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但很可惜,他便是夜夜睡不安寢,日日脾氣暴躁,身體卻長得極為高大健壯,習文練武的天賦也遠超常人。這越發(fā)證明了他來歷不凡,也更惹得眾位兄弟眼紅。
七、八皇子強笑著與他打招呼,然后默默坐遠一點。堂上正在授課的先生亦面露緊張,手指微抖。這位主兒素來嫌棄先生念書的聲音吵鬧難聽,心情好時能勉強忍耐一刻鐘,心情不好時會忽然暴怒�?珊薜氖侵倏档勖棵靠v容回護,并不教導指責,把他慣得越發(fā)肆無忌憚。
他不來還好,先生可以略松口氣,他要一來,勢必得做好吃掛落的準備。
上書房里氣氛十分凝重,偏當事人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首座,兩手擺放在膝頭,雙目微微垂落,神態(tài)竟十分安詳。先生起初還壓低嗓音念了幾段書,見一刻鐘過去,九皇子還未有甩袖而走的趨勢,這才稍微調(diào)高音量。
忽然,九皇子撩開衣擺大步朝門口走去,緊皺的眉宇顯出幾分焦灼,把本就神經(jīng)緊繃的眾人嚇了一跳。
今兒坐足了兩刻鐘,真是大進步!且還未曾無故折辱人,甚好。先生暗覺欣慰,卻又恨不得九皇子走了之后再也別回來,卻沒料他竟停在門口,引頸眺望,似乎在等人。
小片刻后,兩名太監(jiān)領著一位粉雕玉琢的少年郎匆匆走近,還未踏上臺階就見九皇子大步跑下來迎接。
“有姝,快隨我進來�!彼麪科鹕倌晖蠒坷锿献�,模樣十分急迫。
旁人都說他脾氣暴躁,一時一刻也靜不下來,那是因為他總覺得心里缺了些什么。但他知道,這缺少的一角,早在六百年前就已消失不見,便是他在此世苦苦搜尋,亦不會有更好的結(jié)果。所以哪怕心情再如何彷徨焦躁,空虛難耐,他也只能默默忍受,然后等待死亡為一切劃下終結(jié)。
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那般幸運,在不經(jīng)意間就等到了宗圣帝苦等一輩子而不可得之人。這是宿命,亦是緣分。
只要少年出現(xiàn)在視野之內(nèi),只要他愿意待在左右,就是讓九皇子安安靜靜地坐上一日一夜,也不會感覺枯燥,更甚者,還是一種莫大的享受。所以本已經(jīng)不必進學的他依然來了上書房,且打算在出宮開府之前都不缺一天課。
七皇子、八皇子從未見皇弟笑得那樣燦爛過,臉上不免露出驚容。他們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少年,繼而表情怪異。該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嗎?這位少年雖然長得十分秀麗,行止間卻頗為放肆,都已入了上書房手中還捏著一個巨大的肉包,悉悉索索啃個不停,令空氣中滿滿都是蔥香肉味兒。
先生咳嗽兩聲,暗示他授課的時候不準吃東西,他卻眨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假裝懵懂。九皇子竟也縱著他,不但叮囑他慢慢吃,且還用帕子頻頻替他抹嘴。先生無法,只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全當沒看見,只要九皇子今兒不胡亂發(fā)作就算萬幸,旁的他想管也管不著。
有姝不是裝懵懂,而是真懵懂,他哪里知道上書房不許吃東西?就算知道了……也照吃不誤,天大地大,吃飯最大。早上王氏本已備好膳食,卻沒料父子倆被老太爺叫去問話,故而沒來得及用。老太爺滿肚子怒氣,并不想留膳,他們只能各自拿了兩個肉包在路上啃。
第一個包子有姝三兩口吃完,略墊了墊肚子,第二個卻準備慢慢享用。他吃包子著實講究,像老鼠啃玉米一般,先把外面那層面皮啃得只剩下一個底兒,用來托餡料,再一口把餡吞了,盡情享受大口嚼肉的快感。
目下,拱形面皮被啃了一半,他正將包子捧在掌心,變著方向啃另一半,悉悉索索的模樣十分滑稽。不僅旁人頻頻偷看,強忍笑意,就是九皇子也有些忍俊不禁。他毫不關心先生在念哪篇文章,只管單手支腮,欣賞少年可愛的吃相,順便替他及時擦掉快滴落的肉汁,心中也想把這人當成肉餡兒一口吞了。
