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能把皇上身邊的大內(nèi)總管收買,可見先后手段不俗,然而設下這個圈套的人,卻更棋高一籌。也不知他從哪兒得知大內(nèi)總管與先后的關系,又如何偽造的書信。但現(xiàn)在,再追究這些都沒有意義,能買通最親近的人對自己下毒,這顯然已觸及皇帝底線,若罪名落實,主子兇多吉少。
有姝心臟狂跳,已然明白靠自己一個,絕無可能救出主子,不免滿懷希冀的朝阿大、阿二看去,“那你們還跟著我干嘛?還不快想辦法救人?主子在京中布置多年,總有可靠的人手。”
“有是有,但主子被抓時出了幾個墻頭草,將主子的布置抖落干凈,主子的人手要么被抓,要么被免職,尚且自身難保。待將你送到泉州,我們便會秘密召集人馬,回去劫天牢�!卑⒋�、阿二言辭間已顯露死志。
先皇后留下的勢力大多隱匿在荊州,且掌控了軍中大權(quán),只要主子一去那里,便似潛龍入海,攪動天地。然而遠水救不了近火,即使荊州大軍立刻開拔,抵達上京也需好幾個月,如何等得起?
有姝定了定神,追問道,“我且問你們有幾分把握能將主子安全救出?”
二人默然良久才答,“五成�!�
只五成?也就是說此一去,要么生,要么死。有姝思忖片刻,終于下定決心,“送我回去,我能救主子�!�
“這可不行!”阿大、阿二一口否決,卻忽然驚呼起來。
只見綁縛在少年身上的繩索竟自行解開了,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操控。這只手推開窗戶,將繩索丟入江中,見江面風大,還不忘把窗戶重新關上。
東西掉入水中的“噗通”聲傳來,令阿大、阿二猛然驚醒,齊齊道,“見,見鬼了!”
第36章
四十千
有姝舉起指尖,看了看其上沾染的血跡。在與阿大、阿二談話的間隙,他同時用精神力與一只摸上船的水鬼交流,用一滴血的代價將其收攏。目下,他不得不為自己特殊的體質(zhì)感到慶幸。在這個世界,一些人力所不能及的事,交給鬼怪反而更易解決。
為了博得阿大和阿二的信任,讓他們帶自己回京救人,有姝坦誠道,“如你們所見,我能馭鬼�!彼疑洗挝哪强邶垰馍形聪ⅲ駝t今兒不是馭鬼,而是撞鬼了。
阿大、阿二倉皇四顧,脊背發(fā)寒,直過許久才把憋在胸口的氣兒喘勻,不敢置信地道,“你果真能馭鬼?不是什么雜耍吧?”
“喝口茶壓壓驚�!庇墟蕴掳停侵豢床灰姷氖志湍闷鸩鑹�,替兩人各倒了一杯熱茶,還極為殷勤的捧到跟前。
阿大、阿二不敢接,更不敢不接,連忙拿住茶杯急飲幾口,末了被嗆得連連咳嗽。
有姝一面將帶血的指尖含入口中吸吮,一面井井有條地吩咐,“到下一個渡口靠岸,讓母親她們先去泉州等待,我們一路召集人馬去上京。我們?nèi)齻先進城查探,其余人等潛伏在外等候。若是我也無能為力,你們再劫天牢。”
