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獵場的月升了又落。
李慕儀一夜未眠,不解衣帶守在床前。她先是替李紹擦拭著額上的虛汗,又見他手骨上泛紅,取來散痛的涼膏,為他搽好;半夜里李紹發(fā)起熱,唇白干裂,李慕儀一邊急著差人去煎藥,一邊以指腹蘸水,輕輕摩挲在他的唇上。
如此折騰到了五更天,李紹高燒不退,依舊未醒。
太醫(yī)院和那隨軍大夫慌慌張張跑來向李慕儀磕頭請罪——他們在沾血的匕首查驗出了毒。
李慕儀莽一聽見,肩膀狠晃了一下,眼前一時天旋地轉,她忙扶住床頭,努力定住模糊的視線,再問:“什么毒?”
毒為黃金骨,不至于入命,但是纏骨。解毒也不難,缺一味“寒松針”作藥引。
這都不是關要,關要在于,黃金骨乃是皇室秘藥,早前為太醫(yī)院無意中研得,方子就一直封存在案。太醫(yī)可解此毒,但一個怖人的事實就擺在他們眼前——要李紹命的不是刺客,而是皇上。
用黃金骨淬刀,說明皇上本不欲掩飾,這如同下了一道圣旨,布告四方,他不要李紹活。
可李慕儀卻不如此認為,倘若李桓真要李紹死,直接淬了殺命的毒豈非更省心?
他在等,等著她去求。
從前或許李慕儀早就去了,求人的事,她向來做得最好,因她甘愿付出所有的代價。可現(xiàn)在不一樣,她知李紹的性格,素來驕矜,若她此一去,還不如直接要了李紹的命。
她當自己是顧及李紹顏面,又哪里曉得,李紹向來看重她,甚于看重顏面。
無論如何想,李慕儀終是未再進宮去。
好在那大夫的確有雙回春的妙手,不說能徹底拔去毒,下了劑猛藥,多少摧了些出來。李慕儀看李紹嘔出苦綠色膽汁,眼眶又紅了,聽大夫講,要想徹底康復如初,還得靠著皇室的那一味“寒松針”。
李紹如此昏迷三日之久,幾乎是掙扎著從無盡深淵中醒來,見窗外有朦朧月影,床前就掌了一豆小燈火,搖曳欲熄。四肢百骸從麻木中逐漸蘇醒,找回知覺的同時,疼痛隨之而至。管li號叁3二⒉⑶零久⑥㈢2
他闔上眼輕輕喘息,再度睜開眼時,方看到那倚在床頭的身影。
燈火的暖光斜斜,落在李慕儀的身上,細致地勾勒出溫柔的輪廓。李紹有一瞬恍惚,仿佛猶在昏睡的夢中,那么誰敢擾了這樣的夢,他便殺了誰。
他想去摸一摸李慕儀的臉,無奈手指才動了一動,李慕儀便霍地醒來。她睡眼惺忪去尋李紹,正與他四目相抵,一下愣住了。
李紹看她錯愕,也怕是以為自己在做夢,神情端得可愛,倏爾笑了起來。
笑不打緊,扯著腹部的傷又疼,笑便隱在嘶聲低呼中。這一番李慕儀才曉得,他的確醒了,手忙覆在他的腹上,“別動�!�
李紹捉住她有些發(fā)涼的手,氣還有些不勻,問道:“怎,怎這么涼?”
“你……”李慕儀教他如此一問,眼淚紛紛跌下來,打碎在李紹的衫子上,“李紹,你也敢來問我……?”
有怨有恨,還有千萬般的委屈。
李紹遙遙望著她的淚眼,手緊了緊,“還有很多事,想問。”
李慕儀慌亂地去擦淚,別開目光,收拾著狼狽,道:“你盡管問,我也不見得想回�!�
李紹引著她的手到唇邊,細細輕吻。
他昏迷的那段時間,仿佛也去了鬼門關一趟,黃泉路上,有人問他“此處可有故人”,李紹不知該如何說,不知李慕儀合該是哪個名字,那人見他猶疑,只當他是孤身一人,便打發(fā)他去了最孤獨之處。從前他不懼如此,可待嘗著與李慕儀永結同心的滋味,才知那般境況是何等難熬。
他輕聲問道:“好像還不曾告訴我,你的小字是什么?”
