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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好?在不多時,馬車便在幽篁居外停下。

    青禾忙不迭地下了車,正欲攙扶自家公主,抬眼卻?見崔循已經(jīng)侍立在側(cè),只得訕訕退開。

    蕭窈含著粒朹梅,登樓后,含糊道:“我頭回來此?處時,便想,在此?看風景必定心曠神怡……”

    只是她那時在崔循面?前多少有些緊張,又不自在,并沒?好?好?看過。而今登樓遠眺,只覺天高地闊,仿佛所有郁結之氣都能?隨之一掃而空。

    “既喜歡,今后可隨時來此?�!贝扪瓝徇^她被風吹起的長發(fā),頓了頓,有意無意道,“你身上似乎沾染了梅香�!�

    蕭窈微怔,同他解釋:“今日是謝娘子的生辰,邀我赴宴賞早梅,許是在林間留得久了些�!�

    說完又有些難以置信:“怎么這也能?察覺?”

    她甚至莫名有些心虛,不知崔循是否也會發(fā)覺,自己與謝昭同行聊了許久。

    轉(zhuǎn)念一想,雖說謝昭確實問了逾矩的問題,但她既沒?說什?么,更沒?做什?么,又有什?么好?心虛的?

    便挺了挺肩,理直氣壯起來。

    崔循將她這點微妙的變化看在眼中,低笑了聲:“我自然熟悉你的氣息�!�

    這話就不大禁得起細想。

    蕭窈咳了聲,努力端出一本正經(jīng)的態(tài)度,同他講了謝夫人?之事。

    崔循在紅泥小爐中添了炭火,靜靜聽著。

    蕭窈見他并無詫異之色,不由問道:“難不成你也知道謝夫人?在其中動過手腳?”

    她自問不算蠢笨之人?�?蛇@件事陽羨長公主猜到,謝昭知情,如今連崔循都一副了然模樣,仿佛蒙在鼓中的只她一人?。

    實在有些挫敗。

    “你心性純善,輕易不會將人?往惡處想,難以覺察也是情理之中�!贝扪参克�。

    蕭窈懊惱道:“早知如此?,她問我借屈黎之時不該應得那樣順遂,應多刁難刁難她才是�!�

    崔循道:“她自有苦果�!�

    蕭窈知他并非信口開河之人?,垂眼想了想,小聲問:“在你看來,屈黎治不好?謝晗的病?”

    謝夫人?只這么一個嫡子,看得如眼珠子似的。謝公其他幾個庶子皆不成器得很,難當大任,唯有謝昭出類拔萃,她這些年牢牢把?控家中要事,不準謝昭沾染半分?。

    謝公從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默許此?事。

    可若謝晗真有個三長兩短,謝夫人?失了命根子,便是再怎么強勢也無濟于事,只能?坐看權柄旁落。

    “謝潮生并非善男信女,”崔循深深看她一眼,“你對他的品性未免太過信任。”

    蕭窈:“……”

    她先前只是懷疑謝昭會因此?失落,到崔循這里?,幾乎已經(jīng)是明晃晃說謝昭要置長兄于死地了。

    她一時也說不好?,究竟是自己當真太過信任謝昭,還是崔循想得陰暗,只得專心致志地吃東西。

    崔循的目光始終在蕭窈身上,見她臉頰鼓起,唇角沾染了些許糖漬,不由得有些意動。

    自定親后,明面?上需得避嫌,原就不算多的見面?機會愈發(fā)少,距上回這般獨處對?坐,仿佛已經(jīng)過去許久。

    蕭窈才吃了粒朹梅,下一刻,便覺唇上一重?。

    崔循的拇指落在她唇角,撫過,迎著她驚訝的視線解釋:“此?處沾了糖漬�!�

    相處日久,蕭窈已經(jīng)能?清楚辨別出崔循情動的跡象。

    哪怕他面?上再怎么不動聲色,聲音再怎么平靜,幽深的目光總叫她覺著自己要被拆吃入腹。

    她心中一動,想起那些流言蜚語,問道:“你可知眼下都說我是以色事人??靠著這張臉,討了你的喜歡。”

    因口中含著東西,蕭窈的聲音便顯得有些含糊,嫣紅的唇開合間,仿佛含了他的指尖。

    崔循眸色愈深,言簡意賅道:“無稽之談。”

    “可我卻?覺著有幾分?道理,”蕭窈指責道,“若不然,你為何總想著這些……”

    崔循有些無奈,嘆道:“縱使要說以色事人?,難道不是我以色事你?”

