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孟瑞拂袖,松垮的袖子撫過眼角,不知擦去的是淚水還是雨水。
宋令枝找到人之時(shí),孟瑞正坐在檐下欄桿邊上,隔著雨幕,同一株芭蕉哭訴。
“三皇子,臣、臣對(duì)不住你�!�
孟瑞雙眼朦朧,淚如雨下,哀哀戚戚。
恍惚間,他好似又回到了那個(gè)雪夜,看見沈硯跪在茫茫大雪之中。
雪花落在他肩上、落在他眉眼。
身上唯一御寒的鶴氅被玄靜真人以擋災(zāi)二字收走,稚童單薄的身影在雪中瑟瑟發(fā)抖。
“臣該、該攔下那個(gè)天殺的道士,不該讓您吃下銷金散�!�
“命格,該死的命格�!�
“您是天潢貴胄,才不是什么擋災(zāi)、擋災(zāi)之人�!�
“臣又食言了,又沒治好你。如今、如今玉寒草、玉寒草沒了�!�
孟瑞顯然是吃醉了酒,抱著芭蕉嚎啕大哭。
秋雁和白芷面面相覷,聽不懂孟瑞所言何意,唯獨(dú)宋令枝怔怔站在原地。
她眼中震驚,未來得及問出口的問題也在此刻有了答案。
絲帕緊緊攥在掌心,眼眸惶恐震動(dòng)。
“白芷,替孟老先生取解酒藥來,我有話同他說�!�
“還有——”
宋令枝抬眼,一雙杏眸清冷凌厲,“今日之事,誰也不許往外透露半字�!�
……
秋霖脈脈,空中水汽彌漫。
乾清宮內(nèi)杳無聲息,亮如白晝。
紫檀嵌玉理石上設(shè)著爐瓶三事,長條案上供著銀火壺。
地龍燒得滾燙,寢殿不見半分涼意。
沈硯一身金絲滾邊象牙白圓領(lǐng)長袍,燭光躍動(dòng)在他眉眼。
那雙冷冽眸子深沉如水,猶如萬年寒冰。
案幾上的奏章堆積如山,沈硯一手執(zhí)著毛筆,在紙上揮墨。
“陛下這幾日越發(fā)陰晴不定,就連岳統(tǒng)領(lǐng)也被趕出乾清宮。”
“陛下不讓任何人近身,往日還肯讓老夫針灸,如今也不肯了,藥也不再吃了�!�
“說起來,老夫有一言,不知該說不該說。陛下如今病入膏肓,且先前又拿自己的身子試藥,只怕華佗再世,也救不了了�!�
“他本就看不見,且戒心又重,老夫也是萬分無奈。”
“少時(shí)空有一腔熱血,自以為能救死扶傷,不想?yún)s連連失言。真是愧對(duì)、愧對(duì)這一身醫(yī)術(shù)�!�
窗外雨聲滂沱,孟瑞的哭聲猶在耳邊。
寢殿幽幽,唯有燭光晃動(dòng)。
若非怕他人知曉沈硯眼盲一事,這殿中的燭光,怕是滅了也無妨。
宋令枝定定站在原地,四肢如灌了鉛,怎么也邁不動(dòng)腳,往前挪動(dòng)半步。
案后的沈硯一手撐在書案上。
少頃,毛筆輕擱在筆架上,分毫不差,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起身,寬松的廣袖輕拂,衣袂松垮,差點(diǎn)自燭光之上拂過。
宋令枝驀地睜大雙眼,下意識(shí)想要脫口提醒。
只一瞬,那道衣袂已輕輕自燭光之上拂過。
燭影晃動(dòng),昏黃的焰火并未燒著沈硯的衣袂。
宋令枝捂著心口,無聲松口氣。
她眼中的水霧仍在。
怕唇齒溢出聲響,宋令枝貝齒緊緊咬著下唇,不敢發(fā)出任何動(dòng)靜。
雨聲依舊,窗外竹影搖曳。
她看著沈硯一步步越過書案,看著他一步步上前,昏黃燭光落在他身后。
沈硯一雙黑眸沉沉,凌厲的眼睛低斂。
再有兩三步便是臺(tái)磯,宋令枝目光一瞬不瞬落在沈硯身上,不自覺跟著人往前。
衣裙翩躚,連何時(shí)拂到身后高幾上的汝窯美人瓢也不知。
眼看那美人瓢就要落地,宋令枝眼疾手快,俯身匆忙抱住。
驚魂未定之余,沈硯已步下臺(tái)磯,和宋令枝不過一尺之距。
熟悉的檀香蔓延在鼻尖,宋令枝雙手抱著汝窯美人瓢,側(cè)目凝眸。
寢殿靜悄無人耳語,秋風(fēng)輕拂在二人中間。
宋令枝別過眼睛,悄然將美人瓢扶正。
耳邊倏然落下一聲嘆息。
下一瞬。
沈硯忽然側(cè)身,不由分說伸手,將宋令枝攬入自己懷中。
那聲嘆氣伴著溫?zé)釟庀�,落在宋令枝頸邊。
他嗓音清冷,宛若窗外秋雨。
“……宋令枝,你是想站上一整夜嗎?”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11-13
