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宋令枝好笑,透過銅鏡笑睨白芷一眼。
馬車一早就備下,翠蓋珠纓八寶車停在二門處。
白芷扶著宋令枝轉過月洞門,忽聽蒼竹后傳來幾聲竊竊私語。
“這么早叫人備車,宋姑娘不會是想去宮中尋殿下罷?”
宋令枝和白芷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從對方眼中看出狐疑之色。
白芷張唇,欲呵斥蒼竹后的人,宋令枝搖頭制止。
說話的應是門房伺候的小丫鬟,聲音俏生生。
“宮里哪有那么好去,便是殿下疼她,那也不是人人去得�!�
“殿下疼她又能如何呢?今日皇后娘娘設下賞花宴,殿下不還是去了?我聽人說,娘娘中意云家的姑娘。”
“也不知道那云家姑娘同宋姑娘相比如何?那芙蓉院殿下已經打發(fā)人去灑掃了,想來不日便有喜事臨門�!�
三三兩兩的小丫鬟漸行漸遠,空中只余淡淡花香搖曳。
芙蓉院,那是宋令枝前世的住處。
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深深掐入手心,日光透過樹梢滴落在肩上,宋令枝仍覺森寒徹骨。
白芷不安側目:“姑娘,她們都是……”
宋令枝垂首斂眸:“走罷,不是還說要去百草閣嗎?”
白芷心神不寧跟上去。
日光滿地,翠蓋珠纓八寶車穿過長街,停在百草閣前。
一路上,白芷心不在焉,惴惴望向對面的宋令枝。好幾回想要開口,話到嘴邊,又訕訕咽下:“姑娘……”
宋令枝一直閉著眼睛,許是這些時日睡得不好,她總容易犯困,聞言抬眸。
瞧見白芷緊張焦慮的雙眸,宋令枝挽唇,溫聲寬慰:“怎么這般瞧著我,我又不是……”
話猶未了,墨綠車簾忽然被人掀開,一抹青灰色影子骨碌碌滾入車內。
來人身影嬌小,似是哪家府上跑出來的小廝。
白芷驚得跳起,擋在宋令枝身前,滿臉的戒備和緊張:“你是何人?這是我家姑娘的……”
聲音戛然而止。
一聲細弱的貓叫打斷了白芷的未盡之語,她怏怏低頭,猝不及防和那人懷里的白貓對上視線。
白芷腦子空白一瞬:“這是……”
那白貓通身雪白,油光水滑,無半點雜毛,不難看出主人的精心護養(yǎng)。
“這是我養(yǎng)的,它叫阿梨�!甭曇艨桃鈮旱停瑴啙岽种�。
來人一直低著腦袋,只雙手緊緊護著身前的白貓,“事出有因,冒犯了姑娘,還望姑娘海涵,來日我定……”
白芷訥訥張了張唇:“……你是女子?”
青灰身影忽的抬眸,一雙眼睛瞪圓,她難以置信:“這都聽得出來?那臭老頭給我的什么破藥,還說吃下之后定無人認出我的聲音……”
“云、黎�!�
端坐在白芷身后的宋令枝忽然出聲,那聲音清冷陰寒,似是恨極了。
云黎,云貴妃,前世杖打秋雁的罪魁禍首。
宋令枝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會在這里碰見對方。
云黎好奇眨眼:“你認得我?莫非你也是哪家……”
宋令枝面無表情:“滾下去�!�
這一世的云黎雖然還沒來得及做什么,然看著眼前這張臉,宋令枝總會想到秋雁躺在炕上僵硬的尸身。
云黎面露怔忪:“不是,我只是想……”
馬車外驟然響起一陣喧嘩,好幾個彪形大漢身著華服,兇神惡煞,隨意拎起路過的無辜百姓:“可有看見一個小廝,這般高,穿青灰長袍?”
云黎陡然一驚,抱著白貓猛地扎進宋令枝懷里。
宋令枝渾身僵滯。
云黎顫抖著雙肩,摟著白貓瑟瑟發(fā)抖:“我只躲一會,就一會!”
她抬眸,那雙空明眸子因為害怕泛上一層稀薄水霧。
馬車外的大漢顯然是云府的護院,個個人高馬大,嗓門洪亮:“老爺吩咐了,那白貓不能留。那畜生受傷了,定然跑不遠�!�
“那姑娘呢?”
