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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月臺之下,烏泱泱跪了滿院子的人,皆是先前在畫舫上伺候的。

    白芷雙膝跪地,雙目泛紅:“老夫人,船上的人都在院外跪著。事出緊急,奴婢不敢擅作主張,只想回府等候老夫人的發(fā)落。”

    宋老夫人拄著沉香木拐,滿臉皺紋浮現(xiàn):“對外說丟了寶物,是你的主意?”

    白芷叩首:“是,當時姑娘突然不見,若是大張旗鼓找人,奴婢怕有旁的歹人聽見,若是讓他們先一步找著姑娘,更是不妙,且……”

    白芷低下腦袋,“奴婢也怕牽連姑娘的名聲。”

    冷月如霜,銀輝重重疊疊籠在檐角,無聲無息。

    良久,頭頂終傳來宋老夫人一聲長嘆:“好孩子,你家姑娘沒白疼你�!�

    白芷伏首在地,眼睛垂著淚珠。抬首,視線透過那扇緙絲屏風,依稀可見里頭晃動的人影。

    天然羅漢床上,宋令枝三千青絲輕垂在枕上,渾身上下不見半點溫熱。

    青紗帳幔低垂,宋老夫人坐在榻邊矮凳,無聲落淚。

    柳媽媽輕手輕腳進屋,為宋老夫人拭淚:“老夫人也該注意身子才是,若是有個好歹,姑娘若是醒來……”

    柳媽媽泣不成聲。

    宋老夫人掩淚往外走,抬頭瞥向院外:“那些人審問得如何了?”

    柳媽媽溫聲:“差不多了,口供倒是對得上,姑娘出事時,那些人都聚在一處,沒有人落單�!�

    渾濁的雙目望不見半點亮光,宋老夫人重嘆一聲:“都放了罷。”

    柳媽媽意外:“老夫人……”

    宋老夫人擺手:“修書一封,立刻送去瀚遠那。槍打出頭鳥,枝枝才多大,能礙著別人什么事?想來是我們宋家風頭正盛,擋了那些人的路�!�

    柳媽媽心驚膽戰(zhàn):“那我們如今怎么辦?”

    宋老夫人正色:“等�!�

    如此大費周章害宋令枝性命,定會有所圖,只是不知宋瀚遠在生意上得罪了誰,竟將手伸到宋令枝身上。

    宋老夫人雙眉攏著不解,又打發(fā)人去賀鳴院子:“那孩子快春闈了,偏偏遇上這事,到現(xiàn)在還沒醒�?熳屓撕蒙t(yī)治,省得耽誤了。還有,魏子淵找著了嗎?那也是個好孩子,護主�!�

    柳媽媽:“早打發(fā)人去找了,沿岸的農戶也派了人去尋,想來很快便有回信�!�

    說話間,忽聽院外小丫鬟來稟,說是夫人來了。

    蒼苔露冷,白石甬路。

    姜氏一身象牙白素裙,扶著春桃的手緩步而至。她面上淡淡,朝宋老夫人福身:“母親�!�

    宋老夫人手上挽著佛珠,聞言冷笑:“倒是來得快,若是晚些,興許連最后一面都趕不上�!�

    姜氏面色如常,連眉間都不曾輕蹙:“生死有命,倘若真是命里有此一劫,那也是她的命……”

    “混賬東西!”

    “哐當”一聲脆響,茶盞碎了一地,宋老夫人惱怒至極,“滾!枝枝可擔不起你這樣的母親,當年若非你們姜家……”

    話說一半,倏地見大夫提著藥箱從暖閣走出,宋老夫人忙止住聲,迎上去:“大夫,我這孫女如何了?”

    大夫搖搖頭,欲言又止:“老夫盡力了,只是……”

    宋老夫人咬牙:“無礙,你且說實話便是�!�

    大夫嘆口氣:“老夫人莫怪,只如今小姐病重,有些事……還是趁早做打算才是�!�

    宋老夫人如迎當頭一棒。

    大夫這般說,便是要她準備后事了。

    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她的枝枝才多大……

    滿屋寂然,而后眾人皆掩面拭淚,哭聲不絕。

    宋老夫人強撐著,身子搖搖欲墜:“沒有別的法子了?”

    大夫撫著胡須,重嘆一聲。

    “依理,這話不該我說。然如今小姐這脈象時有時無,看著倒像是魂魄不全。老夫人何不拿別的喜事沖沖,興許明日就好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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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

