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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宋媽媽沉思良久,終于下定決心,“行,咱們逃!好在來蓬蒿院之前,小姐已經(jīng)消了咱們的奴籍,只要躲過王家的抓捕,日后也就清凈了。咱們先把大少爺安安穩(wěn)穩(wěn)的養(yǎng)大,日后等他出息了再回去與小姐相認�!�

    有姝表情木訥的磨牙,心里卻在暗暗衡量利弊。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逃走比前往新城更有幾率活下來。去了新城,他就是案板上的肉,那所謂的林姨娘想怎么宰割自己都行,還能拿自己轄制母親。若自己離開,對母親而言反倒是種解脫。

    那便走吧!思及此,他咿咿呀呀的喊了兩聲,還用小拳頭捶了捶身邊的軟枕。

    宋媽媽見狀笑開了,嘆道,“瞅瞅,大少爺也同意了。那咱們好好合計合計。”話落命白芍附耳過來,嘀嘀咕咕的說了一陣。

    二人計定,路過某個小鎮(zhèn)時讓車夫停下,好生歇息一晚。所幸王家并不在乎大少爺?shù)乃阑�,只派了一名管事和一名車夫跟隨,宋媽媽花了幾百個大錢置辦了一桌好酒好菜,請二人享用,席間頻頻勸酒,好話連篇,將二人灌得酩酊大醉,然后拿上行李,與白芍連夜離開。

    宋媽媽從小在鄉(xiāng)野長大,趕車這種活計壓根難不倒她,一夜功夫已到了千里之外。當(dāng)管事與車夫醒來時,身上的錢財已被搜刮一空,人和車全都不見了,想要給主家送信,又擔(dān)心把實情說出去會被打死,干脆也逃之夭夭。

    王家許久未曾收到幾人平安到達新城的消息,只得派人去尋。找到幾人曾經(jīng)住宿的客棧,才知道他們分頭逃了。王象乾本就不喜歡這個兒子,自然不會擔(dān)心他的死活,裝模作樣的找了幾天便作罷。林姨娘更是樂見其成,吹了好幾夜枕頭風(fēng),讓王象乾直接把嫡子從族譜上抹除,對外便說暴病而亡。

    王家唯一傷心欲絕的人便是宋氏,然而夜深人靜時細細一想,也就明白了宋媽媽的苦心,知道兒子留在王家早晚也是一死,不如離去。從此以后,她閉門謝客,吃齋念佛,希望能為兒子積一些功德,好叫他平平安安地長大。

    正所謂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宋媽媽沒往遠處躲,而是來到大明皇朝的龍興之地梁州。梁州離上京只有三天路程,占地面積不大,卻十分繁華,大明皇朝的頂級世家大多發(fā)跡于梁州,并在此處建有祖宅,派人精心照護。故而梁州的防衛(wèi)非常嚴密,街上整日有官兵巡邏,料想王家沒有那個膽子,更沒有那個臉面,派家丁在城里大肆找人。

    宋媽媽猜測的沒錯,王家果真沒敢讓人去權(quán)貴云集,格局復(fù)雜的梁州尋找,反而宣布了嫡子暴病身亡的消息。幾人于是安安心心的在梁州住下。

    宋媽媽不敢輕易動用小姐留下的銀兩,把自己和白芍的值錢首飾拿去當(dāng)了,在城郊一處名為玉水村的地方租了座農(nóng)家小院居住,靠做繡活維持生計。

    不知不覺,有姝便長到了五歲。由于宋媽媽存了把大少爺培養(yǎng)成才,日后回去與小姐相認,好叫小姐揚眉吐氣的心思,那四十兩銀子根本不敢動用。雖說在鄉(xiāng)下生活花不了幾個錢,但等大少爺長到六七歲,可以進學(xué)了,光束脩一年便要五六兩銀子,更別提日后科舉考試的種種費用。若僅是培養(yǎng)一名童生或秀才,四十兩銀子足矣,但要培養(yǎng)出一名狀元,花費至少在白兩銀子以上。

    宋媽媽再能干,一年頂多也就賺個一二兩銀子,所以還得節(jié)衣縮食、開源節(jié)流。故此,家里的日子過得很是緊巴,穿的是粗布衣裳,吃的是五谷雜糧,只有年末才能嘗到一點點葷腥。好在有姝是從末世穿過來的,對于現(xiàn)在的生活非但不覺得苦,反而十分滿意。對他來說,能吃飽飯就是最大的幸福,別的都可以不用計較。

    然而,世上總有那么幾件事不盡如人意,現(xiàn)在的日子的確比待在王家好過很多,但那只討債鬼卻也跟了過來。宋媽媽離開時不忘拿走幾面陰陽鏡,一一懸掛在租住的小院內(nèi)。起初兩年的確管用,但那討債鬼吸多了陽氣,竟慢慢凝出實體,再也不害怕鏡子的反光,時不時便去加害有姝。

