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與此同時,
謝珩帳內。
他坐在榻邊,用手卷起褲管,露出發(fā)紅發(fā)燙的膝蓋。
遠福跪坐在腳踏邊上,手中拿著個白玉瓶和一團棉花,替主子擦藥。
上好藥,遠福把瓶子放回托盤,一邊替謝珩包扎,一邊沒忍住嘮叨起來:
“主子誒,不是奴才說,您明明曉得自己天生畏寒不能受冷,還敢在雪窩里單膝跪半個時辰?”
“莫說是您,哪怕是奴才在雪地里跪那么久,這腿也撐不住��!”
謝珩看遠福包扎好,他放下褲管,將薄毯蓋在膝頭,淡聲道:“無妨�!�
遠福“哎”了聲,長吁短嘆地端起托盤,嘴里嘀嘀咕咕:“主子您真是鬼迷了心竅了,管那苓娘子做什么,往常也沒……”
后半句話還沒說,遠福一抬頭就看到主子看著自己,眉目平和。
他分明從面無表情里看到了“殺氣”!
遠福趕忙住嘴,輕拍了一下自己嘴巴道:“奴才今兒個吃多了,現在馬上滾出去消食�!�
說罷,他端著托盤躬身快步退下。
剛掀開簾子,就見林華儀身著玉色披風,腿上蓋著薄衾,臉色蒼白地坐在輪椅上,身后是她的侍女。
遠福端著托盤不好行禮,便微微俯身打招呼:“我家主子準備歇了,林小姐來是有何事?”
林華儀溫婉一笑,清麗的臉上有幾分女兒家的羞澀與嬌俏:“白日珩哥哥送了我琵琶和白狐,華儀心中感激不盡,特來道謝�!�
遠福“哦”了聲,提醒道:“林小姐快去快回,主子今日累了�!�
林華儀點頭:“那是自然,不會誤了珩哥哥歇息�!�
遠福讓開門,林華儀便由她的侍女推著進去了。
他放下帳子,撇了撇嘴。
佛口蛇心裝模作樣的虛偽女人,要不是主子交代過她還有用,才不會放她進去。
……
林華儀進去后,就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藥味,她想起今日所聞,便知道謝珩的膝蓋當是為救謝苓受了傷。
她神色暗了暗,眼中是刻毒的妒意,下一刻又掩蓋起來,只余溫柔。
見謝珩斜倚在榻邊,手中拿著卷書,垂眸看著。暖黃的燭火打在臉側,暖融融的猶如潤玉。
她輕柔喚道:“珩哥哥�!�
謝珩抬眸看她,“嗯”了聲,將書卷放下,坐起身來:“何事?”
林華儀道:“華儀來向珩哥哥道謝,琵琶和白狐,我十分喜愛�!�
謝珩隨意回道:“喜歡就好,無事便回去吧。”
林華儀看他一如既往冷淡,有些低落,但一想起今日大計將成,心情又好了幾分。
她從懷中捧出個盒子,命侍女推著輪椅至謝珩跟前,舉起盒子遞給謝珩,有些害羞地彎唇笑道:“這是華儀給珩哥哥的回禮�!�
謝珩斂眉垂眸,看著精致的紅木漆盒,聲音平淡:“不必客氣�!�
林華儀見他不準備接,有些著急,她把盒子又往前遞了遞。
“珩哥哥,這是華儀的心意,不若先打開看看?”
