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宋宅。
宋南姝立在掛著紗帳的檐下，仰頭望著天上的明月。
宋書硯將披風(fēng)披在宋南姝肩頭，陪她立在廊廡之下：“是他們姜家沒福氣和阿姐做親人�！�
聞言，宋南姝轉(zhuǎn)頭笑著看向宋書硯：“我并不是因為這件事傷懷，我只是想起……之前出席宴會之時，家中有姑娘待字閨中的夫人們總向我打聽你。”
“今日我們在長街鬧了這么一通，連姜尚書和董夫人都得了消息，想必各家夫人也都知道你來了京都，明日應(yīng)該就會陸續(xù)有各家公子邀約你的帖子上門……”
在京都這么多年，替安遠侯府打理庶物，操持人情往來，宋南姝對這一套熟絡(luò)得很。
宋書硯連中小三元，今歲會試之前，邊有人說……以宋書硯以往學(xué)問，恐怕有望連中六元。
而宋書硯又是出了名的品貌雙絕，當(dāng)時便有許多官家貴婦朝宋南姝打聽宋書硯有沒有定親，都想能在會試前后將親事定下來。
可惜，宋書硯突然病倒，錯過了今年的會試和殿試。
但宋書硯有真才實學(xué)，依舊是京中待字閨中之女的未夫婿人選之一。
宋書硯眉頭微皺：“你和離之事還未了結(jié)，等之后再說吧！”
“我私心里覺著，你文弱一些，南郡中侯林家的幼女性子剛強，是個頗有些俠義之氣的好姑娘，林夫人已經(jīng)不止一次與我提過你，那林姑娘似乎之前與你京都一見頗為傾心，若是你也覺得林家姑娘純真可愛，我們不妨接下林家的帖子？”
宋南姝和宋書硯商量。
這關(guān)乎宋書硯的終身大事，宋南姝不會替宋書硯做主，但林家姑娘的確是個心地良善的好姑娘，林家人也都是良善之輩，且不涉及朝堂爭斗。
若是宋書硯能成為林家的女婿，不必卷入朝堂黨爭，不過前途就只能靠自己去博。
但宋南姝對自己的阿弟有信心。
“還有安陽侯家中六姑娘……”
“我已有心儀的姑娘了�！彼螘帉⑺文湘脑挻驍唷�
宋南姝詫異，轉(zhuǎn)頭瞧著宋書硯，眉目間全都是喜意：“哪家的姑娘？可是在江南？”
看著熱心為自己婚事操心的宋南姝，宋書硯心底有些燥意，但也很快被壓了下去：“那姑娘還不知此事，阿姐不必多問，等到合適之時……我定會告知阿姐。”
“也好！”宋南姝笑著點頭，“你一向心中有數(shù)，但若真遇見喜歡的姑娘，也別太過內(nèi)斂，總要讓人家知道才好�！�
“嗯�！彼螘廃c頭，那雙含笑的眸里都是溫柔，“會的，總有一日，會讓阿姐知道的�！�
沒聽出宋書硯話中歧義，宋南姝仰頭望著身如松柏挺拔的弟弟，眼角盡是柔和。
·
姜箬璃醒了。
她醒來第一件事，便是流著淚要見柳云珩。
姜夫人看著女兒憔悴的模樣，受不住連忙喚來貼身嬤嬤：“你派個口風(fēng)緊的，避開人，小心些請柳世子過來，就說阿璃醒了，不吃不喝只想見他！我請他過來見見阿璃！”
“不許去！”
下朝回來就聽說姜箬璃醒了的姜裕行，官服都沒來得及換便匆匆趕來，一進門聽到自家夫人派人去找柳云珩的話，立時便怒了。
看到丈夫，姜夫人眼淚一下就涌了出來：“可阿璃不肯吃東西！她流了那么多血！不讓柳世子來……阿璃可怎么活得下去！”
第54章
“見過之后呢？是不是她要上趕著給柳云珩做妾，你也可以了女兒的性命，讓阿璃去做妾？去丟我們姜家的臉面？那阿瀾在婆家還要不要做人了？我們姜氏一族的其他姑娘，還要不要做人了？”
姜裕行一直愛重姜夫人，很少同姜夫人發(fā)這么大的火。
姜夫人被姜裕行這么一吼，干脆坐在椅子上用帕子掩面哭了起來：“可我能怎么辦！阿璃她不肯吃藥……不肯喝粥！她會死的！”
看到自家夫人痛苦流淚，姜裕行心一下子就軟了。
他擺手示意所有婆子婢女出去，輕輕攬住姜夫人的肩膀，開口說道：“夫人，別忘了……柳云珩現(xiàn)在還是南姝的夫君！你把柳云珩叫來看阿璃，你將南姝置于何地啊？”
