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梅似雪趁機觀察四周。
靠近窗牖的房梁懸掛著風(fēng)干的牦牛肉,墻壁掛著幾柄雕花銀藏刀,未出鞘便知其鋒利。
他探出手去,摸到了軟韌的刀鞘套。
鞘套大抵是藏羚羊或者白狼皮類的材質(zhì),想來赫連燕月也是身手矯健,才能獵捕到如此兇悍靈巧之物。
沒等他撂手,二樓重重的剁骨聲傳來,一下下像是砍在他身上一樣,格外瘆人。
不是吧。
現(xiàn)在就開始開葷了?!
梅似雪愕然。
不行,得抓緊給阿蛾通風(fēng)報信,指明救援地點才是。
梅似雪拖著殘腿,費力翻找抽屜一通,終于找到了一支狼毫筆以及一根……小的可憐的墨條。
狼毫筆被雷劈過似的呲著毛,墨條上面已經(jīng)開裂落灰,慘不忍睹。
梅似雪一時失語。
“硯臺和水怎么沒有呢?”
他正咕噥著,正巧瞥到彩繪藏經(jīng)桌上不遠處盛水的木碗。
真是天助他也!
梅似雪雙眼放光。
他艱難挪手,夠了許久才勉強把木碗碰倒。
水蜿蜒至桌沿,他取出身上僅剩的那張信箋,抓緊時間研墨寫信。
沒過多久,穩(wěn)健的腳步聲傳來。
是赫連燕月要回來了。
還差最后一行沒寫完。
萬一發(fā)現(xiàn)他找人救援,接下來被剁的豈不是自己?!
梅似雪飛快疊起信箋,隨意扔進袖中,不斷擦拭桌上墨汁,不料卻是越抹越勻。
他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就在這時,赫連燕月端著青稞面餅和大鍋燉的羊頭推門而入。
梅似雪做賊心虛地低著頭,心猶如被一萬頭羊駝飛馳踐踏。
赫連燕月看著滿桌狼藉,腳步一滯。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梅似雪艱難地抬起頭,露出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笑容:
好巧,你也在這里啊,哈哈。
他終于想出了一個近乎完美的說辭。
梅似雪指著自己的話,言語鑿鑿地說道:“如你所見,這是一副驚世駭俗的……山水畫�!�
梅似雪做好被當(dāng)作下酒菜的準(zhǔn)備了。就等大黑蛋子一氣之下吃人了,但他還是想抓住微渺的機會嘗試一下。
“很像的,你看,這里是巍峨陡峭的山崖,這里是飛流直下的瀑布,這是五條腿的深水王八。像……吧?”
杰作各部分解釋完,梅似雪心虛地偷瞄對方一眼。
雖然有點像罵對方是王八。
赫連燕月把羊頭和青稞面餅放在桌上,還特意把那副“山水畫”的位置預(yù)留了出來,以免被湯汁蘸料污染。
“嗯,可以�!�
赫連燕月淡淡說完,很配合地分予那副“畫作”一眼,繼而坐到他的對面,抬手道:
“這是你方才要的、‘好看的’�!�
他要過什么好看的?
梅似雪不解地順著他的手勢看去——
只見一朵大紅大艷的薩日朗花正違和的插在羊頭上,在綠枝高傲地盛放。
他明白了。
大黑蛋子是不是誤解了“大鍋燉”以及“死相好看一點”指代的事物?
梅似雪陷入沉默。
赫連燕月取出小銀刀,剔下羊臉上最鮮嫩的部分,將其遞給梅似雪,他又或許認(rèn)為不夠,又推過一張青稞面餅。
梅似雪還沒接過,便嗅到羊肉上面飄著的辣香。
還真就是爆辣。
“嗯,拿著,補虛增氣。”
赫連燕月看向他的目光熱忱而期盼,他甚至都有點不好意思不接了。
合著是想把他催肥一點。
看來又能拖延一段時間了,不吃白不吃。
梅似雪下意識地抬起手,不料袖中驀地一空。
他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信箋飄落,心也隨之落地,摔得稀碎。
不妙的是,赫連燕月目睹了全過程。
更不妙的是,他居然比梅似雪更快一步把信拾了起來。
梅似雪冷汗直流。
“你還會寫字�!�
赫連燕月捏起信,劍眉微微上挑。
這次,他要是扯謊說這是他文思泉涌作的新體詩,黑蛋子還能信嗎?
梅似雪仰天嘆氣。
第三章
梅似雪剛要胡扯理由誆騙過去,不料赫連燕月將信箋展開,撫上清秀工整的字跡,說道:
“中原人都會寫字,真好�!�
大黑蛋不認(rèn)字,信都拿倒了。
梅似雪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他若無其事地接過信箋,說道:
“當(dāng)然,偶爾……賦一賦詩詞,還可以陶冶下情操嘛。金陵六朝金粉繁華,又是天下文樞,人們一有興致便會吟詩作賦的。”
“你是從、金陵而來。”赫連燕月捕捉字眼道。
“對啊,有什么問題么?”
梅似雪咬下一口軟爛的羊肉,困惑道。
“沒什么�!�
赫連燕月的眸光稍稍黯淡下去,雖然他說并沒有什么,但梅似雪還是在他的眼底看見了隱瞞。
像是缺失了什么,又像是遺憾。
他擁有整個草原最富麗堂皇的碉房,還可以把羊肉揮霍給待宰的獵物,有無數(shù)把鋒利的藏刀防身,還有他背上的彎弓可以抵御野狼。
所以,他還缺什么呢?
梅似雪不懂。
算了,當(dāng)下首任是保全自身,其他都是浮云。
整理好思緒,梅似雪專注地啃起青稞餅。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畢竟民以食為天嘛。
用完晚膳,一抹熔金般的霞光溫柔地落在梅似雪的眉梢,他側(cè)顏瞥向窗牖外。
蒼穹遼闊,落日像是光芒萬丈的金珠,晚霞無拘無束鋪滿整個天際,就連卓爾山的山脊都被染上橙紅的輝色。
雖然第一次來到西羌,但梅似雪總覺得這里落日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他鬼使神差地側(cè)身抬眸,正巧望見赫連燕月昂首望著落日,余暉將他挺拔結(jié)實的身姿勾勒出近乎完美的弧條。
他瞥見了赫連燕月瞳眸,清透好看的琥珀色真乃人間少有。
梅似雪的心跳莫名快了許多。
那一刻,他知道熟悉感的由來了。
“金陵落日比草原好上許多�!�
赫連燕月目不斜視地說。
梅似雪以手支頤,把余下目光悉數(shù)分予他,問道:
“你也到過金陵呀?”
大雁正朝北遷徙,它們從南部而來,只是匆匆途徑此處。
一如他于赫連燕月,也注定只是過客而已。
赫連燕月斂著眸不知在想什么,他垂著鴉色眼睫,沉聲道:
“算是去過的,有一位故人、告訴我的�!�
這話說的,就跟他真看過金陵的落日一樣。
梅似雪用手觸碰了下窗臺上的紙蓮花燈,隨意問道:
“那,這個也是你是故人送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