    第5章

    四十千

    超腦異能者與靈異體質(zhì)有相類之處,若將精神力集中于雙眼,便能看見現(xiàn)實世界中不存在的東西。一般的靈魂體能量比較弱小,顯不出原形,但厲鬼屬于超能量體,只要有姝仔細分辨,還是能看見討債鬼的形貌。對方現(xiàn)在還不夠強大,所謂的實體也不過是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看上去干干瘦瘦,十分猥瑣。他似乎還不肯放棄這具身體,時常繞著有姝上下翻飛,口里大喊,“把肉身還給我!這副皮囊原該是我的!”說著說著便伸出手推搡。

    有姝感覺皮膚陰冷的厲害,卻拿他毫無辦法,只能裝作什么都沒看見,也什么都沒聽見。討債鬼身上的霧氣一天比一天濃郁,五官也一日比一日清晰,與此相對的是,玉水村里的某些人開始出現(xiàn)頭暈眼花、精神不濟、身體暴瘦等癥狀。

    有姝心知他們同樣被討債鬼纏上了,因為沒有精神力護體,才會被吸走陽氣,若繼續(xù)下去,也不知會不會死掉。有姝救不了他們,事實上,他連自己都救不了。厲鬼在成長,他的精神力卻止步不前,再如何冥想,也無法快速得到提升,也許再過幾年,這只厲鬼就會要了他的命。

    于是他把宋媽媽給自己做的麥芽糖分發(fā)給村里的孩子,讓他們把附近有鬼的事傳出去。他做得很有技巧,大人們問起來,竟不知傳言因何而起。村里到底有沒有鬼,旁的人不清楚,但被鬼纏身的幾個倒霉蛋卻都悚然一驚,繼而恍然大悟。

    沒過多久,幾戶人家便共同出資請來一位“道行高深”的法師,拿著羅盤從村頭走到村尾,這里指指,那里點點,鬧得沸沸揚揚。當(dāng)他們路過自己家時,有姝正捏著一塊麥芽糖,舔得專心致志。他看見那只鬼跟隨在法師身后,長長的舌頭插入法師天靈蓋,似乎在吸吮什么。

    有姝期待的心情瞬間落空。這名法師顯然是個騙子,連鬼怪近身都毫無察覺,又如何捉鬼?然而他表面上卻裝得煞有介事,拿著一柄桃木劍舞了小半個時辰,然后含著酒水向燭臺噴了一口,燃起巨大的火焰,引來村民的連聲叫好。

    有姝站在人群最外圍,舔完麥芽糖又從口袋里掏出一顆蜜餞,含在嘴里慢慢吸那甘甜的汁水,一邊吸一邊搖頭走遠。當(dāng)天晚上,有人在村東頭的菜地里發(fā)現(xiàn)了法師的尸體,衣服上沾滿酒氣,似乎是喝醉了失足摔死。

    宋媽媽和白芍湊在一起小聲嘀咕,都說法師死得邪門。有姝從冥想中抽離,小眉頭皺得很緊,表情十分凝重。那討債鬼之前雖然有怨氣,卻并不濃重,如今沾上人命,怨氣會不會產(chǎn)生變異?要知道厲鬼和喪尸一樣,也是分級別的,手里有沒有人命是判斷他們危險程度的重要標準。

    有姝知道,這只鬼變得越來越危險了,自己必須盡快找到自救的辦法。他從未想過與對方溝通,與一只厲鬼講道理就像祈求喪尸別吃人一樣,根本是癡心妄想。他不懂得陰陽道術(shù),不懂得捉鬼之法,學(xué)又沒處學(xué),只得拿起宋媽媽的佛經(jīng),整日里默默吟誦。然而他本是個無神論者,對佛祖沒有虔誠之心,所念的經(jīng)文也就成了凡語,對厲鬼不起作用。

    如此熬過了兩月,村里陸續(xù)死了三個人,一時間人心惶惶,流言甚囂塵上。有姝此時已經(jīng)不敢出門,蓋因那厲鬼已經(jīng)完全修成了人形,不再是一團飄忽的霧氣。他常常趁有姝不備,將他往池塘里推,或把放置在高處的重物砸在他頭上。所幸有姝來自于末世,求生技能滿點,掉進池塘后自己游了回去,重物落下時也險險避開,只不過回去大病一場,接連十幾天高燒不退。

    宋媽媽嚇壞了,不惜花費重金從梁州城請來一位名醫(yī)為少爺診治,還買了一根小山參進補,把家底兒都掏干凈才算把人救回來。

    有姝病愈后瘦了很多,兩頰凹陷、皮膚蠟黃,全沒了往日的靈動神采,看上去像只皮猴子。他比以前更加安靜,整日里捧著佛經(jīng)翻看,不說話,也沒有表情,把宋媽媽和白芍急壞了。

    這天是釋迦如來誕辰,開元寺將舉行盛大的無遮會,宋媽媽和白芍攢了一些香油錢,打算為少爺祈福。三人乘坐牛車來到寺廟,此處人山人海,陽氣極旺。厲鬼靠吸食陽氣為生,但那只是針對個別人,若數(shù)萬人的陽氣匯聚在一起,便會對他們造成極大的傷害。

    厲鬼一看見升騰在空中的火紅色陽氣,頓時嚇得躲了起來。有姝感覺緊貼在自己后背的寒意瞬間消失,強忍住了回頭去看的欲望。他拽著宋媽媽衣角,跟隨她往前殿擠。宋媽媽早已做好拜遍寺內(nèi)上百尊佛像,為少爺祈福的準備,擔(dān)心累著他,便讓白芍帶他出去玩。

