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眾奴仆瞧見,都捂嘴笑道:“老夫人,這屋里已多了八個火盆,可不能再添了。”
三足象鼻鎏金琺瑯香爐燃著松柏香,滿屋花香氤氳,暖氣融融。
屋里熱得很,素日含苞待放的水仙,也悄悄嶄露笑顏。
宋老夫人環(huán)顧四周,果真地上腳凳,都多了數(shù)個暖腳爐。寒冬臘月,還有丫鬟悄聲拿絲帕拭汗。
宋老夫人笑笑,仍是不甘心:“我記得廚房煨著野鴨湯,打發(fā)人取了來,讓我們枝枝暖暖身子�?蓱z見的,這一路走來,也不知吹了多少冷風(fēng)�!�
閑云閣和臨月閣算不上緊挨,卻也只隔了數(shù)千步,且夜里風(fēng)大,宋令枝向來是著人抬轎的。
也就宋老夫人偏心,處處都緊著宋令枝,只怕她受委屈。
而如今——
森寒的江水一點點漫向自己口鼻,四肢的力氣早就用盡,宋令枝身子僵直,說不出是冷的還是麻的。
氣息漸弱,眼皮沉重。
手臂艱難抬起,好容易沖破水面,又一次被浪涌卷過。
精疲力盡,氣盡終絕。
宋令枝緩緩垂下手,任由身子下墜。
她徹底沒了意識。
……
絲竹悅耳,江邊笑聲不絕于耳,倏地禮花飛天,香屑滿地。
水面汩汩,漣漪不再,那一抹楊妃色的身影終消失在江水之中。
岳栩站在沈硯身后,面上沒有多余的表情:“主子……”
潺潺江水映著月白影子,夜空明月高懸,徐徐銀輝輕灑落在沈硯袍衫之上。
那雙如墨眸子和夜色融在一處。
少頃,沈硯緩緩收回落在江面上的目光。
月影橫斜,烏皮六合靴旁立著一盞小小的天燈,燭光搖曳,是方才宋令枝留下的。
沈硯垂眸,燭光淡淡,映在他眼瞳之中。
天燈之上,是宋令枝留下的祈�!�
平安喜樂,順遂無虞。
天燈乘風(fēng)而起,燭光搖曳婆娑。倏然一記冷風(fēng)拂過,天燈顫巍巍,隨風(fēng)掉落至江中。
燭火頃刻熄滅。
青紗糊的燈罩沾上水,墨跡糊了大半,再也辨不得上方的字。
畫舫之上,秋雁拉著白芷,眉眼間雀躍盡顯:“快看那邊,這么好看的焰火,姑娘竟不曾看到,真真可惜了�!�
白芷莞爾一笑:“姑娘在甲板上定也能看見的�!�
透過楹花窗子往下望,黑夜茫茫,水天一色。
除了滿江江水,哪里還望得見其他?
白芷失望收回視線,余光瞥見案幾上的小手爐,白芷彎眼輕笑:“瞧我,竟連這都忘了�!�
只記得給宋令枝送披風(fēng),卻忘了捎帶上手爐。
秋雁疑惑:“姑娘不是說很快回來嗎,你如今送去,興許姑娘早不在甲板上了�!�
“那也該我們在身邊伺候才是,姑娘身邊沒人,我這心總七上八下的,總覺得有事發(fā)生�!�
秋雁抿唇笑:“姐姐多慮了,這畫舫上下都是府上的家生子,再怎樣,他們也不敢拿自個性命開玩笑�!�
白芷不理會,只抱著小手爐往甲板上走。恰逢一小丫鬟也從那一處回來,白芷趕忙喊住人:“可曾看見姑娘了?”
小丫鬟一頭霧水,搖頭:“哪有什么姑娘,才剛我看見那案幾上的香爐青煙燃盡,想來姑娘早回房了……白芷姐姐,白芷姐姐!”
……
“可曾看見姑娘了?”
“不曾。”
“姑娘在不在這屋里?”
“不曾見過�!�
“你呢,見過姑娘沒?”
