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李桓挑眉,“那其余三成呢?”
“你方才有一句說得對,父皇當(dāng)年確實有意擇我為太子。那些年他老人家龍體每況愈下,朝野各擁其主,結(jié)黨營私。所以在我及冠那年,他教會了我一個道理。”
“什么道理?”李桓問得有些急切,畢竟,父皇從不像疼李紹一樣疼過他。
李紹不答,只抬手在腹上比劃了一道,動作干脆利落。
“這一刀,是你三哥捅的。”
隔著衣衫,李桓似乎都能看到那一道傷疤,經(jīng)年累月不消不散,仿佛只要輕輕挑撥一下,還會不斷流出膿血。
李紹道:“我與你三哥兩人自幼情義深厚,縱然我赴邊疆為將,相隔千里,與他也常有書信往來。后來他有意稱帝,仗恃兵權(quán)生事,擾亂國政,犯了父皇的心頭大忌,父皇就派我去華陽道繳了他的權(quán)。”
不費(fèi)一兵一卒就收繳下三皇子的兵權(quán),是李紹頭一回在政事上驚動朝野,此事沸沸揚(yáng)揚(yáng),如雷貫耳,李桓自然知道。
李紹甚至從華陽道運(yùn)回了三皇子的尸首,令文武百官都看到了叛亂謀位的下場,自此之后,朝中想要借機(jī)生事的官員都偃旗息鼓,各自安分了很長時間。
“我本意想護(hù)他回京,向父皇求情,可他不信,我跟他兄弟十幾年,他都不信……”李紹笑了笑,眉峰一抬,手指又懶洋洋在腹上劃了過去,“這就是下場,我不殺他,他就殺我。知不知,回京復(fù)命時,父皇看著六哥腹上這道手足相殘留下的傷口,說了什么?”
“他說,‘這一刀,就是讓你記住,為帝王者,至親可殺’�!�
這就是父皇教給他的道理。
那是頭一回,李紹意識到自己或許當(dāng)不了一個好皇帝。在最初的每一個長夜,夢魘都會折磨著他,那些人邀他慶功行樂,他也不覺歡喜,每一刻都想離開這扼得人窒息、到處泛濫著腐朽味的京城,只是他肩上尚且還扛著大梁河山,又怎能輕易卸下?
直到在教坊司里,有個女孩子曾放肆地捧住他的臉,滿面倔強(qiáng)與不屈,憤怒地承諾:“你看著罷,總有一天,我會離開的!”
事后,那長夜里不再是夢魘,而是她的臉,她的話,從中醒來,李紹倚靠在床頭兀自大笑,暗道:他李承策如此,竟還不及一個小奴兒,豈不可笑?
翌日他就策馬出京,不顧父皇再三相召,赴往邊關(guān),毅然決然地離了這令人喘息不及的泥淖樊籠。
后來先帝生辰,傳來的書信上有切切思念,字字都盼他回家,李紹才帶著邊關(guān)大捷的軍報回了京城。
除夕宴上行于梅林,李紹見有一團(tuán)雪影玲瓏可愛,正踮著腳努力去摘最艷的梅枝。他抬手為她折下,與她相望時,愣了一愣,他聽見合著花苞的梅枝兒在他心頭上一下怒放開來的輕微顫動。
好久,他將梅枝送予她,似笑似嘆道:“怎還這么小,真像只小家雀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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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兩不疑(四)
他以為李慕儀年幼,早早忘記了當(dāng)初的事,又怕在她面前失了雁南王的顏面,索性不再提及;李慕儀卻當(dāng)他那時蒙著眼睛,不曾見過自己的模樣,且她還是教坊司的官妓,哪里能得雁南王的垂青?
如此糾葛數(shù)年,癡纏數(shù)年,仿佛這世間情愛就得經(jīng)過如此消磨,才配得個圓滿。既然已來不及悔不當(dāng)初,就只得再三珍惜眼下了。
李紹珍惜得很。
“六哥真想奪了你的皇位,當(dāng)初也不必再養(yǎng)個傀儡出來,給自己擋道。”他抬手令人端了兩枚虎符上來,指給李桓,“這是禁軍以及神威營的兵權(quán),你想要,就拿去罷�!�
“這是什么意思?”李桓笑得有些瘋癲無狀,“這一局,朕還沒玩得盡興,六哥就要認(rèn)輸了么?”
“你就當(dāng)六哥是認(rèn)輸了罷�!彼竭吽菩Ψ切�,那樣的笑容刺目得很,似乎扎出了血來,令李桓一下握緊了拳。
怎能不怒?怎能不恨?
他爭了多年的東西,日夜惶恐會丟掉的皇位,不過是李紹曾經(jīng)唾手可得又輕易舍棄的廢物。
何其諷刺?何其可笑?
李桓咬牙切齒道:“你終究看不起朕。”
李紹哪里能看不起李桓?當(dāng)年他因嫉妒就敢推小十一落水,看著人痛苦地溺死在湖中,絲毫不驚不動,這等狼心虎膽,可不是隨便挑個人就能做到的。
李桓才是先帝意下最合適的人選,輔佐他到如今,李紹已盡了對先帝的孝,對大梁的忠。
“你何必在乎?”
