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說起來,這藥還是當時魏子淵從蘇老爺子討來的,倒是有奇效,只可惜蘇老爺子的藥方不肯外傳,說是日后要傳給自家孫女的。
江南種種,宛若前世。
怕勾起宋令枝的傷心事,白芷不敢多言,只哄著宋令枝道:“姑娘何不出去走走?奴婢瞧后面的茉莉開得極好,奴婢活了這大半輩子,也不曾見過那么多的茉莉�!�
若非宋令枝昨夜突發(fā)風疹,今日他們必是要出宮回府的。
身上乏得厲害,早先吃過藥,手背的紅疹消退許多,如今瞧著也不再嚇人。
宋令枝靠在青緞引枕上,搖搖頭:“罷了,你同秋雁去罷,我……”
園中忽然傳來宮人的通傳,說是太子妃來了。
宋令枝一驚,遙遙瞧見廊檐下一眾宮人擁著太子妃,浩浩蕩蕩。為首的女子翩躚婀娜,步履輕盈。
宋令枝前世也曾和太子妃打過交道,最后一回見到太子妃,她已有了五個月的身孕。
只是那孩子……卻不是太子的。
庭院深深,太子妃攜著宮人的手,緩步踏入寢殿。
她眉眼溫潤,挽著宋令枝的手好生打量一番,瞧宋令枝病怏怏,太子妃憂心不已:“姑娘身子可還好?太醫(yī)怎么說?可曾服過藥了?”
宋令枝一一作答。
太子妃捂著心口,輕嘆口氣:“今日一早聞得姑娘得了風疹,好生唬了我一跳。若早知姑娘不能吃那鴛鴦果,我定讓他們早早撤下,平白害得姑娘遭這起子罪。幸好姑娘身子無大礙,否則我定饒不了他們。”
宋令枝挽唇笑道:“我原也沒見過那果子,昨夜也是頭一回見著。”
太子妃點點頭:“可不是,那物也不常見,只是我吃著,也不是很喜歡�!�
說笑片刻,太子妃又道,“本該早些來瞧姑娘的,只是早些來時,三弟說姑娘還在歇息,不便見客……三弟?”
紫檀嵌插屏后轉(zhuǎn)過一道頎長身影,沈硯眉眼淡淡:“臣弟見過皇嫂�!�
太子妃笑著挽宋令枝的手,瞧她郁郁寡歡,又笑道:“宮里的摘星閣,姑娘可曾去過?”
宋令枝面露遲疑,摘星閣她自是去過的,只不過是前世之事了。
太子妃笑得溫和:“如今外面下著小雨,這種時日去,煮茶聽雨再好不過了。正好我一人待著也悶,不若宋姑娘陪我一起?有個伴在旁,我也不至于太無趣了些。姑娘覺得如何?”
雨聲脈脈,殿中青煙未盡。
宋令枝抬眸望去,沈硯就坐在紫檀太師椅上,聞得太子妃的聲音,沈硯并未朝宋令枝投去視線。
直至很輕很輕的一道聲音傳來:“殿下……”
太子妃目光在宋令枝和沈硯之間打轉(zhuǎn),倏然掩唇莞爾,太子妃笑著揶揄:“宋姑娘和三弟果真如膠似漆,罷罷,我可不做惡人,在這杵著討人嫌�!�
她拍拍宋令枝手背,聲音溫和,“我先去前殿等你,若想去,打發(fā)侍女和我說一聲就行了�!�
話落,又帶著一眾宮人風風火火離開。
寢殿落針可聞,霎時只剩沈硯和宋令枝二人。
一身素白袍衫寡淡,穿在宋令枝身上,越發(fā)顯得她身姿羸弱單薄。
她輕輕拽住沈硯衣袍的衣角:“……殿下,我不想去�!�
沈硯同沈昭水火不容,宋令枝自然不想摻合其中,只想著遠遠避開。且她如今心神不寧,身子乏得厲害,實在沒興致聽風賞雨。
沈硯淡聲:“知道了。”
宋令枝松口氣,正欲喚檐下候著的白芷去尋太子妃,說自己不去了。
沈硯不動聲色轉(zhuǎn)動指間的青玉扳指:“備轎罷�!�
宋令枝猛地望向沈硯,眼中閃過片刻的愕然。
紅唇輕闔,最后還是什么也沒有說,只輕輕眨動雙眼,命白芷進屋為自己梳妝。
