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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宋瀚遠掛念遠在江南的妻子,早早命人將姜氏接到京城,府中上下難得熱鬧。

    兒子孫女女婿都在眼前,又是大病初愈,宋老夫人喜不自勝,命府中上下都掛滿彩綢,又賞了銀錢。

    滿園花團錦簇,蟬鳴聲聲。

    今兒是端午,廚房早早做了粽子,老年人吃不得糯米,且宋老夫人才大安,也不敢胡吃海喝,只招呼著小輩進食。

    “這要是在江南,我定要尋最好的戲班子,在望仙樓唱上三日�!�

    宋瀚遠笑著道:“母親若是有這個興致,兒子也可尋京城最好的戲班子來�!�

    宋老夫人搖搖頭:“罷了罷了,這是在京城,還是莫太招搖了�!�

    話落,又笑著望向宋令枝,“我聽柳媽媽說,賀鳴早早出府去了。”

    宋令枝笑著道:“是�!�

    為今日的龍舟賽,賀鳴近些時日可累壞許多,不僅是他,翰林院一眾侍讀學士都苦不堪言。

    往年龍舟賽,只有軍營的將士參加。不知今年圣上是怎么想的,竟讓他們翰林院也跟著一起。

    翰林院文人雅士居多,吟詩作對他們倒是拿手,可若是龍舟賽這種體力活,翰林院無一人在行。

    沈硯輕飄飄一句話,他們日日苦練,連著數日,賀鳴回府后倒頭就睡,根本顧不得其他。

    宋令枝抿著唇笑:“昨兒賀哥哥還和我要了茉莉油膏,說是要敷臉用,怕曬黑了不敢見人。”

    宋老夫人捧腹大笑。

    一高興,又多喝了一碗燕窩粥。

    宋令枝趁機道:“祖母,今日龍舟賽,我陪你一起去罷,想來這京中的龍舟,祖母怕也沒見過�!�

    宋老夫人笑著搖頭:“你和你父親母親一起去便是,我一個老婆子,去湊這熱鬧做什么?”

    宋令枝挽著宋老夫人的胳膊:“祖母哪里老了,去罷去罷,就當陪陪枝枝,賀哥哥昨日還說,在岸邊瓊鏤高臺為祖母留了座。祖母若不去,豈不辜負賀哥哥一片好心?”

    宋老夫人滿臉堆笑,撫著宋令枝的美人肩揶揄:“傻孩子,那哪里是為祖母留的,那是為你留的。”

    她笑笑,“罷罷,祖母今日也沾沾我們枝枝的福,去那高臺坐坐。”

    宋令枝紅著臉,躲在宋老夫人懷中不肯起身。

    又惹得宋老夫人疊聲笑。

    江邊兩岸高臺佇立,湘妃竹簾半卷,擋住了頭頂刺眼光線。

    宋令枝陪著宋老夫人坐在涼榻上,笑看江上的龍舟。

    一身石榴紅蟬翼紗錦袍曳地,宋令枝手執(zhí)泥金真絲綃麋竹扇,眉開眼笑,一雙眼睛熠熠。

    “祖母,您瞧,賀哥哥在那!”

    江風習習,龍舟在水面上馳騁,急湍勇進。

    兩岸眾人振臂高呼,遙遙領先的,自然是軍營的將士。

    翰林院的龍舟毫不意外是最后一個。

    宋老夫人一手握著眼鏡片,一手挽著宋令枝的手,伸頸往下張望。

    渾濁眼珠子看不清,看誰都長得一個樣。

    宋老夫人好奇:“哪個是賀鳴,我怎么找不到?”

    宋令枝眼睛笑如弓月:“哪里還要找,你瞧最后一個就是了,翰林院的學士都在那�!�

    身后婆子丫鬟難得出來,個個喜笑顏開,聞言,笑成一團。

    宋老夫人睨宋令枝一眼,強忍著笑意:“少胡說,等會他們就追上去了,這叫……養(yǎng)精蓄銳�!�

    高臺上笑聲不絕,宋老夫人收了笑聲,又命人揀了幾個粽子。

    “賀鳴這些時日早出晚歸,我前兒遠遠瞧了一眼,那孩子倒是瘦了不少。祖母記得他愛吃甜,這幾個甜粽子是廚房做的,枝枝,你給賀鳴送去�!�

    宋令枝:“等他上來不就成了,何必巴巴跑這一趟?”