阿大、阿二已經(jīng)懵了,除了訥訥點頭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不出半日就到了下一個渡口,有姝安置好宋氏等人,換了一只小舟往上京趕。小舟非常狹窄,堪堪能容納三人,且離京是順水,速度極快,回京卻是逆水,莫說三個男人一起劃槳,便是十人、百人,也比騎馬要慢得多。
阿大、阿二握著船槳欲言又止�,F(xiàn)在,他們真有些害怕能力詭譎的少年。
“有話說話�!庇墟恍内s路,哪里有空與他們磨嘰。
阿大連忙道,“坐船太慢,還是騎馬吧。方才得了飛鴿傳書,七皇子已中毒身亡,太子昏迷不醒,皇上雖然無礙,卻傷了根本,此時正值盛怒當中,竟不顧宗法要將主子賜死。如今幾位老王爺正與他周旋,卻也拖不了多少時日�!�
“七皇子死了,太子昏迷不醒?其他幾位皇子呢?”有姝邊問邊咬破指尖,將幾滴鮮血滴入江水。
“大皇子已薨,二皇子被圈禁,五皇子早夭,六皇子懦弱無能乃太子的附庸�!卑⒋蠛唵螌⒅T位皇子的情況介紹一遍。除了吃喝,有姝對外物一概不感興趣,不知道也很正常。
鮮血在江面暈開,卻又忽然消失無蹤,仿佛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將之盡數(shù)吸取。阿大、阿二再次瞪圓眼睛,頗感神異。
“如此看來,竟是太子自編自導的一石二鳥之計。主子去了荊州,七皇子下了淮州,將來都堪與之一較高下。此時不動手,將來恐無機會�!庇墟徽Z點破關竅,對著江面命令道,“送我們回京。”
阿大、阿二茫然四顧,不知道他在跟誰說話。
水鬼本想在船上抓一個人當替身,哪料竟遇見這尊真佛。而今便是不找替身,他一樣能夠投胎轉(zhuǎn)世,甚或修行鬼道重塑凡體。垂涎于少年鮮血,他自是言聽計從,當下便驅(qū)使江水推動小舟,朝上京疾射而去。
好在此時已入夜,天色昏暗不堪,否則定會叫旁人驚掉下巴。哪里有逆水的船只劃這樣快,似江風一般呼啦啦就過去了,連個影兒都看不清。阿大、阿二滿腹猶疑盡皆散去,雙手牢牢抓住船舷,生怕被甩進水里。
快!太快了!這鬼怪好生厲害!不,應該說有姝手段實在了得!二人再來審視少年,竟有種高深莫測,不可捉摸之感。
順水而下花了一日一夜,逆水而上竟只耗費了幾個時辰,到得上京渡口時太陽還未出來,阿大、阿二猶在夢中,跳上岸后踩了踩地面,只覺腳下綿軟,仿佛隨時會陷落。好在他們沒忘了正事,早已飛鴿傳書召集人馬。
阿大命暗衛(wèi)留在城外候命,自己則帶著阿二和少年入城。城門口堵著許多官兵,個個拿著一張皇榜在那兒比對,發(fā)現(xiàn)可疑人等立刻關入一旁的囚籠內(nèi)。囚籠十分寬敞,已關押了十幾個無辜百姓,喊冤聲隔了老遠都能聽見。
阿大目力不凡,一眼就看清皇榜上描畫的正是自己和阿二,甚至連有姝也在其上,可見皇帝存心要把主子的人一網(wǎng)打盡。這可怎么辦?
