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對對對,直接去周氏醫(yī)館。周大夫乃魏國國手,世上就沒有她治不好的病。別看你家男人胸口破了個大洞,轉(zhuǎn)天就能被周大夫縫起來,十天半個月后便能下地了�!�
家屬一聽,忙略過仁心堂,直接朝周氏醫(yī)館奔去。
有姝都已經(jīng)摸到傷者的手腕,卻又被用力擠開,還被眾位鄉(xiāng)鄰狠狠瞪了幾眼,只得無奈聳肩。別人不稀罕他來救,他也沒必要上趕著。
吵吵嚷嚷的人群一窩蜂涌向周氏醫(yī)館。周大夫是個二十多歲的清秀女子,不但醫(yī)術(shù)好,心腸也特別柔軟,病人但凡還有一口氣在,她都要救。此時,她已經(jīng)戴著純白的口罩等在大門外了,不等傷者及其家屬靠近便連連招手,“這里,動作快點!”
一行人嘩啦啦擠了進去,還有更多人圍在外面等著看結(jié)果。有姝踮起腳尖望了一會兒,這才搖頭走回店鋪。那人心臟已被頂穿,造成大出血,這世上除了他,沒有哪個大夫能救。
果不其然,半個時辰后,周大夫宣布傷者已經(jīng)死亡,慘烈的啼哭聲不斷從醫(yī)館里傳來,圍觀路人也紛紛嘆息。其他醫(yī)館的坐堂大夫聞訊跑出去湊熱鬧,臉上莫不透著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顯而易見,這是他們給周大夫挖的坑,從今天起,周大夫包治百病的招牌終于被砸碎了,這是她第一次治死人。
死者家屬不肯把尸體抬走,跪坐在周氏醫(yī)館門前討要說法,這一鬧就鬧了整整三天。眼看周大夫的名聲快毀了,卻沒料素來深居簡出的郕王竟派出軍隊抓捕鬧事者,然后親手寫了一面“仁心仁術(shù)”的錦旗送到醫(yī)館,替周大夫造勢。
郕王是兩江地區(qū)實際意義上的統(tǒng)治者,哪怕他指鹿為馬,旁人也唯有連聲附和的份兒,哪敢非議半句?原本聲勢浩大的一場醫(yī)鬧事故就這樣消弭于無形,幕后黑手還被抓了幾個,如今是生是死不得而知。
有姝趴在窗邊,眺望掛著錦旗的周氏醫(yī)館,搖頭暗嘆:做生意,果然還得找個強大的靠山才成。
恰在此時,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令他心頭大震。主子,是不是主子?金燦燦的陽光照得人眼花,更有來往如織的人潮擋住視線,不過一個背影,打眼看去很像,再要細看卻又不見了,駭?shù)糜墟觑w天外。
他連忙跑出去,卻見前方圍了許多人,吵吵嚷嚷地道,“不好,這里有人暈倒了!快去叫大夫!”
緊接著又有一道尖利的嗓音高喊,“快散開,周大夫說了,暈倒的人不能圍著,得流通空氣!”
有姝奮力推開人群,擠到最前面,看清暈倒之人面龐,呼吸不免停滯一瞬。那人穿著最普通的粗布衣裳,卻難掩通身貴氣,他雙目緊閉,眉頭緊鎖,右手死死捂住胸口,可見正遭受著莫大痛苦。他的皮膚極為蒼白,被太陽照射后越發(fā)顯得沒有血色,仿佛隨時會淡化成云煙消失。
果然是主子,而且他生病了!有姝心痛如絞,想也不想地撲上去施救,卻被守候在一旁的陰柔男子推開,呵斥道,“你找死嗎?若是碰傷主子,雜家要你償命!”與此同時,幾名穿著普通,氣勢卻極為駭人的壯漢抽出腰間佩刀,惡狠狠地瞪過來。
有太監(jiān)伺候,有侍衛(wèi)隨行保護,這架勢莫非是微服出巡?主子難道是患有心疾的郕王?有姝瞬間得出結(jié)論,忙道,“我是大夫,我能救他,快讓讓�!�
“毛都沒長齊,也敢自稱大夫!”陰柔男子壓根不信,喝罵道,“讓你滾就趕緊滾,別杵在這兒礙事!我家主子只讓周大夫看病,閑雜人等不得靠近!”這話卻是說給蠢蠢欲動的其他幾名大夫聽的。自打他開腔,自打侍衛(wèi)抽出鋼刀,他就知道主子的身份定然瞞不住,不知多少眼皮子淺的東西妄圖攀附權(quán)貴。郕王的救命恩人是那么好當(dāng)?shù)�?沒有一點真才實學(xué),沒有高過周大夫的醫(yī)術(shù),等于上趕著找死呢!
