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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白芷唬一跳,憂心忡忡:“姑娘,真沒事嗎?奴婢聽說那劉嬤嬤是皇后娘娘身邊的人,您這樣……”

    宋令枝彎唇,不以為然。

    她自是知曉劉嬤嬤是皇后身邊的人,前世宋令枝可沒少因“規(guī)矩”二字,受這嬤嬤的刁難。

    那時(shí)自己孤身在京,又怕丟了沈硯的臉,也怕因自己連累母家,日日如履薄冰,不敢行錯(cuò)半步。

    如今孑然一身,府上無人知曉她的身份,她更不必討沈硯的歡心,哪里還管什么劉嬤嬤。

    花廳內(nèi),劉嬤嬤手掌高高揚(yáng)起,尚未落下之時(shí),忽聽廊下一聲急促的:“宋姑娘。”

    影壁穿過,最先入目的,是一雙乳煙緞攢珠繡鞋。

    羽步翩躚,纖腰裊裊。明眸皓齒,云堆翠髻。

    宋令枝一身石榴紅織金錦纏枝紋錦衣,款步提裙,通身上下,竟無半點(diǎn)俗氣,不像凡人塵軀,倒像是天上的仙子。

    入宮幾十年,劉嬤嬤自以為在宮中見過鶯鶯燕燕無數(shù),卻無人比得過宋令枝的姿色。

    她訥訥往后退開半步:“你……”

    花廳服侍的侍女還心驚膽戰(zhàn)跪在地上,宋令枝紅唇輕啟:“你先下去罷,這里不用你伺候�!�

    侍女抹干眼角淚水,連聲謝恩,感激涕零退下。

    劉嬤嬤嘲諷冷笑:“宋姑娘好大的架子,老奴是奉娘娘之命前來。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

    宋令枝笑笑:“嬤嬤說笑了,您是皇后娘娘身邊的貴人……”

    劉嬤嬤心花怒放,挺直腰桿,自當(dāng)宋令枝有先見之明:“你倒是識(shí)趣……”

    宋令枝慢悠悠:“怎能和那畜生相提并論,沒得自降身份。嬤嬤你說,是與不是?”

    劉嬤嬤一張老臉一會(huì)青一會(huì)白:“你——放肆!果真是小家小戶出來的,半點(diǎn)規(guī)矩也沒有。老奴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來教導(dǎo)你規(guī)矩。你不但不知感恩,反而還指桑罵槐……”

    長袖揚(yáng)起,案幾上的汝窯美人瓶忽然被掃落在地。

    “哐當(dāng)”一聲脆響,碎片四分五裂。

    宋令枝下意識(shí)往后退開半步。

    猝不及防,撞上身后一個(gè)強(qiáng)勁堅(jiān)..硬的胸膛。

    抬眸望去,只見玄青袍衫往上,是沈硯眉眼清雋的一張臉。

    渾身僵滯,宋令枝面上的坦然從容煙消云散,她急急往后退開半步,福身請(qǐng)安:“殿、殿下�!�

    攬著她腰肢的手臂紋絲不動(dòng),沈硯面不改色,輕而易舉將宋令枝摟入懷。

    地上的碎片自有侍女灑掃干凈,沈硯擁著宋令枝,往上首坐下。

    劉嬤嬤一口銀牙差點(diǎn)咬碎:“老奴見過三殿下�!�

    沈硯不語,只垂首望著懷里的宋令枝。

    日光灑落,宋令枝鬢間的金鑲玉步搖在光下熠熠生輝。眼眸低垂,顫若羽翼。

    沈硯彎唇,好整以暇欣賞懷中之人瑟瑟發(fā)抖。

    劉嬤嬤站在下首,等了半日,也不見沈硯喊自己起身。

    心底暗暗將沈硯罵上千萬回,劉嬤嬤頂著一張老臉:“三殿下,老奴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來�!�

    沈硯眼眸未抬:“嗯�!�

    劉嬤嬤竭力壓下心中怒火,忍著怒氣笑道:“

    娘娘體恤殿下舟車勞頓,特地讓人尋來些奇珍異寶�!�

    一面說,一面命宮人捧著錦匣進(jìn)來。

    “這二十匹妝緞,是娘娘賞給宋姑娘的。還有這和田玉鐲……”

    那玉鐲瑩潤細(xì)膩,半點(diǎn)瑕疵也無。

    沈硯拿在手上端詳。

    劉嬤嬤張唇,等著宋令枝謝恩。

    少頃,方聽得沈硯一聲冷笑:“母后如今真是老糊涂了,這等粗制濫造也拿出來賞人�!�

    隨手一拋,玉鐲自沈硯手中滑落,無聲落入錦匣之中。

    劉嬤嬤瞪大眼,驚恐:“——殿下!”

