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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至于宋令枝……

    沈硯眸色一沉,倏然想起女子冰肌瑩徹的一張小臉,她應(yīng)是怕極了自己,看自己的目光總是怯怯。

    沈硯沒來由心生不悅。

    殿中的鎏金琺瑯三足香爐燃著松柏宮香,沁人心脾,卻怎么也撫不平沈硯緊皺的雙眉。

    甩袖,揚(yáng)長而去。

    槅扇木門大開,日光迤邐落在他繡著金絲線的廣袖上。

    身后皇后怒火中燒,茶杯狠命往地上摔去:“沈硯,那是你舅舅!”

    回應(yīng)她的只有一道漸行漸遠(yuǎn)的身影,以及沈硯輕描淡寫的一句:“選妃的事不勞母后掛念,我自有打算�!�

    “你——”皇后惱羞成怒,鳳眸冷冽。

    沈硯頎長身影逐漸融在日影之中,再不曾回頭往后望一眼。

    皇后撫著心口,咬牙切齒:“當(dāng)初我就不該讓他活命的,他就應(yīng)該死在……”

    侍女目瞪口呆,趕忙捂住皇后雙唇:“——娘娘!”

    她左右張望,屈膝半跪在皇后腳邊,“娘娘,隔墻有耳。”

    皇后心口起伏不定,到底不放心,抓住侍女的手叮囑:“去,去找國舅爺,就說是本宮的話,讓他近日無事不必出府,在家將養(yǎng)即可�!�

    侍女不明所以:“娘娘,三殿下應(yīng)是在氣頭上才說的那話,再怎樣,那也是國舅爺,三皇子的舅舅�!�

    皇后搖搖頭:“你不懂,他……”

    思及沈硯,皇后眼中流露出幾分不易察覺的厭惡,少頃,方道,“罷了,照本宮說的便是�!�

    ……

    皇后在御花園設(shè)下賞花宴,宴請(qǐng)京中貴女。園中花團(tuán)錦簇,人比花嬌。

    太子成親兩年有余,又和太子妃伉儷情深,恩愛不疑。如今三皇子也到了適婚之齡,一眾貴女爭奇斗艷,仰頸張望,欲一睹三皇子的天人之姿。

    盼了又盼,盼了又盼,袖中靶鏡偷偷拿出好幾回,卻遲遲不見沈硯現(xiàn)身。

    眾人交頭接耳,眾說紛紜。

    宴席之上。

    太子妃一身金絲織煙云蝴蝶錦裙,腕上的白銀纏絲雙扣鐲瑩潤通透,扇水墨團(tuán)扇執(zhí)在手心,擋住頭頂刺眼光線。

    太子妃狐疑,目光在一眾貴女臉上掠過,暗暗記下名字,又好奇:“怎的不見云家姑娘?”

    她可是記得,皇后娘娘對(duì)這位印象極好,有意讓她與沈硯成親。

    只如今時(shí)辰已到,云家姑娘卻遲遲不曾現(xiàn)身,實(shí)為不妥。

    侍女俯身,湊至太子妃耳邊低語:“奴婢聽人說,云姑娘身子不適,今日不曾赴宴�!�

    太子妃眼眸輕動(dòng),手中的團(tuán)扇稍滯:“……母后怎么說?”

    侍女小聲回話:“皇后娘娘并未說什么,只打發(fā)人送了血燕去云府�!�

    滿園鶯鶯燕燕,云堆翠髻。

    話落,侍女又左右張望,悄附唇在太子妃耳邊:“皇后娘娘剛剛還將身邊的侍女都打發(fā)走,說是要和三皇子說些梯己話,后來奴婢瞧見,三皇子是冷著臉走的�!�

    太子妃詫異:“……三皇子走了?”

    賞花宴是為著沈硯辦的,如今沈硯不在,這場賞花宴哪還有必要的繼續(xù)。只沈硯這般,莫過于太不給皇后面子了。

    一而再再而三打皇后的臉。

    沈硯向來和皇后關(guān)系不睦,太子妃若有所思,一雙柳葉眉輕輕蹙起。

    侍女狐疑垂首,欲言又止:“娘娘,這事……可要和太子殿下說?”

    太子妃彎唇淺笑:“你真以為他會(huì)不知?”

