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姬長夜習(xí)慣性地掏出手絹,想為少年擦汗,卻又忽然意識到此處是禁宮,人多眼雜,只得作罷。養(yǎng)心殿外空無一物,有姝站在烈日下的確受罪,跑去御花園躲陰也無可厚非。思及此,他又是心疼又是無奈,率先走出宮門,柔聲道,“快些回去喝解暑湯。早說讓你別跟來,偏不聽話。你已經(jīng)長大了,不能總黏著我,日后娶妻生子又該怎么辦?難不成連洞房花燭夜也要跟我擠一塊兒?”似想到什么,他搖頭失笑。
若是沒法得到龍氣,我一輩子都跟著你,哪里會娶妻生子。這樣想著,有姝忍不住回頭看去,卻見那女鬼站在十米外瘋狂喊叫,“話未說完你走什么?回來,快給本宮回來!告訴本宮如何才能報仇!”
她長舌飛舞,面容猙獰,分明想撲過來抓自己,卻絲毫不敢靠近,可見姬長夜果真是天命之子,諸邪退避。有姝收回目光,隔著寬大的袖袍偷偷去拉青年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并輕輕搖晃了兩下。主子真給力!
姬長夜略一垂眸就見少年正朝自己擠著小酒窩,頓時手癢,一面去戳一面無奈嘆息,“你啊你,什么時候才能長大?”
二人漸行漸遠,女鬼發(fā)出凄厲的尖嘯,便也消失在原地。
新住處十分寬敞,光亭臺樓閣便有七八座,幾百號人都住得開。故此,姬長夜讓下仆把自己隔壁的房間收拾齊整,好叫有姝住得舒服。卻沒料掌燈時分,有姝無論如何都不肯走,飛奔上床,抱著床柱不撒手。
“你可記得自己今年幾歲?”姬長夜?fàn)钏茻o奈,眼中卻充斥著濃濃的笑意。
有姝耳根子慢慢變紅,干脆撇過頭去,沉默不語,見青年跨步上床,伸展手臂,似乎想把自己拖下去,連忙把雙腿也纏在床柱上。他這幅某樣,叫姬長夜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抱住他纖腰扯了半天,沒能扯開,便去撓他咯吱窩。
有姝極為怕癢,立刻軟倒在榻上翻滾。他沒笑出聲,但眼睛卻水汪汪的,腮邊兩個小酒窩若隱若現(xiàn),看著十分甜蜜。
“不、不要了。”他一面喘著粗氣一面低聲哀求,繼而發(fā)出嗯嗯啊啊的呻吟。
少年因憋笑而漲紅了臉頰,本就水潤的眼瞳閃爍著剔透淚光,衣裳扯開大半,斜掛在圓潤的肩頭,精致鎖骨與白皙胸膛裸露在外,被凌亂而又順滑的發(fā)絲遮去少許,連同那粉嫩的紅櫻也時隱時現(xiàn)。他嬌軟無力的躺在緋色床褥上,用哀求的,乞憐的,動人心扉的目光凝視自己,嘴里發(fā)出惹人遐思的吟哦。姬長夜看著看著便心如擂鼓,飛快扯過一旁的錦被,將少年從頭至尾裹嚴(yán)實。
他按揉太陽穴,感覺有些疲憊,又有些心慌意亂。恰在此時,窗外飛來一只信鴿,打斷了這紛繁的思緒。
“罷了,今天暫且饒了你�!比嗔巳嗌倌隇鹾诘陌l(fā)絲,他走過去抓信鴿。
有姝這才長舒口氣。他已經(jīng)十五歲了,再與青年擠在一起睡的確有點怪異,看來還是得趕緊找到自保的辦法。那女鬼長久待在宮中,也不怕皇帝的龍氣,應(yīng)該有點門道。她急著報仇,很快就會主動找來。
這樣想著,有姝慢慢閉上眼睛。姬長夜看完密函,放飛信鴿,卻見少年裹著被子蜷縮在角落,已睡得兩頰通紅,額冒汗珠。姬長夜莞爾,輕輕替他拭汗,又將被子拉至胸腹,免得悶著他,然后靜靜凝視良久,胸口縈繞著一種陌生的情愫,似滿足,又似渴望。
片刻后,屋內(nèi)火燭被青年指尖迸發(fā)的氣流熄滅,兩道綿長而又平穩(wěn)的呼吸聲漸漸交匯在一起。
臨到子夜,屋外傳來一陣陣陰森鬼氣的呼喚,“有姝,有姝,有姝……”沒完沒了。
若是旁人能聽見,大約已經(jīng)嚇傻了,但院內(nèi)院外幾百號暗衛(wèi),硬是毫無所覺。
有姝皺著眉頭醒過來,悄悄從床尾滑落地面,走到半敞的窗邊。女鬼正拖著長舌頭在廊下徘徊,看見少年,招手道,“你出來,本宮有話要與你說。”她似乎很忌憚沉睡中的青年,時不時伸長脖子往里窺探。
女鬼看似在說話,實則是將聲音直接打入旁人腦海,有姝便也在腦內(nèi)與她對話,“你進來�!�
一人一鬼開始進行無聲的交流,院外來回巡視的暗衛(wèi)竟絲毫未曾發(fā)覺異狀,只當(dāng)天熱,有姝睡不著,走到窗邊吹涼風(fēng)。