“可阿璃自打柳云珩說了不要她，她一頭碰在柱子上，全無求生意志，南姝又不愿意為阿璃請那位神醫(yī)，我真的怕這是回光返照……”
“那就逼著柳云珩和離，逼著宋南姝把那位薛神醫(yī)請來為阿璃醫(yī)治！”
姜三公子姜臨陽從門外跨了進來，面色陰沉沉的。
姜裕行聽到自己兒子的話眉頭緊皺：“你說的什么混賬話！是祠堂還沒跪夠？！”
“父親，今日就算您讓我把祠堂蒲團跪爛，我也要說！”姜臨陽對雙親行禮后道，“阿璃是我們姜家的女兒，堂堂姜家嫡女，難不成要被一個爹娘都不知道是誰的野種壓一頭！就是十個、百個宋南姝在我心里都比不上我妹妹的一個手指！”
“你說誰是野種！”
姜裕行怒火上頭，一耳光用了十足力道，打得姜臨陽踉蹌扶住桌幾邊緣才勉強穩(wěn)住身形。
“陽兒！”姜夫人心疼不已。
姜臨陽滿目不可置信，捂著臉轉(zhuǎn)頭看向自己的父親：“爹，你打我！”
“禮義廉恥，君子之風(fēng)！你都學(xué)到狗肚子里去了！怎可對一女子口出如此惡言！”姜裕行打過姜臨陽的手收緊，輕微顫抖著，憤怒不減分毫，“更別說，南姝還是對你長姐有恩，助你長姐順利分家的恩人！”
“她宋南姝就是個精于算計處心積慮之人！初入京都……借助妹妹攀上我們姜府，拉著妹妹入股她的生意，讓我們姜府成為她的靠山！妹妹失蹤……她沒什么借口再攀附我們姜家，就趁著柳云珩被家中逼迫娶妻之時，以妹妹摯友自居，同柳云珩假成親！”
“明面上，宋南姝說是為了給柳云珩尋妹妹的機會，實際上她不擇手段厚顏無恥搶了妹妹的愛人，現(xiàn)在更是拿捏柳云珩心軟以退為進，以和離逼迫柳云珩和妹妹決裂！這樣的人我與她講什么君子之風(fēng)！”
“你……你！”姜裕行氣的手直顫抖。
“那宋南姝在眾人面前裝的清高自傲，以為我不知道她是個什么東西！她為了謀利……能去伺候高官顯貴，卻在唐六公子請她賞光聽曲時，打了唐六公子不說，心思歹毒設(shè)局謀劃……讓一娼婦引誘唐六公子，又引唐六公子未婚妻發(fā)現(xiàn)！毀了唐六公子的婚約和前途！不過一介商女，敢拋頭露面出來做生意，就該有伺候貴人的姿態(tài)……”
“啪——”
姜夫人起身也是一巴掌打在姜臨陽臉上，氣得直哆嗦。
“當(dāng)真是，把你寵廢了！”姜夫人眼淚止不住，“你怎么可以這么說南姝！”
那可是他的親妹妹！
當(dāng)年唐六公子之事，姜夫人怎能不知。
那唐六公子厚顏無恥，讓他在戶部任職的堂兄三番五次為難宋南姝，逼得宋南姝不得不去赴宴，可唐六公子貪美好色，逼迫她親生女兒委身伺候！
若非宋南姝聰慧，設(shè)局脫身，她親生女兒都能被逼死！
天知道姜夫人知道這件事時，心中有多后怕……
可這事兒到了自己兒子的口中，他居然能說出這樣誅她心的話來。
一日之內(nèi)，連挨了父親和母親兩巴掌，姜臨陽憤怒拂袖離去。
姜臨陽不記恨父母，只恨宋南姝手段了得，連他父親母親都蠱惑去了。
他父親母親為了這個宋南姝，不惜拆散妹妹和心愛之人，現(xiàn)在還動手打他！
姜夫人看著兒子的背影，難過地捂著心口跌坐回椅子上。
“阿璃剛醒不肯吃藥，非要見有婦之夫！老三又是這副樣子……”姜夫人嗚咽著哭出了聲，“夫君，我們是真的不會養(yǎng)孩子嗎？怎么把這一個兩個……養(yǎng)成這樣！”
姜裕行輕撫著妻子的肩膀，嘆息一聲：“老三這也是關(guān)心阿璃，他只是不知道南姝就是他的親妹妹，這才口不擇言。”
“夫君，我們是不是錯了，是不是早就應(yīng)該將南姝認回來？”姜夫人含淚的雙眼看向自己夫君，“若是早早將南姝認回來，就不會有后面這么多事�！�
“早認回來，阿璃就得回宋家那樣的腌臜地，你舍得？”
姜夫人繃不住又哭了起來。
