候,程博衍的電話打了過來。
“你今兒這么閑?”項西有點兒意外,這個時間一般程博衍都在爭分奪秒想抓緊時間把還在等著的病人看完。
“不閑,我在廁所呢,憋一個多小時了,”程博衍說,“抽空給你打個電話,你下班了吧?”
“嗯,正在等車準備去找那個老頭兒,”項西樂了,“你尿完了沒?”
“完了,”程博衍笑笑,“你現(xiàn)在就去?”
“不然什么時候去啊,早去早知道結果啊,”項西說,“你說我空手去合適嗎?”
“空手就空手吧,沒事兒,可能別人都拿著東西,就你一個沒拿的,比較醒目,人一提你就立馬想起來了,哦就那個什么也沒帶的小子……”程博衍的聲音有點兒顫,估計是在往診室走。
“你這話是損我還是安慰我呢!”項西有點不滿,“我這兒正緊張呢�!�
“安慰你,認真的,”程博衍說,“不過去了別開口就叫人老頭兒啊,叫陸師父陸大師陸爺爺都成�!�
“知道知道,我還不至于這話都不會說�!表椢髡f。
“想起來了……”程博衍笑了起來,“你說話是強項,真話假話都說得跟真的似的。”
項西嘿嘿樂了兩聲,他知道程博衍指的是以前自己滿嘴瞎話蒙人的時候。
笑了一會兒他又慢慢收了笑容,往車站的廣告牌上一靠,輕聲說:“你說,我這人是不是特……冷漠?”
“嗯?”程博衍愣了愣,“怎么冷漠了?”
“就是……就是……就見死不救朋友落難也不搭把手什么的�!表椢靼欀颊f得有點兒費勁。
“是說饅頭嗎?”程博衍問。
這還是程博衍第一次主動提到饅頭,項西頓了頓:“就比如是饅頭吧�!�
“這事兒一兩句說不清,”程博衍沉默了一小會兒,“你只能做你能做的,這跟冷不冷漠沒關系,沖動和腦子發(fā)熱才最可怕。”
項西沒說話,過了幾秒應了一聲:“我明白了�!�
“先把自己的事做好,”程博衍說,“這事兒你要想聊,我們找個時間聊聊�!�
“好�!表椢餍πΓ睦锾嵙瞬簧�。
陸老頭兒家離得挺遠的,項西對公交車線路不熟,換了三趟車才到了地方,下車的時候都一身汗了。
他進了個商店,吹了一會兒空調(diào),涼快了才又出來繼續(xù)按地址往陸老頭兒家走。
這片是茶研所和旁邊一個什么廠的舊住宅區(qū),一個大院子,很多一樓的開放式小院子都帶一小塊空地,有些種上了菜,有些就荒著,長滿了野草,還開著不少小野花。
樹也很多,都長得很隨意的老樹,一看就挺有年頭,跟程博衍家那個小區(qū)里整齊劃一長得規(guī)規(guī)矩矩的樹不同,看著更舒服。
陸老頭兒家就是一樓,在住宅大院的盡里頭,8號樓,樓墻上印著的8掉了一小半,看著跟6似的。
項西聞到了茶香……他也不確定是不是真聞到了,按說他沒這么好鼻子,茶香也未必能飄這么遠,但他就覺得是這兒了。
一樓的半開放式小院子里沒人,也沒種東西,走過去能看到地上有兩只雞,腿上拴著半截小繩子。
項西吸了口氣,在門上輕輕敲了敲。
“誰��?”里面有個人問了一句,聽聲音是個小姑娘。
“我找陸老……先生�!表椢骺戳丝�,門上沒有貓眼,但他還是往臉上堆了點兒笑容。
“我爺爺這兩天不舒服,不接待客人哦�!毙」媚镌诶锩嬲f,也沒開門。
“前兩天我還在云水凡心看到他了,”項西對于這種客套的拒絕有些不適應,“看不出來他不舒服啊�!�
“所以才說是這兩天不舒服啊,昨天,今天。”里面的小姑娘說。
項西一聽就樂了,隨口說了一句:“您這瞎話編得太不利索了�!�
