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兩人對視幾十秒之后，他終于敗退，轉(zhuǎn)身跑了，跑得飛快。
我把臉埋在膝蓋間笑起來，我猜他肯定把我當(dāng)做精神不正常的人，不正常就不正常吧，我已經(jīng)絲毫不在乎，這本來就是一個瘋狂的世界。
后來我感覺到被人抓著肩膀用力搖晃，“趙玫，你這是怎么了？”
“沒事兒�！蔽姨鹨滦淠�，鎮(zhèn)靜地站起來，“邱哥，我們回去吧。”
邱偉拉開車門沒說什么，但看我的眼神就象看一個陌生人。
到了公寓樓下，邱偉為我解開安全帶，側(cè)頭凝視我半晌：“嘉遇讓我照顧你，我沒做到，真的是……唉……”
他深深嘆口氣。
我笑笑：“你嘆什么氣啊？根本就不關(guān)你的事。”
他不說話，悶頭點起一支煙，抽了一口想起我：“要來一根兒嗎？”
“不用�！蔽覔u搖頭謝絕，“邱哥，你能再幫我找個工作嗎？”
他叼著煙卷回頭，困惑地看著我。
我這才想起，他一直不知道我在外打工的事，于是解釋：“嘉遇受傷那天，我沒打招呼就離開商店，讓老板給炒了。”
“你為什么要去市場那種地方？魚龍混雜，什么人都有，你一個學(xué)生，怎么吃得了那種苦？”
“我沒錢了，手里一點兒錢都沒了�！�
他一哆嗦，煙頭差點兒落在地上：“你們家沒給你生活費？”
“我們家正需要錢�！蔽野涯樲D(zhuǎn)到窗外，慢慢說，“我媽轉(zhuǎn)了慢性腎衰竭，一個月要洗幾次腎……”
他不相信：“嘉遇給你的，你就沒留下一點兒？
“沒有，他比我更需要�！�
他無言地看我半天，后來拿出錢包，抽出里面所有的紙鈔，美金、格里夫納胡亂混在一起，統(tǒng)統(tǒng)都塞在我手里：“先拿著，回頭我再給你送點兒過去，就別去打工了�！�
我把錢放在他腿上，推開門下車。
“趙玫。”
我站住，回過頭說：“邱哥，他已經(jīng)欠你太多，我不能再欠你的�！�
他一拳砸在方向盤上，頓時喇叭長鳴，嘀嘀響了很久。
我怔了一下，依然加快腳步進了電梯，低頭按下關(guān)門鍵。
再多的苦累我終會習(xí)慣，可是我不想看到別人同情的臉色，因為我怕自己會可憐自己，再也沒有堅持下去的勇氣。
幾天后還是瓦列里婭幫我在市場又找了份看店的工作，所以她的婚禮，為著禮貌起見，我也要去觀禮。
她雖然已經(jīng)有了伊萬，卻是第一次正式的婚姻，難免興奮和緊張。
婚禮當(dāng)天，我向老板請了半天假，直接從店里趕過去，但仍然遲到了。等我氣喘吁吁拉開教堂的大門，牧師已經(jīng)開始讓新郎新娘在上帝面前宣誓。
新郎是個長相非常普通的人，起碼比瓦列里婭大十歲。但是看得出來，出身背景都很好。重要的是，對她呵護備至。
我找個座位坐下，恰好牧師在問他：“你是否愿意，無論是順境或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你都將毫無保留地愛她，對她忠誠直到永遠？”
新郎轉(zhuǎn)過頭，深情而持久地凝視著他的新娘。新娘子穿著貼身窄窄的白色婚紗，金發(fā)上一頂小小的梔子花冠，美得幾乎不象真人。
牧師再問一句：“你是否愿意？”
他拉起新娘的手，清楚明白地回答：“我愿意�！�
“那么你呢？”牧師轉(zhuǎn)向瓦列里婭，“你是否愿意，無論是順境或逆境，富�；蜇毟F，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你都將毫無保留地愛他，對他忠誠直到永遠？”
瓦列里婭羞澀地低下頭：“我愿意�！�
祭壇下安靜的人群起了一點兒小小的騷動，顯然被這場面觸動。