“她一個姑娘家,腿腳能有多快,你們幾個隨我去那邊,我就不信她能真跑了!給我搜!”
日光穿過車簾,光影斑駁,宋令枝僵硬著身子,面色鐵青:“你……”
一語未落,云黎忽然直起身子,連聲道謝:“多謝姑娘出手相助,來日我定登門道謝。你是哪家的姑娘,也是京城人士嗎?你既認得我,那定……”
宋令枝眸色冷淡:“你可以走了嗎?”
云黎訥訥:“我……”她咬牙,“好人做到底,你能讓大夫瞧瞧我家阿梨嗎?它爪子動不了了,我怕再拖下去,它可能會沒命�!�
這白貓是云黎撿的,又偷偷養(yǎng)在院中,云父不喜歡她碰這些玩意,本想趁云黎前往宮中赴宴,命人打死了事。不想云黎會忽然折返回府,又從護院手中奪回,換上小廝長袍翻墻出府。
“阿梨很機靈的,若非那些畜生……”云黎眼中泛淚,“阿梨是踩上捕獸夾,才被他們抓住的�!�
小白貓似乎察覺到主人的低落,喵嗚喵嗚好幾聲,窩在云黎懷里叫喚。
宋令枝心中柔和一瞬,只對貓,不對云黎。
她點頭:“可以�!�
云黎眉開眼笑:“真的,那我們……”
宋令枝面不改色:“貓留下,你離開�!�
云黎唇角笑意僵滯,須臾,又怏怏不樂低眸,盯著懷里的白貓半晌:“這樣也好�!�
她戀戀不舍將阿梨塞到宋令枝懷里,“阿梨很乖的,它不會亂咬人……”
小白貓以為云黎要將它送人,粉嫩爪子緊緊揪著云黎的長袍。云黎好說歹說,它也不肯松開,只喵嗚喵嗚亂叫。
宋令枝皺眉:“罷了,你隨我們一起下去�!�
云黎:“可是外面那些……”
宋令枝朝白芷使了個眼色,白芷了然,自身后的矮柜翻出一身碧霞色寶相花紋錦衣,她輕聲:“這是我們家姑娘新做的衣衫,不曾穿過。”
那些護院只顧著找青灰小廝的身影,哪里想得著云黎會換回女子衣裙。
云黎喜笑顏開:“多謝姐姐�!�
宋令枝猛地回首:“誰是你姐姐?”
云黎從善如流:“哦,多謝妹妹�!�
……
云府人仰馬翻,滿府上下亂成一團,云父氣得吹胡子瞪眼,指著妻子破口大罵:“你教出來的好女兒!都是平日你慣的她!今日皇后娘娘設宴,我看你如何和她交代!”
云氏泣不成聲,雙眼淚如雨下:“這能怪我嗎,她好好的養(yǎng)只貓兒,哪里礙你的眼了?若非你自作主張要打死那貓兒,我兒怎會跑了!”
云氏雙手握拳,如雨點砸向云父胸膛,末了又捏著絲帕拭淚:“罷了,我入宮向皇后娘娘請罪就是了,就說黎兒中了暑溽之氣,見不得人�;屎竽锬锶噬�,應當不會怪罪的。”
……
坤寧宮香煙繚繞,筵開芙蓉,花團錦簇。
一眾宮人錦衣華服,云堆翠髻。
皇后娘娘高坐在上首,鳳眸半瞇:“……病了?”
云氏屈膝福身:“是,小女昨日中了暑溽之氣,今日實在起不來身,還望娘娘莫要怪罪�!�
皇后莞爾一笑:“云夫人言重了,本宮豈是那等心胸狹隘之人?”
說著,又抬手喚侍女上前,“前兒陛下送來的血燕可還在,給云姑娘送去。”
云氏連聲謝恩,又福身謝恩。
尚未開宴,園中絲竹悅耳,細樂聲喧。
皇后左右張望:“可曾見到硯兒了,這孩子,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侍女笑言:“殿下許是還在陛下那……”
一語未落,忽聽院外太監(jiān)的通傳聲,侍女眉眼彎彎,“殿下和娘娘果真是母子連心,娘娘才念著殿下,殿下就到了�!�
緙絲屏風后轉出一道頎長身影,皇后喜不自勝:“硯兒,快到母后身邊來�!�
國舅爺出事后,皇后還不曾找過自己。
沈硯不動聲色抬眸:“母后今日宣我入宮,是為了賞花?”
