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謝昭聽他提及蕭窈,微微一笑:“秦淮宴罷,便沒我什么事情,自然?也就清閑了�!�
“此?番秦淮宴,是你經(jīng)手?籌備的?”顧階心存顧忌,雖已斷定,但語氣中仍帶著些許遲疑。
謝昭只道:“既是謝家之事,我?guī)托┟�,也是理所�?yīng)當�!�
見他這般豁達,絲毫不介意功勞悉數(shù)攬在兄長身上,顧階心中那點避諱倒是隱隱成了不平,“嘖”了聲:“你家長兄可真是……一言難盡。”
謝晗實在不是一個心胸寬廣的人。
謝昭初來乍到時就已經(jīng)看出這點,故而這些年安分守己,所涉之事僅限于音律、文辭這樣閑趣上,彼此?相安無?事。
可自重光帝令他籌辦學宮事宜開始,這種微妙的平衡就注定難以?長久維系下去。
謝昭心知肚明,笑而不語。
顧階也不再提這等掃興之事,轉(zhuǎn)而與?他聊起今載斫琴進展,直至一壺酒飲盡,這才?起身另尋旁人閑談。
謝昭撣著空空如也的酒壺,看向近前的仆役:“何?事?”
“小人方才?撞見了常跟在公主身側(cè)的婢女青禾,她正著急忙慌地私下尋人,仿佛是公主那里有什么意外……”商音覷著自己公子的神色,這才?又道,“是否令人幫著找找?”
謝昭深諳蕭窈的行事,并沒驚詫。
以?她這樣的性子,本就不可能長久坐在那里與?女眷們寒暄,四下閑逛才?是常事。
他看向湖對面?燈火通明的去處,蘆葦影影綽綽,不疾不徐道:“女眷那邊,可是有什么事情?”
商音遲疑片刻,直至謝昭疑惑不解看來,這才?不得不硬著頭皮答:“聽徵音提及,夫人原有意請您攜琴過?去……”
此?舉輕慢折辱的意味實在太過?明顯,商音只略提了句,隨后又道:“是公主出言攔下,就此?作罷�!�
“此?后,婢女斟酒時污了衣裳,公主離席更衣�?汕嗪陶f自己取了馬車上備用的衣物回來,客房卻?不見人影,正急著到處找人�!�
謝夫人的舉動并未令謝昭變色,只輕嗤了聲,倒是聽到蕭窈為?他解圍之時怔了怔。
待聽完商音的回稟,他起身道:“既如此?,叫人幫著找找�!�
想了想,又額外補了句:“莫要聲張�!�
謝昭雖也覺著此?事有些古怪,但起初并未擔憂,直至迎面?撞見形跡可疑的王旸。
同為?世家子弟,往日總少?不了往來,對彼此?的秉性也都有所了解。
以?王旸一貫行事,他此?時應(yīng)當同那幾個素日常在一處飲酒作樂的好友為?伴,又或是同哪個冒昧的婢女廝混。
怎么都不該出現(xiàn)在這樣冷清僻靜的地界。
身上猶帶酒氣,神色慌里慌張。
謝昭不動聲色攔在他面?前,笑問:“九郎這是自何?處來?”
“我,”王旸本就不是什么沉得住氣的人,磕磕絆絆道,“我四下逛逛……”
謝昭微微頷首,若無?其?事道:“那九郎可曾遇見公主?”
王旸瞪大了眼。
他依著王瀅的意思在一處僻靜院落等候,久等不至,終于不耐煩起來,可出來尋人撞見的卻?是個滿手?鮮血淋漓的婢女。
待到循著婢女所指的方向追到湖邊,遠遠見著表兄身側(cè)侍奉的仆役,立時就慌了。
他不敢上前問,四下也未曾見著人,便知道事情不成,只想著悄無?聲息溜回來。卻?又好巧不巧地撞上了謝昭。
謝昭面?色如常,語氣溫和,可他到底做賊心虛。
哪怕今夜當真沒有見過?蕭窈,“不曾”兩個字也說得極其沒有底氣,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不對勁。
謝昭臉上客套的笑意逐漸褪去。
上巳那日聽到的對話,已經(jīng)夠猜個七七八八,謝昭幾乎可以?斷定王旸對公主心懷不軌。只是沒有料到他竟膽大包天至此?地步,在秦淮宴上動手?腳。
王旸敷衍后,迫不及待離去。
謝昭短暫沉默片刻,吩咐商音:“再多調(diào)些人手?去尋公主,切記,要口風緊的。”
“一旦有消息,速來報我�!�
他平日總是一派隨和模樣,少?有這樣鄭重的時候,商音隨之一凜,立時應(yīng)了下來,依言照辦。
謝昭歸于謝氏近十年,自然?有自己的人手?,辦事也向來得力。
只是此?番幾乎尋遍每一處僻靜屋舍,卻?依舊未曾找到蕭窈的蹤跡。
倒是先找到了引蕭窈離席的婢女。
婢女才?換下被血污了的衣裙,腕上纏著的粗布隱約有血色洇出,被強行帶到謝昭面?前時驚惶不已。
謝昭問:“誰令你行此?事?”