“今早什么時辰醒的?”他咽下滿口唾沫,這才湊到少年耳邊低語。
“寅時三刻。你昨晚睡得好嗎?”有姝含糊道。
“多虧你摘給我的星星,昨夜睡得格外香甜。你怎么跟我起得一樣早?不覺得困倦嗎?”九皇子十分詫異,心中卻也竊喜。
“我習慣早起�!�
“既如此,日后你就寅時入宮吧,順便陪我用早膳。宮中御膳不比趙府,僅糕點就有三四十種,更別提其他。”九皇子誘哄道。
有姝果然眼睛一亮,繼而重重點頭。九皇子強忍笑意,從書箱的暗格里取出一支用油紙包裹的糖葫蘆,擺放在他手邊,言道,“吃完包子還有甜點,日后你想吃什么只管與我說,東南西北、山珍海味,宮里的廚子都能做。”
有姝眼睛更亮,腮邊露出兩個深深的小酒窩。九皇子恨不能將他抱入懷里好好親幾口,卻又勉強按捺住,只伸出食指戳了戳酒窩,又捏了捏翹鼻,表情十分溫柔寵溺。
但看這架勢,七皇子和八皇子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道難怪九皇弟心情如此愉悅,原來是情竇初開了。誰家的兒郎這樣大魅力,回去后須得打聽清楚。
有姝任由主子揉捏,吃完包子又吃糖葫蘆,還不忘喂主子兩粒,末了才擦手擦嘴,打開書箱。
少年“篤篤篤”擺放文房四寶的聲音惹得旁人頻頻去看,卻見他除了筆墨紙硯,竟還帶了一個小陶盆兒,里面注了清水,鋪了鵝卵石,種了水草,鵝卵石和水草間趴著一個黑團子,定睛一看卻是一只烏龜。
薛望京率先破功,噗的一聲噴笑起來,然后又在先生的瞪視下急忙捂嘴,含糊道,“有姝,你怎么將它也帶來了?咱們這兒還上著課呢!”
有姝很乖巧聽話,但那僅限于主子和爹娘跟前,旁人他不會管,更不在乎所謂的規(guī)矩。他正兒八經(jīng)反駁道,“玄武不會發(fā)出聲響,吵不著旁人�!�
薛望京更是笑得前仰后合,這小子也太有趣了,竟把一只烏龜當寵物,還取名叫玄武,那可是上古神獸啊。這時候的人,對寵物的概念遠不及后世那樣廣泛,自然很難理解有姝的舉動。
九皇子雖也覺得好笑,卻并不阻止,反把有姝弄亂的桌面擺放整齊,然后指了指堂上,示意大家認真聽課。他要好好享受與有姝靜靜而坐,皮膚相觸的這幾個時辰。
有姝頷首細聽,然后取出先生正在講解的一本書攤開在桌面,又拿起一支狼毫寫筆記。薛望京原以為少年不學無術,在上書房純粹是個擺設,此時卻驚訝的發(fā)現(xiàn)他竟很有才華,字跡也工整漂亮,先生說到哪兒他就記到哪兒,不但沒有疏漏,且還點出幾個錯處。
這恐怕已經(jīng)不能用“很有才華”四個字來形容了。他與傳說中那位才華絕世的“有姝”,不會也是前世今生的關系吧?薛望京越想越覺可能,眼睛不免有些發(fā)直。
九皇子也正盯著滿紙的簪花小楷,表情略帶不滿。他攤開一張宣紙,提筆寫了幾個字,言道,“日后改練草書如何?”有姝的字跡與宗圣帝太像了,叫他心里頭老大不舒服。即便他已承認宗圣帝是自己的前世,卻依然不希望有姝被打下別人的烙印。
有姝二話不說就點頭答應,也不詢問原因。他湊到主子跟前,仔細看了看他的字跡,然后重新鋪了一張宣紙,用草書記筆記。他是超腦異能者,只一眼就能把旁人的字跡復刻在腦海,然后像執(zhí)行程序那般書寫出一模一樣的字跡。
九皇子原還打算慢慢教他,沒準兒能從后面摟住,握著小手,不著痕跡地占些便宜,目下所有幻想破滅,不免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他并不為有姝的天賦異稟而感到驚奇,若他果真是那人的轉(zhuǎn)世,自然才華橫溢。要知道,那人曾經(jīng)作過的幾篇駢賦至如今亦未能有人超越,他與霸皇都是令人望塵莫及的存在。
薛望京卻被驚到。不過看一眼,就能把殿下的字跡模仿到十成十,天下間恐怕再沒有這樣的人物。有姝才與殿下認識幾天,絕無可能得到他的字跡并私底下練習,也就是說,殿下剛發(fā)話讓他改字體,他就已經(jīng)掌握了字跡的精髓。
這是何等恐怖的學習能力?難怪他與殿下投緣,原來都是兩個鬼才!薛望京悄悄吐出一口氣,終于徹底拜服了。
有姝也察覺到自己所作所為有些不妥,卻并非為惹來旁人驚疑,而是源于主子失望的表情。上一世他越優(yōu)秀,主子就越歡喜,這一世,當他展露自己的長處時,主子卻沒有夸贊一句。他是不是希望自己能笨一點兒?