    第二十章

    ◎沈硯聽見她喚自己陛下◎

    第二十章

    樹影參差,滿地靜悄無人低語。

    一眾奴仆婆子跪在廊檐下,無人敢發(fā)出任何聲響,深怕惹了主家的不快。

    柳媽媽端著燕窩粥,輕手輕腳挪步進屋。

    金絲藤木竹簾掀起,宋老夫人仍坐在矮榻上,滿是滄桑的一雙眼睛暗淡無光。

    柳媽媽悄聲將漆木茶盤擱在案幾上,拿過美人捶替宋老夫人捶著小腿。

    她口吻關懷備至:“老夫人也該惦記著自己身子,您都在這坐了一整夜,身子怎么受得�。俊�

    宋老夫人緩慢抬起眸子,渾濁雙目顫顫巍巍,她拄著沉香木拐站起。

    日光大亮,隔著一層紗屜子,隱約可見廊檐下跪著的人影。

    宋老夫人擺擺手,聲音掩不住的悲愴痛苦:“讓他們都下去罷,這兒有白芷和秋雁伺候就夠了�!�

    柳媽媽往后使了個眼色,當即有小丫鬟聞聲出門。

    只聽細碎窸窣的動靜后,院子的人陸陸續(xù)續(xù)離開。

    柳媽媽伺候著宋老夫人用完早膳:“老夫人,賀少爺今早醒了,大夫瞧過,說是沒什么大礙,凈餓一二日便好了�!�

    宋老夫人揉著眉心:“我知道了,你多撥幾個丫鬟過去伺候,要什么直管找管事要,千萬別落下病根子。”

    柳媽媽輕聲應“是”,左右環(huán)顧一周,忽的俯身湊近宋老夫人,如此說上一兩句。

    宋老夫人滿臉震驚:“此話當真?”

    柳媽媽頷首:“千真萬確,賀公子親自與老奴說的。”

    日光融融,輕落在臨窗榻上。少頃,方聽得宋老夫人低低的一聲:“他倒不是個矜功自伐的,竟還念著魏子淵那孩子,沒將功勞攬身上�!�

    柳媽媽俯身:“可不是,若賀公子不說,我們也不知。想來是老夫人心善,平日吃齋念佛,故而遇上的都是好人,我們姑娘也能逢兇化吉�!�

    話說一半,宋老夫人忽的淚流滿面:“但愿如此,我只求我們枝枝平安,旁的也不敢多想�!�

    宋令枝還昏迷不醒,女子靜靜仰躺在羅漢床上,臉上無半點血色。

    眼角還有殘留的淚珠,瞧見宋令枝這般,宋老夫人又忍不住落淚,柳媽媽連聲寬慰:“老夫人莫急,興許是那大夫不行,故意說重話唬我們呢。再者,老奴斗膽說一句,賀公子本就和我們姑娘有婚約……”

    宋老夫人雙眉緊皺,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讓柳媽媽陪著去了趟賀氏的院子。

    自昨夜賀鳴渾身濕透被送回院子,賀氏不放心,一直守在賀鳴榻邊,無聲落淚。

    聞得宋老夫人前來,賀氏忙不迭請人進屋,又命人沏暖暖的茶來。

    宋老夫人擺手:“不必忙活,我坐坐便走。”又問賀鳴,“可還有哪里不適?”

    賀鳴搖頭:“勞老夫人掛念,賀鳴身子已大好,只是不知宋妹妹如何了?”

    不提宋令枝還好,一提,宋老夫人忍不住落淚:“該找的大夫我都找了,如今也只能聽天由命。也不知道哪個千刀萬剮的,居然狠得下心……”

    賀鳴好生寬慰一番,又將那夜宋家附近的畫舫說玉與宋老夫人聽:“離我們最近的,乃是蘇家�!�

    宋老夫人皺眉沉吟,須臾,又拍拍賀鳴手背:“此事我自會料理,你只管養(yǎng)病就是�!�

    賀鳴垂首,清俊面容上滿是愧疚自責:“是賀鳴的不是,辜負了老夫人的期望,沒能照顧好宋妹妹。還有魏……”

    宋老夫人忽的抬眸,那雙久經(jīng)歲月的眼睛銳利凜冽。

    賀鳴噤聲,怔怔不語。

    宋老夫人輕聲,似提醒,又似警告:“小魏那孩子考慮周到,你我切莫辜負了他的良苦用心。別忘了,昨夜救姑娘上岸的是你�!�

    日光冗長,悄無聲息停留在指尖。

    賀鳴斂眸,久久未曾抬首。良久,方聽得他低低的一聲:“是�!�

    日影橫窗,檐下竹影搖曳。

    柳媽媽攙扶著宋老夫人回房歇息:“賀公子倒是實誠心善,總惦記魏子淵那孩子的安危,也不枉老夫人往日看重他了�!�

    宋老夫人點頭贊許:“確實是個好的,如若我們枝枝……”

    一語未終,倏然見二門上的小丫鬟匆忙跑來:“老夫人,蘇家來人了,說是找著我們家的小魏管事,如今正打發(fā)人送回來�!�

    ……蘇家。

    賀鳴提過,當初離家里畫舫最近的,便是蘇家。

    宋老夫人和柳媽媽對視一眼,倏爾不露聲色收回視線,只命人備下厚禮送往蘇家,又令大夫往魏子淵房里去。

    .

