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夢境咫尺間模糊的難以分辨，觸手可及的距離卻密封異香，輕扯老化記憶的閘門重合眼前，深刻的往事鋪陳而來，卻連同后方熙攘的人群模糊一片，只剩位處中心的兩位主角。
從小就有人說，蕭家的兩個雙生子，長得一模一樣，但是性格卻千差萬別，一動一靜，靜的那位又乖又聰明，而好動的那位上躥下跳隨時闖禍。小到弄臟了家里的意大利地毯，大到打碎他爸珍藏的古董，每天都在挨打的邊緣試探。
蕭瑾七歲的時候偷溜進書房玩電腦，游戲沒玩成，還不小心摔了桌上的明代端硯，一雙小短腿沒來得及跑去搬救兵，橫眉豎目的資本家已經(jīng)邁進書房。
人證物證具在，犯罪現(xiàn)場一覽無遺。
蕭父蕭母成天往公司跑，一周回家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蕭瑾知道父親不待見他，但是兩棵大樹總得靠一棵，于是曲線救國，對著蕭母的時候嘴甜又溫順，成功抱上大腿。
可惜今天蕭母不在家，救不了他。
蕭父向來軟硬不吃，扒了他的褲子按在腿上，舉起巴掌就要打。
“小兔崽子，一天到晚惹我生氣！”
蕭玨在房間里聽到外頭傳來的驚天動地的哭聲，趕緊放下手中的鉛筆，呼哧跑到書房，敲了敲門，及時阻止了蕭遠山的動作。
蕭瑾眼淚汪汪回頭望他，看起來及其委屈。
蕭玨為弟弟扛過不少鍋，見此情景，眼觀鼻鼻觀心，撿起地上裂了一塊的端硯，主動上前道歉：“對不起爸爸，是我用完電腦忘記關(guān)了才讓弟弟幫我關(guān)的，他也不是故意的，您要罰就罰我吧�！�
“哥……”蕭瑾抹了抹眼淚，幸好他還有哥哥。
蕭玨小小年紀自律懂事，每次考試成績都名列前茅，深得蕭遠山滿意。古板嚴肅的父親對三好學生尚且寬容，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讓管家取了紅酸枝木雕刻的戒尺，拿捏著力度打了三下掌心。
蕭玨咬著牙，全程一聲沒吭。
打完了，蕭遠山接了個電話，又匆匆忙忙要回公司，“我還有事兒，你們想吃什么自己跟管家說。”
蕭瑾白白嫩嫩的小屁股得救了，提起褲子顛顛跑過去，拉過哥哥被打紅的手掌，學著電視里的臺詞，奶聲奶氣地表忠心：“哥，我給你當牛做馬一輩子。”
當然，蕭玨不需要他當牛做馬，只希望他能少闖禍，多看書。
管家難得看見倆兄弟齊齊窩在沙發(fā)上看書，蕭瑾謹遵哥哥教誨，難得安分了幾日，可等周一回到學校，又恢復(fù)成橫沖直撞的瀟灑小霸王。
臭屁小孩身邊跟著幾個小蘿卜頭，從一年級遛到六年級，沒曾想栽在了自己班級門口，不情不愿地撓著頭，跟著老師進了辦公室。
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在一邊揉眼睛，年輕的女老師幫她扎好辮子，回頭無奈地看著辦公桌旁站著的小男生，嘆氣道：“蕭瑾啊，不是老師說你，明明都長得一樣，你能不能學學哥哥文靜一點兒？”
諸如此類的話，蕭瑾聽過無數(shù)次，他眨巴了一下眼睛，掰著手指跟老師講道理：“老師，我跟哥哥長得不一樣，我們頭發(fā)不一樣，眼睛也不一樣�！�
他過年的時候偷溜出去放煙花，被亂飛的火星燒焦了額前的頭發(fā)，回到家后還被他爸打了一頓，拉到理發(fā)店剃光了頭發(fā)以示懲戒。
女老師憋了憋笑，指了指小女孩，“你為什么扯她辮子？”
“我不是故意的呀。”
和哥哥蕭玨相比，蕭瑾眼睛稍圓，唇紅齒白的小孩抬起頭看人時很是無辜，配合著水煮蛋似的發(fā)型，萌得老師七葷八素，差點又叫這小魔頭逃過一劫。
女老師輕咳一聲：“那老師就罰你回去把《靜夜思》抄三遍。”
放學回家的時候，小蕭瑾邊往新書包里塞文具，邊吭吭哧哧：“為什么就罰我一個，我又不是故意揪她辮子的�！�
蕭玨背著書包站在旁邊，私立小學的制服外套搭配著小領(lǐng)結(jié)，微卷的烏黑劉海遮住一點白皙的額頭，漂亮的眼珠里像繁星鼎沸的夜空。他見弟弟一臉的不服氣，好奇道：“小瑾，你為什么揪別人辮子？”
蕭瑾眉毛快打結(jié)了，指著臉上的嬰兒肥，“她突然親我臉，男子漢是不能隨便被別人親的�！�
說完又小大人似的囑咐道：“哥，你也不能讓別人親你，知道嗎？”
蕭玨想了想，覺得他說的有道理，點了點頭，幫把蕭瑾桌面上的歪七扭八的課本疊好，要帶回家的作業(yè)裝進書包里。他年齡不大，但做事有條不紊，平時有教養(yǎng)又禮貌，是典型的父母口中“別人家的小孩”。
年幼的孩子多少有點爭強好勝心理，按理說蕭瑾應(yīng)該嫉妒哥哥，可他日常受著蕭玨的照顧，看見這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安靜臉蛋就滿心愉悅。
背好書包后兩只小手牽在一起，蕭瑾湊近了看，卷翹的睫毛動了動，他哥長得又白又嫩，每次點頭的模樣特別乖，于是沒忍住，在蕭玨軟乎乎的臉蛋上啵了一口，口水印都出來了。
他沖著眼神懵懂的哥哥，笑嘻嘻道：“但我們是兄弟�！�
“兄弟之間是可以親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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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早戀吧
青澀香甜浪漫頓挫的少年期，里面鎖著關(guān)于季節(jié)與青春的全部記憶。
A城某私立中學，春日陽光透過樹的縫隙，溫柔也明媚，白色的衛(wèi)衣兜住青春的汗水和皂角香味，男孩兒只專注于運球，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水沾得濕漉漉，半垂的睫毛根根分明，遮不住那一雙瀲滟著星光的眸子。
跟操場外側(cè)石椅上坐著的男孩兒，仿佛是兩個極端。
蕭玨從書頁里抬起頭，五官深邃的俊臉一半隱在陰影中，一半映在暖陽散發(fā)的余輝里，空氣里所有的躁動因子就這樣被輕易勸慰，他迎著光的視線只停留于操場，聲音清冽：“小瑾，該回家了�！�
蕭瑾把球扔給后面的同伴，像一陣風似的跑過去，勾著手臂摟住他的脖子，成長中的少年像春天抽芽的枝條，在地面牽引出兩道修長的黑影，“哥，你語文作業(yè)寫完了嗎？明天要交了�！�
代昇在后頭抱著籃球，沖他嚷嚷道：“誒誒，有你這么不仗義的嗎？說好了都不交作業(yè)一起挨罰的呢？”
蕭瑾轉(zhuǎn)過腦袋，笑的得意：“我有我哥，挨罰就不奉陪了。”
蕭玨拎起倆人的書包，勸他“獨立完成作業(yè)”的話還未出口，就被蕭瑾識破，賴在他哥背上撒嬌，“哥，你也知道我寫作文有多艱難，要不你幫我想個題目和開頭吧。”
“……好�！�
如果用季節(jié)來形容蕭瑾，那便是夏日的陽光，芳菲漸欲白灼燥長，從姹嫣鮮活里取一最甚囂張，分明對著誰都任性驕傲，偏偏在蕭玨面前沒有什么氣焰，對他這種時不時向哥哥撒嬌的行為，代昇和一眾小弟深表鄙夷。
“找揍是不是？”蕭瑾說：“你們懂個屁啊，去去去，可別騷擾我哥啊。”
他雖性格肆意跳脫到?jīng)]邊兒，但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蕭玨沉穩(wěn)優(yōu)雅的氣質(zhì)在一群人里格外突出，還長了一張校園白馬王子臉，招惹的目光著實不少。蕭瑾睡了一節(jié)課的功夫，抬頭就看見前方他哥桌子旁邊圍了很多女生，表面請教問題實則暗戳戳往他哥身上湊。
不適的的距離會消弭紳士的風度。
在蕭玨皺眉之際，身后傳來拍桌子的聲音，砰砰兩聲讓眾人齊齊回頭，就見蕭瑾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fā)，兇神惡煞地把課桌搬回來，警告她們：“你們別再靠近我哥啊，我都怕打擾他學習才把桌子搬后面去睡，你們這么吵吵嚷嚷的，還讓不讓人看書了？”
“再騷擾我哥，小心我翻臉不認人�！�
蕭瑾作為大名鼎鼎的刺頭，上課睡覺、擅自挪位，連老師都不敢管他，更別提這些情竇初開的小女生，被他“恐嚇”兩句立刻作鳥獸散，灰溜溜地回了桌位。
他打了個哈欠，揉著眼睛含糊道：“唔…哥，你可是要考年級第一的，馬上中考了，別被騙去早戀啊。”