“你出來!”女鬼瞪著血紅的眼珠。
“你進來。”有姝眨著呆滯的貓瞳。
“你給本宮出來!”女鬼生前是寵妃,慣于發(fā)號施令,語氣不知不覺倨傲起來。
很遺憾,有姝壓根不吃她那套,面無表情地掩上窗戶,繼續(xù)回去睡覺,剛走到半路,便聽女鬼急切的喊道,“罷了罷了,咱們各退一步,本宮不進屋內(nèi),你也不必出來,咱們就隔著窗戶談吧�!�
有姝這才撇了撇唇角,擠出左頰的小酒窩。之前那討債鬼從不敢靠近姬長夜二十米范圍之內(nèi),這女鬼道行頗高,卻也只能與姬長夜保持七八米的距離,再近便有可能被龍氣吞噬。有姝就是算準(zhǔn)了這一點才敢與她會晤。
“你與姬正則有仇?”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百勝,有姝一開窗便向女鬼套話。
女鬼死了十一年,已許久沒與人交流,頓時打開了話匣子,將往事一一道來。有姝愕然,萬萬沒料到其中還牽扯到自家主子。
女鬼生前乃皇帝最寵愛的妃子,長相傾國傾城、絕世無雙,甫一入宮便獲封正四品昭儀,不過半年又晉為正三品蘭妃,其皇恩浩蕩直逼蕭貴妃。蕭貴妃心里存了嫉恨,便時時在兒子跟前詛咒蘭妃。四皇子天性驕橫,跋扈恣睢,又極好女色,早就對蘭妃垂涎三尺,便設(shè)下一條毒計,意欲將蘭妃連同三皇子一同除去。
母子二人本打算慢慢籌謀,卻沒料蘭妃竟診出了兩個月的身孕,惹得皇帝龍心大悅,說是生了兒子便封為親王,生了女兒封為公主。這等榮寵,已隱隱有趕超蕭貴妃和四皇子之勢。二人急了,匆忙間下了毒手。
第16章
四十千
四皇子先是把蘭妃誘騙到冷宮中奸污并勒斃,再收買三皇子的貼身宮女,命其給三皇子下了迷藥,趁他不省人事之時將蘭妃的尸體搬運到他床上,又將纏繞在蘭妃頸間的白綾塞進三皇子手中。
蕭貴妃等兒子布好局便引皇帝去探望正處于喪母之痛的三皇子,一入門就見三皇子與蘭妃赤身裸體的躺在一起,蘭妃下體一片狼藉,白色濃精中夾雜著鮮血,想來已被奸污至小產(chǎn),泛著血淚的雙目圓睜,舌頭探出老長,已被勒死。而三皇子悠悠轉(zhuǎn)醒,正看著手里的白綾發(fā)呆。
如此慘絕人寰的景象叫皇帝差點口噴鮮血。他當(dāng)即命人擒拿了三皇子,又匆匆收殮了蘭妃的尸體。兒子奸污庶母,且將庶母殘忍殺害,此乃皇家百年來頭等丑聞,皇帝氣急,若非宣揚出去有辱皇室聲譽,怕會將三皇子斬首示眾。再三思量之下,他做出了放逐三皇子,并勒令其永世帶發(fā)修行的旨意。
蘭妃死后化作厲鬼滯留陽間,便是想親眼看看皇帝會不會為自己報仇,見他懲治了無辜的三皇子,心里雖然有怨,卻無恨。但沒過多久,當(dāng)皇帝從悲痛中緩過勁兒來,也慢慢察覺了諸多疑點。他抓住了幾個關(guān)鍵人證,終于得知蘭妃的死亡竟是蕭貴妃和四皇子搗的鬼。
及至此處,蘭妃方覺得自己的等待沒有白費。然而若她果真大仇得報,也就沒有今天這怨氣沖天、青面獠牙的厲鬼了。皇帝得知真相后跑去與蕭貴妃對質(zhì),卻被蕭貴妃哭哭啼啼應(yīng)付過去。蘭妃之于皇帝不過是一時新鮮,事實上,他真正愛的人還是蕭貴妃,為了這母子倆,可說是傾盡所有。他叫來四皇子申飭幾句,罰抄幾篇佛經(jīng),此事便算了了,回去后將所有涉事宮人全部賜死,抹平疑點。
女鬼的死非但沒對蕭貴妃和四皇子造成任何影響,二人還利用她除掉了元后嫡子。過了一年,皇帝竟又不顧朝臣反對,冊立四皇子為儲君,贊其人品貴重,龍章鳳姿�?匆妵谖囱雽m中飲酒歡慶的“一家三口”,思及冊封圣旨上對殺人兇手連篇累牘的溢美之詞,女鬼的怨氣終于達到頂點。
她對皇帝是真愛,還曾幻想著與他做平凡夫妻,生兒育女,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個玩物,被他的兒子奸污殺害都未能引起他一絲一毫的憐憫,更何況她肚子里還懷著他的孩子。愛有多深,恨便有多濃,從此以后,女鬼便一心一意想弄死皇帝,罪魁禍?zhǔn)姿幕首雍蛶蛢词捹F妃反倒要排在后面。
聽完女鬼的故事,有姝回頭看向沉睡中的青年,心里難受極了。十一年前主子才十四歲,遭受如此污蔑,他該如何難過?被放逐時又該如何彷徨?
