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雪色茫茫，魏子淵懶得施舍眼神，撐著傘轉(zhuǎn)身。

    驀地，忽見一道亮光閃現(xiàn)，那男子袖中竟藏了匕首。

    刀刃鋒利，直沖魏子淵而去。

    “你真當(dāng)別人不知道你那些齷蹉事，不就爬上姓宋的床榻，怎么，宋家嫡女……”

    血珠四散。

    尖銳匕首直穿腹部，血濺當(dāng)場(chǎng)。

    男子緩緩滑跪，雙眼瞪圓，直挺挺跌落在地，他手上還握著匕首，鮮血滾燙，汩汩而流。

    魏子淵居高臨下站在一旁，身姿挺立。

    指尖沾上少許血珠，魏子淵低眉，漫不經(jīng)心自袖中掏出一方巾帕，輕拭指尖。

    雪勢(shì)漸大。

    倏然，身后有腳步聲響起。

    岳栩一身灰撲撲長(zhǎng)袍，躬身請(qǐng)人：“魏公子，我家主子有請(qǐng)�！�

    10

    ?

    第十章

    ◎蠢笨◎

    第十章

    說是冬日，臨月閣卻是暖如春陽(yáng)。

    描金洋漆高幾上設(shè)著爐瓶三事，宋令枝窩在臨窗的貴妃榻上，看著下首的秋雁調(diào)香。

    松石綠猩猩氈簾掀起，白芷款步提裙，一進(jìn)暖閣，幽香陣陣，沁人心脾。

    白芷忍俊不禁，笑睨秋雁一眼：“你倒好，自己躲在這偷懶，茶壺的水沒了也不添。”

    秋雁不以為意，仗著宋令枝為自己做主，搖頭晃腦，朝白芷做了個(gè)鬼臉。

    “那茶水自有小丫鬟添去，我這個(gè)……卻是小丫鬟替不得的�！�

    白芷好奇湊過去：“我倒要看看，你在倒騰些什么玩意兒？”

    瞧清秋雁手中的銀絲蓋玻璃小瓶，白芷面露詫異：“這是何物？這水怎的如此香？”

    瓶中所盛之物澄澈透明，湊近輕嗅，卻有一股淡淡花香。

    白芷驚訝不已：“這是……茉莉？”

    宋令枝倚著青緞引枕，笑著點(diǎn)頭。她抱著一個(gè)小巧鎏金琺瑯小手爐：“你再試試旁的那瓶。”

    白芷聞言照做：“這是……梅香？”

    宋令枝輕笑頷首：“這是秋雁拿寒梅捻碎，又添了去歲谷雨收的雨水二錢，并沉香二錢，龍腦香三錢制成的�！�

    白芷彎唇：“怪道是這花香，奴婢方才還想，尋常胭脂鋪買的梅花香餅，都不如這�！�

    秋雁輕哂：“那起子梅花香餅，怎好和我這相比。”

    蓋子掀開，秋雁往衣袂倒出兩三滴，她抬臂：“你再聞聞，往日買的梅花香餅，可有這花香？”

    白芷笑開懷：“那定是沒有，且那香餅也熏不了衣裙，不似你這個(gè)好用。姑娘先前說送你去香料鋪?zhàn)�，如今想來倒是沒錯(cuò)�！�

    秋雁捂嘴笑：“往日都是你常說我糊涂，今兒倒是輪著你了。這屋剛?cè)チ艘粋�(gè)魏子淵，若我再去了，只你一人伺候姑娘，成什么樣子？”

    話落，又抬首望十錦槅上的自鳴鐘，秋雁詫異：“奇怪，素日這個(gè)時(shí)辰，魏子淵早回來了，怎么今兒還不見？”

    宋令枝聞言，也跟著往院子一望。

    紅梅綻雪，三兩小丫鬟在院子掃雪，獨(dú)不見魏子淵。

    宋令枝輕聲喚人：“找人去賬房問問，別是出了什么事�！�

    白芷福身應(yīng)了聲“是”。

    剛越過紫檀嵌玉插屏，忽聽院外一陣玉佩叮當(dāng)，靴履踏地。

    氈簾挽起，魏子淵仍是晌午出門之樣，只手上多了一個(gè)油紙包。

    那油紙包自有白芷接了過去，魏子淵并不上前，只站在熏籠前，待一身寒氣褪去，方挪步至宋令枝身前，垂手站著。

    宋令枝仍歪在貴妃榻上，聲音懶懶：“怎的才回來，可是賬房老掌柜留人……”