23:04:49~2023-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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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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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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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便是死,他也要宋令枝記上一輩子◎
第七十七章
夜雨瀟瀟,
雨幕清冷。
秋風(fēng)颯颯掠過窗子,紫檀嵌玉書案上宣紙吹落一地,紙張散落在腳邊。
借著盈盈燭光,
宋令枝清楚瞧見紙上的一字字。
字跡潦草,
墨跡泅在一處。
宋令枝俯身,
目光低垂,視線在紙上一點(diǎn)點(diǎn)掠過。
一雙宛若秋水的杏眸水霧氤氳,
淚水滾落,
滾燙淚珠落在紙上。
淚珠透過紙背。
宋令枝雙手輕捧過一張宣紙,她是見過沈硯的墨寶的。
下筆矯若驚龍,
不似紙上這般隨意無力。
抬眸,
那雙深沉漆黑的瞳仁又一次落在眼中。
眼尾狹長冷冽,
如窗外秋雨凄冷蕭瑟。沈硯眸色極深,細(xì)看方覺他臉色較之往日蒼白孱弱。
孟瑞說,
自己往日吃的藥,都是沈硯試出來的。
試藥并不好受,或惡心昏厥,
或嘔血疼痛,
或……眼盲加劇。
沈硯先前還能勉強(qiáng)看見一點(diǎn)輪廓,如今卻怎么也瞧不見了。
嗓音哽咽,
濛濛水霧浸潤著眸子,宋令枝啞著嗓:“……為什么?”
她中的銷金散不多,
且先前又吃過一回玉寒草。依孟瑞所言,除了寒癥,再無別的癥狀。
“孟老先生說,
他從弗洛安帶來的玉寒草,
都拿來給我入藥了。”
沈硯淡聲:“嗯�!�
宋令枝眼中疑慮蘊(yùn)滿,
即便親眼所見,她仍覺得不可思議。
沈硯這般涼薄無情的人,怎么可能為了自己……
眼角的淚水一點(diǎn)點(diǎn)被人擦干,沈硯指腹落在宋令枝眼尾。
他嗓音輕輕。
“宋令枝,你說過,你很怕冷的。”
在海船上,在那個(gè)細(xì)雨朦朧的黑夜,宋令枝站在甲板上。
那夜她不管不顧,縱身一躍前,同沈硯說過的最后一句,便是——
我很怕冷的。
窗外雨霖脈脈,雨聲疊著風(fēng)聲,猶如那一夜在海上陰冷森寒。
只是這一回,沈硯站在了宋令枝身側(cè)。
二人之間不再是徹骨海風(fēng)。
指腹拂過宋令枝眼睫,許是看不見,沈硯動(dòng)作極輕。
宋令枝撲簌睫毛掠過他掌心,淚水滑過他指縫。
窗外細(xì)雨飄搖,燭光晃動(dòng),二人身影落在地上。
書案上的奏章不曾有人動(dòng)過半分,先前還是岳栩念,沈硯寫。
可如今沈硯不肯讓人近身,書案上的奏章自是無人搭理。
宋令枝輕輕嘆口氣,別過臉:“……奏折、奏折怎么辦?”
朝政大事,總不可能一直耽擱著。
夜雨蕭瑟,燭光照不到的地方,沈硯喉嚨溢出一聲笑。
宋令枝不明所以,抬眸皺眉:“你笑什么?”
“你在家想了那么久,就為了同我說這話?”
他不再自稱“朕”。
宋令枝雙目圓睜:“你又監(jiān)視我?”
沈硯眸色微暗:“猜的�!�
宋府的暗衛(wèi)早就撤走,若非如此,宋令枝當(dāng)日也不會(huì)遇險(xiǎn)。
“奏折不必管,待……”
宋令枝忽然伸手,纖細(xì)手指握住沈硯一角的衣袂。
“我、我?guī)湍隳盍T�!�
她定定心神,揚(yáng)眸凝視著沈硯,“我念,你寫。”
那抹象牙白衣角不曾從宋令枝指尖滑落。
……
夜已深,點(diǎn)點(diǎn)燭火撐起寢殿的光亮。
窗外雨聲好似小了些,只聽秋風(fēng)掠耳,落葉滿地。
宋令枝枕著手,趴在案幾上昏昏欲睡。
公文晦澀難懂,她往日又是個(gè)不愛念書的主,小的時(shí)候?qū)W《論語》學(xué)《孟子》,不知?dú)庾吡硕嗌傧壬?br />
如今念著干巴巴的奏折,宋令枝只覺眼花繚亂。
寢殿燃著安神香,青煙未盡。
沈硯松開筆,側(cè)目垂眼。
耳邊氣息平緩,彌漫在鼻尖的幽香漸漸。
沈硯不動(dòng)聲色起身,攔腰抱起宋令枝。
殿中杳無聲息。
少頃,有人低低在殿門口輕喚:“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