    侍女擔(dān)憂蹙眉:“殿下還臥病在榻,想來他應(yīng)是不知的�!�

    太子妃淡淡瞥她一眼:“莫要多話�!�

    她向來只喜歡看戲,可無意被人拖下水。

    .

    夾道長而窄,日光灑落在青石板路上。

    馬車漸漸駛出皇宮。

    隔著一層墨綠車簾,岳栩畢恭畢敬:“殿下,可要回府?”

    一簾之隔,沈硯輕倚在車壁,墨色眸子輕闔,骨節(jié)勻稱的手指輕擱在膝蓋上。

    云黎從府上翻墻的事沈硯早早知曉,只是好奇云府的人都是飯桶不成,竟然半日也尋不到人。

    岳栩聞言,掩唇輕咳兩三聲:“屬下倒是知道云姑娘在何處�!�

    遲遲不見馬車內(nèi)的人有所回應(yīng),岳栩大著膽子:“主子,云姑娘如今……正和宋姑娘在一處�!�

    墨綠車簾挽起一隅,那雙深色眸子難得流露出幾分不解:“她們?cè)趺磿?huì)碰上的?”

    沈硯皺眉,指間的青玉扳指輕輕轉(zhuǎn)動(dòng),他眸色暗了一瞬,聲音清冷:“知道她們說什么了嗎?”

    ……

    “姐……妹妹,你這身錦衣果真不錯(cuò),這是江南的青紗翼罷?我聽聞江南多青紗翼……”

    百草閣內(nèi),云黎抱著小白貓,亦步亦趨跟在宋令枝身后,一張小嘴叭叭,片刻不停。

    宋令枝忍無可忍,駐足回望。

    長街上那幾個(gè)彪形大漢早就不見,只余滿地日光殘留。

    宋令枝面色冷淡,半點(diǎn)套近乎之意也無:“你要找的大夫就在前面,自己去罷。白芷,我們走�!�

    云黎不假思索,上前擋人:“等下,你這就走了?我還不知你姓甚名誰,這錦衣我去何處還你?”

    宋令枝往后退開半步:“不用還�!�

    云黎脫口而出:“那怎么行,我又不是那等貪圖小利之人,你……”

    身后猩紅氈簾挽起,一位滿鬢斑白的婦人從后院走出,她手上還抱著一個(gè)綿軟褥子。

    瞧見云黎,婦人滿臉堆笑:“云姑娘來了,快請(qǐng)進(jìn)快請(qǐng)進(jìn),前兒你送來的那貓兒,昨日下了幾個(gè)貓崽子,個(gè)個(gè)都是好的�!�

    后院杏花樹旁的平房內(nèi),堆著少許的柴火和枯葉。

    阿梨的爪子剛尋了大夫包扎,如今怏怏窩在云黎懷里,哼唧哼唧叫喚。

    云黎一手抱著阿梨,小聲安撫。又探頭,去瞧埋在褥子中的幾個(gè)小貓崽。

    平房狹小,倒是收拾得齊整。才剛生下貓崽子的母貓性子狠辣,但凡有人多看貓崽兩眼,都會(huì)被兇。

    除了云黎。

    婦人雙手在衣裙上擦擦,笑得溫和:“它是云姑娘救回來的,只認(rèn)云姑娘一人,這地方也是云姑娘收拾的�!�

    宋令枝目瞪口呆,難以將眼前這人和前世的云貴妃聯(lián)想在一處。

    婦人本是后院看柴火的,后來收了云黎的銀子,云黎不在,便是她幫忙照看母貓:“我還以為云姑娘今日不來了呢。姑娘不是說今日有事耽擱了嗎,可是事辦完了?”

    宋令枝下意識(shí)望向地上那抹碧霞色身影。

    若無變故,云黎此時(shí)該在皇后娘娘的賞花宴上,然后不日和沈硯完婚。

    碧霞身影一頓,云黎僵著脖頸轉(zhuǎn)過身,實(shí)話實(shí)說:“我、忘了�!�

    她當(dāng)時(shí)看見阿梨受傷,三魂六魄都嚇飛,哪里還記得什么賞花宴。

    婦人一驚:“可是誤了大事?”