身邊的老太太抽出手絹印著眼角，“真是美麗，對嗎？”她抽泣著問。
我呆呆地看著他們，臉上癢酥酥的，似有什么涼涼的東西爬過臉頰。
“美麗的人，美麗的愛情�！崩咸�在感動中繼續(xù)。
忽然間我無法忍受，旁人的幸福簡直讓我嫉妒得發(fā)狂。我站起來快步離開教堂，并沒有看到新郎新娘交換戒指和親吻的場面。
站在教堂外的街道上，我仰起頭假裝看著天空，其實是為了隱藏滿臉的淚水。
對面教堂的穹頂，此刻正映著日光璀璨生輝，一側(cè)墻壁精致的石雕上，大天使長加百利的衣襟似在輕風(fēng)中飄蕩，白色的鴿群低低掠過晴空，這平時司空見慣的場面，卻讓我心頭異常柔軟。因為往日再平常不過的的清平安樂，早已變成我心中最深的奢望。
十幾天后的一個傍晚，我從市場下班回家，轉(zhuǎn)過街角，眼看家門在望，忽然聽到路邊輕輕兩聲車號。
我回頭，一輛鮮紅的歐羅巴跑車在身邊停著，車窗搖下來，羅茜對著我笑一笑。
“上車來�！彼穆曇舨蝗葜靡�。
她領(lǐng)我去的，是那家舊俄羅斯風(fēng)味的私人俱樂部，孫嘉遇經(jīng)常帶我吃飯的地方。
我們一落座，就有熟悉的領(lǐng)班湊過來為她點煙，親手捧著菜單請她點餐。
“想吃點兒什么？”羅茜問我，“這家的牛排做得不錯，來點兒好嗎？”
她難得對我和顏悅色，我?guī)缀跏軐櫲趔@，趕緊回答：“您甭破費，我隨便吃點兒就行了。”
沙拉主菜一道道上來，我們兩個默然對坐，誰都沒有心思動一下刀叉。她專門來見我，絕對不是為了請我吃頓飯，這一點我心知肚明。
“姐，有什么話您就說吧�！�
羅茜對著天花板吐了個煙圈，這才開口：“結(jié)果出來了。長期居留權(quán)被取銷，十五天之內(nèi)必須離境，不然就會強行行政遣返�！�
她說得沒頭沒腦，但我明白話里的主語是誰。我松口氣，禁不住如釋重負：“嘉遇什么時候能出來？”
她微微一笑：“人已經(jīng)出來了，現(xiàn)在就住我那兒。”
我抬起頭，沉默地看著她。
羅茜再噴出一口煙霧：“他現(xiàn)在只能靠輪椅進出，我家里地方寬綽，服侍的人也是現(xiàn)成的�！�
我覺得口干舌燥，咽下一口唾液，費力地說：“我能見見他嗎？”
“你想見他嗎？”
羅茜顯然明知故問。
“是，我要見他�！蔽也豢鲜救�。
羅茜托著腮幫看我很久，平時她很少有這樣女性化的舉動。
我無言地回望她。
“哎小姑娘，我告訴你件好玩兒的事�！�
羅茜終于按熄香煙，揚起嘴角笑一笑，笑容里卻有明顯的譏諷，“昨天上午老錢到我那兒去了，他拿著一盤攝像帶去找嘉遇，要拿這東西交換嘉遇在烏克蘭七年結(jié)下的業(yè)務(wù)網(wǎng)絡(luò)，要么他就要把那帶子里的內(nèi)容放到網(wǎng)上去。嘉遇沒的選擇，只能聽任他擺布。七年的心血，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嗎？還有，你想不想知道那盤帶子的內(nèi)容��？”
我耳邊嗡地一響，一下跌坐在椅子里，
睜大眼睛瞪著她：“你什么意思？”
“你覺得我什么意思呢？”
她揚起眉毛冷笑，“兩萬美金和男人上次床，奧德薩頂尖兒的雞也沒這個價錢，你以為你是誰？”
我深深地吸口氣，雙手慢慢握成拳頭，指甲幾乎掐進手心。
“你想知道老錢做了什么是吧？”羅茜嫌惡地看著我，那目光刺得我坐立難安，“
對，老錢動用了針孔攝像機。我說趙玫，你怎么就不動腦子想想，這事兒究竟合不合常理？是不是你覺得男人都該是冤大頭？”
如同五雷轟頂，我緊緊攥著椅子兩側(cè)的扶手，微微閉下眼睛，眼前飛過點點青蠅。
原來還是我太瞧得起自己了。我總算明白，但是這個代價付得太大了。
