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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嗓子喑啞,

    前方終傳來沈硯低沉的一聲,下不為例�!�

    岳栩畢恭畢敬:“是�!彼⌒囊硪碓囂�,“那賀大人……”

    沈硯淡聲:“放了。”

    岳栩怔愣抬眸,

    眼中閃過幾分錯(cuò)愕。

    隨即又低下眼睫。

    也是,

    若賀鳴一直待在詔獄,

    只怕宋令枝還會(huì)時(shí)時(shí)刻刻念著人,倒不如放了出去,省得宋令枝記掛。

    岳栩垂首:“屬下這就命人放人,只是宋姑娘這邊……要如何安排?”

    沈硯雙眉漸攏。

    眼前浮現(xiàn)的,是宋令枝昨夜那張梨花帶雨的臉。

    滾滾淚珠砸落在沈硯手背,淚水滾燙灼熱。

    宋令枝是真的……恨極了自己。

    沈硯無聲勾唇,眼底掠過幾分嘲諷譏誚,青玉扳指握在掌心,輕輕撥動(dòng)。

    他聲音極輕極輕:“找人,送她出宮�!�

    岳栩心中本還在搜尋何處宮殿適合宋令枝,猝不及防聽見這話,遽然抬起雙眼,滿臉震驚。

    那雙漆黑眼眸不再,沈硯轉(zhuǎn)身,披著冷霜的長袍步上臺(tái)磯。

    岳栩站在身后怔怔,少頃,又忙忙跟了上去。

    云影橫窗,芭蕉上只余雨珠晶瑩。

    雙手枕在案幾上半夜,宋令枝一覺醒來小臂麻木僵滯。

    入目是陌生的雕梁畫棟,博古架上供著一方水仙花盆,其中點(diǎn)著幾處宣石。

    連著哭了將近半宿,宋令枝一雙眼睛早就紅腫,抬眸望去。

    銅鏡中的自己和昨日進(jìn)宮時(shí)相差無幾,枝唇上的口脂淡了許多。

    昨夜的一幕幕又一次涌上心口。

    宋令枝坐在貴妃榻上,一手撫著眉心,腦中亂糟糟的一團(tuán)。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在家時(shí),對(duì)著宋老夫人,對(duì)著父親,宋令枝尚且能維持住臉上的鎮(zhèn)靜從容,還能寬慰祖母父親,不敢將心中擔(dān)憂告知。

    可對(duì)著沈硯……

    她竟失控如此。

    貝齒緊咬著下唇,宋令枝后悔不已。

    賀鳴如今還在詔獄,以沈硯六親不認(rèn)的性子……

    槅扇木門輕輕被人推開,一個(gè)小丫鬟遍身綾羅,輕手輕腳踏入殿中。

    遙見宋令枝坐在榻上,小丫鬟咧嘴一笑:“姑娘醒了�!�

    話落,又朝外喊了一聲。

    烏泱泱的丫鬟婆子站了一地,伺候宋令枝盥漱凈臉,又命人端來早膳。

    漆木案幾上擺著十來樣精致小菜,金絲燕窩湯,銀葵花盒小菜,清水海獸碗菜……皆是她往日在宋府愛吃的。

    宋令枝眉心皺起:“沈……陛下呢?”

    丫鬟福身行禮:“陛下如今還在上朝,姑娘若有事,可盡管吩咐奴婢�!�

    宋令枝眉宇漸攏。

    丫鬟狐疑抬眸:“可是這膳食不合姑娘的心意?若不喜歡,奴婢再讓御膳房送別的過來�!�

    宋令枝目光低低垂著:“這些是誰吩咐做的?”

    丫鬟輕聲:“岳統(tǒng)領(lǐng),岳統(tǒng)領(lǐng)還說,待姑娘用完膳食,命奴婢送姑娘出宮,還說姑娘等的人就在宮門口。”

    宋令枝錯(cuò)愕抬眸:“……什么?”

    手中的燕窩湯應(yīng)聲落地,碎片七零八落,洋洋灑灑流落一地。

    小丫鬟大驚失色,以為自己說錯(cuò)話,忙忙跪下告罪:“姑娘恕罪,奴婢……”

    宋令枝慌忙扶起人:“你適才說,誰在宮門口?罷了。”

    顧不得丫鬟起身回話,宋令枝匆忙提裙往外跑去,“早膳不必了,備車,我要出宮。”