不等謝珩回話,她便打開盒蓋,露出里面素淡卻繁復的劍穗。
林華儀觀察謝珩的神色,見他眼中有了幾分笑意,心中便雀躍起來。
“華儀見您貫用劍,上頭的劍穗有些舊了,便親手編了一個�!�
“做工粗糙,還望珩哥哥莫要嫌棄�!�
謝珩拿起劍穗來端詳,見其編織細密,做工精良,便溫和了聲音:“你有心了�!�
二人又隨便說了幾句話,林華儀估摸著時間差不離,王閔應當已經順利到謝苓帳子了。
按照常人速度,甚至應該辦完事了。
她看謝珩神色也有些倦怠,雖覺得或許不是完全穩(wěn)妥,但由于不想惹他不快,便同他告辭離開。
走到帳子門口,她還是沒忍住,轉頭柔聲道了句:“珩哥哥要保重身體才是�!�
謝珩點頭應了,將劍穗裝回盒子里,隨手丟在案上,拿起書卷來看。
**
謝苓帳內,危機降臨。
王閔閉目仰頭,口中吐出兩聲悶哼,隨后睜開眼,用一旁謝苓的帕子擦了擦,走到屏風邊的銅盆凈手。
坐回到榻邊,他抬手輕劃過謝苓嫩滑的肩頭,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她不會以為滅了香爐、換了地毯就沒事了吧。
這帳子內的所有陳設,他皆提前半月用藥進行熏制。單就這么住著,不僅不會有事,還有活血化瘀,除夢助眠之效,但若配上白練蛇毒,只消一點,幾個時辰便會□□焚身,頭昏腦漲,四肢乏力,任人采擷。
謝苓應著藥性入體,沉沉陷入噩夢,忽而感覺肩頭有些癢,有個冰冷滑膩的東西撫過。白日在林中被蛇咬得恐懼還未散去,謝苓硬生生從夢中驚醒。
她費力地睜開眼,昏昏沉沉轉頭,就看到眉宇清揚,桃眼風流的王閔,正笑瞇瞇看著自己,手指在她肩頭游移。
謝苓瞳孔猛縮,昔日夢境中的絕望從未向此時一樣明顯,她嗓子溢出短促的驚叫,張嘴想喚人,聲兒還未出,就盡數被王閔的手掌堵在嗓內。
她想掙扎,卻發(fā)現渾身綿軟無力,眼皮一直在打架,連抬頭都困難。
該死的,疏忽大意了。
元綠不知被他用了什么法子支走,她今夜就不該在自己帳中歇息�;蛟S是做了那夢后她做什么都順順當當,從未出過超出控制之事,便放松了警惕。
可如今后悔也無用,當務之急是如何脫身。
魚死網破,亦或是聽從命運如夢中一般進她后院?
謝苓咬著唇內軟肉,痛感和血腥味讓她混沌的腦袋清晰了幾分。不,她不要重蹈覆轍。
她費力抬手去推王閔,卻被對方一只手按在頭頂。
王閔看著她火燒云一般的臉頰,靠近她頸側低語:“很難受吧?你若是乖乖聽話,我王某人便許你一個妾位,你不是所求如此嗎?”
他一只手用繩子綁了謝苓雙手,捏住她宛若牛乳般柔滑的雙頰,將她的臉轉過來,輕笑道:“況且,你也不想叫人知曉堂堂謝氏女是蕩婦吧�!�
謝苓杏眸圓瞪,滿臉屈辱和絕望,豆大的淚珠順著臉頰滑落,發(fā)出沉悶而細碎的嗚咽。
王閔輕柔地替她擦掉眼淚,溫聲道:“哭什么,嗯?我王某好歹也是人中龍鳳,為何要哭?”
謝苓聽到他拉長的尾聲,身子打了個顫,目光中恐懼交織著恨意。夢里的他正是帶著這種溫柔的嗓音,讓她痛不欲生。
王閔微挑的桃花眼中填滿笑意,眼底卻冰冷一片,他將懷中的帕子拿出,粗暴地塞入謝苓口中。
謝苓唇角刺痛,嗚嗚嗚示意王閔,她想談判。
王閔如同眼瞎一般不予理會,他手指從謝苓的眉眼一路劃到鎖骨,內心嘆道:像,像極了,尤其是這倔強的小模樣。
**
謝珩手握書卷,心卻不知落到何方,頻頻走神。
目光無意間落在案上裝著劍穗的紅漆盒上,猝然心口一跳。
林華儀今夜有些不同尋常。
什么時候回禮不好,悄悄挑了深夜才來。她面上一向克己守禮,不該如此唐突。
顧不得膝蓋的痛,他一把掀開膝頭的薄毯,取下擺在架子上的寶劍,大步流星朝帳外去了。
遠福恰好端著盤果子走來,見謝珩步履匆忙,還帶著劍,有些摸不準頭腦。
“主子,這么晚了您去哪?”
謝珩頭也不回道:“跟上。”
聲音又沉又冷,話音不過剛落下,就往前走了幾十步。
遠福顧不得盤子里的果子,隨手放地上后,快跑追了上去。
待到走到一處角落的小帳子跟前,遠福財意識到謝珩這是來找苓娘子了。
他偷偷去瞄主子,就看到他環(huán)顧四周后緊盯帳簾,目光中蘊藏著駭人的風暴。
遠福放輕了呼吸,一點聲兒都不敢出。
我的老天爺誒,主子這是怎么了,苓娘子又是怎么了?
謝珩看著這處毫無守衛(wèi),萬籟俱寂的地方,壓著怒火對遠福道:“門口守著,不許放任何人進來�!�
“是!主子!”
遠福站直身子,見主子掀簾而入,便兢兢業(yè)業(yè),打起精神用眼睛巡視四周。
……
謝珩一進帳子,也不管什么男女大妨,大步朝屏風后走。
一繞過屏風,謝珩以往波瀾不驚的臉上涌現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殺意。
此時謝苓被堵著嘴,雙手吊在床架上,烏發(fā)凌亂,寢衣褪至鎖骨下,堪堪遮住起伏的風光。
王閔上身衣襟大敞,正欺身向謝苓身上壓。
“鏘”的一聲劍從鞘出,寒光一閃,便劃破空氣,定向王閔的項上人頭。
王閔也是騎射好手,聽到動靜后下意識就地一滾,眨眼間便看到床架上釘了一柄長劍,木頭硬生生劈裂了條深縫。
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若不是他躲得快,那裂的就是他的腦袋了!
