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姚令何話音落下,屋內(nèi)一時靜默無聲,仿佛連空氣都凝滯了幾分。眾人皆知,蕭秋折才華橫溢,手腕了得,再棘手的難題到了他手中,皆能迎刃而解。更何況,他自少年時便執(zhí)掌諸多事務(wù),三省六部皆有他經(jīng)手之事,這其中牽涉甚廣,豈是說撤便能撤的?然皇命難違,縱使他心中百般不愿,亦不得不低頭。
蕭秋折眸色漸沉,良久,方緩緩應(yīng)了一聲:“是�!�
晚青妤抬眸,見蕭秋折神色凝重,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心中不免惴惴不安。她看向付鈺書,只見他端坐如松,目光正靜靜凝視著她,眸中似有千言萬語。
蕭秋折重新落座,晚青妤亦隨之坐下。
付鈺書終是開口,聲音溫和清朗:“言書堂之事,令眾人痛心不已。我已隨幾位大人前去探望晚大人,見他傷勢沉重,心中亦是難安。言書堂事關(guān)翰林院清譽,牽涉甚廣,皇上對此極為重視,勢必要徹查到底。”
他說到此,目光轉(zhuǎn)向晚青妤,語氣愈發(fā)柔和,俊朗的面容上浮現(xiàn)出一絲心疼之色,道:“此事皇上已著手查辦,我亦被調(diào)至翰林院,暫代學(xué)士一職,協(xié)助調(diào)查。雖我回京不久,對翰林院與言書堂之事不甚熟悉,但我定當(dāng)竭盡全力,查明真相,還晚大人一個公道。”
他言辭懇切,句句真誠,目光始終未曾離開晚青妤。
當(dāng)初他曾對她立誓,定要助她二哥脫困�?扇缃瘢绶堑茨苊撋�,反倒丟了官職,而他,卻頂替了她二哥翰林院學(xué)士的位置。
晚青妤心中思緒翻涌,想起那日馬車中蕭秋折所言,付鈺書一歸京,言書堂便出了事,或許他早有圖謀。如今看來,蕭秋折的猜測并非空穴來風(fēng)。
然而付家勢大,付鈺書又是當(dāng)今探花,即便不使這般手段,他亦能順利入翰林院,假以時日,位階定會高于她二哥。翰林院官職眾多,付鈺書入翰林院與她二哥本無直接關(guān)聯(lián),可偏偏事情如此巧合。
晚青妤靜默不語,目光深深落在付鈺書身上,他們自幼相識,他曾待她極好,當(dāng)年他落水時,她二哥更是救了他一命。即便他再無情無義,也不至于做出這等忘恩負義之事。
雖兩年未見,她不信他會變得如此狠毒,更不信他會愚蠢到如此明目張膽。
晚青妤眼中帶著探究,付鈺書卻回以滿眼疼惜與深情。
提及二哥之事,晚青妤心中愈發(fā)憂慮,秀眉微蹙。
付鈺書見狀,語氣更溫和了幾分:“你放心,我定會查明真相,還二哥一個公道�!�
他又重復(fù)了一遍,顯然這話是說給她聽的。
晚青妤心中復(fù)雜難言。
“蕭公子�!备垛晻抗廪D(zhuǎn)向蕭秋折,連稱呼都變了,“你我許久未見,今日見你身受重傷,我心中亦是痛惜。若日后有需要之處,盡管來找我,我定當(dāng)竭力相助�!�
相助?
蕭秋折坐在椅子上,微靠著椅背,淡淡地看著付鈺書,并未因丟失職位有太大的情緒浮動,反而很討厭他看晚青妤的眼神,他輕呵一聲,回道:“探花郎真是有心了,我想我應(yīng)該沒有需要你幫助的地方,時下春日桃花正盛,正是賞風(fēng)景的好時候,我與夫人正好也有時間外出走走。反倒是你,剛?cè)牒擦衷河兄T多不懂之處,希望你能虛心學(xué)習(xí),做一個能造福百姓的好官�!�
說到此,眼里那抹陰翳漸漸濃郁,他語氣雖平和,但是給人的感覺卻是那么的強勢且有極強的壓迫感。
蕭秋折話音落下,還不等付鈺書回答,就已站起了身,望了一眼屋外,沉聲道:“我身體有傷就不留諸位在府上用膳了,方齊,送送幾位大人�!�
蕭秋折這是直接趕人了,都到這個份上了,不趕人還要聽付鈺書陰陽怪氣嗎?
