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宋令枝皺眉:“賀哥哥當日在宴上,若是能見上他一面……”
宋瀚遠橫眉立目:“萬萬不可,他如今關(guān)在大牢,若是讓人發(fā)現(xiàn)你……不妥不妥,為父尋別人過去,這事你別管,安心在家待著便是�!�
宋令枝抬首:“他是我的夫君,我怎么可能不管?且若非親近之人,父親以為賀哥哥會說實話嗎?”
宋瀚遠遲疑:“這……”
窗外陰雨綿綿,燭光躍動在緙絲屏風上,屏風上仙鶴展翅,似要翱翔上空,昏黃光影綴在仙鶴羽翎上。
宋令枝一雙眸子決絕果斷,映著點點燭光。
宋瀚遠心系賀鳴,又擔憂宋令枝。
宋令枝不慌不忙:“父親,若賀鳴出事,我們宋家也脫不了干系。祖母父親如今年事已高,倘若我仍如從前那樣,事事活在父親祖母的羽翼下……”
宋瀚遠拂袖,仰身長嘆:“你才多大,我在這家里一日,就能護你一日�!�
宋瀚遠轉(zhuǎn)而朝宋老夫人道,“母親,你往日最疼枝枝了,想來你也同兒子一樣……”
宋老夫人沉穩(wěn)從容:“枝枝說得不錯,我們是該放手了�!�
宋瀚遠大吃一驚:“母親——”
宋老夫人擺擺手:“讓她試試也好,若真出了什么岔子,家里還有你我兜著,可若有朝一日我們不在……”
雨還在下,淅淅瀝瀝雨聲敲碎滿園的寂寥空蕩。雨打芭蕉,樹影參差。
宋瀚遠背著手,抬眸凝視宋令枝。
良久,方輕輕嘆口氣:“隨你便是,只有一點你需謹記。萬事小心為上,切不可逞強�!�
宋令枝低頭頷首:“是,女兒記住了�!�
……
大雨滂沱,豆大的雨珠順著檐角往下滾落,樹影在風中搖曳晃動。
詔獄外,官兵腰佩長刀,好不容易捱到三更天,他扶著長刀,長長嘆口氣。
“這鬼天氣,若是淋雨回去,定然濕透了。”
雙手枕在腦后,遙遙瞧見沿著烏木長廊走來的二人,官兵哈欠打到一半,忽的停下。
他笑笑:“吳四,又是來給狀元郎送東西了�!�
詔獄關(guān)押的犯人眾多,家人想往里面遞東西,都得經(jīng)獄卒的手。
吳四在詔獄當差,平日收的賄賂也不少,這些時日賀鳴被關(guān)在地牢,宋府送去的東西都由他轉(zhuǎn)交。
官兵自然也認得,二人心照不宣交換了笑眼。
吳四習以為常,從懷里掏出十兩銀子,塞到官兵手中:“大人行行好,小的就是個跑腿的。”
官兵捏著銀子在手中掂量,笑得眼角皺紋都出來了,他往地上輕啜一口。
“呸,不要臉的。這天下誰不知道宋家富可敵國,十兩銀子,你打發(fā)叫花子呢。”
吳四笑得湊近官兵:“多的明日再拿來孝敬大人,今兒夜深,大人還是早些回家�!�
吳四就在詔獄當差,官兵也不怕他跑了,伸出手指頭:“說好了,明日你若是沒拿來……”
他伸手,往吳四后腦勺招呼了一巴掌。
吳四連連大喊不敢。
官兵擺擺手:“去罷,我在這給你守著,一刻鐘就得出來,別讓人發(fā)現(xiàn)了�!�
吳四一疊聲應(yīng)“是”。
轉(zhuǎn)身剛往前走了兩三步,忽見官兵回首,他突然揚高身,視線不經(jīng)意從宋令枝背影掠過。
“等等,你后面跟著的,怎么是個生面孔,新來的?”