有姝還想再說什么,卻被匆匆趕來的年輕女子推開,急道,“快閃開,別耽誤救人!”話落便開始一下一下地做胸外按壓,然后人工呼吸。
有姝眼睛都瞪裂了,一把拽住女子,沉聲道,“男女授受不親,這種事還是交給我來做吧,你只管按胸口�!�
“你會嗎……”女子正待質(zhì)疑,卻見少年俯下身,往王爺嘴里吹氣,動作還挺專業(yè)。女子開設(shè)了一個急救課堂,免費教授百姓如何自救,見此情景只以為對方來學(xué)過,倒也并未懷疑。
二人配合默契,很快就把一度停止呼吸的郕王救了回來。最后一次人工呼吸時,有姝發(fā)現(xiàn)主子的睫毛在顫動,仿佛快醒了,一時沒忍住把舌頭伸了進去,在他上顎、下顎、牙床等處掃蕩一圈,還勾了勾他舌尖。
滑膩而又溫?zé)岬挠|感令郕王留戀不已,主動與之交纏起來,卻在睜眼的瞬間愣住了。他似乎正在與人接吻,而且對象竟是一名十五六的少年,這是怎么回事兒?他立刻把人推開,轉(zhuǎn)臉去看貼身太監(jiān)張貴。
二人之間的吻很短暫,因此張貴并未發(fā)覺,見王爺醒了連忙敘述事情經(jīng)過,末了理所當(dāng)然地下令,“把主子抬進去,小心點�!�
有姝對擺放在一旁的擔(dān)架視而不見,手探入主子腳彎,將他抱起來。郕王雖然消瘦,身材卻極為高大,被一個纖弱而又俊秀的少年抱在懷里,那畫面怎么看怎么違和。張貴欲言又止,卻怕動來動去傷了王爺元氣,只得忍了。
有姝好不容易找到主子,哪里肯把他交給旁人,想也不想地朝仁心堂走去。這一下,不禁張貴與周大夫皺緊眉頭,連郕王都面露不悅。
“你欲把本王帶去何處?”
“帶去仁心堂安置�!�
“放本王下來!無論此前你的唐突之舉是有心還是無意,本王都既往不咎,但你若是想借救命之恩攀附本王,那就大錯特錯了!若是沒有你,周大夫一樣能救本王,無需旁人插手�!编J王慢慢恢復(fù)體力,輕易掙脫少年的懷抱。
有姝大受打擊,正待解釋,卻被追上來的幾名侍衛(wèi)用鋼刀架住脖子。年輕女子,也就是神醫(yī)周妙音,快步追了過來,冷聲道,“你就是宋忍冬的弟弟宋有姝?都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話挺有幾分道理,你的功利之心比宋忍冬還重。”
“就是!雜家還從未見過像你這般不要臉的人,知道王爺身份貴重就火急火燎地撲上來攀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個兒長什么樣!你今年幾歲,十四還是十五?醫(yī)書背熟了嗎?給幾個人看過病?王爺這般金貴的身子也是你能碰的?雜家今兒定要好生教訓(xùn)教訓(xùn)你,免得你踏上宋忍冬的老路!”張貴指著少年鼻尖辱罵。
有姝不善與人爭執(zhí),又見主子面色冷淡,且隱露鄙薄之色,越發(fā)有口難言,淚珠漣漣。
本還心堅如鐵的郕王瞥見少年通紅的眼眶,不知怎的竟有些不忍,擺手道,“罷了,不過是件小事,放他離開吧�!痹捖滢D(zhuǎn)身,在周妙音地攙扶下朝周氏醫(yī)館走去。
有姝不甘極了,待頸邊的鋼刀撤去后方揚聲高喊,“王爺,您的病世間唯有我能救!您若有意,只管來仁心堂找我!”
回應(yīng)他的是圍觀路人的哄笑聲,那高大的背影漸漸遠去,竟是無動于衷。周氏醫(yī)館的跑堂小伙諷刺道,“宋掌柜,以你這個年紀(jì),能把藥材認全都算不錯了,竟也敢放出此等狂言。你想搶周大夫的病人,且再等個十年、八年。”末了拍打額頭,更正道,“說錯了,十年哪夠,許是五十年、上百年,你也及不上周大夫一根頭發(fā)絲兒!你若能親眼看看她是如何給病人施救的,便會知道什么叫做醫(yī)術(shù)通神。她的能力,不是爾等凡人能夠參透!”邊說邊指點四周,把圍觀的幾名大夫全罵了進去。
有姝氣得臉頰通紅,偏又想不到辯駁的詞兒,只能干巴巴地挑釁,“咱們走著瞧!”