蕭秋折此言已是逐客之意,眾人皆明,姚令何本是來傳口諭的,無意久留,率先起身道:“那便不打擾蕭公子休養(yǎng)了。”
其余人亦紛紛起身告辭。付鈺書行至門前,忽又停下,轉(zhuǎn)身看向晚青妤,輕聲道:“那日在觀音廟,我為你求了一枚平安符,掛在廟中的平安樹上。你且安心,莫要太過憂心,相信你與二哥定會平安無事�!�
他言辭懇切,眼中滿是疼惜。晚青妤望著他,唇瓣微動,卻終是一言未發(fā),目送他離去。
片刻后,王庭折返,行至蕭秋折跟前,恭敬行禮,隨后取出一封信遞上,道:“這是我兄長托我轉(zhuǎn)交蕭大人的信,請大人務(wù)必過目�!�
蕭秋折接過信,微微頷首,王庭未再多言,轉(zhuǎn)身離開。
客人離去后,房中頓時陷入一片沉寂,方齊與方于二人直挺挺地立著,連大氣都不敢出。公子驟然失勢,于整個親王府而言,無疑是晴天霹靂。
然而,身為朝廷重臣,豈能輕易被罷免?除非有人早已設(shè)下圈套,且皇家默許。種種跡象表明,這或許是一場驚天陰謀。
再看公子,神色淡然,波瀾不驚,令人捉摸不透他心中所想。晚青妤亦立于一旁,神情低落,手足無措。
方齊與方于對視一眼,行禮告退,房中僅剩晚青妤與蕭秋折二人。
房中一片寂靜。
蕭秋折緩步走回桌前坐下,微微動了動受傷的胳膊,眉頭輕蹙。
晚青妤見狀,急忙上前問道:“可是疼了?要不要請?zhí)t(yī)來瞧瞧?”
此刻,晚青妤心中五味雜陳,愧疚、自責(zé)、無力感交織在一起。
這兩日,蕭秋折換藥時皆不讓晚青妤近前,生怕嚇到她。那傷口從肩頭一直延伸到手腕,皮肉焦黑,血肉模糊,觸目驚心。疼痛襲來時,他后背冷汗直流,卻因天生對某些藥物過敏,止疼藥需減量使用,只能咬牙硬撐。
這點傷痛,于他而言本不算什么。從小到大,他歷經(jīng)磨難,傷痕累累,早已習(xí)以為常。
然而,此刻那疼痛卻格外劇烈,連手指都在微微發(fā)顫�;蛟S,是心中那堵堅不可摧的墻在方才轟然倒塌了吧,支撐他前行的信念驟然消失,仿佛連靈魂也被抽離。
十幾年來,他如履薄冰,守護著這個家,守護著本該屬于自己的榮耀。他從不允許自己犯錯,更不容許留下任何破綻,因為,想要扳倒親王府的人太多,想要他性命的人也太多。
十七歲那年,他幾乎是從鬼門關(guān)爬回來的,用了整整七年的時間,他才從那斷裂的梯子上一寸一寸攀至頂峰,重新贏得了權(quán)力與尊重。
然而,努力如此艱難,失去卻如此輕易。
人在困境中,總會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脆弱的一面,他亦不例外,手臂的疼痛便是最好的證明。
“無妨,只是有些發(fā)麻�!笔捛镎圩畈幌苍谌饲帮@露疼痛與悲傷。
“我去請大夫來上藥可好?”晚青妤輕聲問道。
“不必了�!笔捛镎燮鹕恚叭ビ蒙虐�,我有些餓了�!�
她分明看出他在強忍痛楚,那雙漆黑的眸子即便再如何平靜,依舊透不出半分光亮。
蕭秋折用衣袖掩住顫抖的手指,朝門外走去。
晚青妤立于原地,望著他依舊挺拔的背影,心中滿是疼惜。
“蕭秋折�!彼p聲喚他,“對不起�!�
對不起。
是他們晚家連累了他,不僅令他身受重傷,更令他失去權(quán)勢。
她深知此次罷職對他意味著什么。官場權(quán)勢,上一步難如登天,跌落卻只在轉(zhuǎn)瞬之間。
今日天色陰沉,涼風(fēng)習(xí)習(xí),似有山雨欲來之勢,客房門前的大樹蔥郁繁茂,枝葉在風(fēng)中搖曳不止,仿佛在預(yù)示著一場大雨即將傾盆而下。
蕭秋折聞聲駐足于門前,目光落在她身上,見她眸中淚光閃爍,滿是自責(zé)之色,他苦澀一笑,朝她招了招手:“道什么歉?此事與你無關(guān)。走,去廚房做些甜食,我想吃些甜的�!�
晚青妤腳步微動,卻又遲疑不前:“可是,你接連出事,皆因我們晚家而起�!�
她怎能不自責(zé)?若非他為救二哥跳入火海,又怎會丟了官職?
