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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斥候急報聲急急傳來,宅中燈火倏亮,柴猛的屋子也亮了。陸重摸著腰間的刀,屈指摩挲著鯊魚皮刀鞘上的花紋,這把刀是段臨舟贈與他的。

    那時他帶著平崗寨的兄弟剛投靠段臨舟,一次出海時,碰見了大股海寇,他的刀也斷在了海上。后來段臨舟便尋了這把刀給他,笑盈盈說,寶刀贈英雄,他是當世俠盜,當配此刀。

    刀是名刀,是前朝工匠所鑄,名驚鴻。

    院中一番兵荒馬亂,陸重趁機潛了進去,柴猛正在穿鎧,卻無意間自銅鏡中窺得一抹寒光,反應極快,抓住身前為他穿戴甲胄的坤澤推了出去。

    柴猛咬牙切齒,喝道:“陸重!”

    陸重咧嘴一笑,道:“難怪東家說有人穿龍袍也不像太子,我以前沒見過,今兒算是長見識了�!�

    他以刀背撥開那被推搡來的坤澤,雙手擎刀而上,就朝柴猛砍了過去,說,“柴猛,做匪盜你不入流,做將軍——”

    “嘖,你也配?”

    柴猛氣得要命,拔刀就和陸重戰(zhàn)做了一團,屋子里一片尖叫聲,夾雜著桌椅被毀的破裂聲。

    陸重一擊不成,便只想纏住柴猛拖延時間,可此間到底是柴猛的住所,親衛(wèi)已經聞聲而來。屋中太小,二人戰(zhàn)到了院中,柴猛冷笑一聲,道:“你還敢留在這兒,陸重,老子是該說你有膽量還是不知死活?”

    陸重笑道:“就憑你,殺不了我�!�

    他口中說得輕松,可心中卻并不輕快,柴猛不想和他纏斗,直接讓親兵放箭。陸重揮刀相當,一時間也難以脫身。突然,一支箭朝他背心飛來,眼見陸重躲閃不及,就要中箭,卻見斜刺里飛出一支箭,生生撞飛了那支箭。

    陸重抬眼看去,不是周自瑾是誰?

    周自瑾手中握著順來的弓箭,出其不意的幾箭射殺了幾個親兵,陸重趁機提刀朝柴猛而去。

    一場血戰(zhàn)。

    穆裴軒有備而來,又握有竹口縣的布防圖,天擦亮時,已經率軍直接攻入了竹口縣。

    鐵騎直奔柴猛所在的宅邸。

    穆裴軒面色沉,一路或殺或俘虜,闖到主院時,就見陸重和周自瑾及數(shù)個一道來的精銳俱都渾身血,地上躺著的有自己人,還有柴猛的親兵。

    而柴猛正被陸重一刀貫穿胸口。

    陸重說:“郡王,陸重幸不辱命�!�

    竹口縣破。

    翌日,平叛大軍自竹口縣而過,兵臨安陽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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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口縣丟了?!”

    竹口縣失守的消息一經傳入安陽城,當即引起安陽城內震動,劉子異又驚又怒,拂落了案上的案牘,道:“柴猛呢?”

    稟報的斥候小聲道:“柴將軍……殉職了�!�

    劉子異眉毛緊皺,沉聲道:“竹口縣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怎么會如此輕易就教穆裴軒攻下?”

    斥候身旁是自竹口縣逃回來的,聞言更是不安,囁嚅道:“回義王,那穆裴軒狡猾,讓人混進了竹口縣,里應外合打開了竹口縣的城門,才……才……”

    劉子異冷著臉,道:“人是怎么混進去的?”

    那人低下頭,道:“他們假意投奔柴將軍——”

    話在劉子異沉沉的目光里再說不下去,劉子異按了按眉心,他當初接納柴猛,看重的是柴猛悍勇,手中又有五千之眾的部眾可堪一用。那五千部眾大都是匪盜流寇,戰(zhàn)力遠勝一般流民,事實也的確如此。柴猛率領著他手下的流寇大軍攻城略地,鮮有州縣能抵抗,可問題也暴露無遺,此人到底是個匪盜,手下流寇也非受過訓練的士卒,軍紀散漫,屢屢無視他下的不得擾民的律令。