蕭玨放下筆，幫他把歪歪扭扭的衣領(lǐng)整理好，嘴角抿起一個弧度，無奈道：“我不早戀，你乖乖把今天的作業(yè)寫完，寫完咱們再回家�！�
“行唄，”蕭瑾單手旋轉(zhuǎn)筆桿，歪頭看著他笑，“說真的，哥人氣也太高了吧，幸好有我?guī)湍銛r著這些狂蜂浪蝶�！�
他嬉笑調(diào)侃，卻忽略了一個事實，蕭玨招蜂引蝶的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來自于那張臉，而和哥哥長得一樣的蕭瑾，其實也很招女生喜歡。
以前叛逆少年眼里只有五花八門的游戲，可現(xiàn)在長成了漂亮小伙，才終于意識到哪里不對勁。身邊的狐朋狗友們頂風作案，竟然都開始玩起了早戀，代昇翹著腿搭在椅子上，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跟你說，隔壁班的班花喜歡你很久了�！�
于是一伙人紛紛慫恿他去談個戀愛，并且笑他“畏父如虎”，蕭瑾冷哼，那就談唄。
他爸現(xiàn)在一年到頭回不了幾次家，校規(guī)算個屁。
正負極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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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挨打吧
他道隔壁班花是誰呢，原來是那個小學親他臉蛋兒被他扯過辮子的女生。
蕭瑾記得這件事，卻早已不記得這個人，走在操場上興致缺缺地聽她憶往昔，綠樹婆娑的夏日操場，散在風中的汗水味道，耳邊傳來尖銳的高喝聲打破了麻醉的寧靜。
“那邊的兩位同學，哪個班的？”
這個聲音蕭瑾閉著眼睛都能聽出來，是那個有些地中海的年級組長。每周一晨會時總要獻上一段冗長的演講，然后他背著雙手下去，犯錯學生上臺念檢討。蕭瑾和他在升旗臺下碰過好幾次面，知曉早戀在這個年紀組長眼中是很嚴重的錯誤，更別提是初三臨近中考的學生。
于是他幾乎條件反射拔腿就要跑，一旁班花眼疾手快，死死地拽著他的衣角，瞪著眼睛罵他：“蕭瑾你還是不是男人，你就這么扔下我跑了？”
不跑不行，他怕這事兒被他爸知道了要挨打，他爸日理萬機，雖然不會立刻趕回來揍他，但是會讓管家給他一筆筆記著，等偶爾抽空回家時一并算總賬。
蕭瑾想說我15歲，還不是男人，但轉(zhuǎn)念一想，扔下女生一個人跑這種事的確不厚道，只好拉著她的手，三步并兩步，跑得比兔子還快。倆人鼻子里呼呼灌著熱風，后背的衣裳濕了一大片，方成功逃脫。
被挑釁了權(quán)威的年紀組長見他們手拉手逃跑，憤怒地扶著眼鏡，臉黑得快滴墨。
蕭瑾一個下午惴惴不安，煩躁地往桌面上一趴，突然在肩膀上發(fā)現(xiàn)了一根長發(fā)，估計是中午那個班花的，他撇了撇嘴，捻起來扔了，扭頭卻看見他哥正望著窗外發(fā)呆。
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教學樓后方種植了漫山遍野的綠意，花葉舒展到極好極艷的狀態(tài)，即使夏日也不顯頹靡，藍天白云，瓢潑綠意，連蕭瑾看了都忍不住心情放松�？伤绮⒉婚_心，纖長的睫毛在光線中垂著，面無表情，好像那些蓄意的榮華假象都已經(jīng)枯死在他眼里。
蕭瑾蹙起了眉，自從上周大病初愈后，他哥就一直這幅模樣，時不時走神，擺明了有什么心事，問他的時候又會以笑掩飾，仿佛不開心只是錯覺。
蕭玨一向寡言少語，旁人或許需要通過很久的相處才能看懂他的情緒變化，但他們是雙生子，蕭瑾只需要看上一眼，就知道他哥是否舒適。
食指撩了撩他哥后頸的發(fā)梢，剛要尋個話題逗他開心，這時候班長過來了，說讓蕭玨去老師那兒一趟。
蕭瑾剛放下去的心一瞬又提了起來，舉起的手被旁邊的人輕輕握著，他哥扭頭說了一句“別鬧”，然后揉了一把他的頭發(fā)，起身徑自往辦公室去了。
對于中午被抓一事，蕭瑾原本已經(jīng)準備好來個抵死不認賬，沒曾想那年級主任竟是個老花眼，僅在驚鴻一瞥中隱約看到了蕭瑾的側(cè)臉，兩兄弟長的一樣，他卻是對常年穩(wěn)居年紀第一的那位印象更深刻，再結(jié)合蕭玨近期月考成績的極速下降，鎖定了懷疑目標。
