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這次狼王是帶著巴蜀兩縣來換你的,一個嗜血飲血的羌人,倒是對你掛心得很。”
陸寧神色明顯不愉。
陸寧或許在想,為何狼王只是見過梅似雪幾面,便用還給中原兩地的條件換他和親。梅似雪這么爽快地答應。
而梅似雪與陸寧有多年的同窗之誼,他竟連挽留都不挽留。
一般人不都是不情愿和親的么?
為什么梅似雪反倒是樂意至極的模樣。
只見梅似雪唇角微微勾起,緩聲道:
“的確。即便羌人茹毛飲血,總比我被眾叛親離時,某人袖手旁觀強上許多。不是么。”
他明白赫連燕月并沒有陷害他的意圖。
畢竟誰會大費周章地為他付出這些,而且一遍又一遍,再怎么木訥的人也會知道緣由。
即便萍水相逢一場,但他們的友誼已經(jīng)到了堅不可摧的地步了!
梅似雪想。
陸寧神色微恙,他啟唇似乎要解釋些什么的。
但梅似雪不想聽了。
他以后再也不會受郡王府上下的冷眼,不必被朋友欺騙,不必因庶子的身份而低人一等了。
他從容地轉回身,仰頭看向遼闊無垠的蒼穹,露出極為釋然的笑意:
“不過也要謝謝你,否則我都不知道,原來我白信任你這么多年了�!�
陸寧腦子瞬時嗡嗡作響,面容失色:
“不是,你——”
他試圖去捉,但是捉了個空。
……
三通鼓響,在京的達官顯宦與王勛貴胄悉數(shù)到場。
梅似雪的父親身上慘白的囚服還沒換下,伏在地上魔怔似地朝著皇極門磕頭,嘴里不斷喃喃著“以后不敢了”、“我有悔”。
輕快的腳步聲傳來。
他條件反射似地渾身發(fā)起抖,抬頭卻見梅似雪挪步到東檐柱前,身板挺直地跪于人群最后。
“圣旨到——”
聲音一出,場中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跪于金臺御幄兩廂檐柱旁。
宣旨太監(jiān)瞇著眼,環(huán)視偌大的御道一周,把那黃綾卷軸圣旨展開,一板一眼朗聲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金陵郡王梅同和勤治水患、屢立奇功。朕心甚慰。著吏部從重議獎,特加封為顯國公。欽此�!�
水汛、私藏賑災糧的事情都解決了?
明明昨日自己還在詔獄,今日怎么突然封賞了?
金陵郡王茫然又惶恐地抬起頭,凌亂的長須顯得他老態(tài)龍鐘,他連忙膝行兩步。
在黃綾卷軸遞到他的手中前,宣旨太監(jiān)微微俯身,副耳道:
“那些賑災糧要勤著下發(fā),勿丟了朝廷的臉面,不過,這次國公大人還得謝著狼王呢�!�
“什么意思?”郡王更茫然了。
六科廊言官都心直口快,小聲嘀咕道:
“說是當時賑災糧被雨侵蝕不少,據(jù)說郡王府那些糧是狼王的謝禮。留著以備不時之需呢�!�
就連梅似雪也錯愕地抬眸。
赫連燕月這看起來不太聰明的頭腦,是怎么偽造出證據(jù),想出這種理由的?
是為了他。
對么?
答案不言而喻,他的心臟不可抑制地雀躍。
這時,金陵郡主忽然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仰頭放聲大笑。
他像是受了刺激一樣說道:
“哈哈哈哈,我要當國公了,我不用抄家滅族啦!我是顯國公!我是顯國公啦�。 �
風云變幻莫測,蕭條榮華轉瞬之間,沒人會意料到,誰才是暗潮涌動的背后推手。
只是郡王靠著一直遭受冷眼的庶子上位,甚至洗脫罪名,到最后都以為這些都是僥幸與天賜,不禁叫人唏噓。
但幸好有這詔獄一遭后,他日后再不會對百姓的賑災糧下手,對貪墨之事更是忌憚三分。
旁邊的言官瞅著郡王這模樣,也只是嘖嘖感嘆,結舌道:
“巴蜀兩縣、糧食,還有一千牛羊,九百張羊皮,還有美玉百箱,就換一個王府庶子!未免太虧了吧�!�
“你還給羌人說話。這叫‘值了’�!�
那宣旨太監(jiān)剜肉似地瞥過那幾位說悄悄話的言官,聲調(diào)瞬時上揚,厲聲道:
“喧嘩什么?御道豈是你們喧嘩的地方!圣旨還沒念完呢�!�
場面頓時寂靜。
宣旨太監(jiān)繼續(xù)接過另一卷圣旨,念道:
“今有金陵郡王府之子梅似雪德賢聰淑,名德皓貞。特賜其為世子,擇日與狼族首領赫連燕月和親,結成秦晉之好,永固邊疆。敦睦九族、協(xié)和萬邦[1]�!�
“小世子,上來領旨吧�!�
他將卷軸輕輕放下。
“是�!泵匪蒲┱C衣冠,快步走上前去,難掩內(nèi)心的欣悅。
他雙手托過圣旨,捧過赫連燕月贈予他的光明生路,低垂著眉睫,鄭重其事地說道:
“謝我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梅似雪離開皇城御道,肩膀忽地被人輕輕一觸。
“梅似雪。”
熟悉而令人心安的聲音傳來。
他迫不及待地轉過身。
入目是虬實寬厚的身軀以及一張看起來冷俊的面容,明媚的春光下,赫連燕月本就昳麗的五官越發(fā)明艷。
他抱緊了赫連燕月結實的腰部。
“怎么才來啊�!�
滿腔的委屈傾瀉而出,他忍不住嗚咽起來,沙啞著音嗓說道。
他能傾訴的人,只有赫連燕月了。
赫連燕月平生最怕的事情有二:
一是寫漢字和說中原語,
二是喜歡的人在他面前哭。
他有些手足無措地捧著起梅似雪的面龐,拭去他眼角的淚水,緊張道:
“我、是做錯了什么嗎?”
連剛學成的中原語都磕巴起來了。
“沒有,只是喜極而泣而已�!�
梅似雪抹掉淚水。
“委屈你了。本該早些來的�!�
思及郡王府與姓陸的掌刑千戶,赫連燕月握緊拳,隨后松了開。
梅似雪破涕為笑:“怎么想出給王府謝禮的理由��?他們都說你好虧的�!�
他看著那個為他歸還巴蜀兩縣、還獻給中原那么多謝禮的男人,莫名有一種看著暴發(fā)戶揮霍金銀的感覺。
即便暴發(fā)戶一直蠻有錢的。
就連徽墨都是成箱的買。
赫連燕月只是抿起唇,探出手安慰似地撫上梅似雪的頭,并未回答。
因為是你,怎么會虧呢。
梅似雪低下頭,猶豫許久才內(nèi)疚地問道:
“我之前逃跑的事,你難道不……耿耿于懷么。”
“嗯,有點耿耿于懷�!�
赫連燕月語氣微沉,琥珀色的眸子像是覆上浮冰,像是在置他的氣。
他撤下手,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但如果你執(zhí)意要離開——”
這時,梅似雪聽到了腳步聲。
他用余光朝著墻邊一瞥,果不其然看見了陸寧竊聽的身影。
他不禁輕輕一笑。
梅似雪收回視線,把赫連燕月的容顏盛入他全部的目光,然后拉起后者炙熱的手。
他小心翼翼地踮起腳尖,桃花眼微彎,喃聲道:
“我不回去了,你帶我回草原吧。”
這回,他說得更清晰了些:
“我想當你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