    一語(yǔ)未了，忽聽屏風(fēng)后的白芷捧來一物，那油紙包早被她解開了去，白芷特地尋來一菊花漆木捧盤，親自端了那□□，遞與宋令枝。

    白芷笑道：“前兒姑娘還說想吃，可巧今日就得了，這還熱乎著呢�！�

    秋雁笑著上前：“若說紅燒兔肉，定是要城西的楊家鋪?zhàn)硬藕贸�，別家的都不如他做得好�！�

    魏子淵上前，在紙上寫：是他家。

    宋令枝眼睛一亮，前兒在佛堂，她隨口提過一句楊家鋪?zhàn)拥募t燒兔肉好吃，不想魏子淵還記著。

    那兔肉還熱乎著，秋雁拿綠豆面子凈手，親自撕在盤中，遞與宋令枝。

    說笑間，忽聽院外的小丫鬟笑著進(jìn)屋，說是老夫人那來客人了，叫宋令枝換了衣衫過去。

    白芷好奇：“究竟是什么客人，你倒是說了再去。”

    小丫鬟福身：“并不敢欺瞞白芷姐姐，我們也不知，只聽二門那吵嚷著，說是……賀公子�！�

    賀公子，賀鳴。

    宋令枝眼前一亮，當(dāng)即丟開手中的兔腿，忙忙喚白芷為自己更衣梳妝。

    暖閣笑聲依舊，只洋漆高幾上的兔肉，再無人問津。

    秋雁捧著妝匣走出，見魏子淵還站著，遂道：“我和白芷姐姐陪姑娘去就是了，你留在這看著院子，省得那起子小丫鬟偷懶�！�

    魏子淵不識(shí)得賀鳴，只問是何人。

    秋雁：“算來也是遠(yuǎn)親�！彼�笑��，“老夫人以前還玩笑說兩家要做親家，若是真成了，那他就該是我們姑爺了�！�

    雪飄如絮，銀霜滿地。

    宋令枝倚在竹椅轎上，在一眾奴仆婆子簇?fù)硐�，緩緩融入茫茫雪色中�?br />
    魏子淵仰頭望人，卻只能看見宋令枝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

    閑云閣花團(tuán)錦簇，珠環(huán)翠繞。

    宋老夫人歪在榻上，和賀氏挽手說笑。

    下首站著一男子，眉目清秀，舉止從容。

    宋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早該寫信來，也好讓他們出府去迎。這么久不見，身子可還康��？家中一切可還安好？”

    賀氏垂目拭淚：“不瞞老祖宗，若非那起挨千刀的整日往賭場(chǎng)鉆，我也不至于落到這番田地，如今還連累我們家賀鳴……”

    宋老夫人跟著罵了賀父數(shù)句，又出聲寬慰：“我們家雖比不得那一等富貴之家，寒舍倒是還有幾處。你們只管安心住下，也好陪我說說話，這一路走來也辛苦了。”

    賀氏挽唇：“倒也不算辛苦。半路路過五臺(tái)山，我本還想著上山一拜，誰知他們竟說三皇子也在五臺(tái)山，說是在為太子祈福，上山之人都要嚴(yán)查。我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也罷了�！�

    言笑間，疏聽院外一陣笑聲傳來，朱色猩猩氈簾掀起，宋令枝俯身進(jìn)屋。

    偶然聽見沈硯的名字，唬了一跳：“祖母，什么三皇子？”

    宋老夫人瞪她一眼：“有客遠(yuǎn)道而來，你這般冒失，像什么樣子？”

    訓(xùn)斥雖訓(xùn)斥，卻是笑著將宋令枝摟在懷里，寵溺偏心盡顯。

    “我這孫女就是這樣，還請(qǐng)多擔(dān)待�！�

    見賀氏還坐在紅漆描金萬福團(tuán)花靠背椅上，宋令枝忙起身行禮。

    宋老夫人拉著賀鳴上前：“這是你賀哥哥，枝枝小時(shí)候也見過的，可還記得？”