    沈硯視若無睹,眼神淡漠。

    劉嬤嬤垂手侍立:“娘娘一番好心,殿下這番行事,豈不叫皇后娘娘寒心?娘娘一心為著殿下,殿下不知感恩,反而還……”

    沈硯緩聲打斷:“嬤嬤不提,我差點(diǎn)忘了,我確實(shí)有一物要送給母后,還請(qǐng)嬤嬤代為送進(jìn)宮�!�

    他朝后望一眼,登時(shí)有宮人捧著錦匣,匆忙趕來,雙手獻(xiàn)上。

    劉嬤嬤面色柔和些許:“殿下一片心意,娘娘若是知曉了……啊——”

    一聲尖叫破喉而出,劉嬤嬤嚇得跌坐在地,臉上如見了鬼,慘白如紙。

    她雙唇囁嚅,手指顫巍巍指著地上一物,雙手雙足都在打顫,“這這這……”

    那是一段紅舌,青杏的紅舌。

    血跡干透,錦匣內(nèi)血痕斑斑,觸目驚心。

    劉嬤嬤大驚失色,似乎還聞到那濃厚的血腥之氣。

    沈硯不為所動(dòng):“人是母后送來的,自然得完璧歸趙。劉嬤嬤,請(qǐng)罷�!�

    劉嬤嬤兩眼一番,直直暈倒在地。

    那紅舌沾著血跡,落在地上。

    只一眼,宋令枝頓覺胃里翻江倒海,惡心至極。

    她偏首,努力忘記方才不小心撞見的一幕。

    然怎么也忘不了。

    入目所及,是沈硯棱角分明的下頜。

    喑啞聲音落在耳邊,似地府閻王惡鬼:“……害怕?”

    宋令枝下意識(shí)想要點(diǎn)頭。

    沈硯低聲一笑:“還是惡心?”

    宋令枝遍身僵硬,那雙水霧杏眸驚恐萬分,手足冰冷徹骨,氣息急促。

    宋令枝僵著脖子,迫著自己搖了搖頭:“沒,沒有。”

    環(huán)在自己腰肢上的手臂漸漸往上,沈硯抬起宋令枝下頜,逼著她往前看。

    紅舌近在咫尺,宋令枝失聲驚呼,雙目緊緊閉上。

    沈硯面無表情:“睜眼�!�

    宋令枝繼續(xù)閉眼,狠狠搖頭。

    沈硯不動(dòng)聲色:“睜眼,還是你想看見你那兩個(gè)丫頭……”

    宋令枝猛地睜開眼睛:“不要!”

    入目卻是沈硯的掌心,日光從指縫穿過,只能望見園中的春光。

    她愣愣眨了眨眼,轉(zhuǎn)而去看沈硯。

    那雙墨色眸子無半點(diǎn)波瀾,平靜宛若秋波。

    沈硯低頭,饒有興致欣賞宋令枝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

    他忽然不想殺宋令枝了,留著當(dāng)個(gè)樂子也不錯(cuò)。

    ——直到他膩。

    地上的狼藉自有奴仆上前收拾,那劉嬤嬤也讓人拖下去。

    一時(shí)之間,花廳只剩下宋令枝和沈硯二人。

    落日西沉,霞映滿池。

    沈硯起身,拂袖準(zhǔn)備回房。

    宋令枝忽然伸出手,攥住沈硯衣袍的一角。

    沈硯狐疑往后望。

    思忖片刻,宋令枝終大著膽子開口:“我明日……可以出府嗎?”

    杏眸低垂,宋令枝聲音低低,“我想去家里的鋪?zhàn)愚D(zhuǎn)轉(zhuǎn)�!�

    她昨日收到家中祖母的來信,那家書自是由沈硯交給自己的。信中祖母提到京中的幾間鋪?zhàn)�,讓宋令枝得閑,可以過去瞧瞧。

    宋令枝皺眉:“我若是一直不露臉,祖母定然會(huì)起疑心的。”

    夕陽西下,日光漸退。

    沈硯半張臉隱在陰影中,忽明忽暗。

    攥著他衣袂的手指漸漸松開,宋令枝眼眸輕垂:“若是不行……”

    “可以。”手指輕撫過青玉扳指,沈硯垂眼,聲音淡淡。

    宋令枝黯淡的眸光驀地亮起。

    ……

    炎炎夏日,蟬鳴不絕于耳。

    長街日光滿地,宋令枝坐在七寶香車內(nèi),纖纖素手挽起車簾一角。溫?zé)岬娜展馔A粼谥讣�,光影自指縫溜過。

    沈硯的府邸被遠(yuǎn)遠(yuǎn)拋在身后,再也見不得。便是如此,宋令枝仍覺得不可置信。

    沈硯竟真的……允她出府了?

    她還以為對(duì)方想將自己囚在府中一輩子。

    白芷瞧見宋令枝這般,只覺得好笑:“姑娘怎么像第一回出府似的?”

