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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宋令枝一手揉著眉心,緊皺的雙眉舒展。

    啾啾一面吃著杏花糕,一面仰著小腦袋,眼巴巴望著宋令枝。

    “娘娘,啾啾何時(shí)能見到哥哥?”

    陸承璟十天半月便會(huì)進(jìn)宮一趟,往日也常在善緣堂走動(dòng)。

    宋令枝捏住啾啾胖乎乎的小臉:“你明日好好吃飯,過兩日我就讓他來尋你頑�!�

    云黎莞爾一笑:“那陸公子,可是就是先前告發(fā)福安堂克扣稚童膳食那位?我聽人說,他本來也在福安堂的�!�

    宋令枝頷首,說了聲“是”,又將除夕那一夜的陸承璟假意偷錢公子錢袋一事告知。

    “那孩子也算是個(gè)有勇有謀的,福安堂堂主私藏的賬本,都讓他尋著了�!�

    云黎點(diǎn)頭應(yīng)允,低頭瞧見懷中啾啾目不轉(zhuǎn)睛聽著自己和宋令枝談話,笑著掐了掐女兒的小胖臉。

    “聽得這么認(rèn)真,啾啾可聽懂了?”

    啾啾雙手合十:“哥哥,厲害!”

    宋令枝和云黎不約而同展顏一笑。

    啾啾拽著云黎臂彎,一雙眼珠子水汪汪:“要、哥哥教。”

    宋令枝一怔:“啾啾是想要哥哥做你的夫子?“

    啾啾點(diǎn)頭,雙手合十,撫掌樂呵呵:“要哥哥教,哥哥教。”

    云黎睨女兒一眼,又朝宋令枝道:“別理她,我聽聞陸公子在文章上頗有造詣,就連圣上也夸了他好幾回。這樣的人可不能耽誤……”

    宋令枝笑笑:“無妨,我尋人問一聲便是。他若是想教,自然是皆大歡喜。若是不想,再為啾啾另尋夫子便是�!�

    云黎點(diǎn)頭:“就依你說的�!�

    從善緣堂出來,宋令枝徑自回了明枝宮。

    昨夜鬧到后半夜才睡,她這會(huì)子頗有幾分困意,眉眼間疲倦溢滿。

    白芷和秋雁伺候著宋令枝入睡,直至日落西山,寢殿方傳來宋令枝的聲音。

    白芷忙忙進(jìn)殿,伺候宋令枝凈面,她輕聲道:“陛下先前打發(fā)宮人來,說是今夜娘娘不必等他用膳�!�

    宋令枝頷首:“我知道了�!�

    月影橫窗,皓月當(dāng)空。

    明枝宮萬籟俱寂,只余蟲聲鳥鳴滿耳。

    宋令枝端坐在佛堂之中,為宋老夫人和雙親抄完經(jīng)書。

    昨日之事京中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宋老夫人遠(yuǎn)在江南,怕是早晚也會(huì)知曉。

    連著家書,宋令枝命白芷送去江南,她溫聲道:“找個(gè)機(jī)靈點(diǎn)的,慢慢說,莫驚擾了祖母�!�

    白芷福身應(yīng)了一聲“是”,又道:“娘娘抄了一夜的經(jīng)書,可要在宮中逛逛,也好歇歇身子�!�

    手腕酸痛,許是在燭光中坐久了,宋令枝眼睛也泛著幾分干澀。

    她點(diǎn)點(diǎn)頭,扶著白芷的手往宮門口走去。

    如今后宮只有宋令枝一人,遙遙望去,舉目無人,似萬物無聲。

    白芷提著羊角宮燈,走在前方為宋令枝照亮腳下。

    “娘娘慢些走,仔細(xì)腳下�!�

    她笑著挽起唇角,“再往前就是乾清宮,陛下此刻怕也忙完,娘娘可要過去?”

    夜色朦朧,如癡如醉。

    宋令枝一路走,只顧著腳下,倒不曾留意前方是何處。

    聞得白芷的聲音,她笑著彎眼:“偏你促狹,他忙完與否和我有什么干系�!�

    轉(zhuǎn)過花障,視野逐漸明朗,殿宇雄偉精致,金窗銀檻。

    明月高懸在檐角,余暉灑落在青石臺(tái)磯上。

    一眾宮人手持戳燈,垂手侍立在門首。

    瞧見宋令枝,宮人眉眼掠過幾分慌亂不安,急急福身:“奴婢、奴婢見過皇后娘娘。”

    宋令枝并非第一回來乾清宮,往日過來,侍立在門口的宮人雖也恭敬,卻不似今日這般倉皇失措。

    宋令枝轉(zhuǎn)眸輕瞥,面不改色越過人。

    宮人雙足跪地,伏地叩首:“娘娘恕罪,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內(nèi)。”

    白芷冷聲呵斥:“大膽,娘娘怎能同那些人相提并論?”