蕭秋折無奈一笑,語氣卻很溫和:“在意什么,我都不在意。何況晚家人并非外人,這是我該做的。不過是暫時撤了我的職,過些時日便會恢復(fù)。這段日子,我正好可以安心設(shè)計曲州的橋,還能在家中休養(yǎng),我覺得挺好的?”
此事尚未塵埃落定,最終如何還未可知,何況他身為親王府嫡長子,流著皇家血脈,即便是皇上,動他之前也需三思。
他說挺好的,他說的如此輕松,但她聽起來是那么的酸楚。
他見她依舊眉頭緊鎖,再次向她招手:“快去用飯,我下午去趟皇宮,探探究竟。放心,以我的能力,還不至于落魄至此�!�
這個時候他還在安撫她。
晚青妤鼻尖一酸,心知此時不宜多言,免得徒增他的煩憂,她輕步上前,與他并肩出了房間,朝廚房走去。
一路上,他沉默不語,雖方才言語寬慰,但眼中卻藏著心事,隱隱透著煩躁。
晚青妤默默跟隨,二人行至一片竹林旁,蕭秋折忽然停下腳步。晚青妤一時未及反應(yīng),徑直撞上他堅實的胸膛,額頭輕輕磕在他的胸口上。
蕭秋折身形高大挺拔,晚青妤站在他面前更顯嬌小。這一撞,他紋絲不動,她卻險些跌倒。
蕭秋折本能地伸手扶住她,右臂攬住她的腰。
兩人驟然貼近,晚青妤一時怔住,抬眸望向他。從這個角度,她清晰地看見他棱角分明的下頜,以及那雙比她還要紅潤的嘴唇。他身上散發(fā)著淡淡的竹葉香與草藥香,有些令人心神微漾。
蕭秋折垂眸回望,頭一次與她如此親密相貼,攬住她腰身的手竟一時忘記松開。她瞪著一雙明眸,緊張地抿著唇,宛如一只受驚的兔子,那張白皙的臉頰也漸漸染上紅暈。
蕭秋折心中壓抑已久的問題,此刻終是忍不住問出口:“方才,你看付鈺書時,眼眶為何紅了?他那般深情看你,你不僅不避,反而直直回望�!�
一想到那一幕,他攬住她腰身的手臂不禁收緊,聲音也微微發(fā)沉:“晚青妤,你至今仍對他念念不忘,是嗎?他今日來,不過是來看我的笑話,順便再看看你�!�
說到此處,他心中怒火漸起,付鈺書那赤裸裸的眼神,分明帶著對他的挑釁。
晚青妤望著眼前與平日截然不同的蕭秋折,心中一陣茫然,他怎么又提起付鈺書?看來這心結(jié)在他心中始終難解。
為免他再因此事動怒,她輕聲道:“蕭秋折,我知道兩年前你因付鈺書之事覺得顏面有損。但當(dāng)初我們成婚時,他確實對我情深意重。那時你突然上門,說要救晚府,說兩府聯(lián)姻可鞏固你在朝中的地位。我為晚家,一口應(yīng)下�?蓪Ω垛晻�,這無疑是天大的打擊。怪我未曾與他提前說明,才讓他多次上門糾纏�!�
“我們訂婚后,他最后一次來找我,我已與他說明白,希望他在我們和離前別再尋我,免得給你增添麻煩,他聽后便離開了,兩年來都很少出現(xiàn)。我與他自幼相識,算是摯友,如今他回京,即便他來找我,與我說幾句話,也是情理之中吧?況且,我回來之前也向你說過,我做何事,與誰接近,你都無需過問,當(dāng)時你答應(yīng)了啊!如今我已成年,做事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判斷,你不必如此憂心。”
她不明白,他為何如此介懷付鈺書,兩年過去,還有什么放不下的?