有姝如此猜測,然后一眼又一眼地偷窺主子,心情略有些忐忑。他很不恥“懂裝不懂”的行為,在他看來,那純粹是在侮辱自己智商,但若主子喜歡,或許可以稍作妥協(xié)。他早已經(jīng)說過,這輩子定要好好補償主子,讓他平安喜樂。
這樣想著,有姝微微點頭,決定藏點拙。
雖然九皇子來了上書房,卻一直很安靜,除了凝望少年就是凝望少年,并未無緣無故大發(fā)雷霆,叫先生委實松了口氣。眼見時辰差不多,他立刻擺手遣散學生,自個兒拿著書快步離去,就怕臨到頭不小心惹了那尊煞神。
上午學文下午習武,中間有一個時辰的休息時間。九皇子將少年帶到東宮盛情款待,吃飽后雙雙躺倒在軟榻上逗烏龜。仲康帝來時,九皇子正將一塊玉米餅揉碎了扔進小陶盆兒,復又掰了一塊遞到少年唇邊。因不小心把指尖塞了進去,沾了些許唾液,他便傻笑著放進自己嘴里嘬,像是吃了什么龍肝鳳髓,表情十分陶醉。
少年竟也沒覺得奇怪,仰著小臉,眨著眼睛,腮邊若隱若現(xiàn)的小酒窩彰顯出滿心歡喜。
兩人一會兒頭挨著頭,一會兒鼻尖碰著鼻尖,一會兒又互相咬耳朵,不知在說些什么。少年性格似乎有些靦腆,并不會高聲談笑,兒子卻一反常態(tài),頻頻發(fā)出爽朗笑聲,那飛揚的眉眼,柔和俊美的五官,溫潤安詳?shù)纳駪B(tài),不知不覺令仲康帝看紅了眼。
因在窗邊站得久了,太監(jiān)總管輕聲詢問,“陛下,要不要通稟?”
“不了,讓他倆好好在一處吧。”仲康帝擺手,又站了一會兒才悄然離去。六百年的時光,終究還是等到了,是怎樣的虔誠祈求才能造就這樣奇妙的緣分?
九皇子早已察覺父皇地靠近,卻假作不知,待他走了也沒露出絲毫異色。有姝感覺更為敏銳,卻也沒主動開口提醒�,F(xiàn)在的他恨不能像小狗一樣時時刻刻圍著主子打轉(zhuǎn),又哪里顧得上旁人?
喂完玄武,有姝無論如何也要拖著主子上床,想讓他把缺了的睡眠全部補回來。九皇子自是求之不得,半推半就地上榻,又一把將少年扯到懷里牢牢抱住,且用兩只腳鎖緊他下半身。
帳簾頂端的畫作都已收起,螢火蟲也放歸御花園,唯余一片金光閃閃的刺繡盤龍。少年沒在身邊時,九皇子恨不能早早入睡,如此便只需眼睛一閉一睜,就能再次與少年相聚。然而他一旦來到身邊,九皇子卻希望時時刻刻保持清醒,舍不得浪費哪怕一個瞬間。他盯著盤龍,絞盡腦汁地想話題,腦袋卻被少年一把抱住,眼睛也被手掌蒙上,吩咐道,“快點睡覺�!�
無力反抗的他在少年懷里拱了拱,這才閉上雙眼,卻極力保持著清醒。他不受控制地想起昨日那個吻,一時間心緒難平,既渴望少年再次親吻自己,又想著是不是該主動一些。
有姝就算感官再敏銳,也看不破主子的偽裝。他略等片刻,待主子呼吸平穩(wěn),表情恬淡,就用指尖絲絲縷縷撫弄他鴉青色的長發(fā),臉上帶著愧疚而又疼惜的表情。感覺到被愛的瞬間,他也同時知道了該如何去愛。
正如圣經(jīng)所說:愛是恒久忍耐,愛是永不止息,愛是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上一世,他犯了誤聽誤信的錯誤,這一世也就明白了該怎樣去應對。他依然不敢將真實的自己展露在主子面前,卻相信早晚有一天,他會接受原原本本的自己。再多的誤解,再多的磨難,再多的阻隔,也無法將他驅(qū)離主子身邊,他會恒久忍耐、亦將永不止息。
想到動情處,他眼眶微微發(fā)紅,用細嫩的臉頰輕蹭主子光潔的額頭,然后覆在他眉心虔誠一吻,自言自語道“這輩子我再也不離開你了,我們安安穩(wěn)穩(wěn)地終老,然后一起走進墳墓�!�
沒有哪句話比這幾句更為動聽,沒有哪個親吻比這一個更為動情。九皇子無需再問,已明白有姝對自己的心意。無論他記得多少有關于宗圣帝的事,現(xiàn)在的他的的確確是愛著自己的。
九皇子相信自己的判斷,也就更為心情激蕩。這個吻只輕觸眉心,卻仿佛直達靈魂,那總是缺了什么的慌亂與空虛之感;那糾纏了他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的恐懼無助,終于在這一吻里徹底消散。他想微笑,又想痛哭,忍了又忍才沒讓自己睜開雙眼,嚇到鼻頭發(fā)酸的少年。
