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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沈硯一身絳色緙絲織金錦袍衫,衣袂上用金絲線繡著數(shù)只白鶴。

    往日這個時辰,沈硯都是在書房的。

    銀刀當(dāng)啷一聲落入攢盒之中,宋令枝上前半步,嬌小身影擋住身后的漆木攢盒。

    一顆心惴惴不安。

    滿屋笑聲戛然而止。

    沈硯抬首,淡淡掀起眼皮。

    秋雁和白芷相視一眼,福身告退。

    銀輝灑落,悄然無聲。

    纏絲白瑪瑙盤子中盛著數(shù)只玉兔,沈硯淡淡輕瞥,目光落在掉在一旁的銀白小刀上,雙眉輕攏:“這是……廚房做的?”

    宋令枝壓下心底的驚濤駭浪,強(qiáng)撐著穩(wěn)住心神。染著鳳仙花汁的手指掐入掌心,留下清晰紅痕。

    “是秋雁從蘭香坊帶回來的,說是她后院的廚子做的�!�

    宮中吃□□細(xì),沈硯也不會隨意在外面用膳,宋令枝稍稍松口氣。

    一頭烏發(fā)輕垂在腰間,月光迤邐,宋令枝抬眸,似是隨口一說:“殿下要試試嗎?”

    四目相對,那雙深黑眸子不偏不倚撞入宋令枝眼中。

    斑竹梳背椅舒適慵懶,沈硯靠在椅上,只隨意抬眸,宋令枝當(dāng)即定在原地。

    手心起了薄薄一層細(xì)汗,是源于心底深處對沈硯的恐懼。

    少頃,耳邊落下低啞一聲笑:“好啊�!�

    沈硯目光不動聲色掠過攢盒中的小刀,“切開看看。”

    宋令枝腦子霎時空白,差點分不清今夕何夕。

    沈硯剛剛說的什么,他不是一向不喜歡糕點嗎,怎會突然想要?還命她切開?

    他是……知道什么了嗎?

    心慌意亂,一顆心直直墜入谷底,宋令枝心灰意冷。

    她強(qiáng)撐著往前兩三步,纖長睫毛撲簌如蟬翼。

    銀刀執(zhí)在手中,拿起又放下,心口胡亂跳動。

    萬一呢,萬一那白玉兔子真的藏了消息……

    宋令枝仰起眼皮,視線落在沈硯臉上。

    沈硯不解回望:“怎么了?”

    宋令枝別過目光,燭影搖晃,在她眉眼處晃動,攥著刀柄的手指輕輕抖動。

    “殿下來尋我,可是有事?”

    沈硯輕哂,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落在案幾邊沿:“宋令枝�!�

    他輕笑兩三聲,似是聽到什么天大的笑話,“這是我的院子�!�

    何時來,何時去,皆由沈硯自己說了算。

    貝齒咬著紅唇,宋令枝目光閃躲,差點一口咬傷自己。心神不寧,她竟問出這樣的蠢問題。

    幸好沈硯臉上并無異樣之色,只垂眸望著盤中疊著的白玉兔子。

    目光無聲催促。

    刀刃鋒利,一刀落下,那兔子頃刻成了兩半。

    宋令枝眼睛飛快眨動,鴉羽睫毛顫顫,瞪圓的眼珠子映著盤中的白玉影子。

    空空如也,玉兔應(yīng)聲斷成兩半,軟糯甜膩,并非空心,更無藏著的紙條。

    宋令枝無聲松口氣,眉眼舒展。

    纏絲白瑪瑙盤子輕推至沈硯身前,宋令枝難掩話中的雀躍:“殿下試試!”

    沈硯肯屈尊降貴嘗一口已是罕事,且這糕點甜膩膩,沈硯也不可能多吃。

    宋令枝挽唇,又將盤子往沈硯身前推推:“……殿下?”

    沈硯面色淡淡:“繼續(xù)。”

    當(dāng)頭一棒。

    宋令枝唇角的笑意剎那消失殆盡,她眉眼低垂,握著刀柄猶豫不決。

    沈硯面不改色:“……怎么?”

    宋令枝聲音低低:“殿下想……想吃哪只?”

