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夜色籠罩，園中杳無聲息，唯有淅瀝雨聲相伴。
廊檐下金絲藤紅竹簾輕懸，云影橫窗，蒼苔濃淡。
秋雁提著玻璃繡球燈，同宋令枝站在廊檐下，二人踮腳往外張望。
樹影婆娑，搖曳燭光躍動(dòng)在宋令枝眼中。宋令枝一雙柳葉眉輕蹙，月洞門空空如也，始終不見有人前來。
宋令枝攏眉：“二門那可有人守著？罷罷，打發(fā)人去大門守著，倘若看見賀哥哥回來，快快讓他回來稟報(bào)。”
夜色沉沉，燭光晃悠，宋令枝嬌小羸弱的身影落在氤氳雨幕中，偶有雨絲飄搖，落至宋令枝眼睫。
她眨眨眼，想著往后退開半步，又怕賀鳴回來，自己瞧不見。
雨聲點(diǎn)點(diǎn)滴滴砸落在廊檐上，陰雨重重籠罩在京城之上。
詔獄陰冷潮濕，透過一方小小的窗子，隱約可見窗外一角的夜色。
層層煙雨彌漫。
三三兩兩獄卒走在一處，手執(zhí)羊角燈，挨個(gè)牢房巡查。
“都安靜點(diǎn)！”
“閉嘴，再敢嚷嚷老子弄死你們。”
地牢昏暗，枯草干枝隨意堆放在一處，賀鳴一身緋紅色圓領(lǐng)官袍，端坐在破草席之上。
眉眼清淡，一雙淺色眸子映著昭昭夜色，從容不迫，同在翰林院如出一轍。
好像，他還是那個(gè)風(fēng)光無限的狀元郎。好像，他還是那個(gè)前途無量的侍讀學(xué)士。
吳四提著羊角燈，客客氣氣從賀鳴牢房前走過。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吳四待賀鳴畢恭畢敬，他悄聲。
“賀大人，您若是有什么需要的，盡管告訴小的，小的立刻為您尋來。”
賀鳴聲音不冷不淡：“不必，賀某戴罪之身，不敢勞煩�！�
吳四嘿嘿笑兩聲：“賀大人莫說笑了，您是堂堂狀元郎，自然是那起子小人陷害誣告。小的聽聞，明大人今夜已經(jīng)回府，想來賀大人也快了�！�
賀鳴抬眸，眼中掠過幾分錯(cuò)愕：“……什么？”
吳四疊聲笑：“再多的小的也不知，只是想著那賞花宴是在明大人府上辦的，他平安無虞，賀大人您自然也是�！�
賀鳴雙眉緊皺，若有所思。
同僚瞧不得吳四這般諂媚模樣，一腳踢在吳四腿上。
吳四往前踉蹌兩三步，差點(diǎn)一腦門嗑在牢門上，惱羞成怒。
“……你有��？”
同僚勾著他肩膀往外走：“一個(gè)階下囚罷了，用得著你這般低聲下氣說話嗎？”
吳四冷笑兩聲：“階下囚，你瞧瞧他混身上下哪有階下囚的樣子？”
同僚轉(zhuǎn)身，上下打量賀鳴好幾眼：“算他走運(yùn)，如今還未受刑，若是受刑了，且看他身上還有幾處好肉。你沒瞧那刑部尚書，之前得意洋洋仗勢欺人，如今還不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刑部尚書就在賀鳴的對面，男子早無先前的猖狂囂張，全身上下都是烙鐵留下的痕跡血跡斑駁，觸目驚心。
前日還捧著南海紅珊瑚的手，此刻卻被拔光了手指甲，如螻蟻一般蜷縮在地上。
滿身血污，惡臭刺鼻。
吳四看一眼，當(dāng)即作嘔：“他是怎么得罪人了，怎么連舌頭都被拔去了？”
同僚抱拳，習(xí)以為常：“聽說是岳統(tǒng)領(lǐng)說的，興許是得罪了岳統(tǒng)領(lǐng)，說了不該說的話罷。”