他努力遏制住越流越多的眼淚,以免溫熱的觸感透過布料傳導至少年胸膛,叫他警醒,同時也聽見他輕輕的啜泣聲。他哭了,悲泣聲中充滿內(nèi)疚與悔恨,為自己曾經(jīng)犯下的過錯,也為無端失去的六百年光陰。
若在往常,九皇子定然心疼得無以復加,今天卻強逼自己保持沉默。他睫毛輕顫一下又很快平復,告訴自己不要去安慰,就讓他一直內(nèi)疚,一直悔恨,如此,才不會狠心絕情地棄自己而去。
依靠一個人的內(nèi)疚與悔恨才得到“永不分離”四個字似乎有些卑鄙,但他卻沒有更萬全的辦法,亦被折磨怕了。
有姝哭了一小會兒才發(fā)現(xiàn)自己弄出許多響動,連忙擦干眼淚,把主子的腦袋更緊地抱入懷中,然后輕輕捂住他耳朵,開始一個接一個的打嗝,膽戰(zhàn)心驚地打了足有一刻鐘才平復下來。
他揉了揉略微紅腫的眼眶,這才挨著主子慢慢睡過去。片刻后,九皇子抬頭看他,一面嘆息一面也在他眉心烙下一個親吻,無聲呢喃道:就這么說定了,這輩子安安穩(wěn)穩(wěn)終老,再一起走進墳墓。
睡醒后,有姝的眼睛更為紅腫,幾乎只剩下一條細縫,本就略帶嬰兒肥的臉頰看上去像個大胖包子。九皇子心疼極了,用剝了殼的熱雞蛋幫他反復按揉,明知故問道,“睡一覺起來怎會變成這樣?我召太醫(yī)幫你看看吧?”
“別!”有姝連忙拽住他衣角,磕磕巴巴道,“是,是喝多水,所以才腫了,我經(jīng)常這樣�!彼揪筒簧萌鲋e,更沒在主子跟前撒過,心虛的表情早已出賣單純的內(nèi)心。
見他這樣,九皇子哭笑不得,以拳抵唇輕輕咳嗽,待笑意咽了下去才道,“那日后睡覺切忌喝太多水。下午的課別上了,回去好好歇著吧�!�
之前他總想把少年時時刻刻栓在身邊,因為害怕他會忽然消失不見,但方才,得到他的承諾又確定了他的心意,他內(nèi)心的焦躁與不安已經(jīng)大為消減,亦可忍受短暫分離。他親自將少年送回趙府,拉著他在門口說了好一會兒話才依依不舍地放人。
有姝捂著半張臉,躲躲藏藏地往小院走,途中碰見幾個堂兄弟,總覺得他們看自己的目光十分古怪。不多時,他就明白他們?yōu)楹螌ψ约簜?cè)目而視,原來趙玉松為了報復,竟放出流言說他被九殿下看中,已成了孌寵。
“沒想到五公子看著乖巧可愛,卻能為了功名利祿出賣色相。”
“他從小不會讀書,除了那張臉也沒什么拿地出手的,不出賣色相如何在上京立足?”
“嘖嘖,雖說是大家公子,在皇族跟前竟也下賤到那等地步�!�
“可不是嘛!出身再好也是皇家的奴才,跟咱們是一樣的!”
說到此處,一群仆婦湊在一塊兒嘻嘻哈哈地笑起來,仿佛十分有優(yōu)越感。有姝輕巧地走過去,心中莫說惱怒,便是難堪之情亦無半分。這些人在他眼里等同于貓貓狗狗,說出的話也是吚吚嗚嗚地吠叫,毫無意義。
繞開流言四起的后花園,到得自家小院,看見被破壞的防御法陣,他才變了臉色,急忙奔進去大聲喊娘。
“喊什么喊,叫魂兒呢?娘在這兒!”王氏舞著帕子從里間跑出來,看見兒子紅腫的面頰,大驚失色道,“兒啊,你這是怎么了?被九皇子欺負啦?”說這話時她表情非常古怪,既有些擔心憤怒,又有些如釋重負。
有姝沒功夫觀察她的反應,一把將她腰間的荷包揪下來,翻出一張折疊成三角形的符箓。符箓邊緣已經(jīng)燒焦,且還散發(fā)出微微熱氣,顯然剛被觸發(fā)過。
“今天誰來了?”他面上露出少見怒容,內(nèi)里更是殺意滔天。動他可以,卻不能動他在乎的人,那只妖物存心找死!
第56章
畫皮
王氏盯著符箓看了幾眼,驚奇道,“哎呀,這是怎的?這張平安符好端端地放在荷包里,怎么燃起來了?我竟一點兒感覺也沒有�!彼B忙勾頭去翻自己衣裳,發(fā)現(xiàn)沒出現(xiàn)焦黑的痕跡才大松口氣。這套衣裳所用的布料是貢緞,乃她當年最貴重的陪嫁之一,燒壞了就再沒有了。
有姝無奈,握住她胳膊再次詢問,“今兒誰來過?”