    白芍拉著有姝出了大殿,看見旁邊有個抽簽算命的攤位,一時間心癢難耐,便掏出一個銅板給少爺買了一串糖葫蘆,讓他站在一邊等,后又買了一個福袋,跑到外院的菩提樹下去掛。

    有姝站在殿外的空地上,面無表情的舔著糖葫蘆,忽然感覺后背刺痛了一下,轉(zhuǎn)頭去看,卻見一群玉水村的小孩正站在不遠處,手里捏著雪球朝自己砸,一邊砸一邊嘻嘻哈哈地道,“傻子,過來啊,來追我們�!�

    有姝上輩子好歹活到十五歲,而且性格極為安靜,怎么可能與一群小屁孩玩在一起?他轉(zhuǎn)回頭,繼續(xù)面無表情的舔糖葫蘆。一群小孩不肯罷休,故意把雪團捏得像石頭一樣硬,朝他一下一下砸過去。有姝躲不開密集如雨點的雪球,只得繞來繞去的奔跑,同時掃視周圍,看看有沒有躲避的地方。

    四周都是平地,并無遮蔽物,有姝想往殿內(nèi)跑,卻見幾個小孩已站在門口,堵住去路,臉上滿帶惡意的微笑。南面是高墻,更無退路,只有一只大竹筐放在角落,也不知是誰留下的。有姝無法,只得跑過去,將大竹筐翻轉(zhuǎn)過來,扣住自己。雨點般的雪球砸在竹筐上,發(fā)出啪啪啪的響聲,還有細碎的雪珠由縫隙鉆進來,濺落在臉上,凍得他直打哆嗦。

    一群小孩見有姝只是躲避,并不反抗,越發(fā)體會到恃強凌弱的快感,砸完雪球竟抄起木棍,打算掀開竹筐把有姝痛打一頓。有姝蹲坐在竹筐里,面無表情的舔著糖葫蘆,經(jīng)歷過末世的人深深懂得一個道理,哪怕情況再危急,逃命的時候也不能丟掉食物。所以有姝繞著空地一頓亂跑,手里的糖葫蘆竟還捏得牢牢的。

    大雄寶殿的屋檐下,一名十四五歲的少年正瞇著眼睛注視這場鬧劇。他長身而立,衣帶當(dāng)風(fēng),尚且稚嫩的五官已隱隱展露出絕世之姿,通身貴氣更是令人不敢逼視。兩名體格健壯的隨從護在左右,神情戒備。

    “主子,要不要把他們趕走?”其中一人低聲詢問。

    “不用,挺有趣兒的�!鄙倌陻[手,“這世道便是如此,無非倚貴欺賤,恃強凌弱,連三歲小兒也不能免俗�!�

    “主子,那屬下去把孩童救下?”另一人上前一步。

    “死不了,救什么?”少年語氣寒涼,表情亦十分淡漠。

    不遠處,一群小孩正準備掀開竹筐亂棍暴打,不防有姝忽然頂著竹筐站起來,迅速奪過其中一個孩子的木棍,往他腿上狠狠敲去。那人應(yīng)聲倒地,抱腿哀嚎,其余人連忙圍過去幫忙,有姝卻像個小烏龜,背著竹筐一頓敲擊,幾下就把所有孩子給放倒了。他的靈魂雖然已經(jīng)十五歲,但身體卻只有五歲,比這些孩子都要年幼。這些孩子能圍毆他,他為什么不能反擊?

    有姝把一群熊孩子打得哭爹喊娘,然后走到領(lǐng)頭那孩子身邊,抓了幾把雪,灌進對方衣服里。男孩凄厲得叫起來,一邊叫一邊拼命往外掏雪。有姝撿起掉落在雪地上的糖葫蘆,吹了吹,然后信步離開,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走到無人處,他忽然感覺到一股冷風(fēng)襲來,緊接著后腦勺便被一只大手按住,狠狠壓進厚重的,尚來不及清掃的雪地里。

    雪團堵住口鼻,令有姝呼吸困難。大腦開始出現(xiàn)缺氧的癥狀,意識也漸漸模糊。他隱約聽見一道怨毒的嗓音在耳邊低語,“我的名字早已印在閻羅王的生死薄上,你卻把我的肉身占去,叫我成了孤魂野鬼!既占了我的肉身,便得為我討債,如今四十兩銀子已經(jīng)花完,你可以死了!”話落,越發(fā)用力的將有姝往雪層里按。

    有姝拼命掙扎,卻無濟于事,眼看快要斷氣,那厲鬼忽然驚駭?shù)氐�,“紫色龍氣?此處怎會有身帶紫色龍氣之人?�?br />
    后腦勺的大手瞬間消失,有姝連忙翻身坐起,大口大口喘氣,一張小臉憋成了豬肝色。與此同時,一雙玄色皂靴步步逼近,在他身前三米處站定。