    畢竟蕭窈曾明明白白說過,初見之時,就看中了他這張臉。

    蕭窈笑了起來:“這話也有道理�!�

    夕陽余暉灑下,遠處的秦淮河浮光躍金。她多看了崔循兩眼,施施然起身:“時辰不早,我該回去了。”

    六安在外等候,她并沒?要崔循相送,提著衣擺輕巧地下了樓。

    腳步聲回響在琴閣中,不過須臾便已遠去,仿佛全?無留戀不舍之意。

    崔循碾過指尖沾染的淺淡唇脂,無聲地嘆了口氣。

    -

    蕭窈惦記著謝家之事,待屈黎回來,親自問了他。

    屈黎如實道:“謝公子的病已是回天乏術,小人?能?做的,也不過是用藥吊著,多撐些時日罷了�!�

    屈黎告知謝家時,話說得要委婉許多,但慣于往來交際的士族中人?又豈會聽不出背后的深意?

    謝夫人?幾近昏厥。

    謝公嘆息不已,卻?還沒?忘了叫人?謝屈黎,叫他多多費心。

    與之相對?應的是謝昭能?分?給學?宮的精力越來越少,再也無法如初時那般幾乎整日住在學?宮,倒是與崔循越來越像。

    好?在諸事走上正軌,近來要忙的,唯有即將到來的雅集罷了。

    蕭窈向重?光帝許諾的是年后再回宮備嫁,年前依舊留在棲霞行宮,她清閑無事,見自家?guī)煾敢话?年紀還得這般費心,便主動替他分?擔了些。

    這本是她最不耐煩的庶務。

    焦頭爛額、磕磕絆絆,竟也逐漸理出一套自己的章程,從中學?到不少。

    但依舊談不上熱衷,常常是聽完仆役回稟,就同青禾念叨:“等忙完此?事,姑母、阿棠她們興許也快到建鄴了,我要清清靜靜玩上幾日才行�!�

    及至雅集這日,落了場薄雪。

    學?宮如琉璃世界,白雪映著紅梅,又添三分?雅致。

    蕭窈算著時辰,知重?光帝御駕未至,便并沒?急著去宴廳湊熱鬧,攏著大氅在湖邊的亭中賞雪。

    聽到腳步聲,原以為是翠微取了手爐回來,漫不經(jīng)心回頭看去,卻?見著個全?然意料之外的人?。

    蕭窈與桓維有過一面?之緣,對?他印象很好?。

    那時她和王旖爭執(zhí)不下,鬧得幾乎難以收場,是桓維出面?止住了這場鬧劇。知王旖不占理,便沒?胡攪蠻纏護短,而是代表桓氏低頭讓步。

    無論?他心中作何想

    法,至少明面?上對?皇室算得上恭謹。

    蕭窈便沒?輕慢待他,起身笑道:“長公子若是要去宴廳,得向北邊。”

    “初來乍到,想看看學?宮景致,”桓維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歉疚道,“冒昧叨擾公主,煩請見諒。”

    蕭窈臉上笑意未減,心中卻?奇怪,總覺著對?面?這位看起來仿佛有些悵然。

    難不成是桓家出了什?么事?以至于他今日前來赴宴都牽掛著,難以放下。

    蕭窈與桓氏實在不熟,便沒?多言,只道:“無妨。”

    說話間,翠微去而復返。

    她與桓維打了個照面?后,臉色微變,蕭窈解釋道:“不必驚慌。這是桓氏的長公子。”