王氏目光略有些閃躲,絞盡腦汁想了一會兒才找到遮掩的說辭,“還別說,你定然不相信今日誰來過,竟是二侄兒新納的小妾鄒氏。我與她素無來往,她被二侄媳婦折辱了竟跑到我院子里來訴苦,還抱著我好一番痛哭,模樣真是可憐。你不知道她那長相,嘖嘖,堪稱禍水啊,若是讓家里別的男人看見,定會惹出許多亂子。”
忽然想起自家也有兩個男人,王氏喉頭一噎,像吃了蒼蠅一般難受,再不提鄒氏長相。她反手握住兒子胳膊,幾次張口欲言,卻又不知如何打頭,表情十分糾結(jié)。
有姝并未注意她異樣的表情,腦海里全是“抱著我好一番痛哭”這句話。毫無疑問,符箓就是在那時被觸發(fā),鄒氏哪里需要安慰,卻是殺人來了!自己傷了它,它就要毀了自己最在乎的人,心思好生毒辣!
有姝越想越氣憤,本來腫得只剩下一條細縫的眼睛現(xiàn)已睜開很多,并瀉出絲絲寒光。他叮囑王氏最近別亂走,這才回屋重新畫了一張平安符,塞進她荷包里。從昨夜到現(xiàn)在連續(xù)兩次下殺手,且被捅穿腦袋也能安然無恙,有姝對那只妖物的戒備心已提升到頂點。
他明白自己必須盡快將它弄死,否則它還會不停地挑釁。但它現(xiàn)在是以大活人的身份出現(xiàn),且還是趙玉林新納的侍妾,早上大鬧一通又招搖過市,多少人已注意到它的存在?故此,有姝不能明目張膽地去殺它,還需想個神不知鬼不覺的辦法。
若他還是孤身一人,自然不用考慮許多,宰掉后直接逃走也就是了。但現(xiàn)在,他有主子,有爹娘,要是再攤上人命官司,等于在他們臉上抹黑,亦會陷他們于不義。
有姝思來想去,決定用迅雷符將這事給辦了。所謂的迅雷符乃道家第一兇符,一旦被觸發(fā)便似五雷轟頂,烈火萬丈,破壞力十分強大。有姝精神力極強,卻也只能勉強畫出兩張最低等的符箓。
他冥想片刻,待精神力調(diào)節(jié)到最佳狀態(tài)才攤開符紙慢慢刻畫,原本坐在書桌上幫他磨墨的小鬼在朱砂初落的瞬間就已遁地而走,逃出十里之外才開始瑟瑟發(fā)抖。天雷是妖鬼的克星,感覺到符文中強大的雷霆之力,他如何不怕?且這雷霆還不是普通雷霆,竟帶上了一縷鴻蒙紫氣,威力也就更為巨大。
那妖物也是作死,惦記誰不好?偏要惦記大人,這下有的受了!小鬼嘆了口氣,仿佛很是憂心,內(nèi)里卻暗搓搓覺得爽快,打定注意待會兒要回去看個熱鬧。
迅雷符乃傳說中的神物,一般道士別說動筆刻畫,連想都不敢想。若是道行極高深的道士,畫一張大概要三個月光景,連續(xù)兩張則至少耗費一年,完工后亦有可能靈臺枯竭、法力倒退,落下十分嚴重的后遺癥。然而有姝卻只覺得疲憊,略冥想片刻也就好了。
這也是當初那位老翁寧愿違誓也想將他留下的原因。如此天資,實屬罕見。
目下,兩張迅雷符正擺放在桌上,朱紅符文中隱隱閃現(xiàn)紫光,看著十分神異。有姝將它們折疊成三角形,又在外面裹了一層隱形符,這才推門出去。恰在此時,逃到外面的小鬼回來了,遠遠站著拱手,“大人,那妖物此時就在后花園的八角亭納涼,您快去吧�!�
他已迫不及待想觀賞迅雷符的威力。
有姝略微頷首,信步朝后花園走去,沿途遇見許多人,均對他紅腫的眼睛露出好奇之色,復又壓抑住幸災樂禍的神情,也不知心里構思了怎樣荒誕的情節(jié)。到得后花園,果見涼亭的圍欄上斜倚著一名紗衣飄飄、容貌絕世的女子,正搖著團扇四處梭視,表情十分精巧靈動。
旁人只覺得她美不勝收,有姝卻察覺到對方正如變異獸一般在搜尋獵物。若是再不將她解決,趙府恐怕會死很多人,且還會危及爹娘。思及此,他快走幾步,卻又忽然停住,只見趙玉松搖著一柄玉扇,施施然入了涼亭,毫不避諱地與女子見禮。
