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方行不出五步,就聽得身后傳來親弟平靜淡漠的聲音。
“大哥莫要對謝苓動心思,她的去處,我自有安排。”
謝擇腳步一頓,轉身看向謝珩。
一雙清冷沉靜,一雙凌厲冷肅,兩雙幾乎一樣的鳳眸相對,隔著風雪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劍拔弩張。
不遠處的遠福吞了吞口水,用廊檐下的柱子擋住身子,拼命降低存在感。
良久,謝擇用手拂掉玄色氅衣上的雪屑,聲音冰冷,難得帶上身為大哥的威嚴:“天下美人千千萬,不是非她不可�!�
“大哥這輩子沒要求過你什么,唯獨這次,”他頓了頓,冷聲道:“你換個棋子,她,我要了�!�
“等從西平回來,我便幫她換了身份,娶進家門�!�
謝珩站在檐下,青色的長衫隨風而動,腰間環(huán)佩相撞,在風雪呼嘯中泠泠作響,宛若雪中鶴,風中仙,馮虛御風。
他昳麗的眉眼波瀾不驚,一片沉靜,居高臨下看著謝擇,細細看來,漆黑的眸低似乎還有著充滿神性的悲憫。
他聲若冷泉:“大哥,你似乎忘了,身為謝家嫡支,要背負什么。”
謝擇身形一頓,沉默不語,堅毅俊朗的面容平靜了下來。
身為謝氏嫡支,自出生之日起,便被決定好了命運。
即使心有不甘,可對方的一句話,卻也讓他有了退意。他自知沒有能力平衡情愛與家族權勢。
更何況,對堂妹一見鐘情本就是罔顧人倫,即使對方與他并無血緣。
只是阿珩,他是否也能如他自己所言,守住本心,背負重任呢?
他深深看了眼謝珩,轉身踏雪離去。
……
雪下了許久,直到傍晚,天邊才堪堪放晴,露出丁點久違的霞光。
遠福在案邊替謝珩磨墨,懷里的雕花錦盒讓他一直惴惴不安,卻始終猶豫著不敢問。
他偷偷用余光看自家主子。
點燃的燈火與窗外的暗霞交織著,落在謝珩冷白的側臉,襯得他宛若玉山照人,那黑霧般的瞳仁里,是深不可測的漠然。
他骨節(jié)分明的長指握著筆,時不時在案卷上落筆做注。
“說罷,有何事。”
謝珩猝不及防出聲,把遠福嚇得一抖,墨汁便不受控制地濺灑在案上幾點。
遠福忙跪倒告罪:“主子饒命,奴才方才走了神�!�
謝珩默不作聲看著對方,冷聲道:“自申時起便心不在焉,你若說不出個所以然,便去受罰�!�
遠福一聽受罰,頓時臉色大變,他慌忙從懷中拿出錦盒,跪著舉過頭頂,恭敬道:“主子,下午那會珍寶閣的人,將…將耳墜送來了�!�
謝珩一愣,半晌沒說話。
良久,遠福膝蓋都跪麻了,才聽到謝珩淡淡的一句:“東西拿來,出去�!�
遠福如蒙大赦。
“謝主子!”
他爬起來后把錦盒拿給謝珩,又動作利索地將濺在外頭的墨汁用袖子擦了,躬身退了出去。
謝珩捏著小小的雕花錦盒,按動卡扣,盒子隨之彈開,露出里頭細膩潤澤,栩栩如生的桃花耳墜。
他閉上眼,啪地一聲將盒子關上,神色難辨。
他就不該,對謝苓起這可笑的愧疚、憐憫之心。
再睜眼時,他漆黑的眸子又恢復了以往的淡漠無波,就像浸入寒潭的玉,折射著冰冷攝人的光。
謝珩將盒子握在掌心,起身披了氅衣,推門而去。
送,還是要送的。
他謝珩要送出手的東西,自然沒有要收回的道理。
第50章
~
謝苓給元綠交代好事情放出府后,
天色就不太早了。
回到留仙閣后,她將被雪打濕的鞋襪換了,又簡單沐浴了一番,
雪柳幫她把頭發(fā)擦干,準備重新梳髻。
謝苓坐在鏡臺前,看著黃銅鏡里略有些模糊的面容,忽然想起來自己還沒看謝擇送的東西。
她示意雪柳將盒子拿來,
打開來看。
錦盒里,是一對海棠碧璽嵌珠耳墜,
泛著淡淡的粉色光澤,
十分精致。
細細看來,
海棠花里還有著淡淡的金粉,
晃動起來,似乎在海棠花瓣里流動。
雪柳看著耳墜十分獨特,顏色用料也極好,
便笑著夸贊道:“小姐,
大公子的眼光真不錯,
這樣的耳墜奴婢還未曾見過�!�
謝苓點頭道:“確實不錯。”
雪柳用檀木梳子梳著謝苓順滑的烏發(fā),
想著主子正好換了身藕粉衣裙,配這耳墜正正合適,于是笑道:“小姐,那今日便帶這個吧?”