摸了摸隱隱作痛的胸口,有姝堅定道,“我可以幫你,但你得替我主子洗刷冤屈。你能做到嗎?”
女鬼到底虧欠了三皇子,點頭道,“可以。那么,你的問題是?”
“我的問題是怎樣才能吸收龍氣�!庇墟缫汛蚨ㄖ饕�,便是女鬼不能給自己滿意的答復(fù),他也愿意幫助她,哪怕最后自己會被厲鬼纏身,分食殆盡。這些年,主子救過他不下百次千次,這條命還給主子又有什么可惜?
女鬼愣了愣,繼而笑道,“你這般問,想來是為了吸收三皇子的龍氣?本宮萬萬沒料到,三皇子竟是紫微帝星下凡,與他相比,姬正則那點龍氣算得了什么,可笑的是……”
有姝打斷了她的滔滔不絕,“你到底知不知道?知道就直說,別廢話�!�
女鬼被噎了個半死,卷著長舌道,“自然知道,本宮死時腹中未成形的胎兒便化作一團龍氣保本宮神魂不散,亦保本宮不被姬正則的龍氣反噬,變作厲鬼后,更能看見凡人看不見的精、氣、神。這吸收龍氣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
女鬼死了太久,傾訴欲十分強烈,偏偏有姝在面對陌生人時格外沒耐心,催促道,“說重點�!�
女鬼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甘不愿地開口,“吸食龍氣有兩種辦法,一是直接對嘴吸,二是承受龍精的澆灌�!�
有姝偏頭,圓圓的貓瞳里滿是疑惑,“直接對嘴吸可是接吻?龍精澆灌又該怎樣?”不會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吧?
女鬼陰惻惻地笑起來,“第一點你猜對了,的確是接吻,至于承受龍精,當(dāng)然便是交媾咯。從嘴里吸的龍氣早晚會消散,然而一旦龍精入體,便可得到龍氣庇佑,否則宮中后妃怎會爭著搶著去爬姬正則的床?一旦灌入體內(nèi)的龍氣孕育成龍子,受孕者便有可能修成鳳命,從此諸邪不侵。本宮原以為蕭貴妃已修成鳳命,哪料到她那好兒子身上只籠罩著薄薄一層龍氣,這輩子都別想登上皇位。可笑啊可笑,誰能想到被所有人厭棄的三……”
“行了,你可以走了�!庇墟俅未驍嗔伺淼奶咸喜唤^。
“你能不能聽本宮把話說完?”女鬼氣得跳腳,眼見窗戶慢慢關(guān)上,這才想到正事,“哎,等等,你說過要幫本宮變強的,難道你想過河拆橋?”
