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國不可一日無君,沈硯昏迷那一個多月,朝中大臣后悔不已。
沈硯后宮虛空,膝下無一子,連儲君都沒有。
如今廣盈后宮,設六宮三院成了朝中眾臣所盼。
岳栩小心翼翼抬起眼眸。
紫檀案幾上的鎏金異獸紋銅爐燃著松柏宮香,青煙縈繞。
朦朧煙氣后,沈硯那雙漆黑瞳仁深不可測,平靜淡漠。
落在肩上的視線冰冷森寒,便是沈硯眼盲那會,岳栩也不敢堂而皇之對上對方的雙眼,如今更是不敢。
他雙膝跪地,垂首低眉。
“陛下,陛下與宋姑娘兩情相悅,且如今宋姑娘也無婚約在身,陛下何不迎娶宋姑娘為后,入住坤寧宮,也好堵住眾臣悠悠之口……”
寢殿安靜,唯有燭火躍動聲響。
書案后,沈硯眸光輕抬,一身錦袍松垮,他一手搭在扶手上,敲兩下,停兩下。
岳栩腦袋埋得更低了。
耳邊只聞沈硯一聲輕哂:“……兩情相悅?”
相同的言語,岳栩也曾聽沈硯說過,只是那時沈硯不肯承認自己對宋令枝動心。
如今雖是一模一樣的回答,可岳栩聽著沈硯話中的嘲諷,卻像是二人調換了位置。
好像是宋令枝……不喜歡沈硯了。
留在宮中,或是擔心沈硯再次對宋家人動手,又或是對沈硯替自己擋那一劍的感激。
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都不會是“心悅”二字。
若非沈硯替宋令枝擋的那一劍,宋令枝怕已早早出了宮,回江南同家人相聚。
舊太子一黨的余孽鏟除,她亦可同賀鳴重修舊好,還能做回從前那個萬人羨慕的狀元夫人。
腦中轉過千萬種念頭,最后留在沈硯身上的,竟然是“可憐”二字。
岳栩遽然一驚,只覺后背生涼,不寒而栗。
何時從乾清宮退出,岳栩并不知曉,只知自己渾渾噩噩。
案后那抹身影孤寂清冷,昏黃燭光迤邐在沈硯錦袍之上,他身影不曾動過半分。
請求充盈后宮的奏折被沈硯久久留在案上。
……
岳栩在乾清宮稟告公事,宋令枝自然不會往前湊,同秋雁白芷二人在御花園轉悠一圈。
白雪綻梅,如夢如幻。
宋令枝抱著紅梅回乾清宮,卻只見寢殿悄然無聲,廊檐下無一人守著。
宋令枝心生疑慮,懷中的紅梅交給白芷,她款步提裙,輕推開那扇緊闔的槅扇木門。
沈硯不喜宮人在眼前伺候,秋雁和白芷識趣留在殿外。
寢殿幽靜無聲,宋令枝緩步踏入,余光瞥見緙絲屏風后的一抹頎長身影。
宋令枝莞爾一笑,眉眼彎彎:“我還當你是在歇息,不想你竟……”
轉過緙絲屏風,入目所及,卻是沈硯半松的錦袍。
長袍松開,白凈胸膛半露,隱約可見心口的傷痕累累。
沈硯站在穿衣鏡前,在給自己上藥。
宋令枝臉紅耳赤,當即轉過身別過視線,期期艾艾:“我、我不知道你在……”
若早知沈硯半敞著錦袍在給自己上藥,她定不會踏入乾清宮半步。
一聲輕笑從前方傳來,沈硯聲音微沉:“過來�!�
宋令枝腳步定在原地,四肢不得動彈,僵滯著身影不肯轉身。
沈硯又一笑:“我看不見后背�!�
那一劍幾乎捅穿了沈硯的心口,方才對著鏡子,沈硯亦是在尋后背的傷痕。
猶豫幾瞬,宋令枝慢慢轉過身子,倒退著一步步挪到沈硯身前。
她目不斜視,大有慷慨就義之勢:“藥、藥給我。”
光滑的瓶身落入掌中,宋令枝緩慢抬起眼眸,手指輕輕往下扒開沈硯的長袍。
那一處還未長出好肉,隔著猙獰傷口,隱約可見那一夜的兇險。
深怕觸及到沈硯的傷口,宋令枝動作極輕,眼眸低斂,一雙眼睛一瞬不瞬。
棕褐色的藥粉灑落,又輕輕拂開。
白皙的指尖觸碰到沈硯肌膚的那一刻,宋令枝只覺手指滾燙。
她面露詫異:“你身子怎么這般……”
余音戛然而止,悉數(shù)消失在唇齒之間。
沈硯一手捏著宋令枝的脖頸,修長手指輕而易舉挽住宋令枝的后頸。
殿中早早掌了燈,光影無聲灑落一地。
地上鋪著柔軟細膩的狼皮褥子,宋令枝手中的藥瓶差點掉落在地。
宋令枝揚高脖頸,余光不小心瞥見鏡中二人交疊的袍角,她脖頸緋紅,飛快轉過眼眸。
耳邊似是留下喑啞一聲笑,宋令枝耳尖更紅了。
落在唇上的吻細細碎碎,沈硯稍往后退開半分,一點點描繪宋令枝的唇形。
薄唇落在唇角,又漸漸往下。無意碰見耳后某處,宋令枝整個人幾乎癱軟,唇間溢出淺淺的一聲低吟。
若非沈硯一手扶著她的細腰,她怕早就跌坐在地。
沈硯喉嚨溢出一聲笑。
鼻尖淡淡的香氣蔓延。
他擰眉,輕聲道:“……什么香?”