從今天開始,無所事事的有姝已經(jīng)下線,法力通天的神棍有姝要發(fā)大招了。
第112章
醫(yī)術(shù)
若早知道主子就是患了心疾,需要神醫(yī)救治的郕王,有姝斷然不會無所事事地干等,一準(zhǔn)兒把自己“活死人肉白骨”的名聲打出去。然而現(xiàn)在,即便他主動送上門,說自己如何如何神異,主子也絕不會相信。正所謂“上趕著不是買賣”,人家恐怕還會懷疑他居心不良,從而心生惡感。
有姝越想越沮喪,在路人的嘲笑聲中回到仁心堂,把餓死鬼招來詢問,“你可知道郕王與周大夫是什么關(guān)系?”
餓死鬼這些天靠著陰陽元氣符,委實收攏了一大批小嘍啰,在滄州城里好歹也算一地頭蛇,連忙驅(qū)使小鬼前去探聽,片刻后帶著消息回轉(zhuǎn),“啟稟大人,他們原是在冀州府認識的。郕王前去冀州辦差,卻因心疾發(fā)作暈倒在路邊,恰好讓周妙音碰見,將他從鬼門關(guān)里救了回來。郕王感念她的恩情,對她多有照拂。此前太守夫人與她有隙,設(shè)計將她害了,正是郕王在關(guān)鍵時刻拉了她一把,又將她帶到滄州府來安置。如今她已取代宋忍冬,成了郕王的專屬大夫,每隔幾天就要去王府診脈。二人關(guān)系十分密切,市井還有傳言,說郕王看上她了,沒準(zhǔn)兒哪天就會冊立她為正妃娘娘……”
有姝不等餓死鬼把話說完就拍著桌子怒罵,“放屁!”
餓死鬼被嚇了一跳。在他眼里,大人素來優(yōu)雅、淡定、從容,堪稱無所不通,無所不能,做什么事都是不慌不忙,慢條斯理,仿佛一切盡在掌握。像現(xiàn)在這般口爆粗言且七竅生煙,還真是頭一回見。再者,他簡直難以想象“放屁”兩個字是從大人嘴里說出去的,與他這張乖巧秀麗的臉蛋極不相襯!
有姝自知失態(tài),連忙用手捂嘴,表情尷尬。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上輩子跟孟長夜那個糙漢子綁一塊兒,他難免學(xué)會幾句粗話,情緒一激動就蹦了出來。
“無事了,你繼續(xù)往下說�!彼蛋捣词∑�,這才擺手催促。
餓死鬼繼續(xù)道,“周妙音開設(shè)的那家醫(yī)館,郕王占了七成股,所以時常會去看一看。”
“周妙音能治好他的病嗎?”有姝最想知道的還是這個。從坊間流言來看,周妙音的確有兩把刷子。按理來說,古代的醫(yī)療水平壓根無法支持一臺外科手術(shù),即便周妙音技術(shù)再好,在缺乏相應(yīng)的醫(yī)療器械和藥物的情況下,病人很難熬過手術(shù)中的大出血和手術(shù)后的感染期。但她經(jīng)手的那些病人卻都活了下來,這其中定然暗藏玄機。
然而再有玄機,她也只能做做切割盲腸,剖腹取子,縫合傷口等小手術(shù),類似心臟病那樣的大手術(shù),她定然是束手無策的。這里一沒有X光,二沒有彩超,三沒有心電圖,四沒有心率監(jiān)控器,主子的心疾究竟屬于哪一類,又該如何施術(shù),她根本無從得知。她再怎么大膽,總不能把主子的胸腔剖開,把他的心臟翻看一遍,再重新縫合,末了設(shè)計手術(shù)方案吧?這不是救人,而是害人。
先天性心臟病在現(xiàn)代都是難以治愈的重癥,在古代更別提。除非大羅神仙來了,譬如自己,否則誰也救不了。有姝頗為自傲的暗忖。
餓死鬼果然搖頭,“沒法治,這是周妙音親口承認的。不過她從養(yǎng)生和食療方面下手,試圖延長郕王的壽命,聽說目前在研究一種新藥,叫速,速,速……”
“速效救心丸�!庇墟a充。
“對,就是這個藥名兒。聽周妙音說,這種藥專門針對心疾突發(fā)的患者,壓在舌根下含化之后能快速緩解心臟的疼痛。日后郕王發(fā)病便再也不用擔(dān)心救不過來了。故此,郕王對周妙音極為看重,曾對外宣稱她是魏國第一神醫(yī)。”
呸!有姝極想啐一口,卻拼命忍住了。他現(xiàn)在難受得厲害,活像吃了幾十個檸檬又灌了一大缸醋,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濃濃的酸味。也是自己來得太晚,否則主子身邊哪里有周妙音的地兒?觀周妙音急救時的嫻熟動作,怕是給主子做過好幾回人工呼吸。主子的嘴唇夠軟,夠甜,夠香滑吧?呸!呸呸呸!