    余下十一只玉兔,沈硯總不可能運氣那般好,一語即中。

    沈硯聲音沒有任何起伏,那雙黑眸平靜,沒有多余的情緒:“都切開�!�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落下,宋令枝后背遍生寒意,握著刀柄的手指緊攥在一處:“我……”

    沈硯的視線還落在自己臉上。

    心一橫,宋令枝垂首,挨只一一切過。

    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一連十二只白玉兔子,動作不一,卻無一只是空心的。糯米團(tuán)子圓潤光滑,香甜濃郁。

    滿滿一盤白玉兔子,東倒西歪。

    宋令枝渾身力氣散盡。

    賭氣似的,宋令枝將纏絲瑪瑙白盤子推至沈硯身前:“吃。”

    沈硯抬眼,目不轉(zhuǎn)睛望著宋令枝。

    宋令枝心虛垂眸,再不復(fù)先前的理直氣壯,眼睛亂瞟,訕訕收回手中的盤子。

    那一整盤白玉兔子沈硯不曾動過半口,絳色身影逐漸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岳栩垂手候在門外,見主子出來,亦步亦趨跟在沈硯身后。

    沈硯并未回書房,轉(zhuǎn)而走向飛雀園。

    他眼中笑意漸淡。

    自上回沈硯親身來飛雀園瞧過那黃鸝,宮人再不敢怠慢,黃鸝往日吃的住的,皆比往常好上數(shù)倍。

    描金竹制樓閣式大鳥籠高懸于廊檐下,黃鸝一身羽翎光滑亮澤,一雙黑豆大小的眼睛圓溜溜,啾啾啾亂叫。

    遙遙瞧見自烏木長廊走來的沈硯,黃鸝當(dāng)即噤聲,似被人扼住喉嚨,訕訕縮著腦袋躲到角落。

    早有宮人打開鳥籠,垂手迎沈硯上前。

    夜色深深,庭院靜悄無人耳語,偶有兩三聲蟬鳴自樹上傳來。

    黃鸝探著腦袋,好奇望著沈硯手心的藥丸,它不解歪著腦袋,小心翼翼探出爪子,踩在沈硯指尖上。

    沈硯無動于衷。

    黃鸝又往前兩三步,低頭在那藥丸輕啄一口,飛快噙著藥丸躲進(jìn)鳥籠。

    “啾——”

    “啾啾啾——”

    暖香丸頃刻碎成藥渣,暖香丸苦澀,黃鸝低頭淺嘗一口,當(dāng)即吐出,一爪子踩在藥丸上,再不肯多看一眼。

    沈硯垂眸勾唇,深黑眸子淡淡,隔著鳥籠逗籠中黃鸝,他意有所指:“還得再教教�!�

    黃鸝不明所以,歪著腦袋:“啾?”

    伺候黃鸝的宮人雙膝一軟,當(dāng)即跪在地上,汗流浹背:“殿下恕罪,小的定當(dāng)……”

    絳色身影從眼前掠過,月光清冷迤邐淌在袍衫之上。

    沈硯頭也不回離開了。

    徒留宮人跪在地上,一頭霧水,渾然不知沈硯說的并非是黃鸝,而是另有其人。

    ……

    那一盤白玉兔子終讓秋雁和白芷分著吃完。

    這幾日香娘子身子不適,蘭香坊閉門謝客。

    秋雁自然留在宋令枝身邊伺候,沒了前往蘭香坊的由頭,宋令枝自然不會冒冒失失跟過去。且她不知,沈硯那夜是否看出端倪。

    夜間下了幾滴雨,土潤苔青,蒼苔濃淡。

    白芷伺候著宋令枝用膳,她俯身站在一旁,為宋令枝布讓:“今兒這天倒是涼快,姑娘何不出府走走,也好散散心?”

    秋雁慢一步進(jìn)屋,聞言忙道:“若是往日便罷了,今兒斷不能出府去�!�

    宋令枝接過白芷遞來的熱茶,漱口畢,抬眼狐疑:“為何,可是京中出事了?”

    秋雁揮袖,屏退一眾丫鬟,而后方踱步至宋令枝身側(cè),屈膝福身,附在宋令枝耳邊低語。

    “姑娘,奴婢今日聽二門的奴才說,國舅爺出事了。”

    宋令枝皺眉。

    秋雁對那日長街的陰影心有余悸,啞聲道:“聽說昨夜國舅爺在醉仙樓吃醉酒,還吵著要出城,后來從馬背上摔下,一只腳被馬踩成爛泥�;屎竽锬餁鈽O了,命人將那馬酷刑處死�!�

    宋令枝揚眉:“……只是吃醉酒?”

    秋雁低垂著腦袋,神色慌張:“還、說了些不干不凈的話。都是些腌臢話,沒的辱沒了姑娘的耳朵�!�

    秋雁抿唇,“奴婢聽說,皇后娘娘一早宣殿下入宮……殿下?”