皇后捂唇笑:“一來是為了賞花,二來呢,前兒你不是說想讓母后幫你物色妃子嗎,你瞧瞧這園中,可有中意的?若是有,盡管告訴母后�!�
沈硯不冷不淡應了一聲,垂首輕抿一口熱茶。
皇后目光久久停留在沈硯臉上,少頃,方開口:“三呢……”
沈硯從茶杯后抬起眸子。
皇后嗔怪瞪他一眼:“說來這事也是你的不是�!�
皇后氣不打一處,“你如今也大了,怎的行事還如此莽撞,你舅舅再怎樣,終歸是你舅舅,你怎能……”
皇后雙眼泛起淚珠,滾滾落下,她拿絲帕拭淚,“你舅舅入宮的時候,母后差點嚇死。他那手指都……”
一想起那一日胞弟血淋淋的斷指,皇后忍不住干嘔。
侍女忙上前,為皇后順氣。
皇后抬手,熱淚盈眶:“那還是在大街上,你讓他的顏面往哪放?”
沈硯面色淡淡,無動于衷放下茶盞:“那……母后想如何?”
皇后啜泣聲漸歇:“他是你舅舅,是你的長輩,賠禮道歉自然是應當的。還有,這事說到底,也就為著一個丫頭�!�
皇后雙眉緊緊皺著,難掩對宋令枝的厭惡嫌棄,“為一個小丫頭片子鬧得人盡皆知,實在不妥,那丫頭的名聲如今也不好,留在你身邊于你也無益。倒不如送給你舅舅,硯兒覺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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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宋令枝,你不如求求我◎
第三十七章
蟬鳴滿園,
廊檐下一眾宮人綾羅遍身,錦衣翩躚,雙手捧著漆木攢盒,
調桌安椅,
錦繡一新。
殿內落針可聞,
閑雜人等早被皇后的貼身侍女帶了出去,槅扇木門輕掩,
隱約有日光漏出,
細細長長的一道。
沈硯眉眼低垂,一雙晦暗眸子藏在茶杯后。
官窯紅釉杯輕擱在漆木案幾上,
發(fā)出不輕不重的一道響。
皇后蹙眉,
滿腹心思落在緊攏的眉宇間,
她試探:“……硯兒?”
沈硯輕輕抬眼:“這是母后的意思?”
皇后抿唇一笑,若依她的意思,
直接將那女子處死了事。她弟弟因這事廢了一只手,那女子死上一百回也不足為惜。
只可惜她那弟弟昏庸,又憐香惜玉,
在她面前求了好久,
說要定那女子。皇后無奈,只能找沈硯要人。
她輕聲嘆氣:“自然是你舅舅的意思。你貴為三皇子,
普天之下,你要什么樣的女子沒有?若是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丫頭片子,
和你舅舅生了齟齬,那才是大大的不妥�!�
皇后溫言相勸,“且這女子進京后,
為你招惹多少禍事,
留著也是個禍患,
倒不如順水推舟送給你舅舅,就算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可好?”
青玉扳指在指間輕輕轉動,光影昏暗,沈硯半張臉隱在陰影中,晦暗無光。
喉結滾動。
良久,喉嚨溢出一聲輕笑。
沈硯聲音淡淡:“……好啊�!�
皇后眉開眼笑,滿腹愁思消失殆盡,滿心欣慰:“好孩子,母后知道這事你也受委屈,趕明兒母后讓人挑幾個伶俐丫鬟送去你府上,定你那丫頭……”
沈硯漫不經心,拂袖起身:“母后不必為我憂心,還是盡早為舅舅做打算才是�!�
皇后眼睛笑成弓月:“你舅舅那不過抬一個丫頭進門,哪里用得著母后操心,還是硯兒你……”
沈硯慢悠悠:“畢竟尋一副好棺木,可不是易事�!�
皇后唇角的笑聲戛然而止,她斂唇,眼中笑意蕩然無存:“硯兒這話,是何意?”
沈硯輕哂:“字面意思罷了。”
指腹摩挲著青玉扳指,沈硯眼中掠過幾分陰翳,霧霾沉沉籠在他眉間。
到底是他不在京中久了,連那樣的酒囊飯袋也敢覬覦他的東西。果真他前日還是心慈,那馬蹄踩的應該是那酒囊飯袋的腦袋,而非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