小姑娘沉默了兩秒鐘,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帶著笑:“你找他是看茶還是要請他去表演?他真沒時間�!�
“都不是,”項西說,“我就想問問,他還收不收徒弟。”
小姑娘沒了聲音,屋里有個老頭兒的聲音說了一句什么,項西沒聽清。
接著門輕響了一聲,打開了一條縫,門縫里露出一只眼睛和半張臉,一個小姑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項西,回過頭沖屋里說:“是個小男孩兒�!�
“也不是太小�!表椢餮a充了一句,順著門縫往里瞅了瞅,沒看到人。
小姑娘轉(zhuǎn)回頭,把門打開了:“你進來吧�!�
“謝謝啊�!表椢鳑_她笑笑,進了屋。
小姑娘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長得不漂亮,不過一頭快到大腿了的柔順長發(fā)很搶眼。
“你爺爺……”項西站在門口問。
陸老頭兒從里屋走了出來,跟那天的灰色大褂不同,今天他穿了件很普通的老頭汗衫和一條早上遛早的老頭兒都穿的那種大褲衩。
“陸師父您好。”項西沖他彎了彎腰。
“我以為多小的小男孩兒呢,”陸老頭兒看著小姑娘說了一句,又看了看他,“坐吧�!�
項西看了看,屋里是木地板,但也沒個拖鞋可換,他猶豫了一下,穿著鞋進了客廳,在沙發(fā)上坐下了。
“叫什么名字?”陸老頭兒在他對面坐下,打量著他,“多大了?”
“二十了。”項西回答,心里又迅速計算了一下年齡,差不多。
但回答名字的時候他卻在腦子里狠狠地轉(zhuǎn)了很多圈。
展宏圖還是項西?
展宏圖還是項西?
“我叫項西�!彼詈蠼o自己挑定了名字。
“想學茶?”陸老頭兒笑了笑,問。
“是的,”項西點點頭,小姑娘端了一杯茶過來放在了他面前的茶幾上,他又沖小姑娘說了句,“謝謝�!�
其實陸老頭兒這家里,光看客廳,并沒有多少跟茶有關的東西,茶幾上甚至沒有茶具,只有一個果盤,客廳里的裝修也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老百姓式裝修,還挺舊,看著都不如平叔的客廳能蒙事兒。
“嘗嘗這個茶�!标懤项^兒招呼了一句。
茶是用普通的玻璃杯泡的,不過里面看不到茶葉,項西拿起來喝了一口,沒有說話,這茶實不怎么樣,他不知道陸老頭兒拿這樣的茶讓他喝是什么意思。
“能喝出是什么茶嗎?”陸老頭兒問。
項西看了他一眼,考慮了半天,最后決定實話實說:“很……不怎么樣的綠茶�!�
陸老頭兒看著他沒出聲,老半天就這么盯著他看,項西被看得渾身不自在,不知道是不是這話太沒禮貌,他有點兒后悔沒說得委婉些。
陸老兒看了他一會兒,往沙發(fā)上一靠,笑了起來:“平時喝茶嗎?”
“不喝�!表椢骺粗男θ�,感覺老頭兒沒生氣,于是還是實話實說。
“那還能喝出這茶不怎么樣�。俊标懤项^兒笑著問。
“小時候……偶爾會跟著大人喝兩口�!表椢饕残α诵Α�
“那你說說,為什么想要跟我學?”陸老頭兒收起了笑容,挺嚴肅地又問。
這個回答也許就是關鍵了,陸老頭兒挑徒弟也許就是參考這個問題的回答?
一想到這兒,項西頓時就緊張了,他不怕失敗,以前找個打工的地兒都各種坎坷呢,這畢竟是個“高雅”的活兒,失敗了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