二人面上看著正經(jīng),腳尖卻對著彼此腳尖,這是心有所欲的表現(xiàn)。有姝還在猶豫要不要放棄這次機會,女子卻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他,嬌笑道,“喲,這不是趙小公子嗎?奴家見過趙小公子,好叫公子知道,奴家現(xiàn)在已改名喚作霓裳,日后必不會犯了公子忌諱�!痹捖渲噶酥干倌暄劢�,仿佛十分關切,“趙小公子這是怎么了?眼睛怎么腫得像核桃一樣?莫非受了什么委屈?”略停片刻又道,“九殿下那般疼寵你,受了委屈就與他說,他定會為你做主。”
少年的眼睛是入了宮才腫起來,一般人都會聯(lián)想到他被九殿下責罰了。故此,這番話看似關懷備至,卻滿帶譏諷。
趙玉松更為直白,將玉扇慢慢合攏,嘲笑道,“你有所不知,五弟的眼睛早上還好好的,從宮里回來就成了這樣,許是在九殿下那里受了氣,不敢聲張�!�
女子近日屢受挫折,心里早已憋了滿肚子火,立刻掩嘴驚呼,“原是被九殿下責罰了嗎?這也難怪,九殿下本就脾氣爆裂,容不得人,略責罰幾句還算好,一個看不順眼,許就人頭落地了!”話落抬起胳膊做了個斬首的動作。
說自己可以,卻偏要扯到主子身上,有姝哪里受得了?他陰沉道,“主子脾氣很好,你們?nèi)羰窃俸鷣y說話,小心我割了你們舌頭�!迸c此同時,雙手背在身后打了個非常復雜的法訣。
原本靜靜躺在他手心的符箓忽然消去影蹤,又似蝴蝶一般悄無聲息的朝女子飛去,一個沒入眉心一個鉆入左胸,最終化為無形。女子竟毫無感覺,連連作揖道,“哎呀,奴家好害怕,趙小公子饒命啊,奴家再也不敢了!”話雖這么說,卻嘻嘻哈哈笑起來,儼然把少年當成了跳梁小丑。
有姝定定看她半晌,然后轉(zhuǎn)身離開,并未反駁那些羞辱性的話語。女子與趙玉松一唱一和,大加嘲諷,本還興致勃勃,見正主兒連個眼角余光都欠奉,還徑直走了,心里萬分難堪,也就慢慢沉默下來。
待有姝走出去老遠,小鬼才從地底下鉆出,問道,“大人,您的迅雷符呢?怎么不見了?”也不知大人在符箓外層裹了什么東西,本還散發(fā)著巨大威壓的符箓忽然氣息全無,且拿在手心就忽然不見,也不知放沒放出去。
他眼巴巴地等著看好戲,結(jié)果那妖物不但毫發(fā)無傷,還有心思勾搭男人。想來,趙家大公子此刻已經(jīng)被她弄到手了。
有姝用精神力說道,“想看戲等到今晚子時。”他現(xiàn)有的精神力只夠畫兩張迅雷符,一張入腦,一張鉆心,無論是動物、人類,甚或喪尸,這二處遭到毀滅性的破壞都絕無可能活下來。
小鬼對大人的話深信不疑,連忙遁入地底,朝女子閨房摸去。之前他的確怕她,但得知她活不過幾個時辰,便也沒再把她當一回事。
因早上媳婦大鬧一通,還找到老夫人評理,頗有些懼內(nèi)的趙玉林不敢再去尋鄒氏,一個人悶頭睡了。
鄒氏居住的小院十分安靜,莫說婉轉(zhuǎn)鳥鳴,竟連蟋蟀的叫聲也聽不見半點,這在炎夏時節(jié)是極不尋常的,仿佛此處已陷入死寂。躲在窗戶外面的小鬼都有些瘆的慌,不免打了退堂鼓。
恰在此時,一道黑影悄無聲息來到院墻邊,借著白日堆好的幾塊磚,輕易翻過去。黑漆漆的屋子立刻燃起一根燭火,女子僅著一件水紅色的肚兜與煙綠色燈籠褲,大大方方推門出來,沖黑影勾手道,“冤家,等你半宿了!”
“小心肝,是不是等急了?讓我摸摸看�!焙谟帮w快跑過去將她抱住,小鬼借屋內(nèi)亮光一看,卻是二房嫡子趙玉松。
這作死的玩意兒,偏偏要在今晚過來,不會被主子的迅雷符一塊兒劈了吧?小鬼面上擔憂,心中卻更為興奮,搓著手,跺著腳,在窗外來回走了幾圈。
那女子早有察覺,用妖術秘語,“不想死的話就快些滾!”