    “你為何把自己埋在雪堆里?”來人負手而立,一雙凌厲劍眉微微上挑,顯出幾分好奇。

    第6章

    四十千

    有姝并未抬頭去看,而是舉起依然牢牢捏在手里的糖葫蘆,一口一口咬下來吃掉。早在末世時,他便養(yǎng)成了“一受驚嚇便暴飲暴食的習(xí)慣”,唯有飽腹感才能幫助他把命懸一線的驚懼感壓下。在末世,沒有什么比食物和水源更珍貴。

    然而糖葫蘆表層的麥芽糖早已被他舔干凈,如今只剩幾顆半生不熟的山楂,嚼碎之后,那酸溜溜的滋味差點叫他哭出來。他立刻捂住腮幫子,用力揉了幾下,然后梗著脖子把滿嘴酸果肉一點一點咽進肚子里,繼而長出口氣。

    吃了東西,恐懼感便似泡沫一般消失,有姝這才抬頭,仔細打量面前的少年。對方長相極為出眾,更有一股尊貴的,有別于常人的氣質(zhì)。他此刻正瞇著一雙狹長鳳眸,用怪異的表情盯著自己。

    “你可還好?”少年再次詢問。

    “我沒事,謝謝你�!庇墟恋裟樕系难┝�,沖少年拱手。

    “謝我作何?”少年語氣略帶疑惑。

    “總之謝謝你。”有姝不想到處宣揚自己被厲鬼纏身的事,所以并未多言。那厲鬼離去時曾提及“紫色龍氣”,所謂的龍氣本該是帝王身上才具備的東西,能抵御世間一切邪物,而此處只有他和少年兩人,身上具有紫色龍氣的是誰,不言而喻。

    換言之,這名少年是他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對方恰好趕到,他方才已經(jīng)被厲鬼殺死了。這具身體本該是厲鬼的?已經(jīng)上了閻王爺?shù)纳辣�?可笑!凡事都有個先來后到,有姝在娘胎里睡足了十月,降生時那厲鬼才遲遲而來,意欲奪舍,怎么這具身體就成了他的了?思及此,有姝目中快速劃過一抹殺意。他雖然感情淡泊,格外喜靜,但在末世里摸爬滾打了六年,自然也不是個善茬。如今他拿厲鬼毫無辦法,卻不代表日后也奈何不了他。

    少年還想再問,有姝已經(jīng)掃掉頭臉的雪沫,一搖一晃的走遠了,手里還捏著那根串糖葫蘆用的竹簽子。

    “怪哉�!鄙倌険u搖頭,也信步離開。

    有姝走到殿前的空地,白芍已掛好福袋,正焦急的舉目四顧,看見他過來,連忙迎上去詰問,“少爺,你方才跑哪兒去了,可把奴婢急死了!呀,你頭發(fā)和衣襟怎么濕了?定是淘氣了吧?走,奴婢帶你去灶房烘干�!�

    白芍從火頭僧那里買了幾個烤紅薯讓少爺吃,然后脫掉他外袍,用木棍支在灶火旁,又用自己的夾襖裹住少爺干瘦的身體。只要有了吃的,有姝便特別安靜,小口小口的啃著甜甜的紅薯,并有意無意的向火頭僧打聽那名貴氣少年的來路,得知對方目前暫住開元寺帶發(fā)修行,心里便有了主意。

    大約半個時辰后,宋媽媽才拎著一籃子香燭尋過來,喜滋滋地道�!昂昧�,給少爺供了長生牌,日后時時過來添香油錢,少爺便能長命百歲了�!�

    “還有小姐……”白芍話一出口,才想到少爺并不知曉自己的身世,連忙打住。

    宋媽媽并不希望少爺被仇恨蒙蔽心智,待他日后長大了,出息了,再將所有真相告之也不遲,故而狠狠瞪了白芍一眼,拉上少爺便要還家。

    有姝不言不語的跟在宋媽媽身后,走到寺門口時才道,“媽媽,我要留在開元寺帶發(fā)修行�!�

    “少爺你說什么?”宋媽媽腳底打滑,差點摔倒。

    “我說我要留在開元寺帶發(fā)修行。”有姝扶住她,重申一遍。四十兩銀子已經(jīng)花完,厲鬼自覺債務(wù)償清,便鐵了心要拉他一起下地獄。他若是離開那名身攜龍氣的少年,唯有死路一條。

    “你這孩子,怎么好端端的要出家?可是誰人說了什么?”宋媽媽目光冷厲的朝白芍看去,駭?shù)陌咨诌B連擺手。

    “無人與我說道。”有姝四處看了看,見附近沒有旁人,這才低語,“不瞞媽媽,我最近被一只厲鬼纏住,直說這具肉身原該是他的,他討債來了,又說什么四十兩銀子已經(jīng)花完,我必須得死。最近這段日子,他常常加害于我,將我推入池塘,推下臺階,屢施毒手。方才在寺中,他還摁住我后腦勺,將我壓入雪堆中溺斃,幸而一名身染貴氣的香客路過,他才退避。若是我與媽媽回去,指不定哪天便遭了厲鬼暗算,不若待在貴人身邊安全。況且這里是寺廟,或許菩薩也會保佑我�!�

    當(dāng)然,最后這句話,有姝是萬萬不信的。若是菩薩果真能普渡眾生,降妖伏魔,厲鬼又怎會那般猖狂,在寺廟中就下了殺手。可見這開元寺并非什么神圣不可侵犯之所。

    宋媽媽和白芍聽得目瞪口呆,回過神來時連忙去查看少爺后腦勺,果見白嫩的頭皮上隱約印著一個赤紅的手印,從尺寸上看,應(yīng)當(dāng)屬于一名成年男子。聯(lián)想到玉水村頻頻有人中邪,又聯(lián)想到五年前,少爺出生時老爺和小姐同時做的那個夢,宋媽媽和白芍已經(jīng)對此深信不疑。

    什么叫肉身原該是他的?難道說討債鬼沒能托生在小姐肚子里,反倒被少爺占了先?少爺不是什么鬼怪,是小姐辛辛苦苦懷胎十月生下的親骨肉��!宋媽媽一會兒狂喜,一會兒哀痛,摟著有姝瘦小的身體泣不成聲,斷斷續(xù)續(xù)地道,“我,我命苦的少爺啊,你受了那么大的罪,怎么不早說�。±吓羰窃缰�,定然求來高人救你�!�

    “媽媽無需自責(zé),高人大多是騙子�!庇墟孔镜呐拇蛩螊寢尲贡常按謇镎垇淼哪切└呷�,全都奈何不了厲鬼,唯獨見了貴人他才會退避三舍�!�

    “那貴人是誰?媽媽去求他庇護你�!彼螊寢審谋粗谐殡x,抱起少爺往寺內(nèi)走。

    “神鬼之事常人哪敢沾染?不說還好,一說,定是要把我趕走的。媽媽萬萬不可沖動,我待在寺中便可自保,平日潛心修佛,亦能讓妖魔鬼怪退避。這里畢竟是佛門圣地,哪容邪崇作祟�!庇墟瓘奈匆豢跉庹f過這么長的話,但為了打消宋媽媽的念頭,不得不耐心勸解。

    所謂的貴人之貴,遠遠超出了宋媽媽和白芍的認知,若貿(mào)然前去,招惹懷疑倒是其次,怕就怕對方忌諱鬼神之說,反而絕了他的生路,不如待在寺里做一個俗家弟子,與少年慢慢親近了再圖謀其他。

    宋媽媽被勸服,一面夸贊少爺心思縝密,一面找到開元寺的主持,說想把孩子寄養(yǎng)在此處。有些孩子八字硬,福緣淺薄,做父母的怕孩子早夭,便會送到附近的寺廟寄養(yǎng),每個月都來送香油錢。此乃寺廟的進項之一,主持沒有不答應(yīng)的道理,立時便收下了有姝。

    有姝送走戀戀不舍的宋媽媽和白芍,這才回到自己廂房,換上月白色僧衣。他四處轉(zhuǎn)了轉(zhuǎn),發(fā)現(xiàn)東面的一個院落最為寬敞齊整,時時有兩名壯漢站在圓形拱門處守衛(wèi),便知那是少年的住所。從來往僧人淡然處之的行為來看,少年的真實身份似乎無人知曉,有姝也想不明白,好好的皇族,怎會居住在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寺廟。然而梁州乃龍興之地,權(quán)貴云集,且開元寺是距離皇陵最近的寺廟之一,這樣一想便也說得通。

    有姝蹲在墻角暗暗觀察院內(nèi)的情景,手上也沒閑著,三兩下堆了一個半米高的小雪人,用黑石子當(dāng)眼睛,黃樹葉當(dāng)嘴巴,兩根枯枝當(dāng)手,看上去頗有童趣。久久不見少年出門,眼看飯點快到了,他揉著小肚子噔噔噔的朝灶房跑。吃飯永遠是他的頭等大事。

    不久之后,少年身披貂毛大氅,緩步跨出院門,路過拐角時看見靜靜佇立在寒風(fēng)中的小雪人,不由停步,目露懷戀。

    兩名屬下急急垂頭,掩飾惻然的表情,心知主子定然又想起了先皇后。當(dāng)年先皇后也愛在主子的宮門前堆兩個小雪人,說是讓小雪人代替自己守護皇兒。若先皇后還在,主子何至于淪落到這等地步?

    少年似乎很懂得控制情緒,僅剎那間便收斂了眸中的脆弱,繼續(xù)往前走,忽而又停步,淡淡道,“把它抬到院子里去,放在這里難免被來往的小沙彌糟蹋了�!�

    兩名壯漢低聲應(yīng)諾,小心翼翼的把雪人抬起來,放在院內(nèi)的梅花樹下,主子只需推開窗便能看見,像往年先皇后親手為他堆的那般。

    厲鬼好似受了驚嚇,一連半月未曾出現(xiàn),有姝吃得香,睡得好,干瘦的身體長了一點肉,但看上去還是很孱弱,仿佛風(fēng)一吹就能飄起來。他最近迷上了藏經(jīng)閣內(nèi)的經(jīng)書,常常偷跑進去翻看。無休止的吸納新知識是超腦異能者的本能,他也無法控制,只要是沒看過的書,便一定要讀懂讀透,然后存儲在堪比計算機的大腦內(nèi)。