蕭瑾坐立難安，趴在窗戶上看著哥哥進了辦公室，見他不久后完好無損地出來，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回家路上蕭玨只字未提在辦公室發(fā)生的事，更沒說自己在面對老師質(zhì)疑時的默認，他只是看著對方拿起手機，撥打了他爸的電話號碼。
如果是家里的三好學生早戀，那么足以讓他爸晚上十一點趕回家一趟。
當時兄弟二人喝完牛奶正準備睡覺，蕭瑾去上個廁所的功夫，蕭玨就被蕭遠山叫進了書房，蕭瑾看著哥哥默不作聲地跟進去，沒過多久，管家就把戒尺送了進去。
蕭瑾差點要跳過去搶，思考了幾秒，蹭蹭跑到二樓去搬救兵，老媽敷著面膜來開門，蕭瑾就趁著她洗臉的時候坦白了事情，“我哥是給我背鍋了，媽你快和我一起下去攔著點我爸……”
殷雪榕勸他：“你現(xiàn)在跑下去承認，那你哥的鍋不是白背了？”
“但是我哥他……”
“太晚了，你先去睡覺，不然一會兒惹怒了你爸，那還不是火上澆油啊�！�
她盯著蕭瑾進房間后，自己轉(zhuǎn)身下樓去了。
蕭瑾耳朵貼在房門上聽外面的動靜，擔心他爸真動手。可他哥確實太能忍疼，只因為小時候蕭遠山說男子漢不能輕易流淚，懂事起蕭瑾就沒見過他哭，更別說一挨打就嗷嗷叫，壓根連求饒都不會。
蕭瑾在門口趴了老半天，愣是什么都沒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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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算了吧
凌晨一點，偌大的別墅陷入一片沉默之中，唯有二樓的某個房間還燈火通明，蕭玨趴在床上不肯關(guān)燈，他手臂撐靠在柔軟的枕頭上，支起腦袋抬頭望著頭頂耀眼的燈，眼睛一眨不眨，好像被燈光刺激得紅了一圈兒。
上個周末，他也是這么盯著這盞燈，醒來就被管家送到醫(yī)院去打點滴，聞著周圍陌生的消毒水味道，管家告訴他，算了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如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當你突然發(fā)現(xiàn)了這個家最丑陋不堪的秘密，是不是還得混著自己的血往里咽？如果是蕭瑾，他肯定要一口唾出來，甚至要張牙舞爪罵人，就算撞的頭破血流也要和他們鬧個魚死網(wǎng)破。
幸好，那天早上蕭瑾不在家，他騎著自己的愛車去找代昇玩，成功錯開了后來的一切。蕭玨沒有賴床的習慣，一大早就起來自己疊好被子下樓吃早餐。
下樓梯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一陣很重的腳步聲，伴隨著“咔噠”聲，父母的房門開了。雖不知大人們什么時候回來的，但從小接受的紳士禮儀讓蕭玨停下腳步，轉(zhuǎn)身，欲回頭問好的笑容在看到個陌生男人時，一并僵在了臉上。
那個男人身材健碩，見到他后突然露出個兇狠的表情來，電光火石間，蕭玨突然想起自己很小的時候好像也見過這張臉，在家門口偶撞見他送媽媽回家，那時候殷雪榕怎么糊弄過去的，蕭玨早就不記得，只是現(xiàn)在想起來，后來的一切便都解釋得通了。
為什么媽媽就偏心弟弟一個，為什么只記得弟弟愛吃的，為什么帶弟弟出去玩，留他一個人在房間寫作業(yè)？不是怕耽誤他學習，而是自己曾無意間撞見過她的秘密，所以被判了死刑，哪怕他后來事事都做得最好。可是媽媽，我當時還小，根本什么都記不清啊。
蕭玨第一次痛恨自己如今變得聰明，這些焦灼和不安統(tǒng)統(tǒng)演變成了憤怒，他沖那個囂張跋扈的男人揮了拳，可惜十幾歲的男孩子和成年人之間力量懸殊，他被踹了一腳后靠著墻壁死死地攥著掌心，還是忍著沒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