有姝用腦袋連撞桌面,表情十分扭曲。
餓死鬼:“大人您沒事吧?大人您是不是忘了吃藥?”
與此同時,郕王一面輕撫嘴角,一面沉聲下令,“去查一查宋有姝�!彼谷槐灰粋黃毛小子占了便宜,且還絲毫沒有惡心厭憎的感覺,反倒戀戀不忘,這明顯不正常!
侍衛(wèi)領(lǐng)命而去,不過一刻鐘就帶回確切消息。宋有姝本就是滄州人,身世極為簡單,日前剛和庶母鬧了一場,也算不大不小一個名人。他在冀州發(fā)跡,倒也確實治好幾個病人,其中最兇險的一次是把吳太守的兒子治死又治活,具體內(nèi)情吳太守瞞得緊,打探不出。
方氏有意將宋有姝養(yǎng)廢,只讓他學(xué)了幾個字,并未延請名師教導(dǎo)學(xué)問,故而他見識不足,哪怕得了起死回生的鹿銜草,也沒想著用來囤積居奇,反倒三兩下?lián)]霍干凈,治好的人不過得了傷風(fēng)、高熱、喉嚨痛等小災(zāi)小病,不足為道。侍衛(wèi)很有些看輕他的意思,總結(jié)道,“所以說他只略通一些皮毛,于醫(yī)術(shù)上并無多大造詣,為了重振門楣,這才急切地攀附王爺�!�
“是嗎?”郕王輕敲桌面,沉吟道,“吳立本可不是好糊弄的主兒,沒有兩把刷子,斷然不會把人請去替自己寶貝兒子看病。把人治死又治活,這宋有姝倒是有點兒意思�!�
坐在一旁替他診脈的周妙音不以為意地開口,“恐怕并非把死人救活了,而是那人根本就沒死�!�
“哦?這話怎么說?”郕王滿臉興味。
周妙音詳細解釋了何謂假死,斷言道,“也是宋有姝運氣好,否則還真沒法向太守夫人交代,要知道,那人可不是一個善茬。再者,我懷疑吳公子得的不是腸疽,應(yīng)當(dāng)是別的病癥,否則現(xiàn)在早就死于敗血癥了�!�
“敗血癥?這又是什么病?”郕王立刻被她轉(zhuǎn)移了注意力。
二人談笑晏晏,仿佛很合得來,張貴卻從王爺偶爾放空的眸光里察覺,他有些心不在焉。果然,每每都要日落西山才走的王爺,這回連晚膳都未用就起身告辭,令周大夫大為失望。
一行人出了周氏醫(yī)館,就見宋有姝站在仁心堂門口,踮著腳尖伸長脖子,眼巴巴地眺望。見到王爺之后,他本就又大又圓的眼睛忽然爆發(fā)出亮光,竟叫張貴下意識地抬手遮面,生怕被刺瞎。郕王也晃了一下神,繼而嘴角微彎。這小子功利心雖重,臉皮也夠厚,但這副皮囊卻十足乖巧靈秀,叫人無論如何也討厭不起來。念在他孤苦無依的份上,之前那些事倒也無需計較。
有姝極想跑過去拽一拽主子衣角,或在他身邊磨蹭磨蹭,卻見幾名侍衛(wèi)摁住佩刀,表情兇煞,只得打消這個念頭。
“王爺,您的病只有我能治!您若有意可隨時來仁心堂找我!”他終是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沖動,揚聲高喊。
不但路人哄笑開來,連郕王本人都低笑了兩聲,沖少年輕輕擺手,然后一步一步遠去。有姝站在街邊目送,等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悻悻回轉(zhuǎn),卻見周妙音也站在醫(yī)館門口,用一種近似乎憐憫的目光看過來。
有姝深覺自己無法與這些凡人溝通,朝地上啐了一口,然后關(guān)緊店面,復(fù)又覺得啐人這種動作太粗魯,若是叫這一世的主子看見定會不喜,于是再三告誡自己得把前世染上的惡習(xí)統(tǒng)統(tǒng)改掉。
為了盡快得到主子的另眼相看,好讓他放心把身體交給自己,有姝第二天便在門口立了一塊牌子,上書“免費看診”四個大字。
但仁心堂的名聲早就臭不可聞,有姝越是放低身段,百姓越是覺得他醫(yī)術(shù)不堪,怎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周氏醫(yī)館的跑堂小伙時不時來店門口瞅一眼,見宋掌柜閑得發(fā)慌,便會高聲諷刺幾句。
有姝除了酸一酸周妙音,還真沒把其余人放在眼里,全當(dāng)什么都沒聽見,只管耐心坐等。三天后,仁心堂還是無人光顧,他略一思忖便把牌子換成了“專治不治之癥”,然后大喇喇地擺放在街邊。
這下,不僅路人笑得肚子疼,連素來喜靜的周妙音都來看了幾回?zé)狒[。
郕王不知怎的,總會想起那個短暫的吻,這些天頗有些神思不屬。張貴見他精神不濟,就把宋掌柜的種種事跡當(dāng)成笑話講給他聽。
“哦?他竟真的把牌子立出去了?膽子倒是真大。這些天有沒有人前去光顧?”