    這天,他看完最后一本經(jīng)書,從懷里掏出一個窩窩頭,邊啃邊走,路過一個巨大的水缸,忽然感覺一股陰風(fēng)呼嘯著卷過來。

    第7章

    四十千

    有姝內(nèi)心悚然,正欲抬腳飛奔,衣領(lǐng)卻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提起,扔進了水缸。水缸足有四尺高,而有姝滿打滿算也才三尺,一掉進去便整個人浸入水中,連發(fā)頂都看不見了。

    有姝拼命劃動四肢想往上浮,一只手卻摁住他頭頂,將他用力下壓。這并非有姝第一次面對死亡,事實上,從末世而來的他早已歷遍艱險,因此半點也不慌亂。不能上浮,他干脆就沉入水底,瞇著眼睛打量四周。這不是一口儲水的缸,而是用來栽種睡蓮,水里還養(yǎng)了幾條錦鯉,堆疊了幾塊石頭。

    有姝眼睛一亮,立即拿起石頭,朝缸壁狠狠敲擊,接連敲了數(shù)十下,眼看快要窒息時,后領(lǐng)忽然被一只溫?zé)岬氖肿プ�,將他拉出水面。有姝連忙攀住缸沿,大口大口喘氣。

    “你仿佛很喜歡把自己悶死?”

    耳畔響起的還是那道熟悉的嗓音,有姝抹掉臉上的水珠抬頭看去,發(fā)現(xiàn)俊美的少年正收回手,退開兩步,眉眼間滿是疑惑。

    有姝沒法解釋這詭異的狀況,低低道了聲謝,然后把小短腿搭在缸沿上,試圖爬出來。但他早已精疲力盡,腿肚子一直打顫,放上缸沿又很快掉下,反復(fù)數(shù)次還在水里撲騰,像只落水的小貓崽子,看上去可憐極了。

    少年默默嘆了口氣,走上前,雙手插入他腋下,將他提溜出來,語重心長地告誡,“日后莫要貪玩,小心哪天把自己的小命玩掉�!�

    有姝含含糊糊的應(yīng)了,攤開左手,發(fā)現(xiàn)只啃了幾口的窩窩頭已經(jīng)化掉,不由重重哀嘆。在水里又是掙扎,又是撿石頭砸水缸,他還不忘牢牢捏住食物,當(dāng)真把“鳥為食亡”這句話演繹得淋漓盡致。

    少年以拳抵唇,咳嗽了兩聲,清冷的鳳眸漫出淺淺笑意。這孩子,當(dāng)真有趣得緊。

    “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我有姝欠你一條命。”有姝扔掉窩窩頭,轉(zhuǎn)而捶打自己單薄的小胸脯,滿臉都是“為君赴湯蹈火”的壯烈。

    五歲的孩童只三尺高,尚不及自己大腿,五短小身材配上一顆濕淋淋的大腦袋,看上去像豆芽菜一般,偏要做出綠林好漢的模樣,叫少年忍俊不禁。他本就覺得這孩子有趣,目下又見他頗為重情重義、知恩圖報,便越發(fā)想要逗弄他。

    “你叫有姝?你想如何報答我?”少年彎腰,直勾勾地盯著孩童的眼睛。

    有姝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于是正兒八經(jīng)的拱手,“以身相許,你看如何?”只有時時刻刻待在少年身邊他才能保命,昨天還為如何接近少年發(fā)愁,今天機會就來了。

    “以身相許?你可知道這句話是何意思?”少年上上下下打量這根豆芽菜,抿著嘴低笑起來,“你這副小身板,插上草標拉去集市都無人愿買,我要你作甚?況且你也不是女子,哪能用‘以身相許’這個詞兒。罷了,大恩不言謝,快回去換衣服吧,免得凍著�!�

    少年救了自己兩次,有姝本就非常感激,眼下又見他如此寬厚大方,好感度頓時節(jié)節(jié)攀升。他的確想利用少年躲避厲鬼,但報答恩情也絕不是假話。在基地里,你想要什么,必須拿等價的東西前去交換,否則沒人會平白施舍。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中長大,有姝很明白有來有往的道理,他利用對方的同時,也會付出相應(yīng)的代價。

    “我很能干,你收了我絕對不虧�!庇墟D(zhuǎn)動眼珠,想要一一細數(shù)自己的長處,卻因為技能太多太雜,不知該從何說起。

    “別鬧,快快回去。”少年輕笑一聲,舉步離開。

    有姝連忙追上去,繞著少年跑前跑后,還順手扯了路邊的一株雜草,插在自己頭頂,信誓旦旦的說道,“我真的很能干,會算賬、會統(tǒng)籌、會看病、會修理機器、會漿洗衣服、會打掃衛(wèi)生……我會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幾天幾夜都說不完!你買了我吧,只需五兩銀子,五兩銀子對你來說不算什么吧?絕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dāng)……”