“一個男人的救命錢，是女友用身體換來的，這是在拿刀子活活兒捅他你明白嗎？你讓他還有什么臉見你？”羅茜的聲音不自覺提高，招得旁邊桌上的客人投過詫異的眼神。
我無法忍受她目光的逼視，低下頭想找個地方蜷起身體，卻控制不住牙關(guān)互扣的嗒嗒聲。
羅茜再看我一會兒，聲音忽然變得柔軟，“趙玫，我象你這么大的時候，比你還傻。姐姐這就教你一句話，你要記著，永遠別高估自己對男人的影響力，他們有自己的世界和原則。也別為他們犧牲，他們會感激你，但不會因為這個更愛你�！�
我側(cè)過頭不出聲，原來心疼到極點，就會變得麻木。
她嘆口氣：“嘉遇這人命犯桃花，這輩子就栽在女人手里。一動真格兒的準(zhǔn)倒霉，先是一個范淼，接著是彭維維，然后是你。我第一次看到你被嚇了一跳，眉梢眼角說不出的象，笑起來活脫脫就是小一號的范淼�！�
我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刀叉杯碟，張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像是完全失去語言能力。我不知道后面還有多少意外需要我做好心理準(zhǔn)備去承受。
羅茜仿佛沒有看到我慘變的臉色，依然自顧自說下去，“嘉遇有沒有跟你說過范淼？她比嘉遇低兩屆，是他們系有名的美女，千辛萬苦追了一年才吊上手，跟朵花兒似的捧著，就差做個牌位把她供起來了。那年給老爺子辦完喪事，嘉遇急著回匈牙利還債，把手里僅余的三十多萬交給范淼，讓她幫著付筆進貨的尾款。沒想到那妞兒看孫家樹倒猢猻散，再也不是以前的孫家，居然不聲不響辦好了留學(xué)手續(xù)，卻一直悶著不吭聲，等他前腳離開，后腳她就帶著三十萬消失了。那可是九幾年，三十多萬還真當(dāng)錢花。他被困在匈牙利，最慘的時候，手里只剩下六百美金，回國的機票錢都不夠。他沒了辦法，只好來烏克蘭另打天下。”
說起這些，羅茜的臉上有一絲恍惚的微笑。
我能夠想象得出，孫嘉遇初到奧德薩，舉目無親人地兩生，她提攜他幫助他，身處異鄉(xiāng)的男女彼此慰籍，互取所需。
而事后，事后總是一樣的。
我終于苦澀地問她：“他是恨她還是忘不了她？”
羅茜再點起一支煙，無奈地笑笑：“以前追過你的小男生，隔這么多年，你還能記住他們長什么樣嗎？”
我怔怔地搖頭。
“這就對了，女人只會對讓她們流淚的男人念念不忘，男人也一樣。他們只記得讓他們傷心的女人�！�
什么都不用再說了，我把頭靠在手臂上，渾身發(fā)軟，手腳都已麻痹，完全動彈不得。
最后羅茜把一個紙袋交給我，“公共場合別打開，回家再看。你要真為他好，就別再糾纏，讓他踏踏實實離開�！�
她摸摸我的頭發(fā)，想說什么終于沒有說出來，嘆口氣結(jié)帳離開。
我一動不動地伏著，時間長得驚動了領(lǐng)班，他過來詢問：“小姐，是否需要幫助？”
我搖搖頭，他對我笑一笑，悄無聲息地退下。
我沒聽羅茜的勸告，直接撕開了紙袋，伸手摸進去，然后我控制不住地翹起嘴角。
紙袋里果真是五沓面值一百的美金。
另外夾著一張紙條，最上面寫著“玫玫”，然后一片空白，最后才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忘掉這一切，繼續(xù)你的夢想。往前走，會有人比我更愛你�！�
我呆呆看著，實在忍不住微笑。
他還真是個妙人兒，第一個女友拐了他的錢跑掉，他就用錢一個個打發(fā)掉身邊的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