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想起在北京,有一次跟人吃飯,席上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現(xiàn)場教育我:想把一個男人吃得死脫,就要拼命花他的錢,花到他覺得扔掉你是件虧本的事,就大功告成。
一桌人當(dāng)時笑得前仰后合�,F(xiàn)在看,會花男人的錢,也是一種天份。我苦笑,我真不是那種人才。
這段日子孫嘉遇不方便出門,便雇了一個本地司機(jī)負(fù)責(zé)日常接送和跑腿,他和老錢的業(yè)務(wù)也處于半停頓狀態(tài)。
我無意中聽到他和老錢關(guān)著門在書房里拌嘴。
老錢說:“生意來了推出去不是正路,小孫你腿腳不便,不如介紹我去見見那幾個人,咱也好維持著業(yè)務(wù)不停頓�!�
孫嘉遇則很堅決:“不行,他們最怕不熟悉的人攪進(jìn)來,你別胡來,當(dāng)心壞了大事�!�
老錢似乎很不高興,聲音也提高了:“我跟你說小孫,咱倆也合作了五六年了,你還是不信任我?”
“不關(guān)信任不信任的事兒,現(xiàn)在今非昔比,不再是七八年前的光景了。庫奇馬連任以后網(wǎng)越收越緊,他們也害怕。這是江湖規(guī)矩,換誰都一樣�!保ㄗⅲ簬炱骜R,烏克蘭第一任總統(tǒng)。)
我不太明白兩人說什么,一直偷聽壁角也不好,于是踮起腳尖溜下樓,正好在客廳碰到邱偉。
他問我:“你鬼鬼祟祟整什么哪?”
我指指樓上:“他們兩個好像在吵架。”
邱偉側(cè)著耳朵聽一會兒,不在意地說:“嗨,他倆老這樣,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了�!�
“為什么呀?他們倆合作,誰出面不都一樣嗎?”
邱偉笑了:“你真是小姑娘,這能一樣嗎?”
我看準(zhǔn)了他脾氣好,還是纏著他問:“到底為什么唧唧歪歪的?我真的不明白�!�
“你呀,回頭問嘉遇去,我不習(xí)慣背后說人是非。”他死活不肯多說。
我只惦記了一會兒,一忙別的事,就把他們這茬兒給忘記了。
吃完晚飯我把一本冊子攤在孫嘉遇面前,那是我一個多月來記下的流水帳。
他翻幾頁,一臉迷惑地問:“這什么東西?”
“賬單啊�!蔽野咽O碌拿澜鹨材贸鰜恚挤旁谧雷由稀�
他瞠目結(jié)舌地瞪著我,象看一個史前怪物:“這錢你沒花?”
“花了,花在生活費(fèi)上,賬單上有�!�
他再仔細(xì)看看眼前的賬單,搖頭:“你是傻呢還是城府真的深不見底?給你的,就是讓你隨心花的,你弄個賬單來干什么?”
“那是你的錢,花完總得讓你看個出處,你掙錢又不容易。”
“哦。”他低下頭不再說話,一頁頁翻著賬單,好半天才重新開口,“明天給自己買幾件衣服去。別總是那幾件在我眼前晃,看得心煩�!�
“哼�!蔽叶抖蹲约旱拿薏妓�,頗不服氣。
“起碼把你身上這件兒童睡衣?lián)Q了。”他瞟著我,“瞅見這一堆熊啊貓的,就沒一點(diǎn)兒欲望了�!�
“流氓!只會想那事!”我使勁撥拉他的腦袋。
雖然主婦生涯不易為,我還是努力做著。
中國的春節(jié)很快到來,大部分中國商人象南飛的季鳥一樣,都在準(zhǔn)備回國團(tuán)聚。
老錢早早就收拾東西撤退,回北京探望老婆孩子去了。孫嘉遇被腿傷連累,無奈之下只能選擇留在奧德薩過年。我因為馬上就要參加俄文一級考試,沒敢回去,也留下了。
幸虧邱偉的妻子從國內(nèi)飛過來看他,四個人湊在一起吃飯打牌,這個春節(jié)過的還不算太冷清。
除夕夜給父母拜年兼報平安,只說換了個地方住,沒敢提孫嘉遇一個字。他倆都是活得特別小心的那種傳統(tǒng)知識分子,如果得知自己女兒跟個有走私嫌疑的男人混在一起,準(zhǔn)會愁得天天晚上睡不著覺。
不過我到底藏不住心事,頗為興奮地提起妮娜,提到她的身份背景和現(xiàn)在對我的幫助。
父母自然很高興,叮囑我好好學(xué)習(xí),他們砸鍋賣鐵也會支持我的學(xué)業(yè),煽得我兩眼淚汪汪的,電話里幾乎要哭出來。
這些日子都是我一個人每周去妮娜那里消磨兩個下午,她對我戒心漸消,便開始陸陸續(xù)續(xù)透漏一些以前的生活細(xì)節(jié)。
看得出來,她平日一個人是很寂寞的,我和她處久了。不覺也暗生許多親近之意。
孫嘉遇一旦能出門活動,便讓司機(jī)去黑市上買了很多新鮮蔬菜和水果,和我一起去看望妮娜。
妮娜見到孫嘉遇時非常高興,簡直要把家底翻出來招待他,那態(tài)度完全象一個寵溺小孩的長輩。
我練鋼琴,他們兩個就坐在壁爐前聊天。在妮娜面前,孫嘉遇完全收起那幅玩世不恭的輕浮樣,神情極其專注。
我有點(diǎn)走神,看他一眼,再看一眼,這時候的孫嘉遇極其陌生。仿佛只有在這間房子里,他才能完全放松。以至于我總有一種錯覺,這張面孔某天吧嗒一下卷起,后面會即時露出一張陌生人的臉。
妮娜很快發(fā)覺我的心不在焉,她以為我累了,讓我休息會兒,洗了水果讓我們吃。
趁著她離開,我走過去蹲在孫嘉遇身邊:“孫嘉遇同志,可以問個問題嗎?”