宋令枝暈暈乎乎,她的香囊都是秋雁打理的,且剛經歷了這么一遭,她哪里還記得自己所帶的香餅是什么。
眼前朦朧,依稀可望見沈硯棱角分明的下頜。
宋令枝腦中亂哄哄,隨口揀了自己往日慣用的香料作答。
“許是……玫瑰罷�!�
落在耳尖的逗弄忽然停下,挽著宋令枝后頸的手指收緊,沈硯將人拉至自己眼前,一雙黑眸凌厲,似是風雨欲來。
喉結輕滾,沈硯眸色暗了一瞬,指骨分明的手指輕撫過宋令枝的后頸。
他厲聲。
“……宋令枝,你想死嗎?”
遽然一驚,思緒尚未理清,紅唇忽的落下重重一咬。
唇齒撬開,如急風驟雨掠過。
氣息一點一點在唇齒間消失殆盡。
宋令枝瞪圓雙目,臉上滿是困惑不解。
沈硯似是氣狠了,落在宋令枝細腰上的手指逐漸收緊力道。
卻并未傷著人半分。
宋令枝整個人動彈不得,唇間聲音悉數(shù)消失。
只覺氣息一點點喪失,幾近窒息。
唇角落痛,似是有殷紅血珠子滲出,又被沈硯一一吻去。
低低的嗚咽之聲艱難溢出唇齒。
又很快吞沒。
垂在身側的手臂再也受不得力,手心的藥瓶緩緩滾落在地。
落在宋令枝腰間的手漸漸往下,十指相扣。
……
烏金西墜,眾鳥歸林。
落日最后一道余暉從檐角上消失,沈硯終于松開人。
那雙如墨眸子深不見底,后背上的傷處不僅沒有上好藥,反而還裂開了。
孟瑞回鄉(xiāng)養(yǎng)老的夢破碎,罵罵咧咧提著藥箱來,重新為沈硯包扎好傷口,又罵罵咧咧離開。
臨走時還不忘憤憤往乾清宮瞪了好幾眼。
感覺自己和這皇宮簡直相克,多待一日,就要折壽一年。
宋令枝嫌丟臉,早早躲在暖閣不肯出來。
唯有沈硯泰然自若坐在案后,還饒有興致吩咐花房的宮人。
沈硯從來不管花房之事,宮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誠惶誠恐跪在下首,還當自己無意間開罪沈硯,項上腦袋不保。
沈硯面不改色撥動手中的青玉扳指,面容冷肅。
他淡聲。
“日后京中,不許再種玫瑰。”
宋令枝不記得,他可記得。
賀鳴當日給宋令枝送的,便是滿滿一錦匣的玫瑰香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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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回江南◎
第七十九章
寒冬凜冽,
侵肌入骨。
臺磯上堆著厚重積雪,秋雁披著一身鶴氅,懷里抱著鎏金琺瑯暖手爐,
通身瑟瑟發(fā)抖,
裹著一身嚴寒步入寢殿。
遙遙瞧見妝鏡前上妝的宋令枝,
秋雁抿唇朝白芷笑道。
“姐姐可莫再用那玫瑰香膏了。”
肩上的鶴氅自有小丫鬟接了去,秋雁快步行至熏籠旁,
凍得發(fā)紅的雙手在熏籠上褪去一身的冷氣。
秋雁挽唇笑道:“奴婢今兒上街才知道,
京中竟是再尋不到干玫瑰,如今家中有藏貨的,
都藏著掖著不肯賣,
等著抬高價賣呢。”
白芷俯身為宋令枝描眉畫眼,
聞言,狐疑朝秋雁望去一眼。
“這玫瑰又不是什么稀罕物,
怎會買不到?再說,便是京城沒有,江南亦是有的�!�
秋雁笑:“姐姐若不信,
自個去外頭問問便知道了。我今兒跑遍京中的香料鋪子,
竟也只尋到半兩。說是上頭有令,日后京中再不許種玫瑰�!�
白芷只當秋雁是在胡言亂語,
眼睛笑彎:“不過是商人抬價尋的說法罷了。這么會編排,怎么不說是陛下親自下的令……姑娘、姑娘?!”
一聲驚呼自白芷唇中脫口而出,
她本是在為宋令枝畫眉的,不想宋令枝忽然揚起頭,手中的螺子黛頃刻偏至一旁。
白芷手忙腳亂,
捏著絲帕替宋令枝擦去畫歪的眉毛。
她一頭霧水:“姑娘方才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抬頭,
嚇奴婢一跳�!�
眼尾處螺子黛畫偏的地方擦拭干凈,銅鏡前映出一張姣好容顏。
明眸皓齒,冰肌瑩徹,眉若明月,唇如胭脂。
纖長眼睫撲簌如蟬翼,宋令枝慌不擇路別過眼,語無倫次:“沒、沒什么�!�
只是忽然聽見“陛下”二字,宋令枝又一次想起前日沈硯緊握著自己的手腕。
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竟惹得他那般生氣,宋令枝唇角讓沈硯咬破,也不見對方松開。
真真是陰晴不定。
耳尖泛紅,猶如綴上一對紅珊瑚。
宋令枝輕瞥銅鏡中自己一眼,飛快收回視線,開口催促。
“胭脂就不必了,這樣就很好,莫讓明夫人等久了。”
沈硯昏迷那會,云黎深怕她胡思亂想,陸陸續(xù)續(xù)遞了兩三回牌子入宮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