    向人兜售自己,這種事有姝從沒干過,只得拼命回憶曾經(jīng)看過的購物廣告。厲鬼的殺意一次比一次濃烈,情況也一次比一次兇險,若是哪天少年沒能及時趕到,他一定會死。為了保命,有姝必須時時刻刻與少年待在一起,連睡覺也得黏著,而他想不到比賣身更好的辦法。成為少年的隨從,便有理由光明正大的待在他身邊。當(dāng)然,有姝并不打算入奴籍,而是準備簽活契,他不想送命,卻也不想失去自由,等日后想到弄死厲鬼的辦法,他便會離開。

    少年萬萬沒想到這小孩不但行為古怪,說話也很有趣,一路低笑著往前走,見守在院外的護衛(wèi)迎上來,似有驅(qū)趕小孩的意思,便不著痕跡的擺擺手。護衛(wèi)立時退下,不遠不近地跟著。

    有姝奮力邁著小短腿,跑到少年前頭,一面倒退行走,一面苦苦勸說。但他素來沉默寡言,把能想到的廣告詞兒全念完,頓時卡殼了,吭吭哧哧的說不出話,焦急中左腳絆了右腳一下,摔倒在雪地里。最近幾天一直在下雪,路邊不知不覺便積了厚厚一層,三尺高的小娃娃一頭栽下去便只能看見一雙小短腿露在外面,因為拼命掙扎的緣故,正一抖一抖的,看著十分滑稽。

    少年以拳抵唇,免得自己笑出來。兩名侍衛(wèi)也忍俊不禁,在主子的示意下上前撈人。

    有姝被人拽住雙腿,像拔蘿卜一般從雪堆里拔出來,裸露在外面的皮膚已青白一片,嘴唇也失去血色。少年上下看他一眼,擰眉道,“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談何報恩?快快回去換衣服吧�!�

    “我能照顧自己,也能照顧別人,真的�!庇墟豢献�,想撲上去抱住少年雙腿,又擔(dān)心身上的雪粒弄臟對方華貴的衣袍。他努力睜大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少年,試圖用自己強大的精神力催眠地方。這一招他上輩子常用,但凡被他專注目光盯視的人,都會屈從于他的意志。

    然而這是一個巨大的誤會。事實上,有姝這種超腦異能者,精神力根本不能外放,更達不到催眠一個人的效果,大家之所以遷就他,不過是被他水汪汪、濕漉漉的小眼神迷住罷了。有姝喜靜,從不過多與人交流,故而并不知道自己是研究所的小萌物。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他拼命把精神力集中在雙眼,除了看見更多飄在空中的鬼魂,并未產(chǎn)生什么奇特的化學(xué)效應(yīng),但由于睜眼的時間太長,眼眶便慢慢凝結(jié)了一層水霧。少年垂頭與三尺高的幼童對視,心念微微一動。沒想到面黃肌瘦的小豆丁,竟擁有一雙如此干凈剔透的雙眼,里面的渴望與希冀那般直白的表露出來,叫人不忍拒絕。

    少年從小在藏污納垢的禁宮中長大,說一句話,走一步路,都要想了又想,再三斟酌,還未學(xué)會讀書便已學(xué)會了隱藏自己。他見多了各種各樣的渾濁雙眼,有的偽善、有的狠戾、有的冷漠、有的高深莫測……久而久之便能從眼睛分辨一個人的善惡。但他從未見過這樣一雙眼睛,像是浸泡在靈液中的琉璃,清澈透明,一望到底。

    少年上前幾步,取下幼童頭頂?shù)碾s草,淡淡道,“這草標我要了,回去吧�!痹捖浣庀麓箅殿^蓋了過去。

    有姝心中大喜,面上卻毫無表情,只眼珠忽閃忽閃的亮了幾下,見少年舉步要走,連忙攏好大氅,亦步亦趨的跟著。

    “你住在何處?前面帶路�!弊叩讲淼溃倌贽D(zhuǎn)頭望過來。

    “你要去我的住處?”有姝面露疑惑。

    “看看你怎么照顧自己。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人,如何伺候我?”少年上上下下掃了有姝一眼,分明擔(dān)心他一個人無法把自己弄暖和干凈,偏嘴上不肯表露。

    有姝恍然大悟,這是在考察自己的自理能力啊,于是連忙朝廂房走去。落在后面的少年沖兩名侍衛(wèi)擺手,二人心領(lǐng)神會,略一點頭便下去追查幼童的來歷。

    有姝推開房門,請少年入內(nèi),本想爬上凳子倒一杯熱茶,卻被少年阻止,“無需招待我,趕緊把衣裳換掉�!�

    “好,你的大氅也濕了,我洗干凈了再還給你。放心,不會用水洗,是用米粉和食鹽混合而成的粉末一遍一遍刷,把弄臟的地方刷干凈,再拍掉粉末即可,還能祛除異味。你看,我很厲害的,什么都知道�!庇墟幻婷撘�,一面努力推銷自己。他擔(dān)心少年看見自己瘦弱的小身板會改變主意。

    一名窮苦人家的幼童,如何懂得處理名貴的貂皮?這本該是一個疑點,但對上幼童不時瞥過來的,略帶小得意和小殷切的目光,少年終是壓下滿心疑慮,低低笑了一聲。

    有姝見保命符笑了,拖拖拉拉的動作這才利索起來,三兩下扒掉粘膩而又冰冷的衣裳,露出自己滿是排骨的瘦弱身體。

    第8章

    四十千

    “你家住在何處?家里還有何人?作甚住在廟里?”少年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發(fā)現(xiàn)水已經(jīng)冷了,只抿了一口便放下。