婢女匍匐在地,瑟瑟發(fā)抖,卻?一個字都不肯說。
“你為?何?為?他做事?”謝昭審視著她,“是許你金帛?還是有什么把柄、軟肋攥在他手?上?”
婢女的眼淚猶如斷了線的珠子,砸在地面?。
她在謝氏侍奉,知曉這位三公子是出了名的性情溫和,這些年從不曾苛待仆從,心中多少?抱著些許希望。
可謝昭并未因她這凄慘的模樣有何?動容。
見她死活不肯開口,吩咐徵音:“帶她下去問話,明日告知我原委�!�
月上中天,賓客陸續(xù)散去之際,商音終于來報。
“未曾見著公主。只是聽青禾姑娘的意思,是已知公主蹤跡,不必咱們再費心找尋。”
謝昭眉尖微揚:“她在何?處?”
青禾未曾提及,但商音還是循著她的行蹤猜出,遲疑道:“仿佛是崔少?卿的船送公主離去的……”
謝昭覆在琴弦上的手?稍稍用力,輕微的疼痛令他的腦子格外清晰。
但卻?什么都沒再問,只平靜應(yīng)了聲“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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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窈清醒過?來時,已是第?二天,日上三竿。
夏日炎熱而刺眼的光透過?重重紗帳,映出斑駁的影子,她下意識抬手?遮眼,倒吸了口涼氣。
腰仿佛有些微酸。
私密處全?然?陌生的感覺令她有些茫然?。
蕭窈眨了眨眼,因剛睡醒而分外遲鈍的腦子費了會兒功夫,才?終于記起昨夜之事。
她去風荷宴,不知被誰用下三濫的手?段算計,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撲到崔循船上。
再之后的記憶,其?實并不是那么清晰。
只依稀記得崔循再三推拒,最后還是被她纏得沒辦法,斷斷續(xù)續(xù)不知念叨了些什么,最后用手?幫她紓解數(shù)回……
蕭窈僵了僵,聽到腳步聲漸近時,下意識扯起薄毯將自己蒙起來。
翠微掛起紗帳,看著薄毯下縮成一團的蕭窈,無?聲嘆了口氣。
昨夜之事雖未親眼所見,但單看蕭窈被送回來時的形容,也足夠猜個差不離。
當真是狼狽極了。
眉眼間多了未曾見過?的柔媚之色,紅唇微微泛腫,裙下的衣物更是沾著潮氣。及至回宮后不便沐浴,擦拭之時,輕而易舉就能覺出不對。
腿根細嫩如羊脂般的肌膚上,猶自留著痕跡,紅腫未褪。
翠微看得臉熱,既羞又惱,心中不知翻來覆去將崔循罵了多少?回。對于始作俑者,更是恨不得將其?挫骨揚灰才?好!
她一宿未睡,到如今也毫無?困意。
“叫公主受委屈了,”翠微按了按眼角,斟酌著措辭試圖安撫蕭窈,“此?事……”
蕭窈悶聲道:“別提�!�
她只露出一雙眼,飛快地看了眼翠微,小心翼翼道:“咱們能不能當作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名義上雖為?主仆,但在蕭窈心中,是將翠微當作姐姐一般看待的,實在沒辦法鎮(zhèn)定自若地同她討論此?事。
若是長公主在,興許還能聊上幾句感受。
但現(xiàn)在她只想裝聾作啞。
翠微滿是錯愕地看著她。
蕭窈并不為?此?難過?,也沒打算當做什么要緊事鄭重商議,非要說的話,她只想先揪出那個背后耍陰招的東西。
“可是,”翠微沉默片刻,勉強壓下震驚,“此?事就這么算了?”
蕭窈想了想,確準自己的記憶沒錯,盡可能委婉地告訴她:“橫豎也不會有孕……”
她記得并沒到那一步。
只要沒有這個麻煩,又有什么要緊的呢?