李紹說這句話時,李桓似乎聽出了些許憐憫,可他要李紹的憐憫做什么?李紹的憐憫,只會更得彰顯他的可憐、可悲,這更讓他憤怒。
“朕如何不在乎!”他眼色濃紅,“朕哪一天不想贏你?不想證明父親的選擇是錯的?!朕的母親才是大梁的皇后,是他的妻子,唯一的妻子,溫恭賢淑,何曾做過一件錯事,走過一步錯路?卻落得那樣的下場……朕又哪一點(diǎn)不如你?他怎就不肯來抱一抱朕,疼一疼朕?偏偏都選擇了你,就連永嘉都……!”
氣息哆嗦得不成了調(diào),消失在一聲低噎當(dāng)中。李桓咽了咽喉嚨,很快就將激動的情緒壓抑成波瀾不驚的平穩(wěn),說:“朕不會放手的�!�
李紹道:“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無論用什么樣的手段,借助了誰的力量,你都步步為營,走到了今日,而且走得很好。既選擇了,又要后悔,身為大梁男兒,連承擔(dān)后果的魄力都沒有,誰又能看得起你?”
“朕不后悔�!�
李紹不輕不淡地接了一句:“既不后悔,又何必如此苛待永嘉?”
李桓聽他一句,耳畔有漫漫寒意,雙手攥得緊緊的。
他知道李紹已經(jīng)做出了最后的攤牌與讓步,能有今日不動干戈的對峙,皆因李紹還念著大梁江山,需要顧全大局,不得憑私情行事,否則以李紹的脾性,哪怕是起兵造反,李桓都不見得奇怪。
可他寧愿李紹造反……
至少他還有贏得機(jī)會。
李桓以為,李慕儀會來求他的,他每天都在暗暗叮囑自己,她要是來了,萬不可再像之前那般待她,一定好好同她講明自己的心意,也獨(dú)自安慰,她曾經(jīng)那樣疼愛他,疼了他許多年,總不至于因為他的莽撞,他的口不擇言,他的嫉妒,就永遠(yuǎn)都不再原諒他……
可李慕儀甚至都未再出現(xiàn),就給了他最明確、最決絕的答案——愿與李紹同生共死。
他提到喉嚨里的那一口不甘的惡氣,因李紹那句“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猛然間泄之千里。
李桓有些提不上力氣,低垂眉眼,手指撫著冰涼的虎符,問道:“朕聽說,六哥甚至愿意娶她為妻?她曾經(jīng)可是教坊司里的官妓,你真不在乎她曾在方歡那樣的人手中……”
李紹從容地截斷了他的話,“我一早就知道�!�
李桓一怔,復(fù)而扶著座椅扶手,彎腰苦笑了好久,“好,好,好極!朕身為九五之尊,又怎可能真娶一個官妓為妃?”
他逐漸斂了笑意,眼中波痕也逐漸隱在鋒銳逼人的目光中,李桓挺直了腰,不動聲色的天子威嚴(yán)擋亦擋不住,從這副年輕的軀體流露出來。
“六哥為大梁盡忠職守多年,如今想交權(quán)卸甲,朕若是拒絕,未免有些不顧兄弟情義了。只是現(xiàn)下與越祗的談判遲遲未定,實在煩擾得很,臨走前,六哥替朕再盡一回忠罷,打發(fā)了蕭原,朕就準(zhǔn)你回江南�!�
李桓起駕前,掌事太監(jiān)奉上一個錦盒,打開來看,原是“寒松針”。
這對于李紹來說,卻是意外之喜了,奉上解藥,他可不覺得象是李桓能做出來的事。
李桓看著他挑起的眉峰,就揣度出他的詫異,撂下不清不楚的一句,道:“你畢竟還是朕的六哥,朕也只有你這一個兄弟了�!�
這一味寒松針,是出于政事權(quán)益的考慮,還是確有幾分真心真情,或許連李桓自己都講不清楚。
*
與越祗的談判僵持了近兩個月,李紹腹部的刀傷都好得個七七八八,還不見送走蕭原。
許是有所籌謀,尚需一段時日,急不得,不過此事已交給李紹解決,李慕儀便不憂心了,只是很疑惑他當(dāng)初是如何說服李桓的。她旁敲側(cè)擊地問過幾次,都教李紹逮住了小尾巴,他含混過關(guān),只道:有舍有得。
李慕儀想,那必定舍了不少。
這日暑熱,人往明晃晃的太陽底下一站,便似要融化一般不斷流汗。到了晚間,才從濃翠綠蔭中透出來一股一股的涼風(fēng),李慕儀汗凝的身子黏膩起來,實在難受,也不待李紹回府,先行去沐浴。
雁南王府中辟了方玉池,銀波泛泛,霧氣騰騰。
纖細(xì)的腳踝漫出精致的骨線,膩沒在攏白皙的小腿當(dāng)中,李慕儀踏上清涼的玉階,粉白光潤的腳趾輕蕩了蕩水,抬手將鴉青長發(fā)疏疏懶懶地攏在腦后,便褪下薄紗衣衫,渾白的嬌軀寸寸展露,如一橫玉雪瓊枝,浸入春水華池當(dāng)中,嬌媚無方,旖旎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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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鵲橋仙(一)
李紹從外頭回府,走近玉池,見是一幅香肌凝露、素姿勝水的美人圖,懶懶一笑。李慕儀驚了驚,忙回身尋身,見李紹往一旁休憩的榻上一靠,杵著頭,眼含三分笑,七分認(rèn)真,仔細(xì)地打量她。
李慕儀經(jīng)不住他如此看,本熏蒸已久的耳朵愈發(fā)紅了,“王爺回府,怎么也沒人通傳一聲?”