    一連數(shù)日,宋令枝不曾清醒,府上愁云慘淡。

    金明寺鐘聲杳杳,晨間下了幾滴雨,苔松青潤,煙雨朦朧。

    烏木廊檐下,檐鈴系在檐角,隨風搖曳。

    小沙彌雙手捧著漆木茶盤,悄聲為貴客獻上江南獨有的糕點,而后悄然離開。

    雨聲淅瀝,沾濕了竹影。

    茶案上供著各色茶筅茶盂。湘妃竹簾半卷,二人借著雨聲對弈。

    沈硯著一身玄青圓領袍衫,白子捻在指尖,偶有雨絲拂過,晃動的竹影擋住了棋盤一角。

    落子無悔。

    白子落下,當即贏來對面一聲輕笑,老人仍如上回所見,灰色僧袍加身,腕間捻著一串菩提佛珠,他聲音輕而緩。

    “施主又贏了。”

    棋盤只見白子,不見黑子。

    沈硯不為所動,佯裝不曾聽見僧人的弦外之音。

    凈空大師不以為意,只笑著讓小沙彌收走棋盤。

    金明寺倚山而立,青山迤邐,籠著層層雨幕,清透雨水順著檐角滾落,天青色的天幕不見半點亮光,

    老朽背著手站立,長吁短嘆:“昨日宋老夫人冒雨前來寺中,為她家孫女祈福�!�

    宋老夫人護孫心急,為宋令枝添了上千兩的香油錢。

    又廣納天下奇才名醫(yī),若是能挽回宋令枝的性命,賞黃金萬兩。

    這些時日,前來宋府的名醫(yī)絡繹不絕,然宋令枝卻并未有任何好轉,脈象一日不如一日。

    凈空大師抬頭嘆息,望著沈硯意有所指:“也不知宋老夫人哪里得來還魂丹一說,竟愿散盡大半家財,只愿換來一顆還魂丹�!�

    沈硯垂眸不語。

    指間的青玉扳指亮澤,瑩潤翠玉落在沈硯一雙淡然眸子中。

    宋令枝如今生死未卜危在旦夕,宋家竟也沉得住氣,不曾和中宮那位通過書信。

    雨絲清寒入幕,沈硯抬首,視線越過雨幕,院中青松撫檐,風聲颯颯。

    倏地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發(fā)黑,烏木廊檐模糊在雨幕之中,頭疼欲裂。

    沈硯好似聽見有人在磕頭,烏發(fā)覆面,鮮血淋漓,女子著宮女常服,伏地叩首。雨水沖淡月臺上的斑駁血跡。

    沈硯聽見她喚自己陛下,聽見她求自己救她家娘娘。

    沈硯眉宇緊皺,那是哪個宮的宮女,怎的如此膽大,竟喚他陛下。

    雨霧蒙蒙,沈硯伸手,欲讓人拉開那宮女,好讓他瞧瞧真面目。

    有內侍搶先一步,伸拉拖拽。雨水淙淙,那宮女滿臉的血跡順著雨水滑落。

    那張臉竟是……白芷。

    宋令枝身側的侍女。

    沈硯為之一怔,瞪圓雙目久久不曾回神。

    眼前烏木廊檐依舊,然那宮女卻消失不見。

    春雨綿綿,寒意料峭。

    凈空大師雙手合十:“得饒人處且饒人,且宋家姑娘未曾得罪過你,還是莫……”

    “皇叔怎知,她不曾得罪過我?”雨幕清冷,沈硯揉著眉心,低笑兩三聲。

    每每頭暈目眩,所見皆和宋令枝有關,他可不信這是巧合,沒喪命在江底是宋令枝命大。

    青玉扳指握在掌心,倏地見岳栩匆匆自前院趕來,雨水泅濕衣襟。

    他俯身,在沈硯耳旁低語:“主子,方才有人給宋家去還魂丹。”

    沈硯漫不經(jīng)心抬眸。

    岳栩低聲:“屬下仔細辨認過了,那是墜仙丹,并非還魂丹�!�

    墜仙丹色味和還魂丹如出一轍,然一個喪命一個救命。若非岳栩擅用毒,也不會一眼認出。

    服用墜仙丹,輕者痛不欲生,如墜冰窟,生不如死。重者一命嗚呼。

    沈硯眸色沉沉,晦暗不明,心口隱隱作疼。

    墜仙丹,竟然是墜仙丹。

    身側的岳栩面色凝重:“主子,可要屬下提醒……”

    若是此時告知宋老夫人,對方必對沈硯感激涕零。

    院中寂靜,只有雨聲灑落。

    半晌,方聽得沈硯輕輕的一聲:“不必�!�

    他笑笑,目光望向凈空大師。

    “聽聞皇叔知天文地理,是名揚天下的神算子。”

    “皇叔何不幫宋令枝算上一卦,看看她能活到幾時�!�

    作者有話說:

    快到文案啦,才發(fā)現(xiàn)昨天是我第一次收到火箭炮,謝謝寶貝!左臉右臉各吧唧一口!

    感謝在2023-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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