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當(dāng)然可以啦。那就過幾日吧,我那時教你,好么?”
“嗯�!�
赫連燕月眼眸終于泛起幽幽的星光。
只是他還不知道,以后大抵是沒有這個機會了。
梅似雪看向隔間,一想起今天的事情便尷尬地想要逃離,連忙道:
“那我……我先回去就寢�!�
“別再走了�!�
忽然,赫連燕月探出頎長的手,輕輕拉住了梅似雪的衣袖。
掌心的溫?zé)�,順著梅似雪的小臂一寸寸回溫�?br />
梅似雪停住腳步。
他聽見對方用通順而流利的漢文說道:
“蘇布達(dá)[1],你能陪我出去看看月亮么?”
聲音很輕。
猶如蝶翼溫柔拂過心間。
梅似雪不知道,在藏語里,“蘇布達(dá)”是“掌心上的小明珠”的意思,一般在面對心上人時,方可用此言。
梅似雪也不會知道的,為了如此簡單的話語,赫連燕月偷偷演練了成百上千遍。
第四章
不過是看一次月亮而已,倒也沒什么的。
勉為其難地去看看好了。
“走吧�!泵匪蒲┞唤�(jīng)心道。
他跟上赫連燕月走至二層外庭,憑欄而望,然后探出手去。
大西北的月亮和詩中說的一樣,很圓很亮,明明看著伸手就能觸到,但又好像遠(yuǎn)到跨越草原看不到的那邊。
忽地,梅似雪的頸彎有點癢。
他低頭看去,一條墜著鏤刻藏銀鑲嵌的朱石的項飾正系于他的細(xì)頸上。
“這是……”梅似雪疑惑。
赫連燕月神情專注地執(zhí)起項飾兩邊,仿佛任何喧擾都無法將其打攪。
梅似雪有些意外,明明他的指腹?jié)M是硬繭,卻能如此熟稔而快速地系好小小的扣繩。
赫連燕月的眼眸依舊窺見不到陰晴:“我要成親了,未來很少見你。故此、送你。”
這么巧,原來你也被迫成親啊。
怪不得大黑蛋子總跟著屬下開組會,原來是為了親事。
赫連燕月小心翼翼地捏起他頸鏈上的那塊不知名的小石,長睫溫柔垂落。
在西羌,此物名為娘拉擦擦,是由甘露丸、舍利、香泥等圣物所制,傳聞佩戴此物可無條件得到神明庇佑,躲避怨咒、重疾以及世間一切災(zāi)禍[1],可謂無比珍貴。
赫連燕月緩聲道:“我的母親、和你,皆出身金陵。”
梅似雪明明記得,百年里只有他一人遠(yuǎn)嫁西羌和親。
那么赫連燕月的生母,當(dāng)年又為何背井離鄉(xiāng)嫁到此處?
自古以來,公主離鄉(xiāng)萬里和親,大多至死方能落葉歸根,受寵愛者更是屈指可數(shù)。哪位女子甘愿來此?
赫連燕月默默放下手,掩去眼底一閃而過的黯然,說道:
“但她這輩子都沒能、跨過玉門關(guān)……你也應(yīng)該不日便離開了罷�!�
梅似雪的臉色一僵。
他剛剛是說‘回金陵’。
梅似雪錯愕地抬眸:“你知道我要走?”
“嗯,知道。過幾日成親、有筵席,族人準(zhǔn)備了肉食、酒水……你、能晚一點再走么?”
赫連燕月看著他,眸中似有情緒翻涌。
請他“晚一點走”的意思,是在告訴獵物準(zhǔn)備一下在大喜的日子被轟轟烈烈地吃掉?
梅似雪越想越偏,思緒被遞來的一封信箋打斷。
赫連燕月輕聲道:“我的屬下呈予我這件物什。我、認(rèn)得上面的字。”
“你……全看過了啊�!泵匪蒲┤趼暤馈�
看完了還把信給他,不就徹底坐實了他逃命的罪證!