宋令枝面上淡定,轉(zhuǎn)身拱手。
她臉上涂了厚厚的粉末,又讓秋雁在右臉上點上大片紅斑。
觸目驚心。
官兵猝不及防瞧見那一大片紅斑,猛地嚇一跳:“這什么,嚇我一跳�!�
吳四打著哈哈上前,嫌棄將人往身后趕:“滾滾滾,別嚇到大人了,長得一副丑樣子�!�
宋令枝趁機埋低腦袋,又往后退開好幾步。
瘦弱身影在雨中瑟瑟發(fā)抖,顫栗不止。
官兵目光在宋令枝臉上上下打量:“奇怪,是新來的嗎?我怎么沒見過。你、你再抬起頭來。我怎么覺得這這張臉好像……”
官兵抬腳走近。
宋令枝心中咯噔一跳。
她緩緩、緩緩抬起頭,故意別過右臉。
那片瘆人的紅斑又一次落在官兵眼中。
官兵連著后退好幾步,他飛快別過臉:“惡心死了,快走快走!沒的臟了老子的眼!”
宋令枝重重松口氣,緊繃的肩頸舒展。
吳四和她使了一個眼色,轉(zhuǎn)首和官兵說了幾句好話。
“別氣別氣,今夜若不是尋不著人,小的也不好找他上來,往日他就在后面伺候,大人自然沒瞧過他�!�
吳四拱手作揖,好話說盡,“小的這就帶他過去。”
言畢,吳四趕忙帶著人朝地牢走去。
“少夫人,等會小的就在門口守著,少夫人最多半刻鐘就得出來,不能再耽擱了�!�
宋令枝咬緊唇,眼前地牢陰暗潮濕,她心中忐忑不安:“我知道了�!�
雨聲轟鳴,無數(shù)雨珠敲打在頭頂上方的廊檐上。
吳四將手中的油紙傘遞給宋令枝:“這傘夫人拿著,這里面人多眼雜,恕小的冒犯,不能為夫人撐傘�!�
宋令枝搖搖頭:“無事,我……”
聲音戛然而止。
雨霧飄渺的夜空,一輛馬車由遠及近,車轱轆聲打斷了宋令枝的言語。
方才還和吳四說笑的官兵,此刻卻恭敬上前,他故意揚高聲:“岳統(tǒng)領(lǐng),您怎么這個時辰過來了?”
岳統(tǒng)領(lǐng),岳栩。
宋令枝心中一驚,忙忙低下腦袋,連連往后退去。
雨絲搖曳,岳栩一身玄色長袍,腳踩烏皮六合靴,面容凜然,自馬車上而下。
“都下去。”他聲音輕輕,穿過雨幕,目光忽的落到宋令枝臉上,“你,留下伺候�!�
吳四眼眸瞪圓,還想著拿自己替宋令枝。
倏地對上岳栩冷淡一眼:“還不快滾�!�
吳四不敢多言,抱頭如鼠竄。
安靜烏木長廊下,唯有雨聲依舊。
隔著朦朧雨幕,宋令枝望見岳栩畢恭畢敬,挽起車簾一角,撐傘護送一人下了馬車。
那人一身墨綠瑞獸紋素短緞氅衣,眉眼冷淡如山月,一步一步,朝宋令枝走了過去。
久不在人前露面的沈硯,今夜第一回踏出寢殿。
油紙傘自頭頂收走,岳栩眼觀鼻鼻觀心,遠遠站在廊檐下,不敢往這邊投來一眼。
雨落滿耳,只聽一聲低沉喑啞的嗓音從頭頂落下。
“抬起頭來�!�
宋令枝低垂著腦袋,纖長睫毛撲簌如羽翼。
沈硯漫不經(jīng)心撫過指間的青玉扳指,一字一頓,“宋令枝�!�
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輕抬起宋令枝的下頜,她滿面的偽裝悉數(shù)落在沈硯眼中。
那雙漆黑眸子如陰雨綿綿,晦暗不明。
指腹輕掠過宋令枝眼角,臉上憎恨的紅斑一點點消失在沈硯指尖。
厚重脂粉覆蓋之下,是一張素凈白皙的小臉。
“為了賀鳴,值得嗎?”