翠微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總覺著不該如此?,卻?又拗不過?蕭窈,只能暫且擱置,被蕭窈哄著回房歇息去了。
夏日炎炎,朝暉殿中一片寂靜,崔氏別院則不然?。
上好的白瓷盞摔在青石地面?,如碎玉跳珠,四濺開來,其?中的茶水灑得一片狼藉。
崔翁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最引以?為?傲的長孫,開口時,聲音隱隱發(fā)顫:“你說什么?”
第043章
崔翁近來過得還算順心如意。
換而言之?,
如今崔氏事務(wù)皆在崔循肩上,只要?他那?里不出什么岔子,便?沒任何事情值得崔翁煩憂的。
年初雖有?過意外,
但好在未曾愈演愈烈。
崔翁冷眼旁觀,
見他未曾再與那?位公主攪和到一處,
漸漸也算松了口氣,只想著?應(yīng)當?盡快將?親事定下來。
次子信上提及的顧氏女?郎就很不錯。
改日還是應(yīng)當?安排見上一面。
晨起后,
他依慣例練了套五禽戲。用過朝食,
正琢磨著?今日是去垂釣還是與老友相約飲茶時,
仆役來報,
說是長公子來了。
崔翁看了眼天?色,
眼皮莫名一跳。
崔循做事從來按部就班,
很少會在這種時候來別院,
他聽了回稟時,
就猜到八成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
心中多?少有?準備。
但聽到崔循一開口那?句話時,還是失手摔了茶盞。
他仿佛頃刻間老了幾歲,
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崔循垂眼看向衣擺上濺的水漬,恭敬道:“孫欲迎娶公主�!�
崔翁那?顆前不久才?放下去的心霎時又被提
了起來,看著?一副恭謹模樣的長孫,只覺荒謬。
震驚過后,更?多?的則是憤怒:“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他按著?心口,
已?然快上不來氣。
伺候的老仆見此,
連忙取出隨身攜帶的藥給他服下,又小?心翼翼地向崔循道:“家翁大病初愈,
長公子慎言啊……”
崔循撩起衣擺,
端正跪下,卻依舊不肯收回那?句話。
崔翁雖一時氣急,
但并非那?等徹頭徹尾的糊涂人,漸漸平靜下來,也知道發(fā)怒無用。
他放緩呼吸,沉聲道:“你應(yīng)知道,我斷然不可能允準此事�!�
“祖父昔日欲為五郎求娶公主,足見對公主品性無異議�!贝扪琅f跪著?,并未起身。
“五郎如何能與你相提并論?你掌崔氏一族事務(wù),所娶之?人自然應(yīng)是煊赫世家出身的閨秀�!贝尬瘫M可能心平氣和地同?他講道理,“公主品性無虞,可她能為崔氏帶來什么?又如何能料理家中庶務(wù),與各家士族往來?”
這些事情,本不用掰開揉碎了同?崔循講,他自己心中比誰都清楚。
重光帝自小?溺愛,蕭窈不愿學什么從不會勉強。
她少時連琴棋書畫都不耐煩學,無須多?問?,便?知道決計不會有?人教她管家,教她料理那?些士族往來事宜。
過往十余年,重光帝都未曾想過女?兒會嫁入哪個世家大族,又豈會強迫她學這些?
崔循沉默片刻,只道:“她是個聰明伶俐的女?郎�!�
崔翁冷笑:“又何必舍近求遠?”
別的不說,顧氏那?位女?郎已?是出了名的貌美端莊,辦事利落,堪為一族主母。蕭窈這個初來建鄴能跟王四娘子扯頭花的人,學個三年兩載,難道就能比得上那?些悉心教養(yǎng)十余年的世家閨秀?
崔翁并不這么認為。
何況以那?位公主的性子,愿不愿學還兩說,焉知不會鬧出別的事端?
崔循卻道:“旁的女?郎縱端莊嫻靜、面面俱到,非我所求。”
崔翁聽得心口隱隱抽痛,終于不得不承認,這些道理長孫不是不懂,只是鬼迷心竅,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此時再論什么利害并沒多?大意義。
他老人家百思不得其解,困惑道:“你就當?真非她不可?為此不惜忤逆尊長�!�
若崔循是那?等從來不知輕重的紈绔也就罷了,只要?別鬧著?要?娶什么樂妓,便?是養(yǎng)幾個外室也無妨,各家長輩都睜一只閉一只眼。
可他不是。
他從來循規(guī)蹈矩,未有?出格之?舉,是人人稱許、堪為典范的兒郎。
正因此,崔翁才?愈發(fā)不能接受。
而崔循也因這句沉默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