李慕儀哪里能明白,他生死關頭最先想到的是這個。她一時哭笑不得,躺下與他共枕,手輕撫著李紹汗?jié)竦念~頭,認真地回道:“雁書。薛雁書。”
“雁書……”他品著這兩個字。
李慕儀貼過去輕輕吻了一下他的鼻尖,深深望著他,輕聲道:“鴻雁傳書,遙寄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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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兩不疑(二)
薛雁書,一字無意合了雁南王的號,倒讓他想起一句詩來。
要知道,這李承策絕非一介只懂舞刀弄槍的莽夫,在為少將軍之前,他尚是長在富貴鄉(xiāng)中里好持書下棋的世家公子,吟風弄月、附庸雅趣的事,比趙行謙之流不差絲毫,更可謂信手拈來。
他自唱念,“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因傷病在身,語調低啞,說不出來的曖昧繾綣。
李慕儀腹有詩書,自知他吟得是哪一首,又聽他單單挑了“雙飛客”一句,一時悟出兩人字號暗合“雁雁合心”之意,偏他說得最是含蓄,點到為止,牽引著她往深處想。
越想,自然就越情動。
李慕儀臉色驀地緋紅,密長的眼睫輕撲,也不知如何抵擋得住雁南王的風騷,便不作理,兀自背過身去,輕淺著呼吸。
李紹知她聰明,心有靈犀自是一點即通,輕輕扯開俊笑,貼近她的頸后呵氣,說:“不弄文墨多年,記不起上一句是什么了。夫人可還記得?”
他哪里能不記得?分明成心。
只是那樣的一句何等珍貴動人,勝過萬般深情。
吟作: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
余毒還纏著李紹的命,教他很難打起精神來,可事態(tài)緊急,已容不得他再松懈下去。
先是大夫叮囑盡快取得寒松針,否則余毒入骨,恐有性命之憂;又是部將前來稟告軍情與局勢,得知李慕儀壓住了刺殺的風聲,李紹松了口氣,疲倦著眉眼,將人遣退。
旁人來回話時,李紹不避著李慕儀,她也在,就是心思花費在了晾藥上,待人都走后,她端著不算燙口的藥汁,勸道:“趁熱喝�!�
李紹一口飲盡了,他不怕苦,但當著李慕儀的面兒,著意皺了幾下眉頭。李慕儀拈了粒酸甜蜜餞抵到他的牙關,李紹順勢將她指尖含住,舌頭勾舔了一下,癢得很,一路癢進李慕儀心窩兒。
她一下收回手,藏到身后去,耳后漫出紅意。
李紹笑吟吟的,蒼白的臉也不妨他俊美無儔,“你做得很好�!�
李紹甫一聽毒藥之名,就明白李桓的真正目的,他慶幸醒來時還能看見李慕儀,也實在愛極了她當機立斷的性格。
無論是對內,還是對外,她都考慮得周全,處理得利落。
而她還是個謙遜的學生,不忘說些甜話,哄這位病中人開心,“多虧先生教得好。”
聽進李紹耳中,更象是揶揄。
他低低笑了一聲,攬過來李慕儀,將口中的苦與甜渡給她,直到聽得她喘息不已,才分開唇,蹭著她的鼻尖,戲謔道:“你這女人,真不怕本王死了?”
“怕,怕得很�!崩钅絻x回道,“所以想好,王爺若是去了,我也不會獨活�!�
她是足夠輕描淡寫的,卻在李紹心里攪得撼天動地,風雨不寧。無奈雁南王擅長喜怒不形于色,落在看客眼中,他也不過愣了一瞬,而后一把將她抱進懷中,攏著她的發(fā)絲,狠狠咬住了那嫣紅的唇。
方才是淺嘗輒止,情意綿綿,這回是恨不能拆骨入腹,滾燙又濃烈。獨屬于李紹的氣息侵襲著她口中的每一處,逼得李慕儀幾乎窒息,她輕唔著推了下李紹的肩,他方撤了些,留她輕促喘息。
李紹又親吻她的臉頰,手攏起小巧下頜,輕輕抬舉,修長滑膩的頸線一覽無余,李紹的嘴唇順著頸線直吮舔下去,間或齒間啃咬,又是愛又是恨,愛她生死相許,恨她生死相許。
他一手握住飽圓的乳,隔著衣料揉捏。他的呼吸落在李慕儀鎖骨間,燙得李慕儀白瓷兒一樣的肌膚都紅了,“別,別……承策……”
他反手握住她推搡的手,按在肩頭,“雁書,你乖,教本王好好疼你……”
這個吟風弄月的好手竟找不出什么更鄭重的話來回應她的心意,他只想將她按在身下好好疼愛,將無處安放的炙熱完全納入她的身體里,同她咬耳朵講情話,聽她紅著臉忘情呻吟,不得不攀附上他的肩,一遍一遍喚著“承策”,不住地央他“慢些,慢些”……
他有一手誘哄人的好本事,李慕儀聽他沉啞低語兩三句,腰際酥軟下來,臉頰乖順地貼在他的額上,任他吮咬頸間的香。
待他去解衣帶時,李慕儀驀地分出一絲清醒,往后閃躲著小聲講:“別了�!�
李紹按住她的后腰,逐著不停。李慕儀戳了一下他腰腹間的傷,李紹當即嘶聲,捉住她作亂的手。
李慕儀臉頰淺紅,忍俊不禁,“王爺要是真疼我,就惜命罷。”
李紹簡直教她制得服服帖帖,一腔欲火中燒,也得乖乖受著焚身的苦。
他苦笑著戲言道:“夫人可真是心狠�!�
李慕儀以為戳得那一下沒了分寸,小心翼翼地問:“疼么?”