“夫人……四姑娘從床榻上滾了下來不讓人碰，爬著說要去找柳世子！”
婢女來報，姜夫人和姜裕行一下便急了，兩人相互攙扶著匆匆趕往姜箬璃的院子。
兩人到的時候，姜箬璃已暈倒在門檻上。
“阿璃！我的兒……”姜夫人痛呼一聲。
姜裕行立刻上前抱起姜箬璃進屋內(nèi)：“快去請大夫過來！”
“大人、夫人，老夫能施針能暫時穩(wěn)住四姑娘，可……四姑娘剛醒，切忌大悲大喜！萬不可再受刺激了�！贝蠓蛘Z重心長叮囑。
等大夫給姜箬璃施了針離開，姜夫人終于控制不住，拉住丈夫的手：“夫君，要么……就同意了讓阿璃嫁給云珩吧！我實在是不能看著阿璃丟了性命��！你也說了，南姝在長街那么鬧，應(yīng)該是鐵了心要同柳云珩和離了，我們就別攔著了行嗎？”
姜裕行想到宋南姝在宋宅，表情堅定和他說要與柳云珩和離之事，一時間竟也有些動搖。
可是，他走的時候還同宋南姝說，和離之事請她三思。
“再等等！”姜裕行用力握住妻子的手，“再等等……”
第55章
若是宋南姝與柳云珩和離了，阿璃又實在放不下柳云珩。
那……成全阿璃也不是不行。
但若是宋南姝最后沒有與柳云珩和離，無論如何他也不能讓阿璃和南姝共侍一夫。
姜裕行心里的盤算，姜夫人不知道。
她只知道，眼睜睜看著女兒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心如刀絞。
正如當(dāng)初柳云珩的母親所說，姜家如此心疼女兒……只要姜箬璃鐵了心要嫁柳云珩，姜裕行夫婦倆這樣心疼孩子的人，定然是攔不住的。
當(dāng)天，姜夫人還是背著姜裕行，讓人把柳云珩請了過來。
因著對姜箬璃有愧，聽說姜箬璃醒了要見他，柳云珩馬不停蹄趕過來，就連被姜府仆從帶著從偏門進也毫無怨言。
看著睡夢中眼角都是細碎淚珠的姜箬璃，柳云珩心痛的一塌糊涂。
他輕輕握住姜箬璃的手，喚了一聲：“阿璃……”
姜箬璃手指微動，緩緩睜開眼。
瞧見坐在床邊的柳云珩，姜箬璃眼淚一下就涌了出來：“阿珩哥哥，我夢到你不要我了，我好心痛，還不如死了！”
“沒有！我怎么會不要阿璃！”柳云珩輕聲安撫，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接過丫鬟手中的湯藥碗，“都是夢，我扶你起來，把藥吃了，你快些好起來，我們才能長相廝守。”
姜箬璃含淚點頭。
姜夫人站在一側(cè)，看著柳云珩親自給姜箬璃喂藥，姜箬璃把藥全都吃了下去，喜極而泣用帕子掩著唇。
直到安撫姜箬璃睡下，姜夫人才把柳云珩叫到外間。
“我聽說，姜府派人四處找大夫為阿璃診治�！绷歧裢蛉�。
姜夫人點了點頭：“看了不少大夫了，都說是心病。”
柳云珩低下頭，半晌開口：“之前救了我母親性命的大夫，是南姝請來的！現(xiàn)在南姝不愿意見我，若是……若是姜府有人能見到南姝，或許可以請南姝幫忙，請那位薛神醫(yī)來救治阿璃�！�
姜夫人聽到這話，手又不自覺揪住帕子。
宋南姝和柳云珩在長街鬧開當(dāng)日，老三姜臨陽就回來說了此事。
當(dāng)晚，姜夫人便催促丈夫姜裕行去找宋南姝，是看望宋南姝，也是為了請宋南姝幫忙請薛神醫(yī)來救治姜箬璃。
但，姜裕行回來說，宋南姝拒絕了。
此事姜夫人沒有和柳云珩多說，只道：“既然，南姝已經(jīng)決意與你和離，阿璃又這般離不開你，等……你和南姝和離之后，你與阿璃之事我便不再攔著，阿璃父親那里……我會去勸！望你……能對阿璃珍之重之！別再像負了南姝一樣，負了阿璃�！�
姜夫人說著便忍不住哽咽。
柳云珩聞言，身側(cè)拳頭收緊，沒如姜夫人預(yù)料那般保證此生絕不負阿璃，而是鄭重說：“我不會和南姝和離的！”
姜夫人一愣。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難不成……你剛才都是誆阿璃的？”姜夫人心都提了起來。
