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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白芷立刻扶起秋雁,又掏出絲帕替秋雁拭淚。

    秋雁淚眼婆娑。

    宋令枝紅唇溢出一聲笑:“怎么哭成這樣,我又不是不要你。只是想著你白日過去,夜里回來再回來伺候我便是�!�

    宋令枝循循善誘,“那鋪?zhàn)颖揪褪俏覀兗业�,你去了,也算替我瞧瞧鋪�(zhàn)�,可好?�?br />
    秋雁猶豫不決:“可是……”

    宋令枝拍拍她手背。

    她如今被困在這深宮大院,若是能送白芷和秋雁離開,也是好的。

    宋令枝溫聲寬慰:“你先在那待上三四天,若不喜歡,日后不去便好了。”

    秋雁眼中熠熠,踟躕片刻,終還是點(diǎn)頭:“奴婢聽姑娘的�!�

    宋令枝莞爾。

    心口那陣惡心雖然不在,然宋令枝總疑心沈硯是否知道了什么。不然好好的,沈硯今日怎會(huì)和自己說那樣的話。

    像是……警示。

    ……

    更深露重,竹影婆娑。

    本該沉入夢(mèng)鄉(xiāng)的東宮,此時(shí)卻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青松撫檐,殿閣巍峨。

    烏木廊檐下,一眾宮人手持羊角繡球燈,步履匆匆,錦裙翩躚,融入夜色。

    皇后一雙眼睛哭紅,腫如杏仁,她捏著絲帕,往回張望。

    一國之母的端莊穩(wěn)重半點(diǎn)不見,此刻的皇后,只是一位再尋常不過的母親,在憂心臥病在榻的孩兒。

    “太醫(yī)呢太醫(yī)呢,怎么還不來?”

    皇后哭如淚人,眼淚簌簌滾落。

    門首小太監(jiān)挽起湘妃竹簾,聲音著急:“太醫(yī)來了!”

    一老朽披著夜色,手上提著烏木藥箱,步履匆忙:“下官見過皇后娘娘�!�

    皇后拂袖,不耐煩聽虛禮,命人取來迎枕,好讓太醫(yī)把脈。

    太子雖病弱,常年與藥餌為伴,然這些時(shí)日,身子已然大好。

    太醫(yī)還在暖閣為太子施針。

    隔著一扇紫檀嵌玉理石插屏,皇后惴惴不安坐在斑竹梳背椅上,一手揉著眉心,萬千愁緒落在眼中。

    她皺眉,輕聲呢喃,甚為不解:“前兒太醫(yī)不是說好多了么,好端端的,怎的又犯病了?”

    染著鳳仙花汁的長指甲艷麗,皇后眉心一皺,望向下首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著的宮人。

    “陛下呢,陛下怎么還不來?”

    宮人俯首跪地,雙股戰(zhàn)戰(zhàn):“陛下、陛下在章美人那……”

    一語未了,頭頂忽然傳來噼里啪啦一聲響,案幾上的茶盞茶杯盡數(shù)被皇后推倒在地。

    目眥欲裂,皇后一雙鳳眸氣紅:“荒謬!太子病重,他竟還有心思……”

    侍女忙忙上前,取出薄荷寧片,輕湊至皇后鼻尖:“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皇后深吸口氣,努力壓下心底的怒火:“太子今日可是出宮了?”

    小太監(jiān)雙膝跪地,身子顫抖得厲害,牙關(guān)直打顫:“……是�!�

    皇后沉下臉:“他出宮去哪了,可是見到誰了?”

    小太監(jiān)連連叩首:“殿下他、殿下他……”

    話猶未了,耳邊忽的落下一聲脆響,茶杯四分五裂,滾燙的熱茶從小太監(jiān)頭上滑落,驚得他差點(diǎn)驚呼出聲。

    小太監(jiān)連聲叩首:“娘娘恕罪娘娘恕罪,殿下今日確實(shí)是出宮了,還、還……”

    皇后耐心盡失:“——說!”

    小太監(jiān)額頭貼在地上:“殿下他……他還見到了三皇子。”

    滿室寂然。

    槅扇木窗外樹影婆娑,月色蕭瑟,空中遙遙傳來鐘樓的鼓聲。

    皇后扶著侍女的手站起,一雙柳葉眉緊蹙:“硯兒,他們?cè)趺磿?huì)碰上的?可知道他們說了什么?”