“哪兒能呢!宋忍冬怎么死的,滄州城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宋老太爺若是還在,沒準(zhǔn)兒還能把仁心堂這塊招牌立起來,傳到宋有姝手中算是廢了。這孩子為了重振家業(yè)真有些瘋魔了,連那樣的狂言傲語都敢放,也不怕最后收不了場�!�
“年輕人難免有些心浮氣躁,劍走偏鋒。宋家如今只剩他一個,倒也沒什么后顧之憂。走,與本王前去看看他那牌子。”郕王興匆匆出了大門。
神農(nóng)街的人流量是往常的兩三倍,蓋因宋掌柜的牌子太獨特,口耳相傳后引來許多人圍觀。郕王穿著普通的粗布衣裳,在侍衛(wèi)的保護下擠到最前面,卻見那塊牌子足有四尺長,用金絲楠木鑲邊,赤紅朱砂當(dāng)墨,寫得張牙舞爪、大氣磅礴,乍一看還真有些傲然于世之感。
好字!他在心里默默感嘆,正待上前細看,就聽屋里傳來吧嗒吧嗒的清脆足音,像是有一匹撒歡的小馬駒正逐漸靠近。不過片刻,少年那張白里透粉的小臉就出現(xiàn)在眼前,腮邊若隱若現(xiàn)的兩個小酒窩仿佛盛著甘露,叫人甜在心里。
郕王眸光微閃,不知不覺就蕩出一抹淺笑。
見主子笑了,有姝越發(fā)歡喜,搓著手道,“王爺,您找我看病來了?快請進!”
“不,本王只是來看看你這塊牌子�!�
有姝放光的眼眸瞬間暗淡下去,一只腳邁出門檻,一只腳卡在門里,顯得很是無措。
郕王極想伸手去拍他腦袋,但到底還是忍住了,略一點頭便朝周氏醫(yī)館走去。有姝連忙跟上,繞著他前前后后轉(zhuǎn)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郕王心里暗笑,面上卻絲毫不顯。這人越看越像小狗,分明極想討好自己,卻不懂得言語奉承,只會跟在腳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蹭前蹭后,雙眼濕漉漉的,仿佛浸了水,很招人疼。倘若他所求之事并非為自己看病,而是旁的東西,郕王定然不忍拒絕。
“本王到了,別跟了。”臨到周氏醫(yī)館門前,他溫言教誨,“好好磨練醫(yī)術(shù),一步一個腳印走穩(wěn)當(dāng),走踏實,免得半路摔倒。宋忍冬前車之鑒猶在,你切莫走他的老路。行醫(yī)看病,最重要的是精湛技藝與一顆仁心,而非好聽的名頭。待你醫(yī)術(shù)大成那日,本王定然會請你前去問診�!�
主子還是那樣溫柔,令有姝臉紅心跳,不能自已,差點就被對方洗腦,真以為自己除了一張吹牛皮的嘴毫無可取之處。他連忙回神,擺手道,“不不不,我醫(yī)術(shù)真的很好,您的病真的只有我能治�!�
郕王搖頭失笑,深深看他一眼后才在跑堂小伙的帶領(lǐng)下前去醫(yī)館后院。
有姝本想跟進去,卻被店里的伙計攆了出來,只得垂頭喪氣地往回走。恰在此時,一輛豪華馬車�?吭诼愤�,幾名年輕貌美的丫鬟并一位衣著奢華的貴婦攙著一名年輕男子緩緩下地。男子皮膚蒼白,身形單薄,眼窩深深凹陷,顯得非常憔悴。與有姝擦肩而過時,他略微抬起胳膊,令寬大的衣袖滑落,從而露出半截枯瘦如柴的腕子,打眼看去竟似一具行走的骨架。
“小的見過王夫人,見過王公子。公子,您怎么瘦成這樣?”跑堂伙計連忙迎出來。
王公子氣若游絲地道,“我餓,快給我吃的……”
“咱們這兒是醫(yī)館,不是飯館,您莫非走錯了吧?”