紙上沾染的泥土還很新鮮,應(yīng)該是剛從老地方挖到不久。
信上寫著近兩日會來實施營救。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落款并不是來自阿蛾,而是傳聞中人們談之色變的朝廷鷹犬:
東廠掌刑千戶,陸寧。
梅似雪怔了一瞬。
世人皆知東廠權(quán)勢滔天,諸如刷洗、油煎、彈琵琶、站重枷的審訊刑罰無比可怖。故此人們提起掌刑千戶陸寧便毛骨悚然,唯恐避之不及。
但陸寧也是他自幼便極為熟識,是許久未能復(fù)見的故人。
梅似雪在國子監(jiān)念過幾年書,和陸寧當(dāng)過幾年同窗,知道陸寧脾性溫良又重情重義。
只是在國子監(jiān)肄業(yè)后,陸寧上任錦衣衛(wèi)不久便調(diào)遣入東廠,從此再無音訊。
他沒想到,阿蛾找到營救他的人居然正是陸寧。
不幸的是,這封信被大黑蛋子和他的屬下找見了。倘若陸寧營救他,那群狼族人捉拿他們豈不是易如反掌?
他又想起在林里送信那天,正巧西羌人將白狼一箭穿心的景象,鮮血蜿蜒滿地,令人怵目驚心。
[狼就是狼,你對他再好那也是狼。]
之前西羌人的話在耳邊隆隆作響,梅似雪不由自主地蜷了蜷手指。
不能讓陸寧涉險。
不然陸寧也可能成為筵席的加餐。
他得想出穩(wěn)住大黑蛋子的方法,把時間拖延得長一點。最好讓赫連燕月在開席前見到他就心煩,恨不得離他三丈遠(yuǎn)那種。
然后,他好安全地給陸寧通風(fēng)報信,一起溜之大吉。
梅似雪摸摸下頜。
可怎么利用自身優(yōu)勢,才做到把大黑蛋子煩到透頂呢?
他第一反應(yīng)想到了兩個不該出現(xiàn)的大字——
色誘。
梅似雪耳根后稍稍紅了下。
他其實對男人沒什么興趣的,但大黑蛋子長得還不賴,所以試一試嘛……
倒也未嘗不可。
這比暗殺之類的方式安全太多了,他只要努努力,是個正常人就能被他惡心走,就是聲譽稍微受損而已。
沒關(guān)系,出了這鳥不拉屎的西羌,誰知道這件事?
還是那句話,為了活命不丟人。
梅似雪思量好后,湊到赫連燕月跟前,笑意盈盈道:
“之前不是讓我教你寫字,不如就現(xiàn)在教,好不好?”
他的身量不及赫連燕月高佻,即便是踮起腳尖,還是有幾分少年的稚氣,棕眸中瀲滟著春光,叫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赫連燕月點點頭,簡單囑咐了一句:
“原地待在這里。”
他穩(wěn)步走出房門,大抵過了小半個時辰,取來七八塊墨條與厚厚一沓宣紙。
回來時梅似雪還在原地托腮看月亮,不知在想著什么,但清輝落于他身,清風(fēng)撩起他柔軟的發(fā)梢,煞是好看。
他本以為梅似雪又會偷偷離開。
但梅似雪真的在等。
真的在等他。
……
聽到腳步聲,梅似雪不經(jīng)意的回身,抬起頭便落入了那雙深邃而明亮的雙眸中,不覺勾唇一笑。
赫連燕月問:“夠么?”
梅似雪看著如山高的宣紙,短暫地沉默了下,說道:
“一張就夠了�!�
當(dāng)他不經(jīng)意地拿起墨條時,看到上面金色的“黃山松煙”時,怔愣了許久。
是“一兩黃金一兩墨”,落紙如漆、清香不散的徽墨。
他在郡王府的時候,郡王一年到頭都舍不得用,結(jié)果赫連燕月一口氣整了七八條。
赫連燕月道:“那邊、還有三盒。夠練字么?”
梅似雪差點落下羨慕的淚水。
黑大蛋子怎么這么有錢��!
那天他給阿蛾寫完信后翻遍整個主室,筆墨紙硯就跟蒸發(fā)了一樣,他連影都沒找到,怎么今天忽然多出這么一堆?
是故意嘲諷他寫不了信嘛?
梅似雪狐疑地望去,只見赫連燕月正像模像樣地讓筆尖吸飽墨汁,皺著眉對宣紙比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