他看看我:“你又出什么幺蛾子?說!”
“為什么你的同胞對你評價不高,妮娜和瓦列里婭卻說你是好人?”
他點(diǎn)起一支煙,眉宇間似乎有寂寥的神色一閃而過。
我在微微驚訝之后,隨即嘲笑自己神經(jīng)過敏,他可知道寂寥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答非所問:“她們沒有算計過我�!�
話很繞,我卻聽懂了其中的邏輯:因為她們沒有算計過他,所以他也善待她們。
我低下頭,過一會兒問:“那我呢?”
“你?”他捏住我臉蛋左右打量一陣,“心眼兒太多,我怕你。”
我感覺被得罪,立刻撅起嘴,站起來回到鋼琴旁。
他一直記恨著那件事,在他受傷的時候,我因為瓦列里婭躲了他半個多月。
孫嘉遇追過來按著我的肩膀:“生氣了?”
我咧咧嘴沒說話。
“又快考試了對吧?”
他扯起不相干的話題。
“嗯,還好,專業(yè)課五月初開始�!�
“那你好好用功吧,我明天開始恢復(fù)業(yè)務(wù)。”
“�。俊蔽乙粫r沒有反應(yīng)過來。
“我是說,以后我白天不在家,你不用那么辛苦了�!�
我吃一驚:“這才不到兩個月,傷筋動骨一百天,你小心落下后遺癥。”
“行啦,我知道了�!�
他做出不耐煩的模樣。
“你甭大意,我可是認(rèn)真的�!�
他在我身邊硬擠著坐下,扯扯我的馬尾巴,“白饒兩個月的享受,已經(jīng)夠本兒了。再賴在家里,你肯定要造反,我心里明白著呢。這年頭,無怨無悔的人比大熊貓還稀罕�!薄�
這樣坦白,我反而不好意思,囁嚅著說:“再休息一段日子吧�!�
他拍我的頭頂:“不掙錢怎么養(yǎng)得起你?你們藝術(shù)系的學(xué)費(fèi),他媽的簡直是天文數(shù)字。等我再做兩年,就金盆洗手帶你去奧地利�!�
我心頭“撲”地一跳。他說過,這輩子不會結(jié)婚,那這算什么?承諾嗎?
“為什么去奧地利?”
“因為我喜歡滑雪。哎,你會滑雪嗎?”
我搖搖頭。
“有機(jī)會我教你�!�
他興奮起來,“你想想,一騎絕塵,周圍什么人都沒有,只有風(fēng)從你耳邊呼呼刮過,那速度,那刺激!”
我順手抹過琴鍵,發(fā)出一片亂七八糟的聲音。
原來如此,真沒勁!
晚飯后和妮娜告別,她擁抱我,在我耳邊輕輕說:“男人最怕的,是說我愛你三個字,給他時間�!�
我微笑,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可惜她并不了解真正的孫嘉遇。
他那樣的男人,不會為一棵樹放棄整片森林,或許只有那種蜘蛛精似的女人,才能完全降伏他。
回城的路上,孫嘉遇接了個電話,他嗯嗯啊啊對付完,收起電話對我說:“妞兒,過來過來,給大爺笑一個。”
“神經(jīng)病。”我扭身躲開他。
他笑了兩聲,一臉神秘:“你可記住自己說的話,回家以后甭后悔�!�
我很快就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意思。
家里客廳的地板上,到處扔著包裝紙盒和厚帆布,還沒有清理干凈。二樓書房的正中,立著一臺通體烏亮的鋼琴。
我把拳頭抵在嘴唇上,壓住幾乎脫口而出的驚叫:“我的?”
“對,你的,喜歡吧?”
我放開他的手,跑過去掀開琴蓋,輕輕撫摸著雪白的琴鍵,高興得不知說什么好。
他靠在門上看著我微笑:“你好好用功,就手兒也看看,奧地利有沒有合適的學(xué)校。我跟妮娜商量過,等你上完預(yù)科,鋼琴練得有點(diǎn)樣兒了,就幫你錄盤帶子,推薦到學(xué)校去�!�
“真的?”
他滿臉無奈:“我這人再不好,說話算話總還是個優(yōu)點(diǎn)吧?”
我跳過去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臉上左右開弓吧嗒吧嗒親了七八下。
“別別別,瞧這一臉口水!”他還使勁繃著,裝模作樣地皺緊眉頭:“你先甭樂,我有條件的啊。”
我依舊沉浸在興奮中,隨口道:“你說�!�
“以后不許再見那個小警察�!�
猶如一瓢涼水澆下來,我因為興奮而發(fā)燙的臉頰頃刻冷卻:“為什么?管著嗎你?”
“我管不著你誰能管你?”
“誰也管不著!憑什么呀,我們倆就是普通朋友,你憑什么干涉我的自由?”
“不憑什么,我就得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