“并未�!�
畫舫燈火通明,一眾奴仆婆子手持戳燈,一間間敲開槅扇木門。
秋雁心急如焚,踮腳張望,江水平靜,耳邊絲竹聲依舊,獨他們畫舫上下不得從容。
白芷匆匆自飛廬而下,秋雁上前挽住白芷臂彎,尚未出聲,便先見白芷搖搖頭,眉眼緊皺。
秋雁腳下趔趄,呢喃:“怎么會……”
一柱香前,白芷還前去為宋令枝送了披風(fēng),怎的轉(zhuǎn)眼功夫,人就在畫舫上沒了蹤跡。
江水連綿,一望無際。
倏然聽見一聲落水聲,秋雁趕忙上前去看,卻只望見一道石青色身影。
畫舫上明燭高照,四面江水亮堂堂,魏子淵漸游漸遠,猛地一個扎入水中,遙遙不見。
心下不安,秋雁轉(zhuǎn)身,卻見賀鳴也匆匆往這處趕來,男子眉眼冷峻肅穆,早無往日的溫順平和。
“白芷,你打發(fā)人回府,將府上熟知水性的人都找來�!�
畫舫不見人,房間財物也不見少,可見歹徒之意在人不在財。若是害命,宋令枝十有八九就在水中。
“還有,畫舫上的人一個也不許他們離開,等我回來再作成算�!�
白芷頷首,應(yīng)了聲是,又道:“賀公子,那您……”
賀鳴腰間綁上韁繩,他自幼不善鳧水,如今也只能聽天由命。
賀鳴頭也不回:“我下去尋人�!�
江水凜冽,寒意入骨。
畫舫四面雖有牛角燈高懸,然一旦離了畫舫,便是無盡的黑暗。
魏子淵埋首在水面下翻游,一刻也不敢耽擱。
水面撥開,入目只有無窮無盡的碎石水草,半點衣角也不曾看見。
魏子淵不甘心,又往深處去尋。
水波蕩漾,入了夜,江水似冰窖一般,凍得人直打哆嗦。
魏子淵屏息凝神,廣袖拂開水波,倏地,眼前飄過一輕飄飄的青紗。
魏子淵趕忙伸手攥住,那青紗禁不得水,險些被拽得裂開。浮出水面,借著月光細細打量。
墨跡早隨著江水糊成一片,魏子淵艱難從青紗右下角辨認出一個“宋”字。
宋。
是宋令枝先前的天燈!
眼前豁然一亮,魏子淵埋頭又一次扎入水中。
高漲的江水綿延不絕,四肢力氣透盡,寒意隨著江水籠罩全身。
先前找到宋令枝天燈的喜悅一點點消失殆盡,魏子淵掙扎著往下去尋。
沒有。
還是沒有。
氣息漸微,動作不再似先前那般迅疾。
魏子淵不記得自己在水中尋了多久,只記得自己尋了一處又一處。
視線模糊,眼皮沉沉,手腳逐漸無力。
眼前發(fā)青,驀地,視野之內(nèi)忽然闖入一道楊妃色的身影。
魏子淵瞪圓雙目,驚喜擁著江水遍至全身。
那是……宋令枝。
女子無力垂落在江底,腳腕似被水草纏住。
層疊仙袂在水中漂浮晃動,宛若殘缺不全的蟬翼。
雙目緊闔,那張如璞玉面容再不復(fù)往日灼目,宋令枝奄奄一息。
魏子淵張唇,喉嚨咕噥,江水嗆住。
他再也等不及,躬身躍入水中。
倏然,另一道身影闖入眼中。
……魏子淵看見了賀鳴。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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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姑娘的后事也該趁早打算◎
第十九章
江水遼闊寂寥,水波粼粼,映著滿江春色。
畫舫近在咫尺,秋雁和白芷一人提著一盞牛角燈,倚著欄桿往下眺望,二人眼中皆是緊張不安。
雙手失了力氣,殫精竭慮。
魏子淵浮在江水之上,渾身濕淋淋,他肩上還倚著一人。