有姝在關(guān)緊窗戶的最后一剎劃破指尖,將一滴鮮血彈入女鬼大張的口中。
女鬼囫圇咽下,周身陰氣便似沸水一般翻涌升騰,大有沖入云霄之勢。
“世外之人?紫微帝星與世外之人?好好好,大明皇朝可算是熱鬧了!姬正則,便是本宮不害你,你也氣數(shù)將盡了!”女鬼騰空而起,朝皇宮掠去,到得半途才堪堪反應(yīng)過來,若是自己吸干世外之人的鮮血,便能直接凝聚出血肉之軀,擺脫天道輪回的掌控,成為不死不滅的存在。
她連忙返身往回趕,卻又想到自己方才已把吸食龍氣的辦法告訴少年,事不宜遲,少年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得手。紫微帝星乃眾星之主,萬象宗師,執(zhí)掌天經(jīng)地緯,以率普天星斗,節(jié)制鬼神與雷霆,論起實力,連玉皇大帝都不敢掠其鋒芒。她一個小小厲鬼,不等近身便會被帝星壓制得魂飛魄散。
去不得!萬萬去不得!好狡猾的小鬼,難怪要本宮先回答他的問題才肯交易!女鬼在空中轉(zhuǎn)了幾圈,只得繼續(xù)朝皇宮飛去。
有姝掩上窗戶,走回床邊,盯著青年俊美無儔的臉龐看了許久。接吻,交媾,從來沒做過怎么辦?感覺到臉頰似火燒一般滾燙,他連忙用雙手捂住,隔著指縫繼續(xù)偷窺青年。
上輩子為了吃飽飯,他四處打工賺取晶核,別說談戀愛,連女人的小手都沒摸過。當(dāng)然,他也并不反感男人與男人。末世環(huán)境惡劣,女人身嬌體弱,竟慢慢變得稀少,兩個男人搭伙過日子早已不是什么新鮮事。
然而他不反感,并不代表旁人也不反感。這里不是末世,陰陽調(diào)和才是正途,龍陽之道想來會被大多數(shù)人排斥。至少他就常常聽見阿大和阿二催主子趕緊娶妻生子。
如果貿(mào)然吻上去,主子大約會感到惡心吧?便是不惡心,也會很尷尬從而疏遠自己?連接吻都如此為難,更何況,更何況……有姝捂著臉鉆進被窩,因心情太過煩躁,忍不住滾了兩圈。
“吹了半宿的涼風(fēng),還是熱地睡不著?”姬長夜早就醒了,見有姝趴在窗臺上發(fā)呆,還以為他在納涼,故而并沒起來查看。
有姝嚇得一抖,連忙掀開被子,囁嚅道,“嗯,太熱了�!迸c此同時,心里卻在暗暗慶幸:好在剛才沒偷吻,否則現(xiàn)在會被趕出去吧?
“睡過來一點,我?guī)湍闵纫簧��!奔чL夜拿起團扇輕輕搖動。
有姝挪啊挪,挪到青年身側(cè),與他睡在同一個枕頭上,感覺到沁涼的微風(fēng)絲絲縷縷吹拂在臉頰,驅(qū)散了身體和心底的躁意,不覺暗忖:主子真溫柔體貼,現(xiàn)在更想吻他了怎么辦?
懷著這樣奇怪的念頭,少年慢慢陷入沉睡。
姬長夜剛歸京,身份還未恢復(fù),也不用上朝點卯,一時間頗為悠閑。他憐惜有姝從小與自己待在冷清破敗的寺廟,從未見過外面的繁華,便想著帶他四處游玩一番。盛夏時節(jié),京中勛貴大多喜歡去莫干山避暑,二人逛完上京也乘車而去。有姝倒是很想去感業(yè)寺看一看這輩子的母親,但龍氣尚未得手,一個人行動恐有性命之憂,只得把計劃暫時押后。
莫干山果然綠樹成茵,涼風(fēng)習(xí)習(xí),很是舒爽。山腳下和半山腰分布著許多大大小小的莊園,皆屬于有財有勢的大戶人家。山頂有一座菩提寺,香火十分旺盛,齋菜也是當(dāng)?shù)匾唤^,每天都有許多人慕名而來。
姬長夜知道有姝是個吃貨,安頓好之后便帶他直往菩提寺去。二人行到半路,遇見一列裝飾豪華的車隊,車門上皆印著“王”字,一名十四五歲的少年騎在高頭大馬上,忽而沖在最前面引頸眺望,忽而倒退回來,俯下身與車內(nèi)的女眷說話。他相貌英俊,氣質(zhì)卓然,頭戴束發(fā)嵌寶紫金冠,身著百蝶穿花大紅袍,一看就出身顯赫,眉眼間滿滿的倨傲之情更顯得飛揚跋扈,不可一世。
有姝只淡淡瞥了一眼便挪開視線,姬長夜卻忽然拉下臉來。
第17章
四十千
“有姝,慢點走,當(dāng)心被馬車磕碰�!奔чL夜將少年拽回身邊,阿大、阿二迅速圍在兩人左右。
車隊轟隆隆的開過去,很快就不見蹤影,那紅衣少年張揚的呼喝聲卻還遠遠傳來。有姝晃了晃被青年緊緊握住的手腕,問道,“主子,怎么了?你跟那家人有仇?”