    小丫鬟攔不得,又有岳栩的話在先,只能以宋令枝為先。

    紅墻黃瓦,巍峨宮門靜靜佇立在晨光之中,晨曦微露。

    宮門口外,一輛不起眼的青軸馬車靜靜停在路邊。

    宋令枝雙眼泛紅,跌跌撞撞朝馬車跑去。

    身子撲在車前,她手指顫巍巍,指尖碰上車簾的那一瞬,淚珠涌出眼眶,自眼角滑落。

    她終究是個(gè)膽小的,深怕馬車內(nèi)坐的賀鳴如夢中一樣,傷痕累累,血污滿身。

    雨過初霽,晨曦微露。

    輕盈的日光穿過厚重云層,灑落在宋令枝腳邊。

    指尖微顫,本是最尋常不過的車簾,宋令枝此刻卻連挽起的膽量也沒有。

    嗓音低低哽咽,指尖碰上車簾的那一刻,忽的,有人笑著挽起車簾。

    馬車內(nèi)的人眉目溫潤,一雙眼睛澄澈空明,似上好的璞玉。

    “枝枝�!�

    賀鳴輕聲喚她。

    一身月白色圓領(lǐng)長袍,賀鳴眉眼彎彎,笑得溫和,“……還不上來嗎?”

    一連多日的擔(dān)驚受怕提心吊膽在此刻煙消云散,宋令枝雙目怔愣,呆呆盯著人半晌。

    忽而撲進(jìn)賀鳴懷里。

    她雙手緊緊環(huán)著賀鳴脖頸,淚水滾落,沾濕了賀鳴的衣襟。

    賀鳴身影稍僵,而后回以一抱,生疏抱住宋令枝。

    濃密眼睫低垂,賀鳴胸腔溢出一聲笑:“對(duì)不住,勞枝枝費(fèi)心了�!�

    宋令枝抿唇,半張臉貼在賀鳴脖頸,單手捏拳,拳頭輕落在賀鳴肩上。

    倏然聽見一聲悶哼。

    宋令枝驟然回神,忙不迭拉開人,挽著賀鳴的手細(xì)細(xì)打量:“他們是不是對(duì)你動(dòng)刑了?”

    話落,又探身挽起賀鳴的衣袖,淚如雨下。

    先前的噩夢又一次闖入腦海。

    手背上白凈依舊,不見半點(diǎn)傷痕,只手腕處多了一道淺淺的紅痕。

    宋令枝低聲呢喃:“手上沒有,那后背,后背是不是……”

    “枝枝�!�

    賀鳴撐手握住宋令枝的手腕,輕咳兩三聲,提醒,“這是在宮門口。”

    金吾衛(wèi)面無表情佇立在宮門口,兇神惡煞,目不斜視。

    宋令枝耳尖一紅:“我……”

    賀鳴挽起唇角:“放心,他們并未對(duì)我用刑�!�

    清風(fēng)拂面,吹散宋令枝鬢間的碎發(fā)。

    賀鳴垂眸,不動(dòng)聲色抬手拂開,倏爾又想起自己托吳四送去的那封放妻書。

    他手指輕頓。

    “先前我讓吳四送去的……”

    宋令枝凝眉:“我知道,賀哥哥當(dāng)時(shí)不想見我�!�

    賀鳴面露驚訝:“他只和你提過這個(gè)?”

    宋令枝點(diǎn)點(diǎn)頭,細(xì)心打量賀鳴的面色:“難不成,賀哥哥還托他說了別的話?”

    賀鳴壓下心底疑惑,朝宋令枝揚(yáng)唇:“只是想讓你不必掛念罷了,不是什么要緊事。”