攙扶他的王夫人連連催促,“快,趕緊讓周大夫給我兒看看。這半個月以來他時時喊餓,無論吃下多少東西都像沒吃一般,不但肚子不顯,連身體也急速消瘦。這不,他現(xiàn)在連個人形都沒了,還喊著要吃呢……”說著說著已是眼眶發(fā)紅,聲音顫抖,可見急得狠了。
跑堂伙計見王公子面如金紙,氣息微弱,連忙跑到后院去喊人。另有幾名打雜的小姑娘走過來,把王公子安置在躺椅里。這屬于急癥,無需拿號排隊,等會兒周大夫頭一個給他看。
有姝趁亂擠了進去,仔細觀察片刻,斷言道,“王夫人,您別白費力氣了。王公子這病,世上唯有我能治�!�
“你誰啊?”王夫人一臉莫名。
旁邊有人笑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宋神醫(yī)’,專治不治之癥那個!”
王夫人顯然也聽過立牌子那事,不免露出鄙夷的神色,“你個黃毛小子也敢與周神醫(yī)叫板,《藥經(jīng)》、《醫(yī)經(jīng)》你可曾背熟了?沒背熟的話趕緊回家去吧,莫出來丟人現(xiàn)眼�!�
有姝額角抽搐,越發(fā)覺得難以與這些凡人溝通,正待進一步解釋,卻見周妙音匆匆趕來,擺手道,“我的病人不勞宋大夫操心,還請回吧。來人,把王公子抬到病房里去。”
幾名壯漢抬著擔(dān)架跑出來,把身形纖弱的有姝擠到一邊�?粗麄冏哌h,有姝扯著嗓子喊道,“王夫人,我把話撂這兒了,王公子的病,普通的大夫可治不好。您若是哪天走投無路,只管來仁心堂找我�!�
“呸!你才走投無路!”落到最后的丫鬟沖他啐了一口。王夫人也很不悅,卻因擔(dān)心兒子,沒功夫與他計較。
有姝孤零零地站了一會兒才在眾人的指指戳戳,冷嘲熱諷中離開,踏入冷清空寂的仁心堂,忽然平添一股“眾人皆醉我獨醒”之感。
以往若是遇見亟待救治的病人,周妙音都會撇下王爺前去工作。王爺也不離開,而是饒有興致地觀看,仿佛對她很是欣賞,但今日卻只坐了半刻鐘就起身告辭離,而且表情莫測、神思不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妙音沒去送他,心里卻有些焦躁,勉強定了定神,這才走入診室。王公子已經(jīng)脫掉外袍,只著褻衣褻褲躺在診斷臺上,薄薄的布料貼合在體表,令根根骨頭暴露無遺,看著十分可怖。
即便見多識廣的周妙音也不免露出驚訝的神色,仔細檢查一番,又問了許多問題,末了斷言,“暴食癥,得從生理和心理兩方面進行調(diào)節(jié)。先給他輸液,補充補充營養(yǎng),然后再去辦理住院手續(xù)。他若是吃下東西,你們就得把他看緊,切莫讓他偷偷吐掉�!�
“我沒吐,我不是暴食癥!”王公子氣若游絲地反駁,卻被周妙音摁回病床,不予采信。
滄州城的人都知道,若是遇見重癥患者,周大夫會把人留在醫(yī)館觀察幾天,這叫“住院”。王夫人滿口答應(yīng)下來,然后命丫鬟回家取被褥。醫(yī)館的被褥太多人用過,不如家里的干凈。
周妙音開了幾張固本培元的藥方,讓伙計帶丫鬟去前堂抓藥,心里暗暗忖道:所幸我空間里的靈泉能殺菌消毒、補充元氣,否則這暴食癥還真治不了。把靈泉稀釋后喂給王公子,應(yīng)當(dāng)能盡快讓他豐潤起來,心理方面日后慢慢調(diào)節(jié)便可。
剛安頓好王公子,門外又有人大聲哭鬧,周妙音連忙跑出去查看,卻見一名婦人懷里抱著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踉踉蹌蹌跨入門檻,“周神醫(yī),求您救救我兒吧!他剛才掉進河里去了!”
幾名渾身濕透的少年緊跟而來,其中一人滿臉絕望,應(yīng)當(dāng)是小男孩的親屬。他試圖去抱孩子,卻被婦人推開,怒吼道,“你滾!這輩子我再也不想見你!若非你貪玩,怎會讓弟弟掉入河中?待你父親歸來,我怎么向他交代�。 �
少年噗通一聲給周妙音跪下,磕頭道,“周神醫(yī),我愿用我的命換我弟弟一命,您若是能救活他,我這輩子給您當(dāng)牛做馬,絕無二話!”
周妙音顧不得扶他,伸手去接孩子,然后臉色大變,“他什么時候落水的?”