他停步,意欲找個偏僻地界喬裝改扮一番,卻被有姝用力朝城門口推去,低聲道,“只管往里走,無需顧慮。”
水鬼平白得了幾百年道行,可馭風馭水,施展幾個障眼法自然不在話下。剛到城門,他就殷勤地在前引路,還拍著胸脯道,“大人請進,他們不會注意咱們。”
看看如臨大敵、畏首畏尾的阿大和阿二,再看看得意洋洋、抬頭挺胸的水鬼,有姝心內(nèi)直嘆:在這個世界,果然做鬼比做人風光。
有姝打頭進了城門,無論官兵還是百姓,竟無一人朝他看上一眼。他們只覺得有人與自己擦肩而過,卻無論如何也記不清長相。阿大、阿二這才放下高懸的心,亦步亦趨跟在少年身后入了上京。
王府已被查封,街上到處都是巡邏的侍衛(wèi),若沒有水鬼的障眼法,三人簡直寸步難行。隨便找了一家客棧安頓,有姝吩咐道,“去打探打探,看看能不能進天牢探視�!闭涎鄯m好用,但有人要進天牢,侍衛(wèi)怎能不攔?障眼法又不是隱身法。
阿大、阿二如今唯他馬首是瞻,立即領命而去,片刻后轉(zhuǎn)回來稟告,“主子已是死囚,不得探視。然同監(jiān)的還有衛(wèi)世子,衛(wèi)國公府正在想辦法將其解救,我們可借衛(wèi)府名義入內(nèi)�!�
“你們聯(lián)系了衛(wèi)國公?”有姝不敢相信任何人。
“先皇后于衛(wèi)國公有救命之恩,便是世子被牽連,他也沒落井下石,乃是可信之人�!卑⒋蠛V定道。
有姝略做考慮,只能點頭,“行,現(xiàn)在就走?”他一時一刻都等不得了。
“現(xiàn)在就走�!卑⒋�、阿二也同樣著急。
三人拿出衛(wèi)國公府的令牌,又有障眼法護持,很快就順利入了天牢,蹲在衛(wèi)世子牢門前不停詢問他可否安好,仿佛真是衛(wèi)府的忠心家奴。姬長夜被關押在衛(wèi)世子隔壁,正盤坐在地上閉目養(yǎng)神,雖略顯憔悴,卻風儀不減。便是在命懸一線的危局中,他也毫不動容,自有一股“地崩山摧、能奈我何”的氣度。
衛(wèi)世子被他感染也很是安泰,接過幾人遞來的密信匆匆閱覽,末了才發(fā)現(xiàn)藏在阿大、阿二身后的少年,驚喜道,“有姝,你怎么來了?”
由于障眼法尚未解除,姬長夜也聽不出阿大和阿二的聲音,聞聽“有姝”二字才猛然睜眼,朝牢門外看去,一直未曾變色的俊臉終于扭曲了。他本想立即走過去,卻又怕引起獄卒的注意,忍了又忍方壓下滿心怒火,低聲詰問,“本王當初如何吩咐你二人,可還記得?”
“記得,不把有姝送到泉州不許回轉(zhuǎn)。”阿大、阿二垂下腦袋。
“別說這些廢話了!他們原本已經(jīng)把我送到半路,是我自己非要回來�!庇墟綍r慢吞吞的,遇見大事卻是個急性子,擠開阿大、阿二來到牢門口,招手呼喚,“主子你快過來!”
姬長夜越發(fā)惱怒,低喝道,“別鬧,快走!”話落頻頻看向走廊盡頭,生怕獄卒過來查看。
衛(wèi)世子側(cè)目,還是頭一次看見好友失態(tài)的表情。他對少年的關切與擔憂,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你不過來我就不走!”有姝恨不能將自己的臉擠進柵欄的空隙中去。
姬長夜見他臉頰擠出兩條緋紅印記,眼皮也扯成了一條線,卻還拼命想把腦袋往里塞,頓時又氣又急。但他知道少年倔起來十頭牛也拉不回,今兒若不如他的愿,他真會把自己擠成紙片人,只得快速走過去,催促道,“有什么話快說……”
話音未落,嘴唇已被少年叼住,緊接著便是一條溫熱的舌頭鉆進口腔撬開齒縫,將里面的唾液掃蕩一空,然后吸吸溜溜的吮了過去。姬長夜手臂微微抬了一下,卻到底沒把少年推開,反而張開嘴,送上自己舌尖。
這孩子連日趕回就是為了這個親吻嗎?難道一個親吻會比性命還重要?姬長夜很困惑,更多的卻是感激和難以名狀的哀痛。此時此刻,他寧愿從未與有姝相遇,這樣,他就還是那個奔跑在雪地里,雖滿身狼狽卻朝氣蓬勃的無憂孩童。
他會挨凍受餓,甚至遭受欺凌,卻也會好好活著。沒有什么比他活著更重要。
用力裹緊少年舌尖,似發(fā)泄一般狠狠吻了他一記,姬長夜摁住他后腦勺,唇碰唇地開口,“有姝,你給本王聽好:出了天牢就離開京城,往泉州去,那里有人會接應你。無論本王是生是死,都與你無關�!�
怎么會無關呢?我的命是你給的。有姝在心里搖頭,卻沒時間與青年爭辯。他撇下一句“我會救你出去”就匆忙離開。這次進天牢,主要目的還是為了這口龍氣,沒想到主子竟這般配合。
本打算施展強硬手段的有姝感到很滿意。
人都快消失在走廊盡頭,阿大、阿二以及衛(wèi)世子才堪堪回神,不約而同地暗忖:難怪有姝不顧生命危險也要回來,原是因為苦戀主子(好友)!有姝果然重情重義!
