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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血肉之軀,乃父母所賜。這世上,除父母之外,無人值得以命相搏,更何況他們這般關(guān)系,他實在不該如此。

    蕭秋折忽而笑了,見她為他落淚,伸手欲為她拭淚,卻發(fā)現(xiàn)左手被紗布裹得嚴實,動彈不得,只得換了右手,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痕,低聲道:“哭什么?我又沒死�!�

    怎能不哭?他險些為救她二哥丟了性命,她落幾滴淚算什么,她怕牽動他的心情,方又笑了笑,道:“你這般,讓我日后如何還你?”

    以命相救的恩情,如何還得清?

    他望著她,濃墨的眼睛里漸漸化開了,挑了下眉頭道:“還什么?不用你還�!�

    他說得輕松。

    晚青妤從袖中取出一枚平安符,放入他掌心,開口帶著懊悔:“這是我在觀音廟求來的平安符,早知如此,我就該早些去祈福,或許你與二哥便不會受傷�!�

    提及觀音廟,蕭秋折沉默片刻,隨即用下巴點了下桌上的一盤蜜橘,道:“我想吃那個,你剝給我。”

    晚青妤聞言,急忙起身,端來蜜橘,細細剝開,見他手不便,便將橘瓣遞至他唇邊。

    蕭秋折見她親自喂來,本來抬起的右手又放下,眸中如春風拂過,動了動唇,略帶緊地張開了口。

    晚青妤將橘瓣送入他口中,收回手時,耳尖已染上緋紅。

    橘子入口,甜到心坎里。

    “還要�!彼謴埩藦埧�。

    她又剝了一瓣,再次喂入他口中。他細細咀嚼,忽而想起蕭芮曾與他說過的話,明明是極甜的橘子,卻莫名泛起了酸意。

    他突然問:“那日在觀音廟,你們遇見了付鈺書。你……可也為他求了平安符?”

    手里還握著她送的平安符,他不顧手臂疼痛,傾身湊近她一些。

    他……

    都傷成這樣了,竟還惦記著付鈺書。

    第24章

    “那你想讓誰為你更衣?”

    房間內(nèi)藥香濃郁,

    窗扉緊閉,透不進一絲風,連光線也顯得格外黯淡。

    晚青妤見他忽然靠近,

    不禁微微一怔,

    眼睫如蝶翼般輕顫。她嗅到他身上那股混合著藥香的獨特氣息,他總是如此與眾不同,

    無論是那身清冷的氣質(zhì),

    還是他周身縈繞的氛圍,總讓她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

    心中泛起一絲慌亂。

    她忙起身,朝窗邊走去,

    聲音輕若游絲:“未曾為他求平安符,只求了我們一家的,還有你一個�!�

    除了家人,

    她心中再無其他牽掛。

    還未等她觸及窗欞,

    蕭秋折便道:“別開窗,這樣挺好�!�

    封閉的空間,

    反倒讓他感到一絲安心。

    晚青妤停下,轉(zhuǎn)過身來,

    眸中泛紅,

    唇瓣干裂,

    顯露出憔悴。

    “在太醫(yī)院未曾好好用膳?怎的瘦了這許多?”蕭秋折語氣中帶著幾分心疼。

    晚青妤重新走回床邊,

    抬手拭了拭眼角,

    苦澀一笑:“哪有心思用膳�!�

    這幾日,她心緒起伏不定,

    或許是因二哥與蕭秋折接連昏迷不醒,令她心驚膽戰(zhàn)。又或許是想起父親與大哥去世后,

    晚家日漸衰敗,如今更是舉步維艱。她心中滿是酸楚與惶恐,更恨自己無力扭轉(zhuǎn)局面。看著眼前之人因二哥傷重至此,愧疚之情更是難以言表。

    她強壓下心中翻涌的情緒,轉(zhuǎn)身走到桌前,輕聲問道:“可覺口渴?我給你倒杯茶�!�

    蕭秋折望著她微微顫抖的背影,知她又落了淚。晚青妤是一個心思細膩且又多愁善感的人,幾年前從她寫給他的信中,他就出來了。

    那一張張被淚水浸濕的信箋,字字句句皆透露出她內(nèi)心的熾熱情感。

    此刻她落淚,他也隱隱有些開心,至少她的淚水中,有幾分是為他而流,哪怕只是出于愧疚。

    “嗯,想喝�!彼p聲應(yīng)道,“太醫(yī)說我明日便可回親王府,屆時會有太醫(yī)隨行。這段時日,我怕是只能在家中靜養(yǎng)�!�

    這般情形,他應(yīng)該什么也做不了,需得有人悉心照料。

    晚青妤擦了擦眼睛,倒了杯茶,轉(zhuǎn)身走回床邊,扶他稍稍坐起,將茶杯遞至他唇邊,溫聲道:“待我安排好二哥,回親王府后,我定會好生照顧你。這段時日,你務(wù)必安心養(yǎng)傷,這是重中之重。”