蕭秋折依舊緊緊摟著她,手臂不自覺地收緊,兩人貼得極近,幾乎能看清彼此眼中的情緒,晚青妤說這番話時,目光直直望著他,眸中除了不解與無奈,再無其他。
“所以……”蕭秋折喉結(jié)微動,聲音苦澀,“你覺得他接近你,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不然呢?付鈺書并未對她做出任何逾矩之舉,她雖仍是他的妻子,但他們并無感情,很快便要各奔東西,即便她現(xiàn)在與誰接觸,也與他無關(guān)。
“蕭秋折�!蓖砬噫ノ⑽⒑蟪罚J真望向他,“那日你去山間小院尋我時,曾說,你來替我報仇雪恨,我來替你管理親王府。那時的你是帶著目的去的�!�
并無明確其他。
兩年間,他們未曾有過交集,他突然去尋她,無非是因付鈺書回京,他怕?lián)p了名聲,才匆匆將她接回,而讓她管理親王府,也不過是個借口罷了。
其實,她早就猜出了他的心思,因為生活不易,既然他愿意與她扶持前行,她沒有理由不答應(yīng),而她答應(yīng)的原因里并無其他情分。
晚青妤言辭清晰,頭腦冷靜,見他眸色漸沉,卻仍無松手之意,語氣又放緩了一些:“你有傷在身,不宜動氣,我們先去用膳好不好?”
她知他今日心情不佳,加之撤職時付鈺書在場,任誰心中都不會好受。
她最后一句“好不好”帶著輕哄的意味,明眸望向他,看起來那般無辜,倒顯得他心胸狹窄,小題大做了。
他深吸一口氣,心中復(fù)雜情緒愈發(fā)濃烈,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
他從前并非如此,行事從不拖沓,更不會這般斤斤計較,可不知為何,在她面前,他總是如此。
她說他去山間小院是帶著目的,其實不然,就在那日的前些天,他便開始夜不能寐,每每躺下,腦海中總會浮現(xiàn)那個騎著高頭大馬、頭戴紅花的探花郎。
兩年時光并不短暫,足夠讓他忘記與付鈺書的糾葛,也該忘記付鈺書刺他的那一劍�?伤麉s始終忘不了。
兩年間,他雖未料到付鈺書會回京尋她,而他卻一直在尋找一個答案——一個讓他時而清醒、時而糊涂,總是分不清是什么擾亂心智的答案。
那兩年,他滿腦子都是她站在陽光下,仰著小臉對他說:“蕭秋折,我心里只有付鈺書�!�
每每想起,他便強迫自己清醒,不再為此焦心,能為她做的,他都做了,此生也算不負相識一場。
那時付鈺書曾罵他卑鄙無恥,故意在晚家危難時上門求親,可誰又知曉,若非他出面,她的父親絕難脫險,即便脫險,日后也難免麻煩纏身,他不得已才提出成婚,依親王府在朝中的地位協(xié)助他們。
那時他并不知她已與付鈺書情根深種,只知她寫給他的信中,字字句句皆是濃情。
他以為,愛一個人是永遠不會變的,也以為自始至終她是愛他的,可事實并非如此。
那些信,他只能當(dāng)作她年少無知時的筆墨。
可后來,付鈺書再次出現(xiàn)時,他又開始緊張,緊張到讓方于一遍遍去山間小院查看,緊張到最后,自己親自去將她接了回來。
接回以后,這段時間他們相處的很好,她通情達理又對他溫和體貼,有時候會讓他恍惚間以為,那是真心實意的,那是作為他的妻子所發(fā)自內(nèi)心的表現(xiàn)。
可,她方才那番話又是什么意思?難道這一切,只是他一人的獨角戲?
“晚青妤�!彼杏X內(nèi)心翻涌的情緒幾乎壓制不住,低頭湊近她,目光落在她因緊張而微張的紅唇上,又移至她那雙因他靠近而慌亂的眼眸中。
他喉中苦澀,受傷的左手微微發(fā)抖,幾乎啞聲道:“你當(dāng)真……看不明白我的用意?”
第28章
“留在我身邊補償,補償我一輩子�!�
他心中紛亂如麻,
連自己也難以辨明那份情愫是否流露得太過明顯�;蛟S是他言辭太過決絕,又或許是兩年前那份冷冰冰的和離書,讓她誤以為他心如鐵石,
無情至極。
此刻,
他一時情急,竟脫口問她是否明白,
話一出口,
連他自己都驚愕不已,他自己尚未理清的心緒,
她又如何能看得透徹?