吳四雙眼一亮：“……岳統(tǒng)領(lǐng)，可是岳栩大人？”
同僚望向吳四的目光宛若傻子：“你腦子磕壞了不成，除了他，還能有誰。那可是陛下眼前的紅人，誰也得罪不起�！�
吳四疊聲道“是”，又拽著同僚的手道：“我聽說，這刑部尚書當(dāng)日是在宋府被帶走的�！�
賀鳴低垂的眼眸抬起，凝眉望著對面刑部尚書臟污的牢房。
墻壁長滿青苔，血腥味濃重。
賀鳴一點(diǎn)點(diǎn)握緊雙拳。
吳四不曾發(fā)覺，還只顧著和同僚閑聊。
同僚嗓音懶散：“可不是，那日賀少夫人也在�！�
吳四眼睛更亮了。
先前被岳栩發(fā)現(xiàn)，他連著擔(dān)驚受怕數(shù)日，如今又聽聞此事，越發(fā)篤定宋令枝和岳栩關(guān)系匪淺。
若是宋令枝能在岳栩眼前美言幾句，他加官進(jìn)爵的日子指日可待。
吳四唇角笑意漸深，暗嘆自己慧眼識(shí)珠，攀上宋令枝這根高枝。
又想著趁賀鳴在獄中這些時(shí)日，自己定要好好巴結(jié)。
同僚嘖嘖感慨：“還真是一榮俱一損俱損，聽說他府上都被抄了，家人流放，姬妾發(fā)賣。當(dāng)日他耀武揚(yáng)威春風(fēng)得意之時(shí)，也不知會(huì)不會(huì)想到今日這般下場�！�
獄卒的聲音漸行漸遠(yuǎn)，唯有窗外的雨聲依然落在耳邊。
賀鳴皺眉，久久凝望著對面的刑部尚書，他也曾在翰林院見過對方一面。昔日高高在上趾高氣揚(yáng)的人，如今卻是豬狗不如，只待一張草席裹住丟出去了事。
賀鳴眼眸低低垂著，想的卻是家中的宋令枝。
……
一日過去了，兩日，三日。
翹首以盼，日夜煎熬。
今夜月明星稀，窗前竹影婆娑。
宋令枝倚在廊檐涼榻上，一雙杏眸無力晦暗。
這兩日她也曾去明府拜見明大人，想從對方得知賀鳴的近況。
可瞧著明大人亦是一頭霧水，只知自己稀里糊涂被丟進(jìn)詔獄，又好好地被送出來。
那詩集是明大人拜托賀鳴謄抄的，好端端的拉賀鳴趟渾水，明大人心中過意不去。
這兩日也跟著在京中幫忙走動(dòng)，疏通關(guān)系，想要保賀鳴無虞。
可惜仍是無功而返。
宋令枝滿頭烏發(fā)披落在腰間，只挽著一支白玉簪子。
倚著欄桿，依稀可望見湖中自己的影子。眉似青黛，明眸皓齒。
水波蕩漾，層層漣漪漫起。耳邊好似又響起沈硯那一聲輕笑。
“你求他們，有用嗎？”
——有用嗎。
——沒有。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縱使人人都知賀鳴是被冤枉的，也無濟(jì)于事。
翰林院掌院學(xué)士為賀鳴遞上的折子如雪花，卻從未聽過乾清宮有消息傳出。
沈硯不懼世俗，更不怕天下人的攸攸之口。
他那樣的人……
宋令枝緩緩伸出手，接住一抔的月光。
朗朗明月落在指尖，可她終究留不住，就像，她留不住賀鳴一樣。
……
月影移窗，清冷光輝透過紗屜子，輕盈灑落在沈硯衣袂。
銀輝迤邐，案上燭光躍動(dòng)。
沈硯一身暗玉紫蒲紋狐皮大氅，雙眸輕闔，無聲在紙上揮墨。
少頃，又睜開眼，皺眉望著撇向案上的黑墨，不動(dòng)聲色將方才的臨帖丟入腳邊銅爐之中。
熊熊烈焰映著滿堂月色，很快將宣紙吞噬干凈。