姬長夜表情略微舒緩,撩開他腮側(cè)汗?jié)竦念^發(fā),低聲道,“那便是王家人�!�
“王家人,王象乾?”有姝很快聯(lián)想到自己的身世,這才恍然大悟。如此說來,方才那驕矜少年便是自己這輩子的兄弟?馬車?yán)锘蛟S有自己的奶奶、大姑、大嬸、大姨?思及此,有姝內(nèi)心毫無觸動,他與她們,不過是血脈相連的陌生人罷了。
姬長夜頷首,柔聲詢問,“還想去嗎?不想的話咱們這便打道回府�!�
“想去吃齋菜�!庇墟瓐远〒u頭,便是天上下刀子,也不能阻止他的美食之旅。
姬長夜被他饞嘴的小模樣逗笑了,捏了捏他挺翹的鼻頭,繼續(xù)往上走。到底是他養(yǎng)大的孩子,果然從容豁達,不說這副絕世無雙的皮囊,便是這份心性,也足以甩出王天佑幾十條街。所謂的“京城三少”之首,當(dāng)真名不副實,夸大其詞。
二人拋開這段小插曲,一面賞景一面慢悠悠的往山頂攀爬,到得寺廟門口,卻見幾名侍衛(wèi)提刀而立,目露兇光。
姬長夜早已過慣了清苦的生活,回到京城也未被榮華富貴迷了眼,照舊一身普通的青色衣衫。阿大、阿二為了行動方便,直接穿著街頭苦力才會穿的短打,鞋尖打了兩塊補丁,看著十分寒磣。唯獨有姝被姬長夜好生捯飭一番,一件粉色撒花排穗褂將他襯得面如冠玉,眉目宛然,常年待在室內(nèi)而養(yǎng)成的白嫩皮膚在艷陽下呈現(xiàn)半透明的色澤,一看便是嬌生慣養(yǎng)的主兒。
是故,幾名侍衛(wèi)直接看向有姝,揮手道,“走走走,今日菩提寺已經(jīng)被我家主人封了,你們后天再來�!北闶窃賸缮鷳T養(yǎng),爬山照樣要自己步行,連一頂軟轎都雇不起,可見不是什么得罪不起的人物。
有姝爬得腰酸腿疼,就為了吃上一頓齋飯,聞聽此言著實有些氣惱,問道,“菩提寺并非你家私產(chǎn),你有什么權(quán)力阻止別人入內(nèi)?”
侍衛(wèi)面露輕蔑,正欲答話,后面又來幾輛馬車,一名丫鬟提著裙角上前,催促道,“快些讓讓,我家夫人要進去!”
侍衛(wèi)見車門上印著斗大的“劉”字,連忙退到兩旁,點頭哈腰地引馬車入內(nèi)。有姝也想趁機進去,卻被一柄大刀擋了回來。姬長夜原本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著,直至侍衛(wèi)抽刀襲向有姝才變了臉色,迅速將他扯回身邊抱入懷內(nèi),上上下下打量,唯恐他被碰掉一根頭發(fā)。他素來不喜與人爭辯,更何況是這些卑微如螻蟻一般的下仆,從袖袋里掏出一枚玉佩,冷聲道,“如何,可是能進?”
這枚玉佩唯皇室成員才能擁有,九條騰龍團團抱住一個鏤空的“姬”字,下墜明黃色絲絳。侍衛(wèi)一見玉佩,立時變了臉色,接二連三跪下行禮。他們認不出此人是誰,卻知道定與皇室關(guān)系匪淺,不免心中埋怨:究竟是哪個王府的小少爺出門,不坐馬車,不穿錦衣,害得我們好苦!
姬長夜剛歸京,不欲引起某些人的主意,拉著有姝徑直入內(nèi),并未與這些人多做糾纏。左不過一群低賤家奴,日后王家族滅,照樣難逃一死。
二人準(zhǔn)備在山上住幾天,隨身帶著細軟等物,給寺內(nèi)菩薩添了香油錢便來到西跨院安頓。隔了一面墻便是王家家眷的居所,有姝立在墻下聽了一會兒,只聞一陣陣少年的朗笑傳來,期間夾雜著女童的嬌柔細語,似是十分快活。
姬長夜從背后捂住少年耳朵,低聲道,“羨慕?”
有姝反手摟住青年勁瘦的腰,用力搖頭,“我有世界上最好的主子,無需羨慕任何人!”他只是覺得那女童的聲音有些古怪,陰惻惻的。
姬長夜被逗笑了,擰了擰少年腮側(cè)的軟肉,嘆道,“我家有姝這張小嘴兒比抹了蜜還甜,我都快招架不住了�!�
有姝認真反駁,“主子,我沒在說甜言蜜語,一切都是肺腑之言�!弊炫诩寄芩c了很多次都沒點亮。
姬長夜哪里看不出少年的真誠,頓時摟著他朗笑起來。青年低沉渾厚的笑聲越過院墻傳到隔壁,那女童便似被人掐住了咽喉,半點聲響也發(fā)不出來。剎那安靜引得有姝頻頻回頭,心里頗為在意。
兩人換了衣服,喝了涼茶,眼見離飯點還早,便去后山游玩。山中建了幾座八角亭,又有一片迎風(fēng)搖曳的翠綠竹林,竹枝間傳來鳥雀啼鳴與颯颯風(fēng)聲,景色幾可入畫,更有一條潺潺溪流環(huán)繞著嶙峋山石而過,蜿蜿蜒蜒朝遠處去了。
如此美景,自然吸引了許多文人墨客。姬長夜與有姝到時,幾座涼亭里已聚滿了人,從穿著打扮來看,全是士族子弟。姬長夜早年還是尊貴的當(dāng)朝嫡皇子時,與這些人頗有交情,其中幾個不經(jīng)意看過來,先是怔愣一瞬,然后才起身迎接。
“臣下見過三皇子。一別經(jīng)年,可還安好?”行禮的人中,有的真心實意,有的目露憐憫,還有的十分鄙薄不屑。而王天佑,也就是王象乾的庶長子,態(tài)度最為輕慢。他連腰都未曾彎下,只不過略微抬手,竟似與同輩人,不,或許該說地位比他卑微的人打招呼。在他看來,三皇子此去荊州無異于發(fā)配邊疆,雖有親王的名頭,卻早晚會死在戰(zhàn)火中。他何須討好一個死人?