宋令枝別過臉,避開沈硯的視線,也躲過沈硯的觸碰。
沈硯眸色一暗。
宋令枝輕聲:“賀鳴是臣婦的夫君,自然值得�!�
這是沈硯第二次從宋令枝口中聽到“臣婦”二字。
他眼中陰翳森寒:“賀鳴乃朝廷重犯,賀少夫人的臣,怕是罪臣的臣�!�
宋令枝眼睫顫栗,卻還強撐著,迎上沈硯一雙冷冽:“我夫君對陛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且如今大理寺尚未裁斷,僅憑一首子虛烏有的詩詞,陛下就要給他定罪嗎?”
“……子虛烏有?”
沈硯冷笑,不緊不慢直起身子,“那詩集如今還在朕的書案上,需要朕打發(fā)人取來,給賀少夫人瞧瞧嗎?”
沈硯步步緊逼,長身玉立,頎長黑影落在宋令枝身上,
宋令枝一步步往后退去,直至后背撞上堅..硬墻壁。
她撇過視線。
沈硯垂首,溫熱氣息落在宋令枝耳邊。
“是不是反詩,自有朕說了算�!�
宋令枝揚起臉:“可那詩并不是賀鳴所作�!�
沈硯緩慢收回視線,他低笑:“有證據(jù)嗎?當日赴宴的賓客,你不是一家家去過了?“
沈硯眼中冷意盡顯,“宋令枝,有誰愿意為賀鳴作證嗎?”
宋令枝無語凝噎:“你……”
沈硯低頭望著宋令枝,指尖的青玉扳指一點點收緊。
“宋令枝,你總是這樣�!�
求了那么多人,卻從來沒想過自己。
就像那日上京為宋老夫人尋孟瑞,宋令枝也從未想過沈硯。
“我求陛下,陛下就會高抬貴手,放賀鳴一條生路嗎?”
大雨傾盆,宋令枝揚起雙眸,宛若秋水的一雙眸子映著澄澄水霧,倔強決絕。
沈硯眼眸輕動:“朕……”
宋令枝輕哂,她笑聲低低:“便是陛下應(yīng)了我,我也不敢相信。”
她再也不會相信沈硯了。
從很久很久之前就不再相信了。
沈硯一雙黑眸沉沉,如這漫天雨色,清寒透幕。
宋令枝福身:“賀鳴的事臣婦會另想法子,就不勞陛下費心了,臣婦告退�!�
雨聲遙遙,宋令枝纖瘦窈窕的身影緩緩穿過烏木長廊。
沈硯眼眸陰冷,目光追隨著宋令枝的背影,掌心一點一點收緊。
冰涼的指腹上,尚且還有宋令枝臉上的脂粉殘留。
雨幕清冷,岳栩大跨步往前,行至沈硯身側(cè)。
他聽見沈硯低聲的一記冷笑。
……臣婦。
他今夜竟從宋令枝口中聽到三回,沈硯從未有過一刻如此厭惡這兩字。
岳栩提著羊角燈,昏黃燭光落在沈硯一雙森黑眸中。
他垂手:“陛下,賀鳴的案子……”
岳栩抬眼。
雨霖脈脈,沈硯頎長身影落在無盡雨幕中,道不盡的孤寂。
忽聽沈硯低低的一聲落下。
“……岳栩,她沒有傘�!�
作者有話說:
這周沒有榜單,求求求求寶貝們不要養(yǎng)肥,會努力多寫的嗚嗚嗚
感謝在2023-11-08
23:22:37~2023-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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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放妻書◎
第七十二章
“……她沒有傘�!�
淅瀝雨聲落在耳畔,
詔獄前悄無聲息,唯有雨聲不絕。
沈硯目眥欲裂,指骨握在掌心,
幾近捏碎一般。
夜風颯颯,
拂開沈硯氅衣的一角。
緊攥成拳的手指緩緩松開,
那雙如墨眸子低低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