天色愈發(fā)陰沉,烏云自西邊滾滾而來,
似有傾盆大雨將至。翠竹在風(fēng)中搖曳,發(fā)出“嘩嘩”的聲響。一片竹葉飄落在晚青妤的肩頭,將她從恍惚中喚醒。
她抬眸望向蕭秋折,
對上他那雙探究的眼眸,
一時竟不知他話中深意。她明白他為她、為晚家付出了許多,可他自己都如此恍惚不定,
她又如何能確認他的心意?
如今他們身處朝堂權(quán)謀的漩渦之中,生死攸關(guān),
她又怎能輕易斷定什么?即便有所察覺,
那份情意也早已不再純粹。更何況,
他們已兩年未見,
她還不至于糊涂到身心未覺,
便盲目認定一份感情——無論那是何種感情。
他的神情隨著她的沉默漸漸沉了下來,漆黑的眼眸愈發(fā)深邃,
攬著她的手臂也松了幾分。
半晌,晚青妤終于動了動唇,
輕聲道:“不是餓了嗎?去用膳吧。稍后請?zhí)t(yī)為你看看傷口,莫要強撐。朝政之事我無能為力,既然是我們連累了你,我定會想盡一切辦法補償�!�
果然,她還是如此,即便心中有所觸動,依舊渾身是刺,讓人無法靠近。
“補償……”蕭秋折低聲呢喃,唇邊泛起一絲苦澀,緩緩松開了她的腰身,目光落在那片被風(fēng)吹得瑟瑟發(fā)抖的竹葉上,他咬了咬因疼痛而漸漸發(fā)白的唇,道:“好,補償吧!留在我身邊補償,補償我一輩子。”
補償他一輩子,直到他們白發(fā)蒼蒼,直到他們死的那天。
她知道他在生氣,在煩躁,也知道他這話不過是氣話,可眼下,除了補償,她給不了他更多。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樣的人,更不知在外人眼中是否冷血無情,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心中那微微泛起的波瀾,遠不足以支撐一個諾言。
她已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不顧一切、莽撞天真的少女。父親的仇、大哥的恨、二哥的傷,還有那早已沒落的官宦世家,已是讓她心力交瘁。
他沒有等到她的回應(yīng),甚至連一句敷衍都沒有,他壓下眼底的酸澀,苦澀一笑,轉(zhuǎn)身離開了。
他沒有去膳廳,而是徑直出了親王府。
晚青妤僵立在原地,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不知不覺間,眼眶已是微微發(fā)紅。
她低下頭,一步一步走回了主房。
玉兒見她獨自歸來,探頭望了望她身后,不見蕭秋折的身影,便輕聲問道:“小姐,姑爺呢?”
昨夜兩人還同房而眠,今早看起來也頗為融洽,怎的此刻卻形單影只?
晚青妤沒有回答,進屋后輕輕關(guān)上了房門。
玉兒滿心疑惑,見小姐神色黯然,心中暗道:難不成與姑爺鬧了別扭?
——
付鈺書自親王府辭別后,便徑直往皇宮而去,父親言道,太后有意召見,他不敢怠慢,回府更衣整冠,又攜了云游時所得的一件珍品,方入宮覲見。
付家素得圣眷,太后亦常召其父入宮講學(xué),故而付鈺書自幼隨父出入宮闈,對宮中路徑頗為熟稔。他被內(nèi)侍引至太后寢殿,只見太后倚于榻上,雙目微闔,手中佛珠輕轉(zhuǎn),似在默誦經(jīng)文。
付鈺書上前,撩袍跪拜,恭敬道:“微臣付鈺書,叩見太后。”
太后聞聲,緩緩睜眼,目光落在他身上,揮手道:“起來吧�!�
太后年逾五旬,與太妃年歲相仿。昔年二人共侍一夫,曾為扶持各自之子登基,掀起過一場腥風(fēng)血雨。彼時,前朝皇帝駕崩,太子早逝,宮中五位皇子爭位,蕭親王雖為次子,卻因品行不端,遭群臣反對,最終三皇子登基為帝。蕭親王自此退居王府,做了閑散王爺,太妃則因太后心存芥蒂,久居深宮,直至近年方得離宮。
付家與晚家關(guān)系微妙,太后以前有所耳聞。今日晨間付父入宮,提及晚青妤,太后方憶起此女乃前太師之女,兩年前嫁與蕭親王嫡長子蕭秋折。而晚青妤與付鈺書自幼青梅竹馬,情誼深厚。
付鈺書起身,將手中錦盒奉上,恭敬道:“太后,此乃微臣自錦川帶回的薄禮,望太后笑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