曾滾過刀山火海都不見皺一下眉頭的雁南王,此回煞有介事道了句:“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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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兩不疑(三)
李慕儀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望著他俊朗的笑眼,俏聲道:“疼才對�!�
李慕儀服侍著他半倚下,舒著滿腔的疲倦氣。婢女端來盛著清水的銅盆,李慕儀將帕子按浸在里頭漾了漾,擰出水來,去擦李紹額頭上的汗跡。
水意清涼,不一會兒就將他腹下的邪火安撫下去。
李慕儀道:“宮中還等著回話�!�
“他親兄長生了病,該是他來。”李紹輕咳幾嗓子,眸中有不動聲色的無情,“差人去宮中傳個信,道雁南王抱恙。十三聰穎,自然明白。”
李紹想與李桓正面交鋒,現(xiàn)在與越祗的談判還未落定,李紹還有價值,李桓不會真要了他的命,自然也沒有那個本事,但李慕儀想確保萬無一失。
她道:“屆時我會帶人去太醫(yī)院,取‘寒松針’來。”
她態(tài)度果決強硬,已不由分說。李紹護持大梁多年,頭一回得人如此相護,個中別有一番滋味,品嘖再三,這滋味令他終身難忘。
他露出些含混的笑意,攏住李慕儀的手,謔言道:“夫人是心疼本王?”
李慕儀也作起李紹方才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樣,“疼。”
分明一字不差,意卻差別千里。李紹一怔,忽笑攬著她一同躺下,抱著她胡亂又細密地淺吻著,如此也廝磨了半日。
*
翌日,李桓擺駕雁南王府。
見到李紹時,李桓很難從他的神色中看出一絲憔悴潦倒來,依舊容華懾人,仿佛生死無關。
李桓就座,一干下人跪地請安,唯獨李紹是口頭見禮,請李桓恕他身體不周,難能跪見。
李桓著令眾人平身,點了點下巴,眾人陸續(xù)散去,室中唯獨余下他們兄弟二人。
李桓聽雁南王府的人傳李紹抱恙時,就明白李紹知道是他所為,可李紹遠不是他所預料那般惱羞成怒、暴跳如雷,視線輕緩淡定,仿佛早知有今日。
李桓寒暄道:“六哥身體好些了么?”
“我們兄弟二人,走到如今這一步,也不必用客套遮掩了罷。你登基的時候才那么高……”李紹抬手比劃了一下,“還是本王領著你一步一步走上丹陛的�!�
李桓一向儒雅又有幾分怯懦的眉眼,忽地綻出個戾氣逼人的笑容來,“六哥,你陪朕有多少年頭了?八年?或許九年也說不定�!�
李桓很快搖頭否認了自己的話,“不,從朕記事開始,六哥就在了,朕無一日不在聽聞旁人談論六哥。那時朝野皆知,父皇不看重嫡庶,而是擇賢立儲,六哥又自幼文韜武略,譽滿京城,誰都以為父皇會立你做太子,在那么多兄弟當中,父皇也最疼你。……可父皇那么疼你,你卻殺了他那么多兒子,來日去見了他老人家,你就不怕?”
李紹笑道:“他們不死,能有你今日的高枕無憂么?”他垂眉,指尖撥弄著一條梅花絡子,是李慕儀侍疾時新打的,半晌,他忽而問道:“十三,你有沒有想過,那么多兄弟中,為什么偏偏是你?”
“因為朕是最好的傀儡,也因為姐姐……”李桓咬了咬牙,“……是她求了你�!�
李紹搖頭,又點頭,“猜對了七成�!�
當時局勢詭譎,皇室宗親的確更愿意擁護不通政事的李桓,以保全世家的權益;而如果不是李慕儀相求,他也見不得會如此費心為李桓籌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