她怎么會天真以為,沈硯會聽自己的話。
薄粉敷面,冰肌瑩徹。
雪青色緞繡月季團錦衣素凈,宋令枝鬢間只挽了一支石榴石鍍金步搖。
出了殿,雨絲迎面輕拂,宋令枝掩唇,又忍不住低咳兩三聲。
身側(cè)忽然落下一抹黑影,沈硯亦同殿中走出。
宮人齊齊福身行禮,恭送沈硯。
滿園雨幕清冷,廊檐下,沈硯長身筆直,徐徐站在宋令枝身前,那雙修長手指輕撫過宋令枝鬢間的金步搖。
“枝枝�!�
他垂首,目光越過宋令枝肩膀,落在正朝這邊走來的太子妃臉上。
沈硯眉目清潤,他笑得溫和,“你說究竟是太子妃想見你,還是……皇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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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沈硯:“想回江南?”◎
第四十二章
晶瑩雨珠自檐角下滾落,
細密雨水連成朦朧雨幕。
摘星閣高數(shù)十丈,重樓巍峨,殿宇精致。
一眾宮人手捧十錦攢盒,
遍身綾羅,
環(huán)佩叮當。
樂女輕敲檀板,
羽步翩躚。
太子妃一身石榴紅蟬翼紗錦衣,雍容華貴,
典雅端莊,
端坐在茶案后。
案上的汝窯美人瓶中供著數(shù)枝時鮮花卉,各色茶具一應(yīng)俱全。
茶爐子燒得滾燙,
汩汩熱氣往外冒著,
白霧氤氳。
侍女為太子妃端來櫻桃乳酪,
梅花式雕漆茶盤擱在茶案上。
太子妃輕聲:“宋姑娘人呢?”
侍女福身,低聲回話:“回娘娘的話,
宋姑娘剛?cè)ジ铝��!?br />
眼珠子滴溜溜亂轉(zhuǎn),左右環(huán)顧一周,侍女終忍不住,
壓低聲湊近太子妃:“娘娘,
她不過就是個侍妾,娘娘見她,
已是天大的榮寵,可是她……”
說是侍妾,
其實已是抬高宋令枝。
侍女實在不懂,自家主子貴為太子妃,為何要同一個沒名沒份的侍妾搭話,
還親自邀她來摘星閣。
偏偏那姓宋的好生不識好歹,
對著太子妃不冷不熱,
總是淡淡的。
侍女心生不甘:“便是她長得好看,也不能如此不知禮數(shù)。仗著三殿下喜歡,為所欲為�!�
侍女忽的噤聲,倏然想起方才上摘星閣,沈硯憂心宋令枝身子,特命人抬了青緞竹椅轎,又有銷金香爐燃著御香,浩浩蕩蕩,架勢竟比太子妃還大。
三殿下向來隨心所欲,也無人敢說他一句不是。
太子妃手執(zhí)織金美人象牙柄宮扇,一雙如煙霧般的柳葉眉輕蹙:“莫要多言�!�
杏眸輕抬,飄至槅扇木門外那抹雪青色身影上,太子妃眉間輕蹙。
宋令枝確實油鹽不進,說話滴水不漏。閑聊半日,太子妃竟是一點有用消息也探不到。
檐角滴落著雨珠,淅淅瀝瀝。
白芷亦步亦趨跟在宋令枝身后,好言相勸:“姑娘,外面冷,還是進屋去罷,喝杯熱茶,也好暖暖身子�!�
宋令枝的手足不再如先前那般冰冷徹骨,白芷彎唇,“便是如今身子大安,也不可這般糟蹋。”
……大安么?
宋令枝怏怏垂眸,唇角勾起幾分苦澀。
也不知那暖香丸的藥效有多久,若是過了時效,興許她又如從前那般畏冷。那暖香丸,只有沈硯才有。
天青色雨幕飄渺,清寒透幕。四下宮人垂手侍立,并無多余的人,譬如……太子。
宋令枝低不可聞松口氣,擺手屏退眾人:“都下去罷,我自己待一會。”
白芷憂心忡忡,仍是不放心:“姑娘,奴婢陪你一起罷?”