    圣尊曾提醒他柴猛不可重用,劉子異以為他能掌控,直到他屠戮了文縣縣令全家,更放縱底下的人在城中奸淫擄掠。

    劉子異本想尋個機會將柴猛明正典刑,可柴猛已然有些擁兵自重的意味,未防他狗急跳墻,劉子異只得緩緩圖之。沒承想,柴猛竟成了朝廷鷹犬攻向安陽的突破口。

    此間是安陽城府衙,堂內俱都是一起起義的,自豐州失利之后,義軍便節(jié)節(jié)敗退,而今竟又失了竹口縣——竹口縣一丟,朝廷大軍必然兵臨安陽城下。

    堂中除了孫青,豐州府兵統(tǒng)領許江河之外,大都是普通百姓,驚聞此噩耗,各自對視幾眼,有的面露惶然,有的大罵柴猛。孫青和許江河倒是冷靜,劉子異看向孫青,問道:“竹口縣一破,朝廷的人不日就會兵臨安陽城,不知孫將軍,有何良策?”

    孫青沉吟片刻,道:“安陽一戰(zhàn)已成定局,依我之見,不如退往隴州�!�

    劉子異不言。

    孫青神情冷淡,絲毫不似在談自己一方的失敗潰退,道:“穆裴軒本就是從瑞州而來,穿過萬州,豐州,只要我們退到隴州,即便是穆裴軒,只怕也鞭長莫及�!�

    “而且這一仗已經打了數(shù)月,朝廷這些年國庫空虛,給邊軍撥軍餉向來不爽快。據我收到的消息,端王一死,梁都就亂了,朝廷自顧不暇,更無力支撐南軍的輜重糧餉�!�

    隴州貧瘠,比之豐州更甚,堂上人聽聞要退往隴州都有些不愿,可到底不愿直面穆裴軒的鐵騎,頓時一個個面面相覷,都看向主座的劉子異。

    劉子異道:“此事容后再議,當務之急,是城門防守。”

    “孫將軍,許統(tǒng)領,安陽城便交給二位了�!�

    出了議事堂,劉子異和孫青,許江河都朝內院走去。

    屋內設了香案,供奉著一尊神龕,正是低眉斂目的圣主像。云琢跪坐在蒲團上,閉著眼睛,虔誠地誦著經,他生得白,一身素衣,滿室檀香里越發(fā)顯得干凈圣潔。劉子異望著云琢,心中突然生出莫大的愧疚,他雙膝一彎就跪了下去,低聲叫了句:“圣尊�!�

    “劉子異無能,竹口縣失守,只怕朝廷鷹犬不日就將到安陽了�!�

    云琢睜開眼睛,看著那尊圣主像,說:“起來吧�!�

    劉子異不吭聲。

    云琢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劉子異,說:“你是義王,膝下何等貴重,豈能輕易跪拜?”

    劉子異看著云琢,云琢面容不悲不喜,眉心紅痣顯得慈悲而平和,他輕聲道:“若非我錯留了柴猛——”

    云琢說:“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數(shù)。”

    “穆裴軒能攔住你伐梁,卻阻不住天下大勢,”云琢不疾不徐地說,“大梁已失人心,群雄逐鹿,江山易主已成定局。子異,你是圣主擇出的明主,仁慈并非你的錯,是柴猛好大喜功,不堪重用。”

    劉子異怔怔地看著云琢,心中大定,虔誠道:“是,多謝圣尊教誨�!�

    說罷,才慢慢起了身。

    劉子異走后,屋內只有孫青,許江河和云琢三人,云琢在前,二人跟在坤澤身后轉入屏風后,方見一方桌上攤開了一副輿圖,正是安陽城的輿圖。

    云琢看著那方輿圖,自言自語道:“早聞穆裴軒擅戰(zhàn),且看看是他安南侯府更勝一籌,還是我宣平侯府棋高一著�!�

    孫青皺了皺眉,輕聲道:“圣尊,安陽城守不住的。”

    云琢微微一笑,說:“我知道。”

    孫青看著云琢,年輕的坤澤手指細軟白皙,如玉一般,摩挲著輿圖,道:“可我要他吃下安陽城,也傷筋動骨,就像——”