姬長夜等人盡數(shù)離開才慢慢抬手掩面,擋住通紅的眼眶。自己終究還是害了有姝,此生何安?
安全離開天牢后,三人回到客棧商議。
“接下來咱們該怎么辦?”阿大替有姝到了一杯茶水,無形中待他恭敬很多。
“自然是救人�!庇墟毙璩渣c東西定定神,在房里摸了半天也沒摸出半塊糕點,只得叫店小二送一些過來。
阿大、阿二本打算阻止他,耳目靈便的店小二卻已經(jīng)走到房門口。兩人手掌按在刀柄上,隨時準備發(fā)難,這副沒出息的模樣惹得水鬼一陣譏笑,竟憑空變出許多水珠灑在他們頭頂。
有障眼法護持,便是阿大、阿二頭頂淅淅瀝瀝的下著雨,腳下也淌了一灘水,店小二都不覺得奇怪,得了有姝的打賞后諂媚道,“客觀,您還有什么吩咐?”
“沒事了,你下去吧�!庇墟瓟[手。
阿大、阿二僵硬地坐在凳子上,頻頻抬手擦臉,卻也不敢拿東西遮擋頭頂。他們算是看出來了,有姝的這位“朋友”道行很深,竟有呼風喚雨、迷惑人心之能。如此這般,救出主子的把握就更大了。
思及此,二人不免滿懷希冀的朝少年看去。
有姝吞掉一塊糕點,一面咀嚼一面含糊道,“我的救人方案與你們的大為不同。劫天牢那是賭博,賭輸了大家一塊兒死,即便賭贏了,主子也是個罪人,逃到哪兒都要被人指著脊梁骨罵叛臣賊子,哪怕將來大業(yè)得成,史書上也會留下‘暴虐無道、殘害血親’的污名�!�
“不劫天牢還能如何?難道你要替主子平反?”阿大覺得此事不可行。
阿二也表示懷疑,“若要平反,得看皇上的意思。但你要知道,皇上對主子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便是沒有這等禍事,也會羅織許多罪名。從三人毒發(fā)到主子被捕并判死罪,這中間只隔了一天。一天時間能調(diào)查出什么真相?可見皇上已鐵了心。”
“太后呢?七王爺死得蹊蹺,難道她不管?”有姝擰眉。
“太后已經(jīng)病倒,沒法理事。誠貴妃較為軟弱,遇事只知找太后,要么就啼哭不止,也是個靠不住的。”阿二搖頭嘆息。
太子這計策好生惡毒,可謂將所有敵人一網(wǎng)打盡,其中甚至包括了皇上。經(jīng)由此事,皇上壽數(shù)大減,指不定沒幾年就去了,太子便能順理成章地登基。然而皇上被蕭貴妃迷得昏頭昏腦,哪里會懷疑到他們母子身上。更何況太子還使了苦肉計,連自己也下了毒。他如今昏迷不醒,也不知是真是假。
思及此,阿大阿二恨不能立即進宮戳太子幾劍,看他還暈不暈。
有姝心中早有章程,感覺心緒穩(wěn)固了,便對水鬼吩咐道,“你進宮幫我找一個人,不,是一只鬼,告訴她欠我的人情該還了�!�
怎么還有鬼?阿大、阿二本就淋了一身水,此時更覺寒涼。
水鬼聞言連連搖頭,“啟稟大人,不是小的不愿幫您,只因皇宮內(nèi)外被龍氣籠罩,當年修筑時還設了驅(qū)邪法陣,似咱們這些孤魂野鬼,萬萬靠近不得,否則就會魂飛魄散。然而宮中的鬼卻能自由進出,您若是想找她,還得親自跑一趟。再者,宮中那些鬼怪魂魄里多少沾了龍氣,小的可不敢招惹�!�
有姝略一思忖,又問,“那你們鬼怪之間可有千里傳音之法?亦或搜魂之術(shù)?”