“不必。”宋令枝挽唇,輕聲寬慰,“我就在此處,哪也不去�!�
宋令枝堅持己見。
白芷無奈,福身退下。
檐下懸著一盞象牙雕云鶴紋海棠式燈籠,迎風搖曳。
宋令枝仰頭望,雨絲搖曳的空中,青霧彌漫。
好像祖母的閑云閣,也有這樣一盞燈籠。
幼時被祖母抱在懷里,宋令枝總喜歡伸手去抓燈穗子。
旁人見了都會加以阻攔,唯有祖母不會。
宋老夫人只會摟著宋令枝笑呵呵:“我們枝枝喜歡,取下來便是,若是夠不著,下回,祖母讓他們掛低點,如何?”
彼時宋令枝只有五六歲,身量不如半個大人高,挽著祖母的手開懷大笑:“祖母,枝枝要做什么都可以嗎?”
宋老夫人滿臉堆笑:“自然�!�
滿堂歡聲笑語,不絕于耳。
哪曾想如今——
細密雨珠順著指尖滑落,掌心沁涼一片。宋令枝伸手,接過兩三滴雨珠。
放眼望去,深宮紅墻,落在茫茫雨幕中。
甫一眨眼,宋令枝好似又身在閑云閣,好似又看見了那滿屋子的珠圍翠繞,看見了祖母眉眼彎彎朝自己招手。
眼前還是那盞象牙雕云鶴紋海棠式燈籠,燭光晦暗,映出燈穗子的簇新。
“祖母……”宋令枝喃喃,如幼時那樣,踮起腳尖,伸手想要去抓那抹明黃燈穗。
清風拂過,燈籠隨風搖擺,燈穗子從宋令枝指尖滑落。
宋令枝不甘心,又往前追了兩三步。
又滑落,又追。
終于,那簇明黃燈穗子攥在手心,宋令枝心滿意足垂首。
耳邊驟然響起白芷一聲驚呼:“——姑娘!”
她瞪圓雙目,一個箭步?jīng)_到宋令枝身邊,顧不得禮數(shù)尊卑,白芷抱住宋令枝細腰往里拉去,她眼角的淚水未干:“姑娘你這是要做什么?”
若非她不放心,一個人悄聲過來,興許如今宋令枝早失足從摘星閣墜落了。
白芷驚魂未定,抬袖抹去眼角的淚珠,雙目淚眼婆娑:“姑娘,你怎么想的,這樓高數(shù)十丈,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奴婢也不活了�!�
宋令枝彎唇:“不過是看著燈穗子好頑,隨手抓抓罷了。”她轉(zhuǎn)身,“且這欄桿這般高,再怎樣,也摔不了�!�
白芷關(guān)心則亂,如今往后一望,果真那欄桿及腰高,她長長松口氣,卻還是憂心:“那姑娘也不該靠這般近,若是這欄桿壞了,姑娘可不就……”
話落,她又抬手,在自己唇上連拍兩三下,“呸呸呸,姑娘福澤深厚,定能長命百歲。”
在外待久了,身子果真冷颼颼,宋令枝挽起唇角:“回去罷,莫讓太子妃久等了�!�
摘星樓高聳入云,枕著雨聲煮茶聽樂曲,四面白霧飄拂,如置身仙境。
只心中藏著事,宋令枝心神不寧,總擔心會在摘星閣碰上沈昭,陪著太子妃閑坐片刻,借口身子不適先行回宮。
青緞竹椅轎穩(wěn)穩(wěn)當當在宮門前停下,白芷撐著油紙傘,小心翼翼攙扶著宋令枝下了轎子。
蒼苔深淺,青石甬路。
穿過長長抄手游廊,竹影參差,再往前,便是沈硯的書房。
宋令枝腳步放緩,寒意不知不覺泛上指尖。去往摘星閣前,沈硯落在耳邊那聲輕笑如影隨形,似濃云籠罩在頭頂上方。
宋令枝記得頸間驚起的顫栗,記得沈硯灑落的溫熱氣息,記得……
她目光倏然頓住,窒息感猶如連綿陰雨,將她層層圍繞。
她看見了那盞象牙雕云鶴紋海棠式燈籠。
那盞本該掛在摘星閣的燈籠,此刻卻懸在沈硯書房前,像是……某種暗示。
……
陰雨綿延,書房掌了燈,晦暗光影躍動在沈硯眉眼。
他垂首低眉,那雙深色眸子藏在纖長睫毛后,晦暗不明。
自宋令枝踏進書房,沈硯不曾發(fā)過一言,只是安靜站在書案后,長身玉立,筆直身影落在身后滿面的玲瓏木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