    “穆裴之拿下豐州一般�!�

    云琢既意已定,孫青自無二話,幾人在屋中又商量了片刻,孫青和許江河退出屋子。許江河冷不丁地說:“孫將軍,一旦安陽城破,請孫將軍務必保護圣尊安危�!�

    孫青看向許江河,豐州民變之前,鮮有人知道,豐州府衙統(tǒng)領是九蓮教的護法。

    孫青不假思索道:“自然�!�

    竹口縣飽經風霜的城墻上揚著的義軍旗幟換了穆裴軒的穆字大旗,穆裴軒在竹口縣休整了一日,就率軍朝安陽城迫近。

    竹口縣一戰(zhàn),陸重和周自瑾力斬柴猛,立了大功,二人自是隨軍奔赴安陽。這一日是個好天氣,周自瑾騎在馬上,小聲地對陸重說:“二哥,昨天郡王跟你說了什么?”

    他嘀嘀咕咕道:“昨天郡王臉色難看,可將我嚇了一跳�!�

    陸重也騎著馬,聞言看了眼遠處的穆裴軒,想起昨日穆裴軒入府之后將他留下單獨時說的一番話。

    陸重知道自己意氣用事了。

    依照原定計劃,本該是他們送出城防圖,再和穆裴軒里應外合破開竹口縣大門,一舉拿下竹口縣,而非他單槍匹馬去尋柴猛的晦氣。

    穆裴軒并未責怪他,少年將帥已頗有大將之風,一派沉穩(wěn),只道行軍途中一切當聽命行事便作罷。

    陸重知道,他到底是段臨舟的人,加之他本就不是軍營中人,穆裴軒不會越過段臨舟對他多加指責。

    若是落在有心人眼里,說不得要落個貪功冒進的罪名。

    陸重是江湖人,講究個快意恩仇,他瞧柴猛不痛快,就要自己去尋回場子�?梢坏┧鍪�,折在竹口縣,即便殺了柴猛,穆裴軒也不好對段臨舟交差。

    陸重并不愚鈍,昨日見了穆裴軒的臉色,對上戎裝少年的目光時就已經醒悟過來。二人都是聰明人,穆裴軒不多說,陸重殺了柴猛的志得意滿也散了幾分。

    陸重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問周自瑾,“昨日不是讓你去城門口嗎,怎么跟來了?”

    周自瑾嘿嘿一笑,道:“我去了,走到一半,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就想回來瞧瞧。”

    陸重笑道:“你小子——行,這個救命之恩二哥記住了�!�

    周自瑾擺擺手道:“咱們本就是一起來的,自然也當一起回去,不過,二哥,你為什么又折回去殺柴猛,等咱們攻破了安陽城不是一樣能殺了他?”

    陸重“嘖”了聲,道:“他讓咱們當了那么多天的伙夫,豈能就這么算了,”他對周自瑾說�!安贿^你可不能學我�!�

    周自瑾恍然,看著陸重,說:“二哥,等這回事了,你也從軍吧,行商委實太屈才了,到時咱們一塊兒馳騁沙場,建功立業(yè)!”

    陸重頓時哈哈大笑,道:“我不成�!�

    周自瑾說:“為什么?陸二哥你有勇有謀——”

    陸重說:“人各有所求,我志不在此�!�

    他道:“這些年我跟著東家行上,出海見過廣袤無垠的海域,南下深入過十萬大山,也出過關,去過番邦異國,天地之遼闊,遠非我所能想象,我便想著走得再遠一些。”

    于他而言,功名利祿是樊籠拘束,遠不及自由珍貴。

    周自瑾聽他所說,不由得悠然神往,嘆了口氣,道:“二哥,聽你說的,我都想跟你一起去了�!�

    陸重大笑,說:“那可不成,各走各的路,我是閑云野鶴慣了,受不得官服拘束,你不一樣�!�

    周自瑾想了想,的確如此,他做了多年守城門的小吏,而今因為侯爺,他終于得遇伯樂,有了出人頭地的機會,怎么甘心就此舍棄,想是如此想,心中卻有幾分悵然。

    竹口縣離安陽城不遠,穆裴軒率領大軍,一路暢通無阻,就到了安陽城外。

    安陽城內儼然嚴陣以待,早有準備,穆裴軒并未強攻,而是于十里外安營扎寨。穆裴軒看著遠處的安陽城,城墻高,慘白的月光映襯之下,如同一面覆霜的堅壁。

    無論如何,安陽——他勢在必得。

    蘭鐸率軍戍守在卜兒關,穆裴軒原本以為除了一個孫青,叛軍當再無可用之才�?刹辉氲�,真正交手之時,叛軍的實力卻依舊不容小覷。

    更讓穆裴軒留意的是叛軍的防守之策。

    劉子異麾下叛軍大都是普通百姓和流民,不諳戰(zhàn)事,根本無法和邊軍相較,可安陽城中的戍城士卒手段卻層出不窮,還搬出了北邊抵御胡人常用的床弩。時下大梁的床弩多供于戍北軍威懾胡人,南軍中配備的床弩尚且可數(shù),更不要說安陽這樣的地方。

    安陽城中的床弩從何而來?