    小太監(jiān)跪地,連連搖頭:“殿下不讓奴才跟著,只知道殿下在酒肆碰到了三皇子,還有……還有三皇子身邊的宋姑娘,后來殿下還在后院和宋姑娘說了會(huì)話�!�

    殿中落針可聞,精悄無人低語。

    皇后喃喃,目光忽的放空:“本宮早該想到的、早該想到的……”

    身子搖搖欲墜,好似隨時(shí)都有可能倒下。

    侍女驚呼一聲,忙牢牢攙扶著人坐下,撫著皇后的后背幫忙順氣。

    轉(zhuǎn)首,欲讓人喚太醫(yī)來。

    皇后捂著眉心,聲音怏怏,有氣無力:“本宮無妨,宣……宣三皇子入宮罷。”

    ……

    夜深人靜,庭院空蕩寂寥。

    層層青紗帳幔后,宋令枝僵硬躺在榻邊,滿頭青絲低垂。她轉(zhuǎn)首,悄悄打量身側(cè)的沈硯。

    月色清寒,房內(nèi)并未掌燈,銀輝自窗口透入,猶如薄紗,輕盈灑落在沈硯眉眼。

    白日那雙如矩眸子此時(shí)輕掩,宋令枝心底的懼怕卻半點(diǎn)未消。

    她輕手輕腳往旁挪動(dòng)半分,目光不曾從沈硯臉上挪開過,深怕驚擾對(duì)方。

    同榻而眠于宋令枝而言宛若噩夢(mèng),沈硯雖不曾對(duì)自己做過什么,然只要想到沈硯在自己身側(cè),宋令枝整夜整夜夢(mèng)魘。

    有時(shí)會(huì)夢(mèng)到前世被囚在漪蘭殿,夢(mèng)見那一方雜草叢生荒無人煙的后院,畫風(fēng)一轉(zhuǎn),又是先前那個(gè)青杏的丫鬟,血口大盆,張著嘴說要尋自己的舌頭。

    青紗帳幔挽起,月光偷溜進(jìn)去,悄無聲息落在榻上。

    宋令枝無聲下地,任由三千青絲飄落。

    東次間不曾有丫鬟坐更守夜,往常宋令枝都會(huì)半夜偷偷溜過去,或是干坐半宿,或是閉著眼睛數(shù)時(shí)辰。

    總之不會(huì)和沈硯同榻。

    竹影參差,青紗帳幔尚未從指尖滑落,倏地,身后傳來一聲笑。

    “這么晚,枝枝想去哪?”

    青紗帳幔落下,帳中昏暗無光,宋令枝指尖顫栗,脖頸僵硬,怔怔轉(zhuǎn)首,恰好撞上沈硯一雙漆黑瞳仁。

    眼眸深不見底,望不見任何的情緒。

    心口重重一跳,頃刻腦中空白,宋令枝輕聲低喃:“我,我……”

    白凈修長的手指輕撫過宋令枝的脖頸,霎時(shí)驚起陣陣顫栗。

    沈硯一雙眸子空明澄澈,半點(diǎn)困意也不見,他啞聲:“想好再說�!�

    沈硯勾唇,那雙墨色眸子好似早就看穿一切。

    宋令枝忽然覺得自己和戲臺(tái)上被圈養(yǎng)的猴子無差,都是給沈硯看戲用的。

    沈硯一字一頓:“我不想聽假話�!�

    陡地,耳邊又響起白日沈硯那句警示。

    宋令枝紅唇囁嚅,她不可能坦白自己在胭脂鋪?zhàn)右姷轿鹤訙Y的箭矢,可眼下沈硯這話,和試探無二。

    肩頭輕顫,宋令枝一頭烏發(fā)長長,輕垂在腰間。

    一雙瀲滟杏眸低垂,宋令枝輕聲:“不過是睡不著罷了�!�

    她忽的仰首,“若是吵著你,下回……”

    她想說下回她不再偷跑去東次間就是了。

    然想到和沈硯同榻而眠,宋令枝仍覺心有余悸。

    纖長睫毛顫若羽翼,擔(dān)憂下回偷溜被沈硯抓到,宋令枝改口:“下回……我輕點(diǎn)聲就是了。”

    明月如鉤,輕盈懸掛于天幕。

    宋令枝氣息凝滯,只覺落在自己脖頸的手指輕輕一頓。

    沈硯似乎對(duì)宋令枝的回答頗感詫異。

    停在脖頸的手指輕而緩。

    半晌,一聲低笑自沈硯喉中溢出。

    宋令枝不明所以,抬眸望著沈硯。

    院中安靜冷寂,驀地響起一陣喧囂,為首之人,正是上回的劉嬤嬤。

    身上有皇后的口諭在身,劉嬤嬤趾高氣揚(yáng),腰桿也比往日挺直許多。

    二門上的奴才攔不住,任由劉嬤嬤一路直闖,直至沈硯院前。

    明月如霜,岳栩一身玄色衣袍,腰間配刀在月色下泛著冷光,他臉色低沉,不肯往后退開半步。

    “殿下歇下了,嬤嬤若有事,還請(qǐng)明日再來�!�

    先前青杏的舌頭就是岳栩送去的,后來還連著青杏那丫頭塞進(jìn)劉嬤嬤馬車,嚇得劉嬤嬤回去后,連做了好幾夜的噩夢(mèng)。

    如今瞧見罪魁禍?zhǔn)�,劉嬤嬤心驚膽戰(zhàn)之余,又想著自己這回來是有皇后的口諭在身,她昂起胸膛,冷聲斥責(zé):“皇后口諭,宣三皇子進(jìn)宮,你是什么身份,也敢抗旨不成?”

    岳栩不動(dòng)如山,油鹽不進(jìn):“殿下已經(jīng)歇下了。”

    劉嬤嬤怒火中燒,她嗓門洪亮,聲音穿過如水夜幕,落在帳幔內(nèi)二人耳中。

    “大半夜的三皇子能有什么事,定是你這刁奴欺主瞞下!太子殿下病重,三皇子身為胞弟,怎會(huì)坐視不管?”