“小半個時辰前�!眿D人顫聲道。
“沒用,他的尸體已經(jīng)僵硬,尸斑也出現(xiàn)了,再怎么救都沒法活過來。你們把他帶回去安葬吧�!敝苊钜舭押⒆臃旁谠\臺上,用白布蓋住。
婦人腦袋一陣發(fā)暈,尖利地喊道,“這世上怎會有您周神醫(yī)都救不活的人呢?當(dāng)初孫家小子掉進河里,不也是您吹氣吹活的嗎?您是不是擔(dān)心我付不起銀子?您先施救,我這便回家去拿!”
“不不不,不是銀子的問題。我是人,不是神仙,怎么能讓死人活過來呢?這位嫂子,還請您節(jié)哀順變。”每當(dāng)這個時候,周妙音都覺得十分難受。
婦人啼哭哀求,少年連連磕頭,均不肯離去。其實他們自個兒也明白,小男孩氣息早已斷絕,尸體都已冷透,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但心中難免存了一絲妄念。這人可是周神醫(yī)啊,號稱無病不醫(yī)、無所不能的周神醫(yī),她定然會有辦法。
周妙音正左右為難,卻聽門外有人喊道,“這位大姐,你不如去仁心堂看看。宋掌柜的醫(yī)術(shù)也很精湛,號稱專治不治之癥呢!”
“是啊是��!人家可是放出話來,說可以‘活死人肉白骨’,與其為難周大夫這一介凡人,你不如去求那尊真神�!贝嗽捯怀�,有人附和,有人叱罵,還有人暗暗忍笑,還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周妙音雖然反感少年急功近利的行為,卻不愿把自己的麻煩轉(zhuǎn)嫁他人,連忙解釋,“這位嫂子,您別聽他們胡說,宋掌柜年紀(jì)小,胡亂寫著玩兒的。您還是趕緊把孩子帶走安葬吧,免得他神魂無依�!�
哪料婦人竟似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二話不說就抱起幼子朝仁心堂走去,闖了大禍的少年爬起來緊追。圍觀眾人亦蜂擁而上,莫不等著看一場好戲。
周妙音躊躇片刻還是跟了過去,準(zhǔn)備幫少年解圍。
第113章
醫(yī)術(shù)
只要一想到主子去了周氏醫(yī)館,與周妙音孤男寡女、親親密密地待在一塊兒,有姝就酸得不行,想派幾只小鬼過去查看。
“大人,不是小的們不愿替您分憂,而是那郕王的氣息與您太像,小的們不敢靠近!您好歹還有陰陽眼,走路啥的能避著點,郕王可不一樣。小的們一到他跟前便被他的氣息壓得動彈不得,他若是無意中走過來,莫說碰一碰,踩一腳,便是被他袖風(fēng)掃到也會魂飛魄散,不得超生�!别I死鬼膽戰(zhàn)心驚地道。
有姝能靠精神力控制紫薇帝氣,若是不想讓鬼怪察覺,只管往丹田里一收,看著便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但主子卻懵然無知,故而氣息很是可怖。他本已把帝氣渡給有姝,卻在有姝的幫助下幾次稱帝,失去的力量自然而然就倒流回去�,F(xiàn)在,二人身上的紫薇帝氣可說是各攤一半,互為補充。
有姝既覺得欣慰又暗暗擔(dān)憂,只得搬來一張小凳子,坐在仁心堂門口干等。
郕王甫一出門就見少年雙手托腮,一副望眼欲穿的表情,看見自己,黑亮的大眼睛熠熠生輝,仿佛很是歡喜。他連忙捂住微漾的心臟,一步一步朝少年走去。
“今天可有人前來看��?”他溫聲詢問。
“沒有�!庇墟瓱o奈搖頭。
“把牌子換掉吧。若是真有誰得了不治之癥找上門來,而你又治不好,可該怎么收場?”郕王忍了又忍,終是伸出手,撫摸少年柔軟的發(fā)頂。
若現(xiàn)在還是小狗,有姝身后的尾巴能甩上天。他臉頰微紅,眼珠發(fā)亮,大言不慚地道,“王爺您放心,這世上沒有我治不好的病。我知道您現(xiàn)在不相信我,等過一陣兒我名傳天下了,您再來找我吧�!�
噗嗤!站在一旁的張貴噴笑一聲,其余侍衛(wèi)也都聳著肩膀強忍笑意。這黃毛小子莫非腦子有��?這話連周大夫都不敢說,他竟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復(fù),若是哪一天真有誰找上門來,看他怎么收場!