“不是的……”柳云珩咬牙看向姜夫人，鼓足了勇氣開口道，“南姝我要！阿璃……我也要！”
姜夫人睜大了眼，抬手一巴掌扇在柳云珩臉上。
“你怎么說的出口！”姜夫人氣得眼淚都涌了出來，“我……我兩個孩子，難不成都要進你柳府！”
柳云珩一撩衣擺，在姜夫人面前跪下：“我舍不下南姝！可我也……不能不管阿璃！求您諒解！”
“南姝鐵了心要與你和離，你以為你能扣下她不成！”姜夫人動怒。
“我知道我留不住南姝，但有人能幫我留住南姝！”柳云珩仰頭看著姜夫人，“我會去求陛下，求陛下下旨不許南姝與我和離，下旨為我和阿璃賜婚，我一定會好好待南姝和阿璃的！”
柳云珩知道，宋書硯已經(jīng)去求見柳氏幾位說話極為有分量的族老，定在五日后在侯府談和離。
他也不知道宋書硯和柳氏族中那幾位族老說了什么，他們竟然都同意讓宋南姝與他分開。
而且，柳云珩還聽說，族中年紀(jì)最長……與他已故祖父一母同胞的三叔爺，竟然親自將宋書硯送到門外，說此事他必會促成！
現(xiàn)在柳云珩無路可走，只能去求陛下了！
希望陛下能看在當(dāng)年，他舍命為陛下引開刺客的情分上，能允了他！
“你是不是瘋了！”姜夫人震驚地看著柳云珩，“我不同意！我兩個女兒……你都想要，憑什么！”
柳云珩卻毫不在意，對姜夫人重重一叩首，轉(zhuǎn)身就走。
“柳云珩！”
姜夫人沒能喊住柳云珩，只能眼睜睜看著柳云珩離開。
“怎么辦！這可怎么辦……”姜夫人扶著朱漆紅柱，心都在顫，腦子亂成一團。
半晌，姜夫人突然轉(zhuǎn)頭揚聲喚來貼身伺候的婆子：“備車！去澤恩巷！”
·
下人通傳姜夫人要見宋南姝時，宋南姝剛收到沈府的回帖。
帖子上說，明日沈序洲有空可見。
“請姜夫人回去吧！就說我養(yǎng)傷不便見客�！彼文湘胍膊幌氡憔芙^。
她將沈府的回帖放好，又對迎夏說：“一會兒你去給阿硯送一碗消暑湯，和阿硯說一聲，明日讓他替我去沈府致謝�！�
說完，宋南姝又想起謝禮，看著迎春：“給沈府的禮單拿來，我再添上一些�！�
宋南姝剛提筆在禮單添上了幾樣，下人又來報：“姑娘，姜夫人不肯走，說……有要事。”
宋南姝將禮單上的墨跡吹干，表情漠然：“就說我已經(jīng)用了藥睡下了�！�
話音剛落，又有下人來報：“姑娘，姜夫人說……她前來是和此次姑娘和離之事有關(guān)，她不是來勸和的。姜夫人還說……柳世子要把事情鬧大，不方便我等傳話，想當(dāng)面同姑娘說�！�
宋南姝眉頭緊皺。
上次她和姜裕行還有姜家大姑娘說清楚了，這次還要和這位姜夫人說一次嗎？
她拿起桌上的團扇，起身：“那就請進來吧！”
姜夫人被請入正廳，焦急的來回踱步根本坐不下。
見宋南姝款款而來，立刻迎上前：“南姝，柳云珩入宮了，他要去求陛下下旨，不許你們和離，再迎娶阿璃為平妻�！�
第56章
一旦皇帝下旨，就算是他們姜家也抵抗不得。
抗旨，可是抄家滅門的死罪！
宋南姝握著團扇的手一緊。
從水云間回來那日宋南姝就知道，接下來直到和離之前，她或許不會安生。
但她著實沒想到，在阿硯才與柳家各位族老定下五日后去侯府定下和離之事，柳云珩竟然就求到御前。
當(dāng)初鈺王之亂，柳云珩舍命為還是太子的陛下引開刺客，這份情誼皇帝一直記著。
宋南姝是知道的。
宋南姝看向姜夫人，行禮：“辛苦姜夫人漏夜前來告知此事，多謝�！�
“南姝，你何須與我說謝字！”姜夫人上前拉住宋南姝的手，熱淚奔涌，“我就是你不遠萬里來到京都，找的親娘啊！”
盡管姜裕行、姜夫人和宋南姝三人彼此皆是心知肚明，可從未宣之于口。
這是頭一次，有人親口把這層窗戶紙捅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