    宋老夫人拍拍她手背,笑得意味深長:“那怎么能一樣?快去罷�!�

    宋令枝無奈,提著攢盒下了高臺。

    ……

    彩樓之上,樂姬撥弄琴弦。絲竹悅耳,伴著水聲落在耳中。

    宮人遍身珠羅,穿金戴銀,捧著纏絲瑪瑙白盤在席間穿梭。

    今日是宮宴,君臣同樂。席間推杯換盞,不時有歡呼聲從江面?zhèn)鱽怼?br />
    劍南春辛辣,沈硯端坐在上首,一手抵著額,不時有小太監(jiān)上前,為沈硯轉告江面的盛況。

    那小太監(jiān)是個機靈的,說話繪聲繪色,將龍舟競渡描繪得淋漓盡致。

    “陛下,如今遙遙領先的是……”

    沈硯百無聊勒打斷,目光緩緩落至小太監(jiān)手腕上的五絲線,他凝眉:“……這是什么?”

    小太監(jiān)身子哆嗦,差點以為自己是說錯話怔愣片刻,后知后覺沈硯問的是自己手上的五絲線。

    他窘迫一笑:“這是奴才自己編的五彩繩,圖個吉利。”

    沈硯一雙黑眸沉沉,平靜淡漠。

    身處高位者,向來喜怒不形于色。

    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視線冰冷刺骨,小太監(jiān)戰(zhàn)戰(zhàn)兢兢,伏首跪地。

    沈硯這人喜怒無常,手段狠戾。

    小太監(jiān)欲哭無淚,只當自己今日的五彩繩白戴了,他顫巍巍跪在地上,心生悔意。

    若早知如此,今早該多吃兩個肉包子的,至少到了地下,還不是個餓死鬼。還有他好不容易攢下的十兩銀子,若是他走了,也不知道那銀子便宜了誰。

    小太監(jiān)胡思亂想,連自己死后埋在何處都想好了,倏然聽見案后傳來沈硯淡淡的一聲。

    “起罷�!�

    小太監(jiān)瞪圓眼睛,顫抖著拂去衣袖上的灰塵,”……陛、陛下?”

    半盞茶后,小太監(jiān)暈乎乎抱著十兩銀子,自御前離開。

    黃花梨大理石案上,沈硯垂首凝眉,手中的五色絲線連著拆了系,系了拆。

    緊攏的眉宇籠罩著濃濃的陰霾。

    岳栩垂手侍立在一旁,以為沈硯是一時興起,他低聲:“陛下,宮中的繡娘定當擅長,若是陛下想要,屬下即刻……”

    沈硯面若冰霜,如墨眸子似千年枯井,淡淡朝岳栩望去。

    岳栩當即噤聲,低頭不再多言。

    日光惱人,江面時不時傳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少頃,又有龍舟渡過終點。

    下首舞姬輕歌曼舞,款步翩躚。琴聲如仙樂,舞姿似仙人。

    窈窕細腰,楚楚動人。

    青紗帳幔后。

    岳栩垂首,悄聲抬眸。案上的五絲線亂糟糟地纏繞在一處,沈硯雙眉緊皺,不知第幾回解開手中的五絲線。

    又編錯了。

    岳栩不動聲色低首,默不作聲為沈硯記著時辰。

    一刻鐘過去。

    半個時辰過去。

    又半個時辰過去。

    終于,上首傳來沈硯低低的一聲:“岳栩�!�

    岳栩拱手上前:“屬下在�!�

    ……

    楊柳垂金。

    柳樹下,秋雁和白芷一左一右,手執(zhí)芭蕉扇為宋令枝扇風。

    秋雁眼睛笑沒了縫:“若早知如此,少夫人不該這么快下樓。說起來也好笑,奴婢還從未見過有人劃龍舟翻江里去了�!�

    秋雁捂著肚子,差點笑斷氣。

    翰林院一眾學士皆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平日里哪曾做過這樣的苦力。

    方才不甘心落人身后,拼勁全力劃槳,結果不知是誰出了岔子,竟將龍舟劃翻了,惹來岸上百姓連聲大笑。

    翰林院眾人手忙腳亂,鳧水的鳧水,救人的救人,道不出的狼狽不堪。

    本想著就此結束賽事,不想翰林院的學士又不甘心半途而廢,重振旗鼓,再次朝前泊去。

    宋令枝在底下站了大半日,也不見賀鳴的龍舟。

    白芷挽唇笑:“還好這一處僻靜又陰涼,不然在這太陽底下站著,還不得累壞了�!�

    宋令枝跟著笑:“我們還好,怕是那些學士才辛苦,也不知道過了今日,明日還能不能拿得動筆�!�

    話落,又轉首望向白芷,“衣衫可讓人備下了?賀哥哥剛剛落了水,怕是衣衫都濕透了。再讓他們多煮兩碗姜湯來,省得染上風寒�!�

    白芷笑著道:“少夫人放心,衣衫和姜湯早命人備下了。先前閩南送來的果子,奴婢也讓他們一起備著了�!�

    她揶揄,“少夫人如今果真是成家了,平日這等子小事,哪里見少夫人放在心上�!�

    宋令枝雙頰泛起緋紅,手執(zhí)團扇在白芷手背上輕拍。

    “你如今也和秋雁學壞了,趕明兒我定當……”