    沈硯曾明言,宋令枝進(jìn)出乾清宮,無需宮人通傳,亦不可攔下。

    宮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抬眼:“奴婢不敢,只是、只是……”

    宋令枝聲音淡淡:“殿中還有何人?”

    宮人低著頭:“還有、還有岳統(tǒng)領(lǐng)�!�

    她著急慌亂揚(yáng)起腦袋,同自己撇清關(guān)系,“娘娘,這話也是岳統(tǒng)領(lǐng)交待的,奴婢絕無冒犯娘娘之意�!�

    話落,她又連著磕了幾個(gè)響頭。

    白芷垂手侍立在宋令枝身側(cè),怕宋令枝胡思亂想,白芷輕聲:“娘娘,只怕陛下是有要緊事同岳統(tǒng)領(lǐng)談,我們還是回去罷�!�

    月光皎皎,耳邊隱約有鼓樓的鐘聲落下。

    宋令枝頷首:“也好�!�

    她轉(zhuǎn)首,余光瞥見角落處跪著的一人,那人身影嬌小,又一直伏地,是以宋令枝并未留意。

    宮人手上,還端著一個(gè)漆木茶盤。

    宋令枝一雙柳葉眉漸攏,素日沈硯吃藥,都是在早上的。

    她緩緩踱步至宮人身前:“……陛下早上可是忘了吃藥?”

    宮人雙肩顫抖,聲音顫巍巍:“是、是……”

    她腦中空白一瞬,順著宋令枝的聲音往下說,“陛下早上忘記吃藥,故而命茶房重新煎藥�!�

    夜色寂寥,宋令枝輕笑一聲,笑意不達(dá)眼底:“陛下早上的藥是我親眼看著他吃下的,他何曾忘記了?”

    宮人大驚,又一次跪倒在地:“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一時(shí)失言說錯(cuò)話……”

    宋令枝不曾回頭望一眼,疾步提裙,匆忙往寢殿走去。

    寢殿燈火通明,宛若白晝明亮。

    門首垂手侍立的宮人瞧見宋令枝,齊齊唬了一跳。

    宋令枝一記冷眼掠過,眾人通傳的聲音哽在喉中,無聲福身行禮。

    十二扇緙絲屏風(fēng)后,青花纏枝香爐燃著安神香,許是先前吃過藥,殿中還有淡淡的藥香殘留。

    寢殿空無一人,往里走,黃花梨十柱拔步榻上倚著一人,沈硯一身明黃圓領(lǐng)寢衣,他一手揉著眉心。

    望見宋令枝,竟也不意外:“……來了?”

    怕是白芷在宮門口呵斥宮人那會(huì),沈硯就已經(jīng)聽到動(dòng)靜。

    宋令枝眉宇蹙起濃濃的疑慮,若沈硯只是尋常的身子抱恙,大可不必如此遮遮掩掩。

    她皺眉:“你病了?”

    “小病而已,是岳栩大驚小怪,算不得大事�!�

    言畢,沈硯又掩唇,輕咳兩三聲。

    許是抱病臥床,沈硯的臉色比往日蒼白孱弱些許。

    宋令枝不知何來的膽子,巴掌大的一張小臉湊到沈硯眼前,眸光描摹著沈硯棱角分明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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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目相對(duì),二人眼中只有彼此的身影。

    離近些,沈硯身上的藥香愈濃。

    宋令枝凝眉不解:“既然是小病,為何不敢讓我知曉,你是不是真當(dāng)我……”

    一語未了,眼前忽的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眨眼間,宋令枝突然同沈硯換了位置。

    青緞提花引枕倚在身后,宋令枝雙目瞪圓駭然。

    即使在病中,沈硯依然能輕易扼住自己。

    雙手舉至枕邊,落在唇上的吻細(xì)細(xì)碎碎。

    不多時(shí),宋令枝漸漸松了力道。

    唇齒間尚有藥汁的苦澀殘留,宋令枝眼中的慍怒如春水融化,半點(diǎn)氣焰也無。

    “你……”

    聲音一出,氣焰又低了幾分。

    宋令枝紅著臉,難以置信這還是自己的聲音,她別過臉。

    目光所落之處,恰好是緙絲屏風(fēng)上的仙鶴剔翎。

    耳尖的滾燙尚未褪去,門口忽然傳來幾聲動(dòng)靜,卻是孟瑞來了。

    他如今雖不在太醫(yī)院任職,卻因沈硯的緣故,可自由在乾清宮出入。

    宮人攔都攔不住。

    宋令枝掙扎著想要從榻上掙脫,倏爾靈光一閃,急急伸手捂住沈硯的薄唇。

    “我要聽孟老先生說,你不許告訴他我在這里�!�

    沈硯勾唇淺笑:“……好。”

    屏風(fēng)外,孟瑞盡職盡責(zé),在藥包上都寫了方子。

    他佝僂著脊背,知曉沈硯不喜旁人近身伺候,孟瑞也不去討這個(gè)不快,只隔著屏風(fēng)同沈硯回話。

    “陛下先前昏睡時(shí),老夫替陛下把過脈了�!�

    沈硯的身子本就因銷金散虧空,后來又忙于鏟除逆黨,案牘勞形。

    隔著屏風(fēng),青紗帳幔低掩,重重疊疊,燭光落在上方的花鳥魚蟲之上。

    榻上的宋令枝雙眉漸漸舒展。

    幸好只是尋常小病,并無大礙。

    屏風(fēng)外的孟瑞話鋒一轉(zhuǎn),倏然垂手告罪。

    “陛下,恕老身冒昧,陛下手上的方子,可是蘇太醫(yī)給的?”