水鬼一再搖頭,“有千里傳音之術(shù),然而小的道行不夠,施展不出。至于搜魂之術(shù),小的只聽說過,卻不懂法門�!�
都不行,看來只能進宮去。事不宜遲,有姝當即拍板,“如此,你就施幾個障眼法助我們混入宮中�!�
水鬼這才滿口答應。
阿大、阿二見有姝一個人在那兒自言自語,也不覺得奇怪,等他們商議好后便出門找了三套太監(jiān)服,穿戴妥當朝宮門走去。眼看快要下鑰了,出外辦差的太監(jiān)宮女均步履匆忙,到得門前掏出腰牌遞給侍衛(wèi),查驗無誤方能通行。
阿大沒能弄到腰牌,正心下慌亂,就見有姝大搖大擺地走過去,將一枚銅錢放入侍衛(wèi)掌心。那侍衛(wèi)煞有介事的接過銅錢看了半天,末了擺手催促,“進去吧,別次次踩著點兒回來!”
“哎,奴婢記住了!”有姝細聲細氣的答應,扭著小腰兒直直往前走。
嚯,還能這樣?阿大、阿二這些天跟著少年真長了許多見識,膽子也越發(fā)大了,有樣學樣地拿出銅錢遞給侍衛(wèi),然后被放了進去。三人行至冷宮,繞到一處屋檐破敗、雜草叢生的殿宇內(nèi)站定。
“你要找的人呢?哦不,鬼呢?”阿大低聲詢問。
“稍等�!庇墟贸鲆话沿笆祝p輕割破掌心。鮮血立即涌出,滴滴答答落在龜裂的青石地板上,并散發(fā)出濃郁的腥氣。眨眼間,本還夕陽斜照的宮殿就變得昏暗不堪,一股陰風呼嘯著從破了洞的窗戶刮入,在有姝頭頂盤旋。
感覺到一只手搭放在自己肩膀上,有姝回頭看去,果見蘭妃正站在那里。她掌心迅速燃起紫色的火焰,剎那功夫就由手腕蔓延至手臂,若不趕緊熄滅,恐會將她燒成灰燼。她發(fā)出凄厲的慘嚎,連忙把手掌摁在有姝方才滴落的鮮血上。
阿大、阿二見宮殿忽然變黑,心中就開始警惕,又見有姝的鮮血發(fā)出“滋滋”的響聲,且不斷冒泡,更覺駭然。宮中的鬼,果然比外面的孤魂野鬼厲害許多,還是少招惹為妙。
二人正準備帶有姝離開,地上的鮮血已完全干涸并變成黑色的粉末,在粉末上出現(xiàn)一只慘白手臂,又由手臂幻化出肩膀、頭顱、軀體……幾息之間,一名宮裝麗人憑空出現(xiàn),正直勾勾地盯著眾人。
青天白日就能現(xiàn)形,蘭妃的道行比起上次又高深很多。然而她卻遲遲不報仇,看來還是想把我的血肉弄到手,故而一直在等待合適的機會。能爬到高位的寵妃,哪個不是野心勃勃之輩,蘭妃自然也不例外。有姝明白對方在謀算什么,但無所謂,只要能救出主子,付出任何代價他都甘愿。
更何況他并非奈何不了蘭妃,只是有些艱險罷了。
“好久不見�!庇墟旱粢聰[纏繞掌心,免得鮮血掉落在地上,平白便宜了蘭妃。
蘭妃扶著已燒成焦炭的手臂,咬牙道,“好久不見�!�
阿大、阿二已經(jīng)認出來者,臉上露出驚容。他們至死也不會忘記,正是這個女人害得主子百口莫辯從而萬劫不復。
“當初我們說好了,我助你報仇,你幫主子平反,但你似乎并不守信。”