小鬼非但沒滾,反而從窗戶縫鉆入屋內(nèi),又在房梁上找了個視野極佳的位置,蹲身道,“抱歉,我早就死了六七十年了�!�
女子氣得咬牙,卻因獵物在手,需得趁熱享用,這才沒立時發(fā)作。
待吃飽了,再把這小鬼捏得魂飛魄散也不遲。這樣想著,她一把將趙玉松推到床上,然后俯身去啃他嘴唇。這個“啃”字并非夸張的修辭手法,而是真真切切地寫實。若趙玉松此時沒閉上雙眼,定能看見女子忽然冒出來的滿口尖牙。
尖牙碰到他舌頭,當即劃破老大一個傷口,令他痛叫起來,連忙伸手去推搡,“方才是什么……”話只說到一半,他就忽然打住,露出驚恐的表情。
只見女子眉心與左胸各出現(xiàn)一個紫色光點,先是若隱若現(xiàn),緊接著越來越亮,待那光線透體而出,就聽“砰砰”兩聲悶響,女子的腦袋和左胸竟炸開兩個碗口大的洞,有黑紅的爛肉從里面汩汩流瀉,更有一種極其刺鼻的惡臭在空氣中迅速彌漫。
這一切發(fā)生的太突然,莫說離得最近的趙玉松,便是房梁上的小鬼也嚇傻了,張口結(jié)舌,眼如銅鈴,好半天回不過神。
那腐臭味兒似乎帶著一種魔力,將附近的貓貓狗狗全都吸引過來,方才還寂靜無聲的院落,現(xiàn)在悉悉索索一陣亂響,漆黑夜色中亮起許多瑩點,紛紛朝屋內(nèi)鉆去。
等小鬼回神時,已有一只野貓扒開僵死在地上的女子的右胸,從森森肋骨下叼出一個還在跳動的心臟,飛快跑遠。它一跑,那臭味的魔力也緊跟著消失,挑嘴的野貓陸續(xù)離開,不挑嘴的野狗就開始撕扯尸體,喉頭發(fā)出護食的低吼。
趙玉松被吼聲驚醒,這才開始尖叫,直入云霄的嗓音差點把房梁上的小鬼震下來,幾只野狗嗚嗚低吠,夾著尾巴跑開了。小鬼猛然回神,連忙飛下房梁朝大人院子里遁去。
無需他回稟情況,有姝已被趙玉松的喊叫吵醒,正披衣穿鞋,推門查看。王氏和趙知州也拿著燭臺跑出來,一疊聲兒地問怎么了。連最偏遠的大房都被驚動,更別提與三房一家住得極近的二房與正院。
當有姝扶著爹娘趕到時,趙家所有人已齊聚鄒氏的小院落。幾個仆婦貿(mào)貿(mào)然沖進去,繼而失聲尖叫,嗓音比趙玉松凄慘千萬倍。
“老太爺,老太夫人,鄒氏她,她腦袋和胸口破了兩個大洞,已經(jīng),已經(jīng)死透啦!”一個膽子較大的仆婦連滾帶爬地跑出來,回稟完情況就鉆入花叢里嘔吐。其余幾人已腿腳發(fā)軟,摔倒在血泊里無法動彈。
老太爺和老太夫人從未聞見過如此濃郁的臭味,別說進去,便是在門外略站片刻也覺得腦袋發(fā)暈,又聽說鄒氏死相格外可怖,越發(fā)不敢入內(nèi),只派了幾個身板強壯的家丁去扶大少爺。
趙玉林只披著一件外袍就匆匆趕來,聽說鄒氏死了,且死時大哥在她屋里,當即什么都顧不得,推開家丁往里沖,高聲怒罵,“好你個趙玉松,簡直畜生不如!不但利用我去陷害五弟,還深夜來勾搭我的妾室!旁人都夸你是翩翩君子,我看你是衣冠禽獸!今兒個我跟你拼……啊啊啊啊……”
余下的話被一連串尖叫聲取代,他連滾帶爬地跑出來,語無倫次道,“炸,炸,炸了!鄒氏她炸了!”
