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錢家同宋家一樣皆是經(jīng)商世家,錢老爺愛珊瑚如命,家中珍藏的珊瑚有上千株。
宋令枝好奇:“我記得他家往日也不常和我們走動,怎么如今連珊瑚都送上了?”
白芷搖搖頭:“這個奴婢就不清楚了,想來是有事煩我們老爺�!�
宋令枝不以為然。
不想第二日白天,錢家又一次登門。
前院花廳滿滿當(dāng)當(dāng)堆了好幾個大箱子,皆是錢老爺從四處搜尋來的舶來品,還有深海珊瑚。
錢老爺滿臉堆笑,同宋瀚遠稱兄道弟。
宋瀚遠一頭霧水:“你這是做什么?”
錢老爺疊聲長嘆,撫著銀白發(fā)須道:“還不是為了我家中那個逆子�!�
他笑盈盈望著宋瀚遠,“我聽聞,令愛從京中回來了,還同賀公子和離了�!�
宋瀚遠面色一沉,凝眸戒備:“兩個孩子有緣無份罷了,我們做長輩也不好插手。只是這事我并未聲張,怎的如今你也……”
錢老爺拍拍宋瀚遠的肩膀:“宋兄莫怪,我此番上門,純粹是為了我那不成器的幺子。不怕宋兄笑話,這孩子雖愛玩,卻肖極他祖父,自幼在經(jīng)商上頗有造詣�!�
宋瀚遠眼中疑慮漸深。
錢老爺眼睛笑沒了縫:“我們兩家又都是經(jīng)商的,若是結(jié)成親家……”
……
臨月閣中。
“……提親?”
宋令枝猛地揚起眼眸,手中的簪花棒差點掉落在地。
銅鏡前的女子薄粉LJ敷面,冰肌玉徹。
難得今日天放了晴,日光氤氳淺薄。
宋令枝鬢間挽著一支金絲香木嵌蟬玉珠簪,玉珠瑩潤碩大,在光下熠熠生輝。
白芷雙手捧著黃花梨錦匣,青緞袱子墊著一方透亮潤澤的暖玉。
那暖玉竟有拳頭大小,紅如晚霞,綺麗奪目。
暖玉本就稀罕,這般大的暖玉,宋令枝更是聞所未聞。
白芷輕聲道:“奴婢同錢家的奴才聊了幾句,聽說他家少爺不知從哪知道姑娘患有寒癥,特尋來一方暖玉。
此玉名曰明日香,說是姑娘拿去做手鐲做玉佩都可以。“
這樣一方暖玉握在手心,宋令枝卻只覺遍體生寒。
沈硯如今還在她家府上,若是讓他瞧見了……
宋令枝眼疾手快蓋上錦匣,當(dāng)機立斷。
“這般貴重之物,我自然不能收。白芷,你替我將此玉交給父親,托他還給錢家�!�
賀鳴不過同自己牽了一回手,沈硯都能記那般久。若是讓他知曉錢家有意上門提親……
宋令枝身影一顫:“還有,此事莫讓……”
影壁后忽然晃出一道頎長身影。
沈硯長身玉立,如青松翠柏筆直。
自有小丫鬟俯身為沈硯挽起猩猩氈簾,宋令枝當(dāng)即噤聲,朝白芷望去一眼。
白芷心領(lǐng)神會,抱著錦匣悄聲退下。
沈硯緩慢抬起眼眸,視線漫不經(jīng)心在那一方黃花梨錦匣上掠過。
宋令枝心口驟然一跳。
沈硯淡聲,似乎只當(dāng)那是宋令枝的妝匣:“怎么不留下?”
他聲音極輕,宋令枝眼中遲疑,一時竟分不清沈硯是否知道那是錢家送來的。
她挽唇,瞧著不甚走心道:“不過是些俗物罷了,瞧著不喜歡,也就不留了。”
宋令枝輕笑,“天色不早了,我們還是早點上山,省得耽誤了�!�
回江南前,孟瑞聞得蘇老爺子如今歸隱山林,特托宋令枝給蘇老爺子送去一封信。
薄薄的一張信紙,想來也不過只言片語卻是孟瑞花了三四個時辰才寫成的。
宋令枝不敢輕易交給下人送去,且先前若非蘇老爺子提點,宋老夫人如今早已撒手人寰。
此番回江南,宋令枝親自登門道謝也是應(yīng)當(dāng)。
馬車骨碌碌往山上行去,漫山遍野皆被雪色填滿。
日光滿地,冬雪消融。入目粉妝玉砌,銀裝素裹。
蘇老爺子的草舍還在山上,冷風(fēng)呼嘯,木屋在風(fēng)中搖搖欲墜。
宋令枝披著一身鑲滾彩暈錦絳紗大氅,抬手在木門上輕叩響三下,無人應(yīng)答。
彩漆剝落,木門殘破不堪,上面好似還有野獸的抓痕。
沉重古樸的銅鎖沉甸甸橫亙在門中央,宋令枝好奇踮腳往里張望。
無奈她身影嬌小,再怎樣努力,也只能望見木屋的一角。
光禿禿的木屋別無一物,冷風(fēng)呼嘯,疾速掠耳而過。
宋令枝登時縮回腦袋。
倏地,身后落下一記低啞笑聲。
沈硯眼眸懶懶抬著,好整以暇望著宋令枝所為。
宋令枝橫眉立目。
她如今膽子漸漸大了,轉(zhuǎn)首瞪人:“你笑什么?”