姬長夜淡笑擺手,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似乎并未特別關(guān)注王家庶子。
衛(wèi)國公府的嫡長子與姬長夜交情最為深厚,伸手便去拽他衣袖,欲邀請他亭內(nèi)敘舊。姬長夜自十四歲那年遭受暗算,便特別反感旁人碰觸,因為他不知道這些人和善的面容下究竟包藏著怎樣的禍心。他親手?jǐn)貧⒘四负罅艚o自己的所有宮女,又設(shè)計清除了蕭貴妃派遣到自己身邊的太監(jiān),十一年來,他唯一能全心接納的人唯有有姝,也只能忍受有姝的親近。
他不著痕跡的避開衛(wèi)世子,反手去拉有姝。二人相攜入得涼亭,在主位坐定。
王天佑見此情景,不免哼笑出聲,心道一個被放逐被發(fā)配的皇子,也敢堂而皇之的坐在主位。要是我,便該夾著尾巴做人。
他嘲諷的舉動并未引來旁人側(cè)目,大家對三皇子表面恭敬,實則很看不上眼。如今朝內(nèi)朝外早已被蕭貴妃一系把持,四皇子更是板上釘釘?shù)南乱蝗蔚弁酢M跫沂撬男母�,在京中頗有權(quán)勢,王天佑的妹妹不日便會嫁入太子府當(dāng)側(cè)妃。若真要論起來,王家的庶子,地位都比三皇子尊貴。
姬長夜如何不知道這些人在想什么,然而內(nèi)心卻無絲毫觸動。還是那句話——世人謗我、辱我、輕我、笑我、欺我、賤我,當(dāng)如何處治乎?你且忍他、讓他、避他、耐他、由他、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
再過幾年,這些人又該是何等光景?思及此,姬長夜飛快翹了翹唇角,卻見有姝瞪圓眼睛,用惱怒至極的目光剮著王天佑。冷寂的心瞬間被這不懂得掩飾情緒的小東西占滿,并慢慢捂熱,他反手拍了拍有姝握緊的小拳頭,無聲安撫。這世間,怕是只有有姝才會為他的喜而喜,為他的悲而悲,與他完完全全感同身受。
有姝撇嘴,不甘不愿的收回視線。方才他怒瞪時將精神力逼于雙眼,竟見王天佑身后二十米處站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不,確切的說是鬼物。她皮膚慘白,五官卻嬌美可愛,內(nèi)外衣衫均被撕裂,露出尚未發(fā)育的稚嫩胴體,其上遍布條條鞭痕與點點青紫,一雙小腳皮肉翻卷,鮮血淋漓,可見生前曾遭受慘無人道的折磨。
她沖王天佑呲牙咧嘴,低低咆哮,似乎想把對方的皮肉一口一口啃下。然而姬長夜坐在亭內(nèi),令她始終不敢靠近。
正所謂白日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磥砼乃劳龊蛡�,十有八九是王天佑的手筆。他才多大?比自己小一個月,也就是十五歲,竟忍心向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下手。有姝暗暗搖頭,對這位庶弟的品行有了一定的了解。
但他還是想得太簡單了,只見女童抬起頭,朝樹上招了招手,便又有一名男童飄然落到地面,皮膚同樣慘白,面容同樣可愛,身上卻不著一物,稚嫩身體遍布各種傷痕。
看見那些痕跡,有姝不用想也知道他們曾經(jīng)遭遇過什么。原來王天佑不但有戀童癖,還是個虐待狂,竟活生生將這一對兒童男童女折磨致死。該是怎樣臟污的環(huán)境,才能培養(yǎng)出如此惡毒的人?王家果然不是什么好去處。
第18章
四十千
有姝正為自己逃出王家那個狼窟而感到慶幸,男童卻已張開滿是利齒的嘴,一步一步走了過來。但他依然失敗了,隔了幾丈遠便被某種無形之力彈開。女童怕他飄走,連忙將他拽回來。兩只鬼圍著涼亭急急轉(zhuǎn)圈,又是張牙舞爪,又是拳打腳踢,卻始終不敢靠近。
王天佑究竟對這姐弟兩干了什么?竟讓他們恨不得生吃了他?有姝心下好奇,卻并不打算多管閑事。雖然王家拋棄了他,但他卻沒有報復(fù)回去的念頭。以德報德,以直報怨,有姝做事向來講究一個公平,王家對他置之不理,他也對王家視如陌路,從此老死不相往來便好。倘若王家非要弄死他,他才會出手。