謝苓沒有異議,
東西既然都收了,
那也沒必要放著不戴。
雪柳“欸”了聲,幫她把之前的耳墜換下來,
將謝擇送的戴了上去。
“小姐,這耳墜好漂亮,
特別襯你!”
耳墜上的淡粉海棠花在謝苓如玉的側顏輕輕晃動,上面嵌著的寶珠被燈火映出一道柔和的光。
謝苓左右照了照,也露出一抹清淺的笑。
確實不錯,這般樣式的耳墜,她還從未見過。
她摸了摸微涼的耳墜,想著得在宵禁前,買件東西回禮才行。
該有的禮行還是不能忘的。
可送什么,倒是個難題。
謝擇明日一早就要出發(fā),是來不及準備什么太繁復的,送太簡陋的也不太好,得好好考慮考慮才行。
想著,她便問身后的雪柳道:“你覺得我給大堂兄回什么禮好?”
話音落下,就聽得了門開的聲音,隨即便有道極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她透過黃銅鏡,看到謝珩緩步走來,腰間的玉環(huán)隨行而動,發(fā)出細微而清悅的響聲。
為何無人通報?謝珩在她的住所行動自如,仿佛入無人之境,一丁點兒起碼的尊重都未給。
雖說她是他的棋子,可她也是正兒八經的良家女,怎能隨便進她的閨閣?
又想起上午馬車里的事,謝苓抿了抿唇,垂眸裝作沒看到。
按照常理,她該掛上乖順的笑臉,起身相迎,朝對方恭敬行禮,輕聲喚一句“堂兄好”,就像最開始那樣。
可她心里莫名有股氣。
出神間,謝珩已經到了跟前。
雪柳也聽到了動靜,她一回頭,就看到身后斯文矜貴的謝珩。
她嚇了一跳,暗道對方怎么動靜那么輕,門外竟也沒通報。
正要行禮,便聽得對方玉石相擊般悅耳又冷淡的聲音。
“出去�!�
雪柳嚇得一激靈,她下意識回頭看主子,就見黃銅鏡里的謝苓臉色不大好看,似乎是有些害怕謝珩。
而謝珩,雖然平時說話就冷冷淡淡的,可今日似乎更冷些,就像冬日里結了冰的湖水。
她怕謝珩,更怕謝珩傷害自己的主子,于是頂著那道令人窒息的冰冷視線,低著頭道:“問二公子安,奴婢正給小姐梳頭,您是否……”
“是否回避一下?”
謝珩眉心一擰,聲音加重了幾分。
“我說,出去�!�
雪柳還想辯駁,就聽自家主子說話了。
“雪柳,去幫我看看藥熬好了嗎,記得順便拿兩塊桂花糖來�!�
雪柳跟鏡子里的謝苓對上視線,見對方安撫地眨了眨眼,她只好咽下到嘴邊的話,不情不愿退了出去。
謝苓早已從鏡中看到對方似乎有些不對勁,念頭轉了幾道,都沒想到原因。但能讓謝珩有情緒變化的,肯定不是小事。
她心中一緊。
九月初她布的局,莫非被發(fā)現了?
不,不會,除非他也做過預知夢,不然不可能知道。
平穩(wěn)了心緒,她正要起身,就被人從身后捉住了手腕,力氣極大得從凳子上一把拽起。
謝苓愕然抬頭看對方,就見謝珩的目光,幽幽地落在她耳側。
對方漆黑冷寂的眸底,像是看似平靜,卻蘊藏著滔天巨浪的深海,叫她頭暈目眩,不敢直視。
她清楚從那雙瞳仁里,看到謝珩正緊緊盯著她剛剛戴好的海棠耳墜。
二人此時離得很近,她的手腕被捉著,身體幾乎靠到對方懷里,甚至能感受到謝珩衣料垂在她身上。
她掙扎著那只手腕,克制住微抖的聲線,故作迷茫:“堂兄這是做什么?”