沈硯目光輕抬,透過層層疊疊日光,他無聲朝宋令枝伸出手。
地上的雪還未融化,踩上去深一腳淺一腳的,宋令枝小心翼翼踱步過去,小聲絮叨。
“你那么高,怎么也不知道幫我瞧瞧蘇老爺子可是在……”
話猶未了,她忽的整個人被沈硯直直拽了過去,鬢間的金步搖在空中泛著淺淺的光暈。
沈硯近在咫尺,那雙如墨眸子低垂,輕輕斂著。
“踩著。”
宋令枝一怔:“踩什么?”
思緒空白幾瞬,順著沈硯視線往下望,入目所及,是沈硯一雙烏皮六合靴。
她喃喃眨了眨眼,再次抬眸。
沈硯一瞬不瞬盯著她,握著宋令枝手腕的手稍稍用力。
將人往前一拽,宋令枝猝不及防,踩在沈硯腳上。
一雙杏眸瞪圓。
尚未從震驚的余威中回神,宋令枝忙忙朝里一看,院中悄然無聲,滿地白茫茫,枯樹昏鴉。
木屋大門緊閉,也不知道蘇老爺子是幾日不曾歸家,院中木桌上落滿白雪。
宋令枝失望收回目光:“蘇老爺子不在蘇府,也不在山上�!�
低頭之際,紅唇忽然從沈硯薄唇上掠過。
宋令枝面露怔忪,纖長睫毛撲簌如羽翼:“我……”
日光落在沈硯眼角,沈硯黑眸沉了一瞬。
宋令枝眨眨眼,故技重施,飛快在沈硯唇角又落下一吻。
轉(zhuǎn)身逃走。
雪地難行,只是多走了兩三步,手腕輕而易舉被沈硯握住。
輕輕的一聲笑落在宋令枝耳畔。
宋令枝驚慌失措:“車、車夫還在……”
身后抵著迎風(fēng)晃動的木門,宋令枝氣息漸弱,一手拽著沈硯的衣襟。
車夫早就識趣,不知躲到何處。
山風(fēng)冷冽,簌簌白雪在二人身后無聲蔓延,低低嗚咽之聲溢出唇齒。
宋令枝雙足踩在沈硯靴上,四肢力氣透盡,好似都落在沈硯掌中。
樹枝出墻,斑駁樹影橫亙在二人頭頂,沈硯一手扶著宋令枝的纖纖細腰,一手漸漸往下,十指相握。
溫?zé)嶂讣馀龅剿瘟钪∧w瞬間,她忽的想起沈硯是因為賀鳴這般牽過自己的手,所以才回回如此。
沒忍住,宋令枝眉眼彎彎,噗嗤笑出聲。
似積雪壓倒樹枝,落在眼前的一雙黑眸陰沉晦暗,透著不可言說的凌厲。
宋令枝后脊生涼,下意識往后退去。
后背抵在木門瞬間,又被沈硯輕松拽入懷中。
唇齒間氣息漸失,沈硯的吻極深,不容宋令枝往后退開半分。
淡淡的檀香氣息縈繞在耳邊。
驀地,有說話聲漸漸臨近,那人嗓音粗獷,隔著幾十米都能聽見。
宋令枝眼中緊張,急促推開身前之人。
沈硯面色平靜,掌心不動聲色往上,捏住宋令枝的后頸。
唇齒相碰,氣息重重籠罩在宋令枝身上。
她捏拳,一手砸向沈硯肩膀。
山路崎嶇,白雪滿地。
獵戶氣喘吁吁跟在蘇老爺子身邊,堂堂八尺男兒,此刻也淚流滿面,眼中紅血絲明顯。
“蘇老先生,這回真是多虧你了,不然我家里那位肯定熬不過去。待孩子滿月酒那天,你一定要來�!�
“還有這狐皮,這個你一定要收下,也算我們的一點心意,還望老先生不要嫌棄�!�
蘇老爺子擺擺手:“狐皮你拿回去,如今孩子才剛出世,拿著給你家娘子做身冬衣也成。”
獵戶面露為難:“這怎么成,前夜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怕是我們家……”
獵戶泣不成聲。
蘇老爺子拄著拐杖,從獵戶手中接過包袱:“快回去罷,好生照顧你家夫人和孩子,滿月酒那日你多敬我一杯就行了�!�
木屋近在咫尺,抬首望去,路邊竟還多出一輛七寶香車。
車壁嵌有珠寶玉石,車前懸著兩盞掐絲琺瑯纏枝蓮紋燈籠,一看便知非富即貴。
獵戶駐足:“老先生家中既有客人在,那我便不叨擾了,改日孩子滿月酒,我定親自上門請老先生在�!�
蘇老爺子點點頭:“快去罷�!�
拐杖在雪地中留下清楚的痕跡,蘇老爺子一步步往宋令枝走來。
他驚訝:“宋姑娘,你怎么來了?”