    她說,要好好照顧他。

    她那雙眸子依舊紅著,淚光點點。

    “雖我無法以性命相報,但我會竭盡所能,補償你,對你很好很好。”她又說。

    她能做的都會去做。

    蕭秋折微微啟唇,杯盞觸及唇邊,有微微涼意,水還未入口,心中已是一片溫熱。

    “晚青妤�!彼曋�,“你方才所言,可是真心?”

    無論是否僅為報恩,只要她真心實意,他便已心滿意足。

    “自然。”晚青妤亦回望他,目光澄澈,“雖我在山間隱居兩年有余,或許失了些許判斷之力,但是非對錯,我尚能分辨。父親自幼教導(dǎo)我,做人當知恩圖報,重情重義。你為我們晚家付出良多,我自當感激。那日你上山尋我,雖我起初不愿隨你歸來,但憶起你待我們的種種恩情,你有難,我理應(yīng)相助。你放心,除卻照料你,我也會打理好親王府,不讓你憂心�!�

    她,當真是極好的女子,重情重義,且心胸豁達。

    然而,她說了這許多,除了恩情與報答,似乎再無其他。

    他沉默片刻,未再接話,只是微微張口,飲下她遞來的茶水。

    晚青妤喂他飲完水,將杯盞輕輕擱在桌上,隨后坐在桌前,目光落在那些傷藥上,開口道:“我就在這兒坐著,你若有什么需要,盡管喚我。太醫(yī)院終究不如親王府方便,若是你想吃什么,我出去替你買來�!�

    蕭秋折見她坐得遠了些,眼中滑過憂色,應(yīng)聲道:“你去讓方齊到街上買些好吃的,多買些,順便替我?guī)砀蓛舻囊律褋��!?br />
    她聞言,立刻起身:“好,我這就去。”

    她快步走出房門,尋到方齊,將蕭秋折的吩咐一一告知。方齊點頭應(yīng)下,迅速去操辦了。

    晚青妤正欲回屋,一旁的方于忽然喚住她:“少夫人,公子他……可還好?”

    蕭秋折醒來后,這兄弟倆還未曾進去探望。

    晚青妤點點頭,回道:“好多了,你隨我進去看看他吧�!�

    方于吸了吸鼻子,隨她進了房間。

    一進屋,方于便見蕭秋折躺在床上,一條胳膊被厚厚的紗布包裹,動彈不得。他的眼眶瞬間紅了,聲音哽咽:“公子,您受苦了……都怪我,當時我該先沖進去救晚大人的�!�

    蕭秋折望著他懊悔的模樣,心中酸楚,無奈一笑:“多大的人了,還這般模樣。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再說了,自家人出事,哪能讓你沖在前面。”

    方于和方齊這兄弟倆自幼便跟隨蕭秋折。那年家鄉(xiāng)水災(zāi),父母為救兄弟二人雙雙殞命,幸得前去查看災(zāi)情的蕭秋折救了他們,并為家鄉(xiāng)修建了一座堅固的長橋。自此,兄弟倆便誓死追隨,蕭秋折待他們亦如親兄弟。

    方于又吸了吸鼻子,低聲道:“可是,您這胳膊……怕是會留下疤痕。太醫(yī)說,從上臂到手腕都有燒傷,若是留下疤痕,該多難看啊。”

    這般俊美的皮囊,若有損傷,實在令人心疼。

    蕭秋折瞥了一眼手臂,淡然一笑:“哪有那么嚴重,不過是些輕微燒傷,涂些藥便好了。況且,穿上衣裳,誰又瞧得見,不必在意。”

    他雖嘴上說得輕巧,目光卻不自覺地投向晚青妤。想必,沒人會喜歡一具傷痕累累的身軀吧。

    晚青妤見他望來,心中愧疚更甚,輕聲安慰道:“對,沒人會在意的。心靈美的人,怎樣都是美的�;仡^我去尋些修復(fù)傷疤的藥,無論如何,我都會盡力幫你恢復(fù)如初�!�

    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傷成這樣,怎能不讓人心疼?