    宋令枝笑而不語。

    前世她雖在京中十余年,卻甚少出府踏春游玩,或是在學(xué)規(guī)矩,或是為沈硯煩心。便是出府,也是哪家設(shè)宴宴請(qǐng)。

    那些貴女打從心里瞧不上宋令枝,且宋令枝不得沈硯歡心人人皆知,京中人人踩低捧高,久而久之,宋令枝也借病閉門不出。

    七寶香車駛出長街,視野開闊,日光盡收眼底。

    酒肆前的幡旗高高飄拂,隨風(fēng)而動(dòng)。小販挑著擔(dān)子,沿街吆喝。再往前,是賣冰糖葫蘆的攤子。

    三三兩兩的稚童吵著鬧著,笑聲不絕。

    白芷扶著宋令枝下了馬車:“姑娘,前方有家胭脂鋪?zhàn)樱皟呵镅悴皇钦f……”

    倏然,前方二樓茶肆窗前晃過一道身影。

    宋令枝愕然瞪圓雙目,推開白芷提裙往茶肆跑去。

    烏木木梯噠噠作響,宋令枝拾級(jí)而上,心口狂跳不止。

    她視線緊張不安在二樓客人掠過。

    有客人聽見腳步聲,好奇朝宋令枝張望。

    美人舉目四顧,眼中的光亮隨著晃過的人影,一點(diǎn)點(diǎn)消失殆盡。

    不是。

    不是。

    都不是……魏子淵。

    腦袋一點(diǎn)點(diǎn)低下,宋令枝失落別過眼,轉(zhuǎn)身往樓下走去。

    恰好白芷趕上來,狐疑攙扶著宋令枝:“姑娘,怎么了?”

    視線越過宋令枝,落在二樓滿座的客人臉上,無一不是生面孔。

    宋令枝搖搖頭:“無事,是我一時(shí)看花了眼�!�

    她剛剛還以為……自己見到了魏子淵。

    想想也是,祖母來信說,魏子淵隨父親去了海上,又怎會(huì)突然出現(xiàn)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左右不過是自己心急,看錯(cuò)眼罷了。

    宋令枝興致缺缺,不似先前那般興致昂揚(yáng)。

    白芷心里著急,陪著笑道:“那胭脂鋪真真是奇了,竟有好些是奴婢先前不曾見過的,還有舶來品,這京中果然和我們江南不一樣。秋雁剛剛瞧了幾眼,說有好幾種香料,她只在書上瞧過,還說要買回去,給姑娘做香餅?zāi)�。�?br />
    不小的一間鋪?zhàn)游挥谖鞅苯�,槅扇木門敞著,掌柜瞧見有生意上門,趕忙迎上來。

    “姑娘可是來買胭脂的?”

    一眾胭脂玲瑯滿目,紅袱裝著的錦匣,二十四根簪花棒排開,恰好對(duì)應(yīng)二十四節(jié)氣。

    秋雁興致勃勃:“這倒是有趣�!�

    秋雁對(duì)制香甚感興趣,言之有論,說起來也頭頭是道。

    掌柜眉開眼笑,只那唇角的笑意似淡了許多:“姑娘家中……莫非也是做香料生意?”

    秋雁笑笑:“掌柜抬舉我了,我不過是一個(gè)丫鬟而已,家中哪有會(huì)做生意的?”

    掌柜長松口氣,滿臉堆笑:“小的還以為是遇上了行家。”

    言罷,又帶著宋令枝往后瞧。

    掌柜溫聲笑:“這些是舶來品,都是上等的好東西,姑娘瞧瞧可有喜歡的?”

    說是舶來品,不過是些白狐褥子,灰鼠皮襖,金蟒狐腋綾襖,無甚稀奇。

    白芷和秋雁亦是大失所望:“只有這些,旁的都沒了?”

    宋令枝今日難得出門,白芷有意哄宋令枝歡心,她輕聲:“銀子不成問題,這等凡物我們姑娘瞧多了,并無稀奇�!�

    掌柜驚訝:“這還不好?不怕姑娘笑話,我這里可都是好物。姑娘若還是瞧不上眼,那滿京城也無其他好的買去了。”

    白芷皺眉,半信半疑,她目光往后,粗粗掠過:“……后面不是還有嗎?這是庫房還是什么?”

    掌柜笑笑,只推開半扇門,老舊的木門發(fā)出“嘎吱”一聲。

    光影昏暗,只隱約望見炕上一角,屋里亂糟糟的,顯然是堆雜物的地。

    塵埃漸起,秋雁和白芷趕忙擋在宋令枝身前,拿著絲帕拂開塵土。

    掌柜連聲道歉:“對(duì)不住對(duì)不住,這本是店里伙計(jì)住的,并非庫房。只他近來回老家去了,這里就空著,冒犯了姑娘,還望姑娘海涵�!�

    木門關(guān)上,塵埃落定,那炕桌也漸漸從宋令枝眼前消失。

    宋令枝瞳孔驟縮。

    若她沒看錯(cuò),那炕桌案幾上放著的,是箭矢。

    當(dāng)初宋令枝第一回在家中碰上魏子淵,對(duì)方就是在校場射箭博..彩頭。

    她剛剛果真沒看花眼。

    茶肆二樓晃過的人影,果然是魏子淵。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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