有姝對旁人的嘲笑毫不在意,看見有賣糖葫蘆的經(jīng)過,連忙拽住主子衣袖,“王爺,我請您吃糖葫蘆吧?”末了不等郕王答應(yīng)便幾步奔上前,把老漢扛著的整垛糖葫蘆全買下來,臉上帶著獻寶一般的表情。
郕王抬起手,遮了遮眼簾。少年現(xiàn)在這副模樣像顆會發(fā)光的小球,閃亮得很;又像一枚赤紅的炭團,熱力四射,對他這種冷心冷肺的人而言格外具有吸引力。他不自覺就會想著他,看著他,然后心情躍動。為了控制病情,他從不會讓外物干擾自己心緒,活到二十五六,連最基本的喜怒哀樂都沒有,像現(xiàn)在這般神思不屬、心浮氣躁還是頭一回。但只要一看見少年晶亮的眼眸和腮邊的小梨渦,想遠離這份躁動的心自然而然就淡了下去。
他揉了揉蕩漾不已的胸口,待悸動平復(fù)之后才去取草垛上的糖葫蘆,卻被少年握住指尖,勸說道,“不要拿這根,這根有些酸。我?guī)湍闾粢桓钐鸬�。�?br />
“所有糖葫蘆都是一個樣兒,你怎知道哪根最甜?”他眼含興味,似乎忘了自己的手指還被少年握在掌心。
好不容易牽到主子,有姝哪能輕易把他放了,越發(fā)握緊了些,然后把草垛遞給張貴,用空出的左手挑挑揀揀,猶豫不決。他自然有秘法能辨識出哪根糖葫蘆最甜,卻又舍不得放主子離開,只能拖得一刻是一刻。
偏在此時,一名婦人抱著一個小男孩踉蹌跑來,大喊道,“宋神醫(yī),哪位是宋神醫(yī)?求您救救我兒!”圍觀路人也蜂擁而至,臉上莫不帶著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
郕王心道麻煩來了,正想讓侍衛(wèi)把人攔住稍作冷靜,末了將他們送往周氏醫(yī)館安置,卻見少年箭步上前,把小男孩抱入懷中。
入手一片濕冷僵硬,并出現(xiàn)不同程度的尸斑,顯然已死了半個時辰以上,普通大夫斷不會接手,但有姝卻覺得不是什么大問題。他把孩子抱入仁心堂,擺放在木板床上,冷靜地詢問,“是不是溺水了?”
“對,溺水了!”婦人忙不迭地點頭,然后偷眼打量宋神醫(yī),末了心中咯噔一下。這位宋神醫(yī)也太年輕了些,秀麗的眉眼尚帶著幾分稚氣,臉頰粉嫩多肉,越發(fā)顯得幼小。他今年多大歲數(shù)?十四還是十五?醫(yī)書背熟了嗎?看過幾個病人?其醫(yī)術(shù)真能與遠近聞名的周大夫一較高下?
聽見門外傳來路人的嘲笑聲,婦人終于意識到自己似乎被誤導(dǎo)了。這都是些什么人啊,豈能拿人命開玩笑?
郕王也心生不悅,見周妙音夾在人群中,立刻沖她招手,“你去幫有姝看看,他恐怕應(yīng)付不過來�!�
“回王爺,民婦也應(yīng)付不了,那孩子死了已有大半個時辰,救無可救。”
郕王對周大夫自是深信不疑,心道待會兒這婦人若是鬧起來便讓侍衛(wèi)前去處理,還有門口這塊牌子也得收起來,免得再攤上這種麻煩。二人推開人群往里走,卻見少年極為淡定,一面詢問婦人小孩兒是在哪里溺水的,一面取出一張黃符紙描繪。
等等,怎么是黃符紙?宋掌柜究竟是大夫還是道士?婦人被少年不慌不忙的態(tài)度感染,這會兒也有心思想別的。
周妙音走近一看,見他寫的并非藥方,而是一串鬼畫桃符,臉上不由露出古怪的表情。好些路人擠進來湊熱鬧,此時紛紛起哄,“宋神醫(yī),人還放在床上呢,你怎么不救?你畫的這是什么玩意兒?”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家是真神,不用開藥,畫幾張符給孩子灌下去就能好!”此人明著解釋,實則一通暗損,蓋因前一陣周大夫剛與一個神棍斗過法,把那人臊得再也不敢踏進滄州府一步。周大夫還說了,生病就得看大夫吃藥,別相信那些所謂的和尚、道士,更別喝他們給的符水藥丸,非但無用,有的還帶毒。
偏有人聽不出真意,火急火燎地規(guī)勸,“這位嫂子,千萬別信宋掌柜這一套!前些天有個道士也說能用符水治百病,結(jié)果差點把林家小子毒死,還是周大夫及時趕到才把人救回來。周大夫說了,符水就是臟水,喝了只會生病,你孩子已經(jīng)遭了這樣大的罪,莫讓他死了都不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