思忖間,亭內(nèi)眾人已開始吟詩作畫。王天佑一歲能說話,三歲能寫詩,九歲考上秀才,十五歲已成為大明皇朝最年幼的舉人,在上京素有絕世神童之稱。論起書畫一道,他排第二,在場眾人無人敢攀第一,便是最年長的幾位也緘口不語,只管朝他看去。
王天佑也不謙讓,叫婢女鋪開一張雪白宣紙,信手寫了一篇駢文。駢文說穿了不過是一種文字游戲,受限于格式,很難表達出深刻的含義和豐富的內(nèi)容,不過是運用典故、堆砌辭藻,以達到炫耀文采的目的。但時下的文人墨客卻樂此不疲,誰能做出一篇班香宋艷之賦,片刻就能名滿上京。
王天佑尚未寫完,旁觀者已是贊嘆不已,還有人搖頭晃腦的吟誦,表情十分沉醉。最后一字落下,他淡笑拱手,“還請各位指正�!�
兩只小鬼越發(fā)不甘,又是嘶吼又是哭嚎,眼眶漸漸流下血淚,顯然已恨到極致。若有人看得見這可怖的場面,是否還能說出那些溢美之詞?有姝垂眸,撇了撇嘴。
待墨跡干透,眾人爭相傳遞這篇文章,衛(wèi)國公世子看完后將之遞給昔年好友,笑道,“當(dāng)年殿下的文章亦是上京一絕,如今十年過去,正該看看年青一代的水準(zhǔn)。”
姬長夜只瞥了一眼便擺手,“不過爾爾,不看也罷�!辈惶嵬跫遗c四皇子的關(guān)系,也不論王天佑對他的態(tài)度,單他是王象乾的庶子,而王象乾為了這母子倆著力打壓有姝及宋氏,他對對方就提不起半點好感。
不過爾爾?王天佑縱橫文壇,還未遇見過如此低劣的評判,頓時厲聲詰問,“殿下尚未看完便武斷開口,是否有失公允?還請殿下仔細看一遍再指正。”
“本殿許久未歸京,京中人卻已忘了本殿有過目不忘之能。指正?你尚且沒有那個資格,本殿的義弟倒是能與你討教一二�!奔чL夜將站在自己身后啃糕餅的少年拉過來,溫聲道,“有姝,好好教教王公子�!�
有姝連忙把糕餅包好,放回袖袋,認真應(yīng)諾,“主子放心,我一定好好教王公子做人�!敝髯拥拿�,他定然全力以赴。
姬長夜輕輕抹掉他嘴角的糕點渣,笑道,“說了多少次,別叫本殿主子,叫兄長�!�
“好的主子�!庇墟虼�,擠出兩個小酒窩。
看見一旁忍笑的衛(wèi)世子,姬長夜頗有種扶額的沖動。在他心中,有姝早已不是什么下仆,而是他最親近的人,但無論他提醒多少次,有姝總不愿意改換稱呼,仿佛很喜歡“主子”二字。罷了罷了,隨他去吧。
姬長夜勉強壓下戳弄少年酒窩的沖動,站起身,親自為他鋪好宣紙,磨好墨。如果說王天佑是絕世神童,那學(xué)什么會什么的有姝又該怎樣稱呼?今日,他便要讓這些人看看,什么叫“井底之蛙”,什么叫“一山還有一山高”。
有姝幾乎不用思考,提筆蘸了墨汁便開始書寫。他從小伴在姬長夜身邊,字體在潛移默化中早已與對方神似,龍飛鳳舞、鐵畫銀鉤的狂草襯上春葩麗藻的文章,正可謂交相輝映、銜華佩實。
“物華天寶,龍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好好好!開篇就氣勢磅礴、璧坐璣馳!好文,唯吾平生僅見,無出其右爾!”旁人還沉浸在駭然中,衛(wèi)世子已拍案叫絕。
如果說王天佑的文章是傳世佳作,那這篇辭賦便是獨步天下,無有來者,兩文并排而放,高下立見。眾人訥訥難言,心道十年過去,三皇子依然沒墜了元后嫡子的威名,身邊竟也藏龍臥虎,人才輩出。
王天佑則漲紅了面頰,看看桌上辭賦,又看看漫不經(jīng)心的三皇子和少年,直接甩袖離去。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沒想到所謂的京城三少之首竟如此輸不起,心性委實狹隘了些。罷了,有姝,咱們走�!奔чL夜?fàn)恐倌昃彶诫x去。他早知道有姝才學(xué)不凡,且每日都在進益,若非他死活不肯去參加科舉,如今哪里有王天佑什么事兒?