“幫你主子平反等同于助他登基。你的一滴鮮血換來大明皇朝的江山社稷,是否太金貴了?”三皇子危在旦夕,蘭妃自然有討價還價的籌碼。
“你待如何?”有姝語氣淡然。
阿大、阿二越發(fā)驚異,萬萬沒想到有姝背地里竟為主子做了這許多。他對主子的情誼當真唯有四個字能形容——死心塌地。
“給本宮一半血液,本宮不但替荊州王平反,還助他登上龍位�!碧m妃舔唇,陰測測地道,“本宮給你三天時間考慮,你可要快著點,聽說三日后荊州王便會被賜死�!�
“不用考慮了,這就給你�!庇墟豢嚏姸嫉炔黄�。他知道蘭妃想要的其實是自己的命,然而眼下自己身上龍氣正濃,她無法靠近,這才要走一半鮮血,待自己陷入極度虛弱,龍氣也隨之流失時,再動手。
然而她絕想不到,有姝竟擁有精神力異能。這異能雖然有些雞肋,卻能助他百分百掌控自己的身體。龍氣,歸根結(jié)底也是一種能量,反復吸了許多次之后,他已漸漸摸到門路,能最大限度的減緩它的流失。在走動間,在疲憊時,在受傷后,龍氣的耗損遠遠超出沉睡的狀態(tài),但有姝卻能將自己的精神力附著在龍氣上,引導它們流入丹田。故此,雖然龍氣還是會消散,速度卻要慢上很多。
蘭妃以為放掉少年一半血液就能得手,未免想得太美!
因心中有依仗,有姝并不猶豫,解開之前纏好的布條,又在掌心劃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阿大、阿二再要阻止已經(jīng)來不及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鮮血噴濺在地上。一半血液,等同于要了少年的命,若早知道代價如此巨大,他們寧愿去劫天牢!
有姝表情依舊淡然,徐徐道,“我要你們發(fā)個誓,絕不會將此事告之主子。”他不貪圖青年的感激,更不希望他用恐懼和戒備的目光審視自己。
鬼神之事誰敢胡言亂語?阿大、阿二想也不想就舉起手發(fā)下毒誓。
第37章
四十千
蘭妃血紅的雙眼緊盯地上鮮血,周身縈繞的黑氣開始大量逸散,本來精致嬌美的面孔竟慢慢變成了青面獠牙的可怖模樣。她一會兒動動肩膀,一會兒扭扭脖子,慘白皮膚忽而凹陷忽而凸起,像是有什么東西要鉆出來。
有姝一面放血一面暗暗觀察蘭妃,就見一張男人面孔從她耳邊鼓了出來,張著嘴,瞪著眼,發(fā)出銳利尖嘯。破敗宮殿內(nèi)頓時鬼影重重,魔音陣陣,仿若人間煉獄。
阿大、阿二手里握著鋼刀,牙齒卻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可見已驚駭?shù)綐O致。然而那些黑霧一觸及有姝就立即散開,像是下意識的在躲避對方。阿大、阿二這才穩(wěn)住心神,不著痕跡地挪到少年身邊。
蘭妃似乎很仇視這張鬼面,想用力將他按下去,卻被咬掉一根手指。好在冷宮中陰氣極重,不過片刻又長了出來。
阿大、阿二定睛一看,頓時懵了。七王爺,七王爺?shù)哪樤趺撮L到蘭妃腦袋上去了?