“奇也怪哉,我雁南王回雁南王府,下人要跟誰通傳?”他目光揶揄,話中有話地質(zhì)問起李慕儀來。
李慕儀聽出這廝是要逼她趕著承認(rèn)雁南王妃的身份,別過頭去,唇角抿笑,可臉還繃著,“沒誰�!�
李紹笑她薄臉皮,也忍著不直接戳破,張開手來喚道:“來,給本王寬衣�!�
他出門已不穿兵甲,換了雪白色的文士長袍,外頭還罩了件繡著詩文墨字的薄衫,氣勢不那么咄咄逼人,可眼睛卻鋒銳得很。
李慕儀聽他聲音輕倦,又很霸道,勉強(qiáng)披了件八寶開衫出水,半跪在榻前替他解衣。
“王爺不去點(diǎn)兵,最近也沒再到軍營巡視。”李慕儀一邊解衫子一邊說,“看來是跟皇上交了權(quán)�!�
李紹攏住她的下頜抬起,與她對視,“祖宗,你能專心伺候本王一回么?”
李慕儀聽他回避,心想十有八九是猜中了,可她的確有些詫異,“十三竟答應(yīng)了?”
李桓偏執(zhí),又怎肯輕易放手?
李紹懶懶地回道:“他等這天都快等了十年了,費(fèi)盡千辛萬苦,如今本王愿意交權(quán),哪有不要的道理?本王跟你講過,他骨子里流著帝王的血,也許一時沖動做了出格的事,可冷靜下來是最會權(quán)衡的,他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皇位和李慕儀,若不可兼得,他定會選擇前者。既決心了不后悔,那么這條路就會一直走下去,為了不辜負(fù)自己,他還要走出錦繡華程來,給千萬世人看,也要千萬世人敬。
“從前十三還小,有幾分城府與膽量不假,可還缺少些成熟和威望,難能服眾。此次利用你和趙行謙,行革新之名,唱了出空城計,把那些宗室的老骨頭嚇得魂飛魄散,他們哪里還敢小瞧了十三……”他輕笑輕嘆,“現(xiàn)在他長大了,本王何苦為他操持?”
“十三性情不定,恐他反悔�!崩钅絻x道,“王爺交權(quán),始終有些魯莽�!�
李紹握住她的手,“現(xiàn)在心向著本王了?那看來這權(quán)交得不虧�!�
“李承策!”她瞪他的不正經(jīng)。
“放肆,還敢如此直呼本王其名?”他挑眉,故作斥責(zé),可語氣卻全然不是,尾調(diào)化作炙熱低語,聲聲誘哄道,“叫哥哥……”
李慕儀氣惱著,顯然不那么乖巧。
李紹嘖了聲,只得跟她交代清楚,道:“主動交權(quán),才讓十三發(fā)不了罪。”
李紹少時從軍,戰(zhàn)功無數(shù),在軍中,甚至整個大梁,都是聲名赫赫,權(quán)不在威在,殺一個這樣的人,對于李桓來說無疑是樁天大的麻煩。他那樣聰明的人,怎可能去自找麻煩?
再說,李紹也并非全無了仗勢。
“且在江南還鎮(zhèn)著一支鐵軍。夫人又不是不知江南是什么地方�!�
那是大梁腹心的屏障,是先帝賜予李紹的封地,換而言之,是先帝留給李紹的保命符。
見李慕儀意會,李紹再度張開手,“成了。個小麻煩精,能專心伺候本王了么?”
李慕儀仰起頭,深深地望住他,手往李紹懷里鉆,從腹肌沿著腰線往后滑,環(huán)住他的腰,“怎么才算專心?”
李紹教她束得前傾,腰身繃直,她順勢挺腰,跨坐在李紹身上,她身上的開衫濡濕大半,緊緊貼著玲瓏的身線,漲膩的玉肌香膚若隱若現(xiàn),欲蓋彌彰。
李紹握住她的細(xì)腰,輕啞著聲回答:“如此就好�!�
她撫上李紹的肩,幫他褪下白袍,動作相及,兩人難免貼近。李慕儀靠近他耳側(cè)時,看到后頸處細(xì)密的汗珠,甚至沾濕了發(fā)。
她湊到他的耳邊,輕聲細(xì)語地問:“熱不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