    淅瀝雨幕中,沈硯一身朱紅圓領(lǐng)袍衫,油紙傘撐在他手上,身姿玉立。朦朧雨霧落在他身后,似一副上好的水墨畫。

    秋雁低著眼睛,垂手不敢亂瞟。

    早有宮人接過沈硯手中的油紙傘,俯身為他挽起湘妃竹簾。

    雨絲飄搖,沈硯沾了一身水霧。

    白芷和秋雁福身告退。

    沈硯淡聲打斷,命人重為宋令枝更衣,他低眸瞥一眼宋令枝身上的青白錦袍:“這身太素凈了。”

    秋雁忐忑不安望向宋令枝,而后悄步,重拿來一身妃色織金錦寶相花紋宮衣,廣袖袍衫上繡著紅蓮,乃是如今江南最時興的雙線繡,遠(yuǎn)遠(yuǎn)望去,流光掠影,如夢如幻。

    宋令枝往后退開半步:“太張揚了�!�

    沈硯側(cè)目,手上的青玉扳指輕轉(zhuǎn),目光在宋令枝臉上停留一瞬,而后頷首:“就這身。”

    宋令枝柳眉輕蹙:“若不是赴宴,這一身未免……”

    “不是赴宴�!鄙虺幝曇糨p輕。

    他起身行至宋令枝身后,親為她挑了一支金鑲玉紅珊瑚點翠玉簪。

    “是入宮�!�

    皇后娘娘要見的不僅是沈硯,還有……宋令枝。

    長街濕漉,七寶香車穿過灰蒙蒙雨幕。

    宋令枝倚在車壁上,一顆心七上八下。

    皇宮巍峨聳立,靜靜佇立在雨幕中。

    宮門近在眼前,烏云密布,高高籠罩整座皇城。

    手足漸漸冰冷,一是寒癥發(fā)作,二是宋令枝對皇宮的不喜。

    案幾上支著小小的銀火壺,金絲炭紅熱滾燙。

    宋令枝卻仍覺得還不夠。

    她還是冷。

    “……冷?”

    耳邊落下輕聲的一記笑,宋令枝下意識點頭,回神之際,倏然想起馬車上坐著的是沈硯,而非秋雁白芷。

    她陡然一驚:“殿下,我……”

    話音未落,唇邊突然碰到一物,棕黑色的藥丸。

    宋令枝只來得及一瞥,不曾細(xì)看,那藥丸已先一步落入她口中。

    苦澀的氣味在唇齒間蔓延而開,似那夜宋令枝替賀鳴服下的那顆。

    那夜的恐慌和驚恐又一次席卷而來,宋令枝愕然睜大眼,貝齒不敢挪動半分。

    沈硯眉眼清冷,不曾因宋令枝的驚慌有半分的起伏變動:“咽下去�!�

    聲音淡漠,似那日迫宋令枝吃生魚片那般。

    先前那回,宋令枝早吃足教訓(xùn),她不敢再反抗一二,深怕沈硯又突然發(fā)作。

    忍著懼怕和不安,宋令枝一點一點,將那藥丸吞咽入腹。

    意想之中的疼痛痛苦并未出現(xiàn),倒是四肢不似先前那般冰寒,宋令枝疑惑抬眸:“這是什么?”

    沈硯言簡意賅:“暖香丸�!�

    宋令枝還想多問。

    一語未落,早有宮人匆忙趕來,取來腳凳伺候沈硯下車,是皇后身邊的貼身侍女。

    “三殿下,娘娘如今正發(fā)著脾氣呢,您快去瞧瞧罷�!�

    余光瞥見沈硯身后的宋令枝,侍女眼睛圓睜,她往日只在他人口中聽過這位宋姑娘,今兒一瞧,只道傳聞果真不假。

    怕是滿宮的錦簇花團(tuán),也不如宋令枝半分。

    只可惜得罪了皇后,再好看也用。

    侍女福身:“皇后娘娘只宣了三殿下一人,姑娘還是暫且在此等候�!�

    雨霖脈脈,豆大雨珠順著傘檐滾落在地,這般瓢潑大雨,便是撐著傘站在雨中,也無濟(jì)于事。

    侍女語氣強(qiáng)..硬,不容置喙:“宋姑娘,請留步�!�

    她笑笑,“皇后娘娘說了,宋姑娘家中無長輩教導(dǎo),怕是不知宮中規(guī)矩。且姑娘入京后身上禍?zhǔn)虏粩�,不若在這跪上一個時辰,也好去去身上的晦氣,免得沖撞了皇后娘娘�!�

    “宋姑娘,請罷�!�

    宋令枝猛地仰起頭,望向沈硯。

    天青色雨霧飄渺,沈硯站在臺磯上,居高臨下。

    好整以暇回望。

    似是……故意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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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三十九章

    ◎差點忘了,枝枝見不得血�!�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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