女子雙唇發(fā)紫,通身上下如寒冰冷冽。那雙盈盈如秋水的眸子緊閉,鴉羽睫毛懸著水珠。
宋令枝從未有過這般孱弱氣若游絲的一面,纖細脖頸無力,只能倚靠在魏子淵肩上。
魏子淵一手抹過臉上的水珠,一雙琥珀眸子沉沉,若有所思。
畫舫近在咫尺,只消自己高喊一句,甲板上的秋雁和白芷定能發(fā)現(xiàn)自己。
隔著遙遙夜色,魏子淵依稀能望見甲板上烏泱泱的丫鬟婆子,人人焦心如焚,踮腳張望。
宋老夫人最是喜愛這個小孫女,如若宋令枝真的出事,滿船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然若是讓他們看見自己和宋令枝一起,日后宋令枝的名聲……
魏子淵低眸,眉宇緊緊攏著,白日秋雁的笑聲隱約在耳邊響起。
“賀公子是老夫人一早看中的,他那般有才華,雖說如今家里敗落,然日后高中,必也是狀元探花,也不算辱沒了我們姑娘�!�
……狀元探花。
魏子淵眼眸輕動,四面江水翻涌,水聲潺潺,自掌心流過。
前些日子宋令枝無意瞥見他手上的凍瘡,當即喚人取來玉清膏送去魏子淵房中。
那玉清膏效果甚好,魏子淵只用半瓶,手上的凍瘡已好大半,然這雙手經(jīng)過長年累月的煎熬,粗糙滿是繭子。
這樣的粗人,怎么能配上……
耳邊“嘩啦”一聲水響,賀鳴慘如白紙的一張臉忽的闖入魏子淵視線。
他本就不擅鳧水,若非腰間還綁著繩索,賀鳴興許早就喪命。
他喘著氣:“魏子淵,你怎么在這……”
魏子淵緘默不語,冷著臉,垂首將宋令枝扶至賀鳴肩上。
賀鳴瞪圓雙目震驚:“你這是……”
夜色如水,江風(fēng)蕭瑟。
畫舫燈火通明,檐下系著的掐絲琺瑯云蝠紋掛燈綴著銀輝。
魏子淵回首望一眼,轉(zhuǎn)而對上賀鳴愕然詫異的視線——
你、沒、見、過、我。
“撲通”一聲水響,水花濺起,魏子淵翻身躍入江底,石青色袍衫漸漸融在夜色之中,消失不見。
賀鳴怔忪,驚訝尚未從眼眸褪去,忽而聽見畫舫上白芷的哭聲:“賀公子,是賀公子回來了!快快,拉人上來!”
水天相接,寒意侵肌入骨,魏子淵遙遙瞧著宋令枝被護上畫舫,他唇角輕輕往上牽扯,那雙琥珀眸子逐漸渙散、渙散。
……
“姑娘,這天冷,您快回房去罷�!�
蘇芷倚著錦緞褥子,一雙美目輕闔,眉眼間攏著倦怠之色,她掩唇悄打哈欠,嘴上卻仍硬撐著。
“不礙事,我再坐會,興許過會魚就上鉤了。”
婢女焦急不安:“這都什么時辰了,姑娘在這坐半宿,也不見有動靜�!�
話落,她悄聲往前湊近,“奴婢聽說,宋家那出事了,說是丟了什么東西,滿船上下都在找呢,我們也快快回府罷�!�
蘇至不以為然:“他們丟了東西與我何干,難不成還是我拿了不成?且這會忙忙回去,落在他人眼中,那才是做賊心虛……”
話猶未了,手中的釣竿忽的狠狠動了兩三下。
蘇芷喜不自勝,慌忙讓人收線:“快,拉上來,這般重,定當是尾大魚�!�
江水晃悠,魚線一點點往回收。
蘇芷倚在欄桿上,雙目灼灼盯著江面。
水波蕩開,一頭烏發(fā)隨著釣竿上下起伏。蘇芷一驚,險些驚呼出聲。
瞪圓的雙目在看見魏子淵那張如冠玉般的面容時,蘇芷滿臉錯愕:“怎么會是他?”
.
宋府上下各處掌燈,亮如白晝。
廊檐下懸著兩盞玻璃繡球燈,過往奴仆婆子面容冷峻肅穆。
臨月閣悄無聲息,唯明月皎皎,樹影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