有姝卻并不覺得奇怪。鬼物若想變得強大,要么吞噬陰氣、陽氣,要么吞噬同類。這七皇子必定是被蘭妃給吞了,卻由于身具真龍?zhí)熳友},未能被蘭妃同化,反而試圖爭奪主權(quán)。眼下,他聞見世外之人的鮮血,自然被勾了出來。
兩只鬼互相爭鋒時,有姝已快速纏緊傷口。
蘭妃與七王爺同時開口,陰森古怪的男女聲雜糅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怎么不放了?不夠,遠遠不夠!”
有姝自然知道失血過半的危險性,也知道怎樣將這種危險降至最低。地上這赤紅的一灘看著很多,實則只有他總血量的四分之一不到,雖然頭腦有些眩暈,卻還能支撐得住。他暗暗動用精神力壓制住體內(nèi)的血氣,令自己看上去十分蒼白虛弱。
“莫要貪得無厭。你們道行深,想必有特殊的法門能辨識血氣。我現(xiàn)在的血氣已快耗干,再放下去唯有一死�!彼D難地擦拭手腕上的血滴,腳步踉蹌間似要昏倒。阿大、阿二連忙扶住他,表情焦慮。
蘭妃和七王爺果然能辨識一個凡人血氣的旺盛程度,但那又如何?他們要的原本就不是地上這點血,而是少年完整的身體。他們不再明爭暗斗,齊齊驅(qū)使黑霧朝少年裹去。蘭妃尖笑道,“黃毛小子,難道你未曾聽過一句話?鬼怪最會騙人,所以才有鬼話連篇之說。你如今十分虛弱,便把余下的血肉也給我們吧!”
有姝站在原地不動,阿大、阿二上前一步抵擋,卻被他扯了回去。那黑霧剛裹住他身體就騰地一聲燃燒起來,四濺的紫色火星引發(fā)了更多火焰,令蘭妃和七王爺發(fā)出痛苦的哀嚎。
“血都快流光了,龍氣怎會絲毫未散?這不可能!”兩鬼被紫火包圍,又是疑惑又是氣惱,本可以將半數(shù)血液吸取干凈,然后增長實力,目下卻只能用來滅火。
他們在血泊里打滾,不斷發(fā)出滋滋聲響,片刻后,絕大部分血液都已化為黑色粉末,竟平白浪費了。他們?nèi)馓鄄灰�,不等火焰完全熄滅就趴在地上,伸出幾尺長的舌頭掃蕩。
有姝的攻擊守則是“趁人病要人命”。早在蘭妃從背后偷襲時,他就看透了對方的意圖,也布下了這個局。先用鮮血誘她靠近,再猝不及防地將她制住。怪只怪她貪心不足、得隴望蜀,不想著先吸血,反倒來奪取自己性命。而今他們落于下風,有姝自然不會給他們翻盤的機會,一腳踩在鮮紅的舌頭上,用力碾了碾。
紫色火焰在舌苔上熊熊燃燒,遇著地上的鮮血便慢慢熄滅,每碾壓一下又開始燃燒,緊接著又熄滅,待地上的血液盡數(shù)化為黑灰,火焰也順著舌根蔓延到蘭妃和七王爺臉上。
兩鬼嗷嗷直叫,滿地翻滾,可憐舌頭還踩在少年腳下,滾也滾不了多遠,只能繞著少年打圈。直到此時,他們才拋開那點僥幸,一聲接一聲求饒,還言之鑿鑿地說定會無償助荊州王平反并登基。
有姝從頭至尾就沒變過臉,清亮眼眸甚至透出純真,仿佛腳下踩著的不過是一只爬蟲,而自己正在玩一個游戲。然而他越是如此,阿大、阿二就越覺得心寒。
天真無邪的人冷酷起來,往往是最殘忍的,這話果然沒錯。有姝他是個極度危險的人物。
有姝不管旁人怎么想,只要目的達到就可以,見地上的血液已經(jīng)燒干,這才揮舞匕首割斷那條燃燒的長舌,又揪住蘭妃腦后的發(fā)髻,徐徐道,“本可以公平買賣,自由交易,你何必與我鬧到這等地步�,F(xiàn)在你可歡喜了?”