蠟燭被劍風掃過,閃爍了幾息便徹底滅了,屋內陷入黑暗。
王閔坐在地上,定睛一看,便看到有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屏風旁,周身氣息冰寒。
月色穿透烏云驀然出現,灑帳內一片清暉,明暗交錯中,他認出了是誰。
還未反應過來,王閔便被大步走近的謝珩一腳踹中胸口,身體不受控制飛出去,后背狠狠撞在床前的實木腳踏上,口中嘔出一口血。
他咽下口中的血沫,掙扎要起身,就聽謝珩冰寒刺骨的聲音響起。
“不想活,便送你一程�!�
第30章
藥中相看無限欲
王閔“呵”地低笑出聲,
喘著氣兒躺在地上,目光耐人尋味,腔調散漫:“士衡兄,
你這是做什么?你堂妹家世低微,我納她做妾不好嗎?”
“為何要動怒?”
謝珩居高臨下地睨著他,單手拔下插在床架上的劍,鋒利的劍尖對準對方脆弱的喉嚨,
嗓音含霜帶雪:“指手畫腳,你還不配�!�
說著,
殺氣畢露,
竟是要一劍捅穿王閔的脖頸。
王閔見他殺意不似作假,
終于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態(tài),
就地一滾躲開劍鋒,口中譏諷道:“倒不曾見士衡兄如此作態(tài)�!�
說著便飛身躍起,閃身斜走,
一腳蹬在屏風上,
屏風“哐當”一聲倒向謝珩。
謝珩側身躲開,
長劍一抖,
劍光在黑暗中疾起,衣袂翻飛,身若游龍,招招指向要害。
王閔隨手將面前放著蠟燭和香爐的條桌一掌推出,
格擋凌厲劍招,
桌子砸向謝珩,被劈成兩半。
二人你來我往,
招招斃命,謝珩始終一言不發(fā),
劍法變幻莫測,迅捷如流星。
王閔本就挨了一腳,再者他本不善武藝,便在劍影里落了下風。
可他性子本就與常人不同,竟是愈打愈興奮,神情癲狂,口中話語不斷。
“有朝一日能讓士衡兄發(fā)怒,王某人也算是此生無憾了�!�
“士衡兄,你究竟心儀林華儀,還是…你嬌柔動人的堂妹?”
“話說你那堂妹,可真是天生尤物,難怪你也沉淪其中�!�
謝珩劍招一滯,王閔唇角高高揚起,見縫插針一掌拍去,謝珩沉眉擰身一躲,肩頭一痛,向后倒退幾步。
他止住身形,試圖靜下心思,可王閔的話猶如魔音貫耳,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順著透進帳子的一縷月色,瞥見謝苓低垂著腦袋,眼神渙散,顯然已經神志不清。
謝珩又躲過幾記狠招,本就受寒的膝蓋被砸來的燭臺一擊,劇烈的痛感讓他紛亂的心思瞬間清明。
他抿唇,手腕翻轉,長劍倏地刺出,銀色的劍身映出他冷漠異常的鳳眸,下一瞬“噗”地一聲,是利器入肉,令人牙酸的聲音。
王閔悶哼一聲,捂著左肩跪到在地,神色痛苦又得意。
他嗤笑道:“你不敢殺我�!�
謝珩忽然笑了。
是他太看得起王閔。
對方不過是個沒腦子的瘋狗罷了。
按照常理,他確實不該下殺手——王氏一門雖和他謝家明爭暗斗幾十年,但姻親關系不少,朝中牽扯亦繁多。
可他從不是按常理做事之人,世上道路千千萬,他從來不會只給自己鋪一條路。
他看著王閔的目光猶如看死人,手中的劍不帶絲毫猶豫,再次向對方命門刺去。
王閔想躲,可身上的傷口讓他不再靈活,眼看著劍尖在眸中迅速放大,他忽然扭頭朝謝苓的方向呵道:“謝苓,我若死了,你焉能活命?”
謝苓昏昏沉沉,體內如大火焚燒,眼前是模糊的劍影,以及刺激著耳膜的打斗聲,讓她鈍痛的腦袋幾欲裂開。
好不容易打斗聲停,她恢復了些神智,就看到謝珩要揮劍砍下王閔這狗賊的頭顱。
王閔的急聲呼喚,將她最后一絲神智喊了回來。
不,王閔不能死。他死了,自己不論如何也活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