    賀鳴拱手溫聲：“賀鳴見過宋姑娘�！�

    宋令枝福身。

    抬眸，視線不偏不倚撞上賀鳴的目光。

    宋令枝倏然一怔。

    眼前的男子只著月白長(zhǎng)袍，大冷的天，賀鳴身上只一單薄舊衣。面如冠玉，眉眼溫潤(rùn)，似春日清泉。

    許是宋令枝盯著人看了太久，賀鳴耳尖稍稍泛紅，他別過臉，掩唇輕咳兩三聲。

    宋老夫人都忍不住撫掌笑之，摟著宋令枝笑：“到底還是孩子�！�

    宋令枝好奇：“祖母，三皇子怎么了？”

    宋老夫人不欲多談京中之事，之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不過是三皇子為了給太子祈福，到五臺(tái)山暫住些時(shí)日罷了�！�

    前世沈硯和太子勢(shì)同水火，皇后又一心偏袒嫡長(zhǎng)子。

    宋令枝眼眸低垂，想來五臺(tái)山祈福，也是皇后的旨意。只是不知沈硯是如何逃過皇后的眼睛，竟隨父親一起回來。

    .

    賀氏帶著養(yǎng)子投奔宋家，老夫人自然一心一意，令人收拾了院子，又撥了十來個(gè)灑掃丫鬟，及四個(gè)貼身伺候的。

    賀氏喜之不盡，只道老夫人心善。

    宋老夫人彎唇：“不過是略盡綿薄之力罷了，且賀鳴這孩子我喜歡得緊，如今春闈在即，莫讓旁的事亂了他的心性才是�！�

    賀氏連聲道是，二人又閑話一番，賀氏方告辭而去。

    宋令枝款步提裙踏進(jìn)閑云閣，恰好看見賀氏遙遙離開。

    宋令枝好奇，挨著宋老夫人坐下：“姑母怎么不多坐會(huì)？”

    宋老夫人眉眼彎彎：“你賀哥哥近來嗓子不太好，你姑母急著回去，給他熬枇杷膏。”

    語(yǔ)畢，又細(xì)細(xì)打量宋令枝好幾眼。

    點(diǎn)染曲眉，齒如含貝。

    一身煙霞色夾金線繡百子榴花緞袍曳地，素腰纖纖，瑰姿艷逸。

    宋老夫人抬手端正宋令枝鬢間的銀鳳鏤花長(zhǎng)簪，輕聲叮囑：“今日上學(xué)，可不許惹得夫子生氣。這夫子你賀哥哥也見過，說學(xué)問極好，且又是師承內(nèi)閣侍讀學(xué)士，定不會(huì)比你先前那夫子差。”

    因先前姜氏那事，宋老夫人挑夫子慎之又慎，怕低了被姜氏看輕。

    宋老夫人苦口婆心：“我可是在你母親那夸下�？�，你若是又將夫子氣跑，祖母可是不依的�！�

    宋令枝喊冤：“我哪有那般頑劣？”又疑惑，“祖母，那夫子究竟是何人，怎的都不曾聽過……”

    話音未了，忽見柳媽媽捧著宋令枝的鶴氅進(jìn)屋，親自替宋令枝披上。

    “姑娘快些走罷，再不走就遲了。”

    難得放晴，柳媽媽一路送宋令枝去書院。

    宋家家財(cái)萬貫，堆金積玉。府中設(shè)了書院，只供宋令枝念書。

    庭院深深，檐前竹影婆娑，相映成趣。

    宋令枝側(cè)身朝柳媽媽一笑：“柳媽媽回去罷，這兒有秋雁和白芷就成�！�

    柳媽媽福身：“這是老夫人親口吩咐的�！�

    柳媽媽湊近宋令枝，輕聲低語(yǔ)，“老夫人為這夫子真是花了不少心思，姑娘切莫辜負(fù)了老夫人的心意。前兒因夫人私自辭了姑娘的夫子，老夫人連著兩日都不曾睡好覺。”