    周庭出身戍北軍,對床弩更為熟悉,道:“孫青曾是戍北軍中人,莫不是他著人打的床弩?”

    話這么一說,周庭卻也知不可能,孫青在戍北軍中軍階不高,如何能接觸到這等機密?他想的明白的,穆裴軒自然也清楚,他想,難道叛軍和戍北軍有勾結?

    可去歲冬,因著朝廷拖延軍餉,戍北軍中已經發(fā)生過一起嘩變,胡人更是劫掠邊境,戍北軍內憂外患,又怎能將手伸到豐州?可先是孫青出身戍北軍,加之戍北軍中的床弩,和這詭譎莫測的守城之策,分明彰顯著城中或有一人出身戍北軍。

    穆裴軒敏銳地嗅出了幾分對弈一般的意味——叛軍中有人在和他對弈,這人不在意生死輸贏,透著股子冷靜的瘋狂,如同暗中窺伺的毒蛇。

    這一仗打得比穆裴軒料想的要久,就是周庭,都有幾分焦躁。

    周庭險些被床弩所傷,胳膊吊了起來,臉色也有些蒼白,他思索著這些時日和安陽城的交戰(zhàn),總覺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不知怎的,竟讓他想到了宣平侯云儲。

    可云氏滿門都因造反而被誅殺了。

    穆裴軒正在和徐英議事,余光瞥見周庭欲言又止,問道:“周指揮使,怎么了?”

    周庭見營帳內只有他和徐英,躊躇須臾,說:“不知小郡王可曾聽說過宣平侯云儲?”

    穆裴軒眉心微皺,看著周庭,周庭緩緩道:“宣平侯云儲當年也被稱之為不世出的將才,我見叛軍這些日子的用兵之道,頗有云儲之風�!�

    穆裴軒還未說話,徐英先驚道:“云家不是滿門都被斬首了嗎?”

    周庭說:“的確,云家闔族二百三十六口人,盡都在梁都被斬首示眾�!�

    當年云氏掌有二十萬戍邊軍,云儲反了之后,接連攻下大梁北地九州,逼近臨關,臨關是京畿門戶,一旦臨關失守,梁都堪危。后來云儲兵敗,武帝恨極了云氏,不但誅了云家滿門,更是對邊關武將生出諸多忌憚。

    虎符一分為二,便是自此事而來。

    周庭嘆道:“我也有些奇怪……興許是我想多了吧�!�

    穆裴軒卻道:“周指揮使所言,倒也不是不可能�!�

    徐英啞然,看著穆裴軒,喃喃道:“這劉子異——還真是了不得,宣平侯府余孽,叱羅王氏,他竟然都敢收入麾下……”

    穆裴軒淡淡道:“只怕劉子異并非真正的幕后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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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幕后之人是誰,只要攻破安陽城,一切都能見分曉。

    可沒成想,一場連下了三天的暴雨打斷了這場焦灼的安陽城之爭。雨是春雨,可這春雨半點都不綿密溫柔,豆大的雨珠砸在營帳上發(fā)出連珠似的響,擾得人心煩意亂。

    這一日晌午時雨漸漸下得小了,穆裴軒便欲出營地走一遭,他要外出,徐英和周自瑾自是一道同行。沒想到,方垣竟也一道去了。軍營是天乾和中庸的天下,一貫是不允許坤澤涉足的,方垣顯然也知道軍營的規(guī)矩,便自發(fā)去了軍醫(yī)處做個隨行的軍醫(yī)。

    軍醫(yī)里不拘天乾坤澤,只不過坤澤極易受天乾信香影響,向來也極少接納坤澤。

    此番隨行的軍醫(yī)留了一半在豐州,營內本就人手不足,戰(zhàn)事緊張,