    云黎面不改色:“倒也不算大事�!�

    不過一個(gè)三皇子罷了,哪里有她的阿梨重要。若非父親誆她赴宴后,便容她留阿梨在府上,那勞什子賞花宴,她去都不會(huì)去。

    宋令枝和白芷相視一眼,二人皆籠著雙眉,宋令枝心中疑慮漸深,她不懂,云黎能費(fèi)心費(fèi)力,只為救活一只素不相識(shí)的母貓,為何前世不能放過她的秋雁。

    思及前世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秋雁,宋令枝滿心的疑慮漸消,臉上冷了些許。

    只讓白芷留下身上的銀子,錢袋子塞到婦人手上,宋令枝輕聲:“這個(gè)你拿去,也算我的心意,給它們買點(diǎn)好吃的。若還有剩,你拿著便是,也不枉我今日來這一遭�!�

    婦人連連搖頭:“使不得使不得,云姑娘拿的夠多了,我……”

    宋令枝面不改色:“她拿她的,我拿我的,有何相干?”

    話落,又朝白芷使了個(gè)眼色,白芷心知肚明,拉著婦人說了會(huì)話,方同宋令枝一齊出門。

    白芷輕輕嘆口氣:“鬧了半日,姑娘還未尋大夫來瞧呢。姑娘,那云姑娘,可是殿……”

    余音未了,倏然見后院匆忙跑出一道嬌小身影。

    云黎疾步提裙,行色匆匆,挽著宋令枝不肯松手:“你還沒說你是哪家府上的姑娘呢。若是不方便說,那過兩日你來百草閣尋我,今日……”

    長街一陣喧鬧響起,為首的正是云府府上的護(hù)院,云黎懷中的阿梨登時(shí)炸毛,一雙眼珠子瞪圓,張牙舞爪欲找那大汗算賬。

    宋令枝當(dāng)機(jī)立斷,來不及多想,直接將主貓推入馬車。

    云黎驚魂未定,一面安撫懷里的白貓,一面解釋:“阿梨的爪子是那人拿捕獸夾弄傷的�!�

    宋令枝皺眉,揚(yáng)聲命人駕車回府。

    無奈還是晚了半步。

    數(shù)十個(gè)彪形大漢手持佩刀,齊齊圍在宋令枝馬車前,為首的那人橫眉怒目,窮兇極惡。

    他拱手,并未指名道姓,然馬車上三人,都心知肚明。

    “姑娘,老爺命小的接你回府�!�

    云黎抱著阿梨惴惴不安,直往宋令枝身后躲。

    宋令枝攏眉,抬眸看了白芷一眼。

    白芷揚(yáng)高聲:“馬車上并無你家姑娘,這位大人怕是認(rèn)錯(cuò)人了�!�

    護(hù)院不為所動(dòng):“適才那白貓乃是我們府上,這白貓傷了我們老爺,還望姑娘將此貓交給我們處置�!�

    白芷輕笑:“你這話著實(shí)好笑,這貓是我們家主子養(yǎng)的,何時(shí)成了你們家了?”

    護(hù)院臉色陰沉:“姑娘,老爺夫人都在家中等著您,若是傷及無辜,可莫要怪在下魯莽�!�

    佩刀出鞘,步步逼近馬車。

    驀地,馬車內(nèi)傳來一聲輕笑,宋令枝聲音輕輕:“府上的家風(fēng),便是當(dāng)街強(qiáng)擄民女?”

    護(hù)院一怔,隨后不屑一顧:“這位姑娘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兄弟幾個(gè)刀劍不長眼,若是傷著姑娘,可別怪在下無禮�!�

    劍拔弩張。

    馬車內(nèi),云黎眼睛氣紅,一口貝齒差點(diǎn)咬碎。她無意拖累宋令枝:“罷了,我隨他們回去就是,大不了我日后不讓阿梨……”

    宋令枝忽然伸手,攥住了云黎的手腕。

    指尖相觸灼熱的瞬間,她當(dāng)即收回手,別過視線,訕訕:“不必。”

    云黎擔(dān)憂:“可是他們……”

    宋令枝淡聲:“他們不敢�!�

    她故意揚(yáng)高聲,嗓音透著濃濃的嘲諷和譏誚:“我竟不知……何時(shí)三皇子的馬車,也有人敢攔了?”

    護(hù)院將信將疑,他眼尖,剛剛看見的,明明是三個(gè)姑娘,哪來的三皇子?

    宋令枝反唇相譏:“怎么,這京中還有人敢假冒三皇子行事不成?”