    翠微行事謹慎,在禮數(shù)上幾乎從不出錯,屈膝行了一禮。

    桓維頷首,隨后離開。

    蕭窈抱著手爐坐回原位,看著桓維的背影,同翠微隨口感?慨:“桓氏這位長公子,比我早前預想中的平易近人?許多,與王旖的性情更是八竿子打不著,真不像是夫妻�!�

    “世家姻親,原也不看性情,只看門戶……”翠微頓了頓,意識到自己這話過于生硬,又描補道,“如崔少卿這般有魄力、有能?耐的人?,鳳毛麟角�!�

    蕭窈失笑道:“他若不給你些好?處,都對?不住你這樣夸他。”

    翠微替她緊了緊大氅,柔聲道:“少卿只需對?公主好?就足夠了。”

    第072章

    此次雅集名?義?上是為考教?學子,

    不僅遍邀京都士族,就連重光帝都會御駕親臨,以彰顯重視。

    尋常女眷未得至。

    但班漪素有令名?,

    兼之又是堯祭酒的弟子,

    蕭窈便?做主遞了請?zhí)^去,

    邀她來此賞景。

    “勞你記掛,”班漪隨引路的仆役來了亭中,

    一見她便?笑道,

    “前些時日遣人送來的那套紫砂茶具,

    我亦十分喜歡,

    正琢磨著得空該正經(jīng)謝你一回才是。”

    蕭窈起身?相迎:“茶具是從?姑母那里得的,

    當日一見,

    便?想著師姐你應當喜歡。”

    “倒像是長?高些許,

    出落得愈發(fā)標致了。”班漪握著她指尖,

    上下打量片刻,感慨道,

    “昔日圣上延請我入宮教?你禮儀,仿佛一轉(zhuǎn)眼的功夫,你便?當真要嫁人了�!�

    蕭窈回神?想了想,卻只覺恍如隔世。

    她拂過衣領上落的碎雪,見晶瑩的雪花須臾融化在掌心,

    笑道:“那時實是勞您費心了�!�

    兩人閑話敘舊,

    穿過梅林,便?是早就設好的宴廳。

    既有各家受邀前來的賓客,

    也?有身?著青衣的學子,

    列坐其中,相談甚歡。

    蕭窈輕車熟路地引著班漪去往西配廳,

    相較而言是冷清了些,但不必應酬。臨窗而坐,既能聽到正廳的動?靜,也?能賞玩蒼茫一片的湖景。

    少傾,御駕親臨。

    原本熱鬧的正廳安靜下來,直至重光帝發(fā)話,才又有笑語聲傳來。

    賓客們倒是自在如常,只是學子們沒了閑情逸致。

    學宮考教?自此開始。由?堯祭酒做主,效仿前朝射策之舉,擬定五道題目,令學子當堂抽選后,移步東配廳以筆墨作答。

    早些年,太學考教?從?來都只是走?個過場,那時的學子隨意?寫上半頁紙交上去糊弄的都有。職官們或是渾不在意?,或是不敢就此置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便?過了。

    從?未如今日這?般正式過。

    便?是再怎么混不吝的子弟,這?種?情形之下,都不由?得為之緊張。

    也?不知是哪位,出門時竟還絆了下,惹得仆役們連忙上前攙扶。

    班漪凝神?聽了片刻,掩唇笑道:“我素日在建鄴,都時常聽聞各位郎君向家中抱怨,是學宮約束頗多、學業(yè)過重。嚴師出高徒,想必這?大半年下來,總要有些進益�!�

    蕭窈常在學宮,自然更為了解。

    一邊撥弄著小爐中的炭火,一邊向班漪道:“當初入學百人,至今已去了十之二三,或是稱病,或是假托家中事務繁忙,須得回去分憂……”

    哪怕明知都是托辭,但這?種?人,強留下也?沒什?么益處,便?都銷了學籍由?他們?nèi)チ恕?br />
    “而今留下的人中,仍有半數(shù)得過且過、渾水摸魚,真正稱得上有才學的,攏共也?就那么點�!笔採亨托α寺�,一針見血道,“歸根結底,縱然不學、不上進,仗著家世族蔭依舊能領官職、俸祿,又為何要委屈自己吃苦呢?”