現(xiàn)在的少年,哪里還見半分虛弱?
“不歡喜不歡喜!是小女子錯了!”蘭妃明白自己上當了,立刻恢復嬌美容貌,梨花帶淚的哀求,“大人,您饒了小女子吧。”頭發(fā)騰騰燃燒,已將七王爺逼進體內(nèi),若是再不熄滅,自己的腦袋也會化為飛灰。
有姝不為所動,繼續(xù)道,“現(xiàn)在我為刀俎你為魚肉,若不想魂飛魄散就給我乖乖聽著:一,趕緊為我主子平反;二,平反后盡快弄死皇帝和太子。做到這兩點我就放了你�!�
“小女子遵命!這些原是小女子分內(nèi)之事,定然辦得妥妥的!求大人快些放了我吧!”再不放,腦袋就要燒掉了!
有姝這才抬手,削掉她一頭青絲。
蘭妃立即縮到墻角,心有余悸地摸著光溜溜的后腦勺。她哪里知道看似乖巧可愛的少年,竟也有如此詭詐狠戾的一面。尤其他狠起來表情始終平淡,腮邊還時不時露出兩個小酒窩,仿佛能在別人的痛苦中享受到歡愉,看上去可怕極了。
難怪外面的野鬼害怕惡人,原來真正的惡人竟是這等模樣!蘭妃恍然大悟,悔之晚矣。說實話,她連仇都不想報了,恨不能躲到天邊去。然而不報仇執(zhí)念就無法消除,執(zhí)念未消就不能投胎,憑她現(xiàn)在虛弱的魂體,去了外界,不是被旁的厲鬼吞掉就是漸漸消散,終究是不甘心。所幸之前她強盛時已把宮中鬼物盡數(shù)吞噬,否則現(xiàn)在必定會腹背受敵。
蘭妃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老老實實幫助少年,如此才能解脫。
從絕對劣勢眨眼就占盡上風,阿大、阿二不禁對少年刮目相看,卻更為忌憚對方。
事情辦完,有姝擺手欲走,似想起什么又站定,平淡道,“有一句話你說錯了,鬼怪之所以擅長欺騙,是因為他們生前為人。”
所以最會騙人的其實是人,所以你才會將我耍得團團轉(zhuǎn)?蘭妃半晌無言,等人走遠了方搖頭苦笑。
翌日,養(yǎng)心殿。
皇帝中毒極深,雖無性命之憂,卻已是強弩之末,竟不知能不能熬到來年萬壽節(jié)。蕭貴妃坐在床沿,一面抹淚一面低語,“皇兒還未清醒,皇上您一定要撐住啊,否則我們母子倆該怎么辦?宮內(nèi)宮外,多少人視我們?yōu)檠壑嗅斎庵写�,恨不能除之后快,幾位皇叔也都敦促您另立儲君,這是篤定皇兒再無蘇醒的可能嗎?”話落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皇帝勉強半坐起身,將愛妃抱入懷中安慰,且一再承諾會把太子治好。
恰在此時,外面?zhèn)鱽硪魂囮囩娐暎@聲未消那聲又起,令人耳膜發(fā)顫,頭疼欲裂。皇帝本就身體不適,這下更為煩躁,厲聲詰問,“外面在鬧什么?不年不節(jié)竟擅自鳴鐘,該當何罪?”
蕭貴妃捂著耳朵,表情也很不虞。
一名太監(jiān)走進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答道,“啟稟皇上,這是七王爺那邊開祭了,太后娘娘讓奴才們鳴鐘百響�!�
皇帝駕崩鳴鐘三萬響,親王薨逝鳴鐘千響,太后只讓鳴百響,已極為克制�;实勐冻鰧擂蔚谋砬椋@然已忘了自己還有一個被毒死的兒子,且這日就要舉行喪禮。
蕭貴妃表情沉痛,心內(nèi)卻極為得意,直道死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