謝珩的視線,從海棠耳墜上慢慢移動,落在謝苓那張靡顏膩理的面容上,冷沉的可怕。
她的發(fā)髻似乎梳了一半,大半頭發(fā)還披散在后背,垂至腰間,或如云霧般堆疊在肩頭胸前。
不施粉黛的容色,比白日少了幾分秾艷,多了幾分純真秀美。
美得驚人,可唯獨那晃晃悠悠的海棠花耳墜,十分礙眼。
謝苓見對方一直盯著自己,卻一言不發(fā),心道又發(fā)什么瘋,表情卻保持著乖柔膽怯。
她仿佛十分害怕,別開臉,躲藏著對方的視線,聲音輕而軟:“堂兄,你弄疼我了。”
謝珩卻沒有放開她。
她只覺得對方冷玉的手指微微一收,一股力量隨即沖擊而來,她被抵在妝臺上,身子被迫后仰。
而謝珩那張昳麗的臉,越靠越近。
她用另一只手推謝珩,卻被禁錮到了妝臺上,上面的梳子和未來得及收掉的脂粉盒類的物件,隨著動作,噼里啪啦被衣袖掃落在地上。
謝珩冷白的手指掐住謝苓雪白的面頰,雙唇抿成一條線,下頜緊繃,聲音冷沉:“你就這么喜歡以色勾人?”
謝苓一愣,沒想到一向談吐平和有禮的謝珩,會說出如此難聽又傷人自尊的話。
謝珩看著身下的女郎,對方的眼中是還未收斂干凈的驚詫和厭惡。
他覺得更加礙眼了。
松了手指,謝苓嫩白的面頰上便出現了一道紅色的指印。
謝苓后背被迫抵在妝臺上,謝珩寬大的袖袍遮住了她的視線,后腰被硌得生痛,可不論怎么推,對方都紋絲不動。
就像被關在籠子里的鳥,或者箱子里的木偶,一絲自由也無。
更遑論,這姿勢如此屈辱。
哪怕再預知未來,也只是個十六歲的女郎。
被如此對待,她心頭氣悶難受的厲害,鼻尖一酸,淚珠便從眼角滑落,“啪嗒”一聲,在謝珩的手背上洇開。
聲音哽咽,聽著令人心碎:“堂兄,你為何如此羞辱我?”
滾燙的淚珠砸在他的手背,他竟覺得整條手臂似乎都燒了起來。
他動作一頓,隨即漠然看向謝苓的耳墜,抬手想將那礙眼的東西拿下來。
謝擇身為謝氏嫡子,怎么能耽于男女情愛?既然對方拎不清,那只好由他這個弟弟代勞,阻止這件事繼續(xù)發(fā)展。
這冠冕堂皇的理論,似乎說服了謝珩。
他手指觸碰到謝苓白皙小巧的耳垂,就被謝苓一巴掌拍開。
“堂兄,你要做什么?”
謝苓捂住耳垂,眼圈紅紅,睫羽上沾著淚珠,臉色滿是提防。因為掙扎的原因,半邊圓潤雪膩的肩頭露了出來,發(fā)絲凌亂地散在肩頭后背。
白與黑交錯,晃眼得厲害。
謝珩的動作徒然一停,渾身氣息愈發(fā)冷,他將謝苓的衣服拉好蓋住雪白的肩頭,目光凝著謝苓,沉聲道:“你就是這般姿態(tài)引誘我大哥的?”
謝苓聽到這話,眼中的氣憤和羞惱幾乎藏不住了。
她垂下眼,遮蓋住眼底的厭惡,小聲啜泣道:“堂兄你莫要憑空污人清白�!�
“兄長給家中親眷都送了,不單有我�!�
謝珩冷笑,掰開謝苓的手,不由分說把耳墜取了下來,隨手丟在地上。
“都有?”
“謝苓,你當我是三歲稚兒嗎?撒這種謊�!�
他用手掰正謝苓的臉,用指腹擦掉她眼角的淚痕,聲如冷雪:“謝擇不是你能引誘的�!�
“欺騙引誘謝氏嫡長子的后果,你承擔不起。”
說著,他語氣溫和了幾分,強迫謝苓同他對視。
“若是讓家主知曉你與謝擇之間的事,你焉有命在?”
謝苓凝視著對方漆黑深邃的眸子,聽出了對到話里的警告。
若不是謝珩突然發(fā)瘋,她竟不知,謝擇居然對她動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