    她總是能說出這般溫柔的話,聽得他心中暖意融融。仿佛從小到大,除了方于和方齊,再無人這般真心實意地關(guān)心過他,甚至連他的父親也未曾如此。

    如今,他突遭此難,不僅多了一位關(guān)心他的祖母,還多了一個關(guān)心他的晚青妤。

    蕭秋折見方于的胳膊也纏著紗布,關(guān)切道:“你也傷著了,快回去歇著,別四處走動,更別自責,好好養(yǎng)傷。”

    方于應(yīng)著,退出了房間。

    方于走后,晚青妤一時不知該做些什么,局促地站在原地。蕭秋折見她如此,猜想她心中仍掛念著自家兄長,便道:“你先去看看二哥,等方齊買飯回來,我讓他去喚你�!�

    晚青妤點頭起身:“那好,我讓玉兒在門口候著,你若有什么需要,立刻讓她去叫我�!�

    “好�!�

    蕭秋折望著她消瘦的背影消失在門前,心中一時五味雜陳,分不清是歡喜多些,還是復(fù)雜多些。

    他不如晚青妤那般頭腦清醒,可她……也未免太過清醒了。

    ——

    付府坐落于皇城之中,毗鄰宮墻,與言書堂亦不過數(shù)里之遙。立于府中觀景臺上,遠眺言書堂舊址,只見殘垣斷壁間,灰燼隨風飄散,宛若一場未散的夢魘。

    付鈺書的祖父得前朝皇帝欽賜這座府邸,其規(guī)模之宏大,完全不遜于親王府。

    高高的觀景臺上,付鈺書立于父親付知錦身后,低眉垂首。每聞一次那焦灼的氣息,心中便多一分沉重。言書堂,昔日巍峨,如今卻化為灰燼,令人唏噓。更令他難以釋懷的是,晚青禾身陷火海,險些喪命于此。

    付知錦凝望言書堂方向,聲音低沉而凝重:“書兒,你可看清了?這便是弱肉強食的世道,非黑即白,何來僥幸?晚家世代清正,晚青禾亦是如此。然而,縱使清白如雪,亦難免失足。一旦踏入深淵,便有萬劫不復(fù)之險。唯有自身強大,方能立于不敗之地。你游歷兩年,想必已深諳此理。”

    “如今晚青禾出事,翰林院之位恐難保全。為父已為你打點妥當,薦你入翰林院。待你掌權(quán),便可助晚青禾查明真相,或能為他父兄報仇。青妤那丫頭,頗有她父親當年的風骨,為父一直頗為欣賞。只可惜,未等為父為你們籌謀婚事,蕭秋折便橫刀奪愛將她強娶了去�!�

    言及此處,付知錦轉(zhuǎn)身行至付鈺書身前,輕拍他的肩頭,滿面慈祥地道:“這兩年,為父亦深感愧疚,懊悔當初未能讓你迎娶青妤。不過,書兒放心,若你仍對她有情,為父定當竭力相助。蕭秋折雖強勢,卻也難違人心。你只需安撫青妤,蕭秋折那邊,為父自有計較。”

    付鈺書聞言,心中震動。往日他只覺父親對外寬厚,對自己卻嚴苛,甚至因此負氣離家。如今方知,原來父親也是疼愛他的。

    他急忙躬身行禮,感激道:“多謝父親為孩兒籌謀。鈺書心中確有青妤,亦愿娶她為妻。只是如今蕭秋折將她帶回親王府,孩兒一時難以接近。不過,孩兒定會設(shè)法助她脫困�!�

    付知錦含笑點頭,慈祥不減:“蕭秋折此人,與他父親大不相同,性情強勢的可怕。此番他沖入火海救晚青禾,恐怕是為掩蓋什么。但是真誠最能打動人心,他既讓人看到了想看的,也會得到應(yīng)得的,這就是他的聰明之處。過些時日便是宮中春日宴,屆時各家眷屬皆會赴宴,為父會為你安排妥當。蕭秋折與青妤的利益聯(lián)姻已非秘密,太后亦知曉此事。待為父進宮為太后講學時,自會提及。你專心爭取青妤,言書堂之事,你無需再憂心,交給為父處理。”

    付鈺書心中感激,欣然應(yīng)道:“多謝父親為孩兒費心�!�

    ——

    方齊采買歸來,擺滿了一大桌子,各色菜肴酸甜辣咸俱全,更有各類精致點心。

    蕭秋折命人喚來晚青妤,自己勉強撐起身子,倚靠床頭。

    晚青妤推門而入,見他已坐起,不由關(guān)切道:“怎的坐起來了?胳膊可還疼得厲害?”