    護(hù)院遲疑:“這……”

    同伴上前,低聲在他耳邊低語:“那姑娘應(yīng)該就是三皇子府上的,前兒三皇子為了她,連國舅爺都傷了,我勸你見好就收,別真得罪了那位活閻王�!�

    隔著墨綠車簾,護(hù)院的竊竊私語自然也傳至馬車內(nèi)三人耳中。

    云黎瞠目結(jié)舌,難以置信:“你、你真是……”

    車外的護(hù)院不依不撓,只當(dāng)宋令枝是蒙自己的:“……姑娘可有信物?”

    宋令枝冷笑兩三聲:“你倒不如請(qǐng)三皇子和我對(duì)質(zhì)罷了!我倒要瞧瞧,這京中……”

    車簾挽起,日光傾瀉而下,宋令枝俯身探出馬車,橫眉冷眼。

    目光相撞的瞬間,宋令枝忽的怔愣在原地。

    兩三步外,沈硯高高坐在馬背上,劍眉星目,黑眸冷峻。

    護(hù)院屈膝跪地,幸災(zāi)樂禍:“殿下,此人明目張膽,冒充你行事……”

    一聲驚呼忽然響起,剛剛還洋洋得意的護(hù)院,此時(shí)卻捂著臉倒在一旁,起都起不來身。

    一道血痕直挺挺從他眼角劃下,嫣紅的血珠子流了滿手,慘叫聲連連。

    是沈硯手上的馬鞭留下的。

    沈硯泰然自若收回手中的馬鞭,冷眼睨地上疼得蜷縮在一處的男子。

    眾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低垂著腦袋發(fā)抖,哪有剛才的盛氣凌人的模樣。

    日光橫亙?cè)谒瘟钪蜕虺幹g,悄無聲息。

    宋令枝愕然。

    沈硯今日早早入宮,他這會(huì)應(yīng)是在皇后娘娘的賞花宴才是,怎的會(huì)出現(xiàn)在無名小街。

    心神恍惚之際,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陰影,沈硯不知何時(shí),騎著馬慢悠悠晃至宋令枝身前。

    他垂眸,手上的馬鞭隱約可見斑駁血跡。修長白凈的手指輕而易舉抬起宋令枝的脖頸,迫得宋令枝不得不和他對(duì)視。

    那雙眼睛一如既往的怯怯,半點(diǎn)也無方才的凌厲。

    沈硯勾唇:“枝枝剛剛是在……狐假虎威?”

    最后四字幾乎是貼在宋令枝頸邊說的,溫?zé)釟庀⒙�,頃刻驚起陣陣顫栗。

    沈硯好整以暇欣賞著宋令枝眼中的驚恐不安、忐忑懼怕。

    他總以為宋令枝如金絲籠中的黃鸝,她擁有絕美的相貌、美妙的歌喉,沈硯可以隔著金絲籠打趣逗樂。只是他不曾想到,有朝一日黃鸝走投無路,也會(huì)亮出尖銳利爪。

    沈硯淡聲輕笑,忽然覺得新鮮:“倒還不算蠢笨�!�

    地上那護(hù)衛(wèi)還捂著眼睛,哀嚎聲不絕。

    沈硯手中的馬鞭乃是玉柄竹節(jié)狀,前方帶有尖錐,那護(hù)院半張臉都汩汩流著血,好不瘆人。

    宋令枝驚恐別過眼睛,雙手冷得厲害,心口又一次涌起恐慌。

    早有金吾衛(wèi)上前,拖著那人離開,血痕道道留在長街。

    余下的幾名護(hù)衛(wèi)連連叩首磕頭:“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小的有眼無珠,冒犯了姑娘……姑娘饒命,小的日后再不敢了,再也不管了。”

    “他們、他們也沒做什么�!�

    踟躕片刻,宋令枝終于心不忍,她抬眸,小心翼翼覷著沈硯的臉色。

    除剛剛傷了眼睛那人,其他人都只想尋云黎罷了,并無過錯(cuò)。

    沈硯漫不經(jīng)心:“枝枝是在為他們求情?”

    宋令枝紅唇囁嚅:“……可、可以嗎?”

    攥著沈硯衣袂的手指瑩潤細(xì)白,許了用了力,宋令枝指尖透著淡淡的粉色。

    薄粉敷面,楚楚動(dòng)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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