    本朝官風糜爛,歸根結底,皆是因此而起。

    班漪這?樣的聰明人自然明白這?個道理,沉默片刻,幽幽嘆了口氣:“沉疴已久,積重難返啊�!�

    唏噓過,又向蕭窈道:“若真能如圣上所愿,令寒門子弟得以正經(jīng)入朝為官,而非僅限于升斗小吏,倒是一方良藥。”

    蕭窈斟了杯酒。

    暖酒入喉,驅(qū)散體內(nèi)殘存的寒氣,輕聲道:“只盼能順遂些。”

    昔日破例入學宮的寒門子弟,皆是由?堯祭酒親自看過,精挑細選。而他們的表現(xiàn)也?確實對得起堯祭酒的信任,入學后求知若渴,廢寢忘食。

    畢竟這?樣的機會對他們而言來之不易,自然視若珍寶,不敢有絲毫懈怠。

    “我前些時日見謝潮生,聽他提起,其中最為出類拔萃之人,喚作管越溪�!卑噤粜Φ溃爸x潮生的眼光錯不了,興許今日便?是此人甲等奪魁。”

    蕭窈咳了聲:“管越溪并非學宮正經(jīng)弟子,乃是藏書樓一仆役,論理是不當參與其中的……”

    一見她這?模樣,班漪便?猜出大半,了然道:“你這?是想暗度陳倉�!�

    “確實動?了些手腳,”蕭窈眨了眨眼,“只是覺著,他這?樣的人在此蹉跎,實在可惜�!�

    射策的簽筒是蕭窈安排的。

    其中的簽有意?多了一支,待諸位學子抽取過,最后剩的那支便?是留給管越溪的題目。

    她并沒打算徇私,強行將這?個魁首按在管越溪身?上。屆時答卷封了名?姓,一并送到正廳由?重光帝他們過目,該是怎樣的名?次就是怎樣的名?次,公?平公?正。

    若管越溪能一舉奪魁,嶄露頭角,自然再好不過;若當真不濟,那也?是他功夫不到家,合該留下來潛心修學。

    對于結果,蕭窈多少是有把握的。

    畢竟管越溪的學識有目共睹,堯祭酒看重他,謝昭稱許有加,就連崔循這?樣嚴苛的人,也?未曾挑過他的不是。

    正廳有琴聲響起,疏朗曠達,恰合了眼前這片蒼茫雪景。

    是堯祭酒借謝昭那張“觀山�!�,彈奏一曲。

    這?樣的琴音千金難求。哪怕在座皆是見多識廣的士族,此時大都屏息凝神?,生恐擾了這?樣風雅的仙音。

    桓翁似是有了醉意?,叩著案幾笑道:“對酒當歌,對酒當歌�。 �

    時下推崇率直任誕之風,縱酒狂歌,披發(fā)起舞,皆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重光帝不以為忤,亦笑道:“眾卿不必拘謹�!�

    蕭窈不知不覺中多飲了兩盞酒,扶額聽著傳來的吟詩歌賦聲,促狹道:“師姐你,那些學子還寫得出來嗎?”

    班漪被她這?刁鉆的角度問得一愣,隨后笑道:“若當真心浮氣躁,難以專心,也?是修身?不夠的緣故�!�

    宴罷,殘羹冷炙撤去,美酒換了新茶。

    諸位學子的答卷也?已經(jīng)封了名?姓,送到正廳來,請重光帝等人過目。

    桓翁酒醉,看人都有重影,自然是看不得那密密麻麻寫滿字的答卷,扶著仆役離席歇息,留桓維在此。

    桓維如在座許多人一樣,明白這?場雅集不會只飲酒作樂那么簡單,重光帝親至、邀世家大族,皆是要叫這?場考教?令人心服口服。

    但原本并沒多少人將此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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