    ……太子殿下。

    捏著宋令枝脖頸的手指殪崋漸漸加重力道,沈硯眸色驟沉,陰翳冰寒。

    宋令枝瞳孔驟緊。

    那雙扼住自己脖頸的手指逐漸往前,直至扼住自己的喉嚨。

    宋令枝被迫抬首,氣息急促。

    她不懂沈硯為何忽然翻臉,或是為著皇后,或是……太子。前世今生,沈硯都和生母長兄水火不

    容。

    “你,松……”手。

    氣息漸弱,宋令枝只覺心口悶得厲害,耳邊嘈雜聲如潮涌漸去,她好似什么也聽不到。

    “……松、松手�!�

    掐著自己下頜的手指半點(diǎn)也無松動(dòng)之際,許是力量懸殊,任憑宋令枝如何掰開,沈硯都不動(dòng)如山。

    他如地府來的判官,清冷的眉眼沒有半點(diǎn)多余的表情,只垂眼看著宋令枝在自己手下胡亂掙扎。

    窒息加重,四肢逐漸散了力,意識(shí)渙散的前一瞬,沈硯終面無表情松開手中的桎梏,隨手將宋令枝丟在榻上。

    綿軟的四肢半分力氣也無,宋令枝捂著心口,五臟六腑都似死了一遍。喉嚨生疼,半天也說不來一個(gè)字。

    望向沈硯的眸光惶恐不安,貴妃榻不小,宋令枝望著那道冷冽森寒的目光,只覺如墜冰窟。

    她一點(diǎn)點(diǎn),試圖往后退去。

    可惜渾身力氣用盡,她連身子也撐不起,只能倚在榻上。

    “宋令枝�!�

    沈硯聲音低低,伴著夜風(fēng)落在宋令枝耳邊,他單手,輕挑起宋令枝的下頜,“前日我進(jìn)宮,母后說要見你�!�

    宋令枝睜大雙目。1銥誮

    沈硯聲音輕輕,垂首在她耳邊低語:“我和她說……”

    “你夜里伺候我伺候晚了,白日怕是起不來身�!�

    宋令枝臉色慘白如雪。

    “知道怎么伺候人嗎?”

    手指順著宋令枝脊背往下,沈硯唇角勾起一抹笑,大手?jǐn)堖^宋令枝腰肢,將人直直往前一拽。

    宋令枝猝不及防,整個(gè)人徑直摔在沈硯懷里,她身子顫顫發(fā)抖,眼睫抖如羽翼。

    沈硯低聲一笑。

    “那日在避暑山莊的浴池,你是怎么做的,如今就怎么做�!�

    宋令枝連連后退:“不、不……”

    她身子本就虛弱,還沒逃離兩三步,又輕而易舉被沈硯抓了回去。

    如湖上孤苦伶仃的浮萍,無處可依。

    淚珠簌簌滾落,又一次砸向沈硯的手背。

    宋令枝淚眼婆娑,她忽然覺得自己和籠中的那只黃鸝無差,生死都在沈硯的一念之間。

    他總能輕而易舉捏住自己的命門。

    宋令枝聲音哽塞,泣不成聲。

    無形的恐懼和不安牢牢籠在她身上,那一夜的無助如潮水紛涌而至,宋令枝哭得幾近窒息:“你、你不可以……”

    “沒有我,只有你�!鄙虺幝曇舄q如鬼魅,“枝枝,只要讓他們聽見你的哭聲就可以了�!�

    劉嬤嬤氣勢(shì)洶洶闖入沈硯院落,滿院烏泱泱一百多個(gè)奴仆,宮里的、府邸的,宋令枝一張臉蒼白無半點(diǎn)血色。

    她怔怔睜大眼,恐懼和害怕遍及全身,沈硯是想要她裝著……

    連連搖頭,雙目淚如泉涌,宋令枝臉上手上,全是滾滾淚珠。

    她聲音喑�。骸安豢梢浴⑽也豢梢浴�

    沈硯垂眸,好整以暇看著逐漸崩潰的宋令枝,臉上淚痕遍布。

    沈硯托起宋令枝下頜,只接到滿手的淚珠。

    他如愿在宋令枝臉上看到驚慌失措,看到恐懼不安。

    少頃,宋令枝耳邊忽然落下一聲笑。

    沈硯輕哂:“你還真信了?”

    他俯身,目光和宋令枝平視,沈硯一字一字,“我怎么舍得�!�

    他如今還沒膩,怎舍得這么快就丟棄宋令枝這個(gè)樂子。

    宋令枝驚恐抬起雙眼,眼中滿是質(zhì)疑。

    她還是不信沈硯,不信對(duì)方會(huì)如此輕易放過自己。

    夜色如水,銀輝灑滿整個(gè)院落。

    岳栩擋在月洞門前,擋住了劉嬤嬤一眾想往里闖的人。他本就刀光劍影中闖出來的人,腰上那佩刀不知染上多少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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