被他推開的家丁此時也到了門邊,往里一看,頓時再也不敢進去。
但看二少爺沾滿黑血的褻褲和鞋底帶出來的爛肉,想也知道里面是什么光景。趙老太爺趕緊讓人把幾欲暈倒的老妻扶回去,與二兒子硬著頭皮跨入門檻。
他兩一個是家主,一個是趙玉松的親爹,怎么著也得出這個頭。又有幾名血氣方剛的小輩匆匆趕來,問明情況后一面諷刺二堂哥膽小如鼠,一面跟著入內(nèi)。但是很快,他們就再也說不出話,你扶著我,我扶著你,顫巍巍斜倚在墻角,竟連爬出去的力氣都沒有。
自己弄出來的動靜,怎么也得看個明白。有姝不顧爹娘攔阻,施施然走進去。
屋內(nèi)青磚已被黑血浸透,半干的血塊上留下許多凌亂足印,還有人跌倒后倉促爬起來的痕跡,看著十分瘆人。趙玉松癱坐在血泊中,淡藍長衫已完全被染成黑紅色,鬢發(fā)、頭臉、前襟處滿是噴濺狀的血點,可見爆炸時他與妖物應該是面對面,所受到的心理沖擊想必非常巨大。
有姝沒功夫去關注旁人的心理狀態(tài),誰讓他倒霉,偏選在這個時辰竊玉偷香?他快走兩步,平穩(wěn)踏過血塊,來到尸體旁。
因有小輩在場,老太爺和二老爺強撐著沒失態(tài),但腿腳卻已經(jīng)徹底軟了,只站在五米開外的地方,沖趙玉松招手,希望他能自己走過來�?匆娦挪蕉サ挠墟�,兩人目露震驚,又見他拿起一根雞毛撣子去撥弄尸體,越發(fā)駭然。
“你,你在干什么?”老太爺從牙縫中擠出這句話。
“看它死了沒有�!庇墟^也不抬,用雞毛撣子挑開堵塞在傷口處的肉沫往里探看。這具尸體有古怪!首先,被迅雷符擊中后,它竟沒顯出原形;其次,它外面這層皮膚十分新鮮,里面的骨、肉、血液,卻已經(jīng)完全腐爛,像是塑料袋包裹的一團垃圾。他之前聞到的臭味,想必就是這些爛肉透過皮膚散發(fā)出來的。
這究竟是什么妖物?有姝越看越不明白,不禁搖了搖頭。
他不覺得如何,屋里的人都已經(jīng)受不住,想讓他離尸體遠點卻不敢開口,想跑出去亦邁不動步,恨不能像個娘們兒一樣厥過去。
“兒子,里面怎么了?快些出來吧,別看了!”王氏在外面叫喊。其他幾房的妯娌也都紛紛喚人。
管家在二太太的呵斥下不得不帶著一批人走進去,手里拿著棍棒、刀槍等物。
有姝見屋里一下來了這么多人,有尖叫的,有摔倒的,有暈厥的,還有嚇尿的,一個比一個更不頂用,心里難免感到厭煩。他抿著嘴站起身,朝門口走去,似想到什么又停步,彎腰從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
本已經(jīng)伸出手,打算讓五弟扶自己出去的幾個堂兄見他又轉(zhuǎn)回去,且還拿著武器,不禁顫聲問道,“五弟,你要干嘛?咱們趕緊出去吧,這一地狼藉留給下人去處理。”再不出去他們也要尿褲子了。
有姝聽而不聞,用刀柄將尸體緊鎖的牙關撬開,捏住舌頭一刀割斷。
溫熱的液體浸透褲襠,還有一股淡淡的騷臭味在空氣中彌漫,幾個堂兄真被嚇尿了,一下癱坐在血泊中。便是見慣大場面的老太爺亦免不了露出駭然之色,顫聲詰問,“你在做什么?為何要割掉她舌頭?”
有姝不答,隨手將舌頭扔掉,又用趙玉松腋下的干凈布料擦了擦刀身,這才緩步離開。中午他曾經(jīng)說過,若是再非議主子,定要割了它舌頭,這話可不是鬧著玩的。
直到此時,受到雙重刺激的趙玉松才猛然還魂,跌跌撞撞爬起來朝門口跑,邊跑邊喊見鬼了。
可不是見鬼了嗎?好端端的一個人,眉心和左胸竟發(fā)出紫光,然后忽然炸裂,凡間哪有這等手段?他跑到花園,跳入荷塘,撩起水不停沖刷自己全身,然后扶著岸邊的石頭大吐特吐。
家丁被大少爺?shù)募饨新曊鹦眩櫜簧献约喝绾卫仟N,連忙去攙扶各位主子。家里發(fā)生這等大事,除了身體漸衰的老夫人,其余幾房都不敢離開。有姝也沒走,正脫掉被黑血浸透的鞋襪,讓小廝倒水沖洗。
二嬸娘追著趙玉松去了,三嬸娘、四嬸娘、五嬸娘正圍著他詢問里面情況。他慢慢洗腳,緩緩搓手,表情一派淡然,卻未曾開口回一個字,叫人恨得直咬牙。
在有姝惹了眾怒之前,進入房間的幾位爺們兒終于出來,若非家丁左右支撐,怕是會軟倒在地上�?匆娮谝慌宰藨B(tài)閑散的五堂弟,他們不受控制地抖了抖,然后撇開視線,露出畏懼之色。他們不明白五堂弟如何能在血泊中保持鎮(zhèn)定,如何有膽量去撥弄尸體,如何面不改色地割掉她一截舌頭。他,他果真是個正常人嗎?
老太爺和二老爺同樣不敢去看有姝,隨意敷衍兩聲就讓大家散了。
這一夜,趙府燈火通明,鬧鬧哄哄,直到凌晨方漸漸恢復平靜。女眷們不敢多問,回去后讓丫鬟婆子整夜守在榻邊,不許離開。男丁們則齊聚正院,商量該如何處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