轉(zhuǎn)而望見宋令枝身側(cè)的沈硯,蘇老爺子輕輕打量。
老眼昏花,一雙眼珠子混沌,“這位是……”
宋令枝從袖中掏出孟瑞的親筆信,親自遞與蘇老爺子。
“老先生,這是孟老先生托我?guī)Ыo你的�!�
蘇老爺子訥訥,目光瞬間從沈硯身上移開。
“……孟瑞?這老頭居然還會給我寫信,真是奇了怪了�!�
蘇老爺子吹胡子瞪眼。
招呼著宋令枝和沈硯進屋,方不情不愿拆開孟瑞的親筆信。
一目十行。
少頃,蘇老爺子瞪圓雙目,猛地朝沈硯望去。
他震驚錯愕:“三……陛、陛下?”
時過境遷。
沈硯不再是當(dāng)年孤獨無助的稚童,不再是三殿下,而是高居廟堂之上的九五至尊。
蘇老爺子顫巍巍跪下行禮,老淚縱橫:“臣……草民見過陛下�!�
物是人非,他也不再是太醫(yī)院的蘇太醫(yī)了。
沈硯目光淡漠:“不必多禮�!�
蘇老爺子這些年一直為沈硯身上的銷金散耿耿于懷,他和孟瑞向來自視清高,可當(dāng)年玄靜真人三番兩次給沈硯下藥,他們二人卻只能眼睜睜看著。
蘇老爺子過不去心中那道坎,從此歸隱山林。
蘇老爺子熱淚盈眶:“陛下如今毒已解,也算了卻草民一樁心事,不然草民真的愧對這一身醫(yī)術(shù)�!�
宋令枝輕聲寬慰:“蘇老先生莫過妄自菲薄,當(dāng)初若非不是您出手相救,只怕我早就不在人世。且適才那獵戶一家,不也多虧了老先生�!�
蘇老爺子笑著搖搖頭:“不過是略盡綿薄之力罷了�!�
剛剛的獵戶是住在山腳下的一戶人家,前夜他家夫人難產(chǎn)大出血,差點一尸兩命。
人命關(guān)天,蘇老爺子不敢耽擱,連夜冒著風(fēng)雪下山。幸好去得及時,才救回那母子二人。
蘇老爺子長吁短嘆:“婦人產(chǎn)子,本就性命攸關(guān),稍不留心就是一尸兩命�?上в行┖咳诉怪是命數(shù)如此,愚不可及……”
一語未了,蘇老爺子猛地驚覺“命數(shù)”二字是沈硯的逆鱗,趕忙收住聲。
仰頭望,果真見沈硯若有所思望著自己。
蘇老爺子別過視線,慌忙拿別的話岔開。
……
天色漸暗,雪天路難走,蘇老爺子自然不曾多留,親自送沈硯和宋令枝出門。
沈硯落后兩三步,不曾隨著宋令枝登上馬車。
雪地廣袤無垠,一望無際。
身后木屋在風(fēng)中低聲嗚咽,沈硯負著手,雙目淡淡朝七寶香車瞥去一眼。
墨綠車簾擋著,宋令枝還以為沈硯是因?qū)m中舊事同蘇老先生有話要說,自覺避在車中。
蘇老爺子畢恭畢敬:“陛下可是有事同草民說?”
沈硯眸色輕瞥。
蘇老爺子心領(lǐng)神會:“陛下屋里請�!�
沈硯聲音不咸不淡:“聽聞蘇太醫(yī)往年在宮中,最是擅長婦科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