岳栩披著一身夜色，踏入沈硯寢殿，他身上還有淡淡的血腥味。
“陛下，屬下晚了一步，先太傅剛剛懸梁自縊，救不回了�！�
先太傅曾為沈硯和先太子沈昭授課，同為先皇后嫡子，沈昭溫潤親和，如璞玉一般，自然得太傅青睞。
沈昭被囚后，先太傅明哲保身，告老還鄉(xiāng)，卻不想人在曹營心在漢。
解甲歸田，仍是事事惦記著沈昭，欲扶持沈昭上位。
岳栩低聲，將所查到的一一稟報(bào)。
少頃，寢殿重歸安靜。
沈硯漫不經(jīng)心轉(zhuǎn)動(dòng)指間的青玉扳指，那雙深色眸子輕抬，似有所無從岳栩身上掠過。
“只有這些？”
岳栩凝眉沉吟，拱手：“是……”
落在自己臉上的視線如芒刺在背，岳栩搜腸刮肚，倏然低下眉。
“還有，宋姑娘、宋姑娘今夜又在園中等了賀大人一夜�！�
沈硯指尖輕頓。
他低眉，無人瞧見眼中的異樣。
岳栩輕聲：“賀大人剛剛托人，說想見陛下一面�！�
沈硯唇角勾起幾分冷意。
岳栩輕聲：“還有，他托人將此信送去宋府�！�
呈在書案上的，是一封放妻書。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11-09
23:40:39~2023-11-10
22:58:3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ann_coffe
10瓶；稻城
5瓶；李大大
3瓶；月升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huì)繼續(xù)努力的！
73
?
第七十三章
◎沈硯憤怒：他到底有哪點(diǎn)好◎
第七十三章
地牢昏暗無光，
隱約可聞得角落低聲的鳴。
刑部尚書仍然躺在地上，遍身說不出的狼狽不堪，通身血污。
沒了舌頭，
他連話也說不出，
只能如豬狗一樣茍且偷生。
詔獄之人向來眼高手低，
且刑部尚書又是得罪岳栩進(jìn)來的，哪一個(gè)還會(huì)對他心慈手軟。
嚴(yán)刑逼供，
簽字畫押。
末了將人丟進(jìn)牢房，
知等秋后問斬。
吳四提著十錦攢盒，一路罵罵咧咧，
路過刑部尚書，
還要多啐兩口：“晦氣的玩意�！�
轉(zhuǎn)身朝向賀鳴，
又是滿臉的卑躬屈膝，阿諛奉承。
宋瀚遠(yuǎn)先前拿銀子打點(diǎn)吳四，
不是沒有道理的。
這人貪財(cái)，只要給足銀兩，任何事都能辦得妥妥貼貼。
賀鳴牢房是吳四親自盯著人灑掃干凈，
雖簡陋，
好在并無那些臟污東西。
月光順著四四方方的窗子，落在賀鳴眉眼，
清潤眼眸波瀾不驚。
吳四心生敬佩，巴結(jié)之心愈發(fā)劇烈。
余光瞥見地上不曾動(dòng)過的食盒和美酒，
吳四搓搓手，滿臉堆笑。
“賀大人可是不喜歡這酒菜，趕明兒我定讓人再做好的來，
賀大人先將就將就。”
話落，
又命人開門，
小心翼翼提著攢盒，蹦至賀鳴身側(cè)。
“這是賀少夫人剛剛打發(fā)人送來的，賀大人嘗嘗？”
賀鳴平靜宛若秋波的眸子輕抬，眼中一凜：“先前我送去宋府的信……”
吳四拂開案上的灰塵，揀了快干凈地坐下。
“早送去了，別人做事我不放心，我親自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