有姝取出糕餅繼續(xù)啃,心里卻若有所思。方才,王天佑的貼身丫鬟一直盯著自己,離去時還頻頻回頭,面露驚異,是否已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世?因為心里存著事,吃齋飯時他有些食不知味,草草扒了兩碗飯便作罷。姬長夜只當(dāng)他看見王家人心生觸動,將他叫到一旁溫言軟語地安慰了一番,又摟著睡了一覺。
再起床時,有姝果然正常了許多,叫姬長夜心里暗暗發(fā)笑。這十五年當(dāng)真白長了,還像小時候那般,只要吃飽、穿暖、睡好,便沒煩沒惱、快快活活的。不過這樣也好,這才是他喜歡的有姝。
有姝剛穿好衣服,尚來不及穿鞋,赤著腳站在團花地毯上,一頭長及腳踝的墨發(fā)披散在肩頭,襯著還未睡醒的濡濕雙眸,看上去像個迷了路的孩子,頗為惹人憐愛。姬長夜一只手摟著他細腰,一只手勾住他腿彎,將他抱起來掂了掂,笑道,“我家有姝最近好像瘦了,看來得提早回去補一補,否則吃了齋菜只會更瘦。”
雖然有姝沒心沒肺,但姬長夜到底不敢讓少年長久與王家人待在一塊兒。畢竟是自己養(yǎng)大的孩子,看見他心不在焉、悶悶不樂,姬長夜心疼得厲害,若非舊友在此,恨不能馬上打道回府。
有姝反射性的去摟青年脖頸,臉上沒個笑模樣,腮側(cè)卻隱隱顯出兩只小酒窩,并習(xí)慣性的湊近,用鼻尖去磨蹭青年光潔的下巴。兩人朝夕相處十年,并不覺得如何,但在旁人看來,這樣的舉止實在有些親密得過分。尤其少年還長著那樣一張燦若春華、皎如秋月的臉,又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樣,很容易叫人遐想。
菩提寺的主持玄明法師與三皇子乃忘年之交,沒遞拜帖便徑直找上門,看清屋內(nèi)情景,忙移開視線,言道,“看來貧僧來得不是時候?”
“哪里,大師快請進�!奔чL夜立馬放下有姝,歉然道,“煩請大師稍等片刻�!边呎f邊幫少年穿上鞋襪,束好頭發(fā)。
玄明法師更感尷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好在姬長夜帶小孩的經(jīng)驗很豐富,很快將有姝捯飭整齊,讓他自己出門去玩。有姝哪里敢走,推開房間的窗戶,指著院外的石桌,“我在外面吃點心,主子一抬眼就能看見我了�!�
少年從小便愛黏著自己,趕都趕不走,這一點時時讓姬長夜苦惱,卻又時時讓他動容。經(jīng)歷過喪母之痛,也遭受過親人的背叛,他早已對人心失去了所有期待。他能用最溫柔的假面來行那最殘忍之事,卻屢屢敗在有姝不走心的一句話,亦或不經(jīng)意的一個擁抱。
或許旁人會對少年不依不撓的糾纏感到厭煩,但姬長夜并不在此列。事實上,他很喜歡有姝對自己的依賴,正是因為這份依賴,讓陷入自我否定深淵的姬長夜重拾信心。當(dāng)全天下都試圖抹殺他的存在時,忽然出現(xiàn)一個只有依附他才能活命的人,那感覺似凍僵的行者遇見一團火焰,除了迫不及待的撲過去,沒有別的選擇。
他點點少年鼻尖,寵溺道,“去吧,別吃得太雜,當(dāng)心又拉肚子。”
有姝想起上次吃錯東西上吐下瀉,害的青年不眠不休照顧了自己整整一夜的事,耳根有些發(fā)紅。
“我知道了�!彼c點頭,跨出房門。阿大、阿二立馬端來幾盤糕點放在石桌上。
玄明法師很少過問俗事,雖覺得二人關(guān)系不大正常,卻也當(dāng)做毫無所覺,伸手邀請小友手談一局。二人靠窗而坐,緩緩擺放棋子。有姝則一面修煉精神力,一面啃核桃酥。
片刻后,一名中年仆婦在院門外來回走動,狀似無意,目光卻時不時朝少年臉上瞟。走了七八趟,她表情一肅,似是確定了什么,然后飛奔而去。過了半盞茶功夫,又來一名中年仆婦,招手喚道,“小兄弟,我家夫人給三皇子送來一籃蔬果,都是莊子里剛摘下的,新鮮得很,你來接一接�!�
聽說有吃的,有姝立馬站起來,算了算院門與自家主子的距離,明顯超過二十米,便有些猶豫。
第19章
四十千
見少年站著不動,中年仆婦屈膝向把守院門的阿大與阿二告罪,“煩請兩位大兄弟讓老奴進去送送東西。之前我家大少爺對三皇子多有得罪,特派老奴前來致歉�!�
得罪了三皇子,自己不來,卻派一個沒頭沒臉的老婆子,這巴掌打得可真夠狠。阿大、阿二別說放她入內(nèi),連一刀宰了她的心都有。不用問,此前得罪主子的人唯有王天佑,這老婆子是王家的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