    宋令枝點(diǎn)頭：“我曉得的�！�

    柳媽媽面露贊許：“那老奴就在這等著姑娘，姑娘只管安心念書便是�！�

    這是怕她中途偷溜。

    宋令枝哭笑不得，扶著白芷的手轉(zhuǎn)過影壁。

    緙絲屏風(fēng)后，一人端坐在黃花梨太師椅上，眉眼清冷，窗外竹影搖曳，徐徐影子落入屋中。

    聞得腳步聲響，書案后的男子眼眸輕抬，那雙如墨眸子猝不及防映在宋令枝眼中。青玉扳指握在掌中，輕輕轉(zhuǎn)動(dòng)。

    沈硯一身象牙白緞繡海水紋長(zhǎng)袍，光影淌在衣袂之上，廣袖翩纖，通身透著生人勿近的冷漠。

    宋令枝愕然萬分，下意識(shí)轉(zhuǎn)身就走。

    怎么會(huì)是沈硯？

    祖母替她尋來的新夫子，居然是沈硯？

    心口股動(dòng)不止，尚未轉(zhuǎn)身離開，白芷已湊至宋令枝耳邊，面色為難：“姑娘，柳媽媽還在書院前守著呢，你若是此刻離開，老夫人定會(huì)擔(dān)心的�！�

    宋令枝皺眉：“可是……”

    目光自沈硯臉上掠過，宋令枝咬唇。

    她著實(shí)不想同沈硯待在一處。

    白芷好言相勸：“再怎么著，今日是第一回，姑娘再怎樣，也要給老夫人面子的。”

    僵持之際，忽聽書案后傳來淡淡的一聲：“宋姑娘是想站著背完《論語(yǔ)》？”

    那聲音極淡極淺，如秋日平湖。

    宋令枝拂袖，左右也不是第一回氣走夫子。她自己提出另找夫子，宋老夫人定是不從。

    然若是沈硯自己提出，那便另當(dāng)別論。

    宋令枝深吸口氣：“嚴(yán)……”

    沈硯眼眸輕抬。

    那雙黑眸望不見半點(diǎn)光亮，無端的，宋令枝不寒而栗，卻聽沈硯一聲輕哂落下。

    “宋家的家教，便是這般？”

    入了書院，沈硯自然不再是嚴(yán)公子，依理，宋令枝該喚他一聲先生才是。

    她咬牙，半晌，方從唇齒間溢出二字：“先、先生。”

    云影橫窗，青松撫檐。

    宋令枝當(dāng)初也是連著氣走三位夫子的學(xué)生，此番惹怒沈硯，自然不在話下。

    坐在金漆木雕花椅上，宋令枝一會(huì)嫌棄銀火壺的金絲炭燒得少了，一會(huì)嫌棄香爐的百合宮香熏得自己眼睛疼。

    以沈硯的性子，宋令枝還以為對(duì)方定當(dāng)不耐煩，會(huì)早早甩袖離開。

    不曾想沈硯只漫不經(jīng)心瞥她一眼，握著書卷的手指骨節(jié)分明，修長(zhǎng)白凈。

    他淡聲，輕轉(zhuǎn)動(dòng)指間的青玉扳指：“……好了嗎？”

    宋令枝硬著頭皮：“好……不，還沒�！�

    手中的大紅袍剛沏，宋令枝尋了個(gè)由頭，只說成色不好，又令白芷煽風(fēng)爐煮茶，重沏了一壺端上。

    白芷雙手端著漆木茶盤，小心翼翼福身，她悄聲：“姑娘，這水剛燒開的，姑娘小心著些，莫燙著了�！�

    宋令枝點(diǎn)頭，聲音未從喉嚨發(fā)出，忽的戛然而止。

    驟然一聲驚呼在自己耳邊落下，白芷腳下不知踩到了何物，竟直直朝前摔去。

    手中的漆木茶盤應(yīng)聲而倒。

    驚呼聲落下，那滾燙的茶水也直沖宋令枝而去。

    本能抬袖閉眸掩面，一整壺滾燙的熱茶，全都澆在宋令枝手上。

    滿室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