    除了姓蘇的老頭,孟瑞實(shí)在想不出天底下還有人敢這般熊心豹子膽,給堂堂一國(guó)之君開那種藥。

    沈硯不語。

    孟瑞冷笑一聲:“果然如此�!�

    沈硯眸光淡漠,指尖輕撫過宋令枝纖細(xì)白凈的手腕,指骨分明的手指輕捏著宋令枝的指尖。

    沈硯輕聲:“那方子有異?”

    避子藥的藥方孟瑞早就在岳栩手中見過。

    他雖和蘇老爺子水火不容,可對(duì)方的醫(yī)術(shù)卻是不容置喙。

    孟瑞別扭冷哼一聲:“這倒不是,只是古人云,是藥三分毒,陛下的身子本就虛弱,若再服此藥,長(zhǎng)此以往,于身子有害無利�!�

    榻上的宋令枝耳尖灼熱,一雙水霧杏眸瞪圓,忽的后悔自己留在此地。

    沈硯泰然自若欣賞著宋令枝雙頰的紅暈,慢條斯理道:“孟老先生可有別的法子?”

    宋令枝愕然:“沈……”

    她直起身,欲從榻上坐起,無奈手腕被沈硯扼住,鬧騰一番,除了鬧出一點(diǎn)動(dòng)靜,并未掙脫一二。

    屏風(fēng)外的孟瑞怔愣:“陛下……”

    沈硯氣定神閑,眉宇間半點(diǎn)慌亂也無:“皇后養(yǎng)的貓罷了�!�

    乖寶在宮中人盡皆知,孟瑞也曾聽宮人說起,那貓是皇后心中所愛,有一回還曾跑上金鑾殿。

    那貓連金鑾殿都敢闖,區(qū)區(qū)一個(gè)乾清宮,自然也攔不下。

    孟瑞不以為意,只低聲道。

    “陛下,其實(shí)除了吃藥,還有別的法子�!�

    沈硯無聲勾唇,笑意在他眼中擴(kuò)散。

    枕上的宋令枝瞳孔驟緊,慌不擇路捂住沈硯的雙唇,不讓他說話。

    沈硯眉眼帶笑。

    他雖不說話,可屏風(fēng)外的孟瑞卻是侃侃而談,他懷中抱著一個(gè)錦匣。

    孟瑞輕手輕腳將錦匣擱在黑漆描金氨幾上。

    “陛下,這些是老身在外搜羅的,雖說麻煩了些,可到底不傷身�!�

    孟瑞每落下一字,宋令枝臉上滾燙半分,整個(gè)人猶如跌入翻滾火爐之中。

    滿臉羞赧,無顏見面。

    偏偏沈硯還握著自己的指尖,他唇角挽著笑,輕而緩?fù)�,一點(diǎn)一點(diǎn)捏著宋令枝的手指,似把玩著名貴的凝脂白玉。

    瑩白指尖泛起薄紅之色,明明沈硯從未做過什么,宋令枝卻漲紅了脖頸。

    她無聲囁嚅著雙唇:“你,松開�!�

    沈硯揚(yáng)眉,學(xué)著宋令枝:“……什么?”

    眼中的調(diào)侃揶揄,顯然是明知故問。

    宋令枝惱羞成怒,一拳砸在沈硯肩上。

    無奈她手還被人握著,何來的力氣可言,無非是虛張聲勢(shì)罷了。

    屏風(fēng)外的孟瑞語重心長(zhǎng)說了一番,自認(rèn)為自己所呈上之物比那蘇老頭好上數(shù)百倍。

    遲遲聽不見沈硯的回應(yīng),孟瑞心中直打鼓,試探喚落一聲:“……陛下?”

    沈硯唇角壓著笑:“朕知道了�!�

    孟瑞長(zhǎng)松口氣:“那老身先行告退�!�

    寢殿杳無聲息,遙遙的亦能聽見宮人送孟瑞出宮之聲。

    乾清宮孟瑞閉著眼都能走出去,他不耐煩揮袖,趕走宮人,拂袖揚(yáng)長(zhǎng)而去。

    身后寢殿陷入長(zhǎng)久的沉默。

    滿園無聲,再也聽不見任何動(dòng)靜,宋令枝忍無可忍,一把推開身前的人。

    臉上的紅暈未褪,宋令枝驚慌失措,似有落荒而逃之意。

    “我我我……我走了�!�

    身影跌跌撞撞,宋令枝趔趄著往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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