    日落滿地,鳥雀掠空。

    宋令枝一改昨夜的崩潰絕望,同賀鳴言笑晏晏站在一處。

    一雙宛若杏眸的眼睛笑如弓月,眉梢眼角蘊(yùn)滿笑意,纖長睫毛疊著淺淺日光。

    素手纖纖,輕挽住賀鳴的手腕,左右翻看打量。

    那雙眼睛雖然還有水霧氤氳,卻是喜極而泣的。

    沈硯站在高高宮墻之上,隔著稀薄日影,望向?qū)m門口相談甚歡的二人。

    一雙黑眸冷冽森寒,泛著冰涼之意。

    周身寒氣籠罩,遍體生寒,似萬年冰窖。

    他看著宋令枝扶著賀鳴的手踏上腳凳,登上馬車,二人攜手離開。

    馬車骨碌碌融在日光之中,稀薄日暮拉遠(yuǎn)了馬車的身影。

    唯有沈硯一人站在陰影之中。

    岳栩靜靜站在沈硯沈硯,目睹沈硯在城墻上站了許久,而后,明黃身影一步步踏下城樓。

    風(fēng)自沈硯身旁拂過,蕩起一角的錦袍。檐角展翅如鳳鳴,重重黑影籠罩在沈硯身上。

    他一步步走入陰影深處。

    長而窄的夾道上跪滿一地的宮人,眾人雙膝跪地,俯首低眉,無一人敢抬眼目睹圣顏一眼。

    紅墻佇立,高聳城墻擋住了微薄日光,夾道上只余昏暗殘留。

    步輦所過之處,噤若寒蟬。

    行至坤寧宮前,沈硯忽的輕聲:“停�!�

    明黃色步輦在坤寧宮前駐足,宮門大開,自先皇后被沈硯送去冷宮后,坤寧宮再無人踏足。

    宮人漸漸松散懈怠,十天半月才來灑掃一二。

    園中雜草叢生,彩漆斑駁掉落,滿目瘡痍。風(fēng)聲漸漸,吹起一地的蒼涼凄冷。

    沈硯高站在臺(tái)磯之上,舉目望去,隔著稀疏草木,沈硯好似看見少時(shí)的自己。

    錦衣華服,遍身綢緞。

    冰天雪地中,小小的沈硯跪在坤寧宮前。

    天上雪花飄飄,如搓棉扯絮一般,洋洋灑灑落在沈硯年幼的肩膀上。

    一眾奴仆婆子提著羊角宮燈,自廊檐下穿過,偶爾有人瞥見沈硯,低聲竊竊私語。

    “三皇子怎么又被罰跪了?”

    “什么罰跪,別胡說�!�

    年長的宮人悄聲道,“三皇子是在為太子殿下祈福,這可是玄靜真人親口說的�!�

    隔著槅扇木門,坤寧宮上下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寢殿內(nèi)燒著滾滾地龍,四角設(shè)著鎏金琺瑯銅腳爐,暖氣融融。

    青紗帳幔低掩,皇后一身牡丹花紋織金錦長袍,雙眼婆娑,染上層層淚珠。

    “昭兒,你醒一醒,看看母后,可好?”

    貴妃榻上的沈昭雙眼緊閉,一言不發(fā)。

    皇后挽著太子的手,疊聲斥責(zé),“太醫(yī)呢,一群廢物,連太子都治不好,本宮要你們有何用。”

    太醫(yī)齊齊跪地,求皇后恕罪。

    皇后橫眉立目,目光望向披著風(fēng)雪趕來的玄靜真人,倏然眉開眼笑。

    “玄靜真人來了,快,給真人看座�!�

    玄靜真人一身灰色道袍,兩鬢斑白,滿頭銀發(fā)披在身后,倒還真有幾分仙姿道骨。

    皇后眼中帶笑:“真人,你快幫本宮瞧瞧,這都三個(gè)時(shí)辰了,昭兒怎么還沒醒?”

    她眼中滾下滴滴淚珠,捏著絲帕拭淚。

    玄靜真人泰然自若,上前兩三步,神神叨叨對(duì)著榻上的沈昭念念有詞。

    滿是皺紋的眼睛緊緊閉著,忽的抬眼,一雙渾濁模糊不清的眼珠子滄桑,泛著精光。

    皇后憂心忡忡:“真人,本宮依你所言,讓硯兒跪在宮門前,為他皇兄祈福,可是怎的昭兒還是這般,昏迷不醒?”

    窗外雪花紛飛,寒冬凜冽,呼嘯的冷風(fēng)自窗角掠過。

    皇后嫌棄寢殿冷冰冰,又命人多取了兩個(gè)暖手爐來,塞在沈昭的錦衾之下。

    她雙眼垂淚,淚眼婆娑望著玄靜真人。

    玄靜真人輕輕嘆口氣。

    皇后一顆心遽然提起,她雙眼瞪圓:“真人,可是昭兒……”

    玄靜真人撫著銀白的長須,故作高深道出四字:“心誠則靈�!�

    他緩緩搖了搖頭,“若是不靈,便是跪上百回,也無濟(jì)于事。”

    皇后瞳孔驟緊,她向來對(duì)玄靜真人的話深信不疑。

    “怪道昭兒一直沒醒,原來是這般�!�

    話音未落,忽聽帳幔中傳來一聲輕咳,皇后猛地轉(zhuǎn)過身,目光緊張不安。

    “昭兒昭兒……”

    她語氣悲愴,臉上關(guān)懷備至,猶如世間每一個(gè)母親一般。

    沈昭緩緩睜開眼睛,孱弱的面容尋不到半點(diǎn)血色:“母后……”

    只道了兩個(gè)字,當(dāng)即惹來撕心裂肺的一通咳嗽。

    皇后方寸大亂,撫著沈昭脊背,滿心滿眼都是心疼。

    “昭兒,你同母后說說,可還有哪里不適?”

    沈昭連連搖頭,撫著心口又咳嗽了好幾聲。

    他挽著皇后的手道:“三弟、三弟可還是在外面?”

    皇后怒嗔他一眼:“都什么時(shí)候了,你怎么還記掛你三弟?他自然還在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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