    有姝快速將自己扒干凈,打開箱籠一陣翻找,白嫩嫩的小屁股正對少年。少年又有些想笑,走上前,從箱子里翻出一件厚厚的棉襖,裹在他身上。

    “謝謝。你坐著吧,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照顧你更是沒問題。”有姝拍拍小胸脯,然后用布巾擦干身體和頭發(fā),這才套上褻衣褻褲和棉襖。

    身上干爽了,有姝長出口氣,從床底拖出一口小箱子,問道,“你餓了嗎?我請你吃東西?”方才受了驚嚇,他急需吃一點東西壓壓驚。

    “半個時辰前我剛用過膳�!鄙倌陻[手推拒。

    有姝心里竊喜,眼珠子便轉(zhuǎn)了轉(zhuǎn),口不對心的模樣叫少年暗笑不已。和所有的末世人一樣,有姝不但有囤積食物的習(xí)慣,還極其吝嗇分享。誰要是想從他口中奪食,無異于要他的命,剛才那一問,不過客氣客氣罷了。

    看見小豆丁在衣襟里掏了又掏,好不容易掏出一把鑰匙,還用紅繩牢牢掛在脖子上,少年原以為箱子里藏了什么寶物,哪知道一打開,全是用油紙包好的干糧、饅頭、餅子等物,頓時搖頭笑了。

    “當(dāng)心放餿了�!彼眯奶嵝岩痪洹�

    “現(xiàn)在天冷,不會餿�!庇墟〕鲆粋油紙包,轉(zhuǎn)而把箱子鎖好,推入床底,又把鑰匙藏進貼身的衣服里。

    “我去生一盆炭火,你等著�!毕袷菗�(dān)心少年偷吃,他把油紙包塞入懷中,拎著一個小炭盆,跑到前院找僧人要火。

    少年站在門口遠遠看著,見小豆丁偷偷遞給僧人幾個銅板,要來了上等的木炭并幾顆火星,然后一路飛跑回來,一邊跑一邊輪著小炭盆,讓火星在寒風(fēng)的吹拂下迅速燃起來。待小豆丁跑到近前,炭火已燒得很旺,一股熱氣撲面而來,令少年冷峻的眉眼融化了些許。

    “快回去坐著烤火,外面冷�!庇墟妻倌辏㈨樖謳戏块T。他掏出懷里的油紙包,打開一看,里面放著兩個冷硬的饅頭。

    “灶房里有熱饅頭,你現(xiàn)在去應(yīng)該還能要來幾個。”少年指了指灶房的方向。

    “我想吃烤饅頭�!庇墟瓕㈣F鉗架在炭盆上,又把饅頭放上去,時不時翻兩下。

    半刻鐘后,一股濃郁的焦香味飄散在空中,叫人食指大動。有姝頻頻咽著口水,不顧饅頭燙手,立時拿起來掰成兩半,大口大口咬,由于吃得太快,喉嚨里發(fā)出嗷嗚嗷嗚的聲響。

    少年挑高一邊眉毛,興味盎然的盯著小豆丁。他不得不承認,對方很會照顧自己,才五歲便能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而且知道該如何讓自己過得更好。只一點,他似乎對食物有種異乎尋常的執(zhí)著。

    見小豆丁吃得香甜,心情抑郁從而導(dǎo)致食欲大減的少年竟覺得有些餓了。他翻了翻放置在鐵鉗上的另一個饅頭,問道,“我能否吃一點?”

    有姝進食的動作微微一頓,目中流露出掙扎的痕跡。討好少年便能保住性命,然而食物等同于性命,二者的分量是一樣的,該怎么抉擇?現(xiàn)在不是末世,這些東西吃完了,宋媽媽還會送些過來。思及此,有姝艱難的點了點頭。

    少年如何看不出他的不舍,見他嘴上吃著,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更確切的說是盯著自己手里的饅頭,心內(nèi)又是一陣暗笑。這小豆丁怎會如此護食?而且絲毫不懂得掩飾情緒。有趣,當(dāng)真有趣?留在身邊養(yǎng)著也好,至少能圖個樂兒。

    咬下一口焦香四溢的饅頭,少年冷清的面容徹底舒緩下來。他已經(jīng)許久沒好好吃過一頓飯了,只要一想到再也回不去上京,便郁結(jié)難消、如鯁在喉。但眼下,看著把手里的饅頭當(dāng)成無上美味的幼童,他竟然覺得,現(xiàn)在的生活也并非那般糟糕。

    “拿著�!彼麖暮砂锾统鑫鍍摄y子。

    有姝順手接了,傻乎乎地問,“做什么?”

    “你的賣身錢�!�

    “我不簽死契�!庇墟瓕y子放在桌上,語氣略顯緊張,“每隔五年簽一次活契,這樣可否?”

    “可�!鄙倌陮@個并不在乎。五歲的幼童,再聰明又能如何?難不成還是自己仇敵派來的細作?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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