    “無礙�!笔捛镎勰抗鈷哌^滿桌佳肴,“躺的累了,想坐一會�!�

    晚青妤行至桌前,見桌上琳瑯滿目,問道:“你想吃什么?我拿給你。”

    蕭秋折目光在桌上逡巡片刻,回道:“目前還沒有胃口,不如你先用,等你用完了我再用�!�

    晚青妤搖頭道:“我不餓。”

    她瞥見他床榻上疊放整齊的干凈衣裳,又道:“要不我去喚方齊和方于過來,先讓他們?yōu)槟愀�,飯菜待會再吃�!?br />
    蕭秋折低頭看了一眼身上滿是藥味的衣衫,沉吟片刻,回道:“不用了,我不想讓他們?yōu)槲腋隆!?br />
    不想?

    “那你想讓誰為你更衣?我去喚來�!�

    蕭秋折默了片刻,抬眸看了看她。

    第25章

    “要不……你睡大床,我睡小床�!�

    他這一眼看來,

    晚青妤不僅頭皮一麻,難不成……他是想讓她替他更衣?這般念頭剛起,她便覺耳根一熱,

    正欲開口,

    卻見蕭秋折唇角微勾:“我自己來便是,不急著換。你先用飯,

    待你用完,

    我再用�!�

    蕭秋折素來不喜旁人近身伺候,自幼便是個芥蒂心極重的人,

    即便是隨侍左右的方齊、方于二人,也極少踏入他的臥房,

    更遑論替他更衣這等私密之事。

    晚青妤瞧了瞧他那動彈不得的胳膊,心中暗自思忖,這般情形,

    怕是得尋個太醫(yī)來幫忙才是,

    她輕聲問道:“不如我去請個太醫(yī)來?”

    衣服總得換,他若自己來,

    萬一再傷著。

    蕭秋折目光微轉(zhuǎn),依舊道:“不必,

    我自己能行,

    你快吃,

    一會兒就涼了。”

    晚青妤沒再多言,

    凈了手,

    緩步走到桌前坐下。桌上菜肴豐盛,香氣四溢,

    可她卻無甚胃口,只覺滿腹心事,

    難以入口。

    蕭秋折見她神色恍惚,便伸出右手指了指幾樣菜肴與那盞清粥,道:“把那些都吃點,粥也喝一碗�!�

    晚青妤依言執(zhí)箸,起初只覺口中無味,然幾口飯菜下肚,竟覺腹中漸生暖意,精神也好了許多。她低頭小口啜著粥,眉眼間漸漸舒展,似是將心中郁結(jié)稍稍放下。

    蕭秋折靜靜望著她,見她眉間愁云漸散,心中亦是一松,口中卻仍不忘叮囑:“往后若想照顧好我,你須得先顧好自己,飯總是要吃的。”

    晚青妤輕點著頭,繼續(xù)用飯。她吃飯時極安靜,每嘗到可口的菜肴,眉眼便不自覺地彎了彎,雙腮微微鼓起,像極了一只乖巧可愛的小獸。

    蕭秋折見此,忽而想起年少時的一幕。那時他途經(jīng)付家書肆,正巧瞧見她趴在書肆外的石桌上練字。她身旁擺著一盤糕點,每寫一字,便拈起一塊放入口中,眉眼彎彎,笑意盈盈。書肆的先生從屋內(nèi)走出,見她如此不專心,舉起戒尺便要打她的手心。她卻笑嘻嘻地將糕點塞進先生口中,做了個鬼臉,轉(zhuǎn)身便跑進了屋內(nèi)。先生哭笑不得,只得搖頭嘆息。

    那時的她,圓潤可愛,總愛穿一襲粉色襦裙,發(fā)髻也梳得俏皮,笑起來如春日初綻的桃花,明媚動人。而如今,她雖已不似當年那般圓潤,眉眼間也多了幾分愁緒,但那份靈動卻依舊未變。

    晚青妤吃飽后,抬眸見他仍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自己,不由得臉頰微熱,輕聲問道:“你想吃些什么?我夾給你。”

    蕭秋折見她心情好轉(zhuǎn),自己心情也好了許多,他指了指桌上的清粥,回道:“旁的吃不下,先喝些粥吧。”

    晚青妤起身為他盛了一碗粥,走到床邊坐下,舀了一勺遞到他唇邊,輕聲道:“已經(jīng)不燙了�!�

    她這般親自喂他,蕭秋折耳根微紅,眼睫輕顫,竟有些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他微微張口,將粥咽下,心中卻似有種東西悄然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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