    “宋姑娘�!�

    身后忽然落下一道熟悉喑啞的聲音。

    宋令枝身影一顫,轉身,入目只有岳栩一人,并無那人的身影。

    白芷當即擋在宋令枝身前,面露警惕:“岳統(tǒng)領尋我家少夫人,可是有事?”

    岳栩拱手,自懷中掏出一條五彩繩。端午佳節(jié),為祈福納安,人人都有戴五彩繩的習俗。

    宋令枝本想著回高樓再戴,故而此刻她手腕上空空如也。

    岳栩躬身:“宋姑娘。”

    宋令枝不為所動:“五彩繩我祖母早為我備下了,不勞岳統(tǒng)領費心,岳統(tǒng)領還請回罷�!�

    言畢,她抬腳往外走。

    岳栩躬著身子一字一字復述沈硯的話:”宋姑娘,這是陛下所賜。”

    君所賜,自然不能辭。

    宋令枝拂袖,置之不理。

    岳栩似早有所料:“陛下說,若宋姑娘不收,他自會為宋姑娘親手戴上�!�

    ……

    “……送去了?”

    彩樓之上,沈硯眸光淡漠,琥珀鎏金酒盞映出一雙漆黑眸子。

    岳栩低頭:“是,屬下親眼看著宋姑娘戴上的。”

    沈硯眼眸泰然,沉沉望著酒盞中的劍南春。

    一言不發(fā)。

    岳栩無聲抬眸,倏地靈光一閃:“陛下可要下樓去看龍舟賽,想必這會子也快結束了。”

    案后的身影一頓。

    岳栩還以為是自己會錯沈硯心思,忙忙改口:“陛下若是不想……”

    沈硯拂袖,不動聲色起身:“走罷�!�

    岳栩訕訕閉上嘴。

    龍袍惹眼,沈硯先行更衣,一身金絲滾邊靛青色鶴紋織金錦長袍貴氣,通身透著慵懶氣派。

    劍眉星目,一雙黑眸凌厲萬分。

    垂柳旁早就不見宋令枝一行人的影子,岳栩沉聲攏眉。

    “陛下、陛下可要去前方的水榭?想必這會翰林院眾人都在那�!�

    賀鳴在,宋令枝定然也在的。

    翰林院眾學士大汗淋漓,人人錦袍盡濕、從未有過的狼狽,可無一人臉上是落寞喪氣的。

    眾人團坐在一處,哈哈大笑,拿剛剛翻江底的丑事取笑逗趣。

    “還好我會鳧水,不然今日就命喪江底了�!�

    “說起來,這事竟也不生厭,來年我也參加。待我養(yǎng)精蓄銳,來年定能一舉奪魁�!�

    “——好!也算我一個!”

    “也算我一個!”

    “我也來為也來!”

    “我可不敢再和你一起,若不是你,那龍舟也不會翻了!”

    眾人推搡著大笑,有人眼尖,瞥見案上的果子和姜湯,好奇:“這姜湯哪里來的?還有這果子,竟是井里湃過的,果然甜得很。”

    有人起哄笑道:“還能是誰?這果子可是閩南那送來的,五兩銀子一顆,能不甜?”

    剛吃了一顆果子的學士差點嗆出聲,大吃一驚:“五兩?我一個月的俸祿也就……”

    聲音戛然而止,他心知肚明,拿著絲帕擦嘴,心生羨慕。

    “想當初,我還為著賀兄成親早可惜,如今為著這果子,倒是半點也不遺憾了。若非沾賀兄的光,我哪來這口福?先前那蟹黃盅,也是好吃得緊,我回去還和我娘念叨了好久,差點挨揍�!�

    他回首張望,“……賀兄人呢?看見了,他在那邊的水榭!”

    江邊水聲悠悠,滿地日光。

    沈硯站在陰影處,一雙眼睛陰森冰涼,面無表情。

    金絲藤紅竹簾半卷,水榭中,宋令枝戴著他的五彩繩,在為賀鳴擦汗。

    70

    ?

    第七十章

    ◎朕待她還不好嗎?◎

    第七十章

    水聲潺潺,

    日光落了一地。

    漆木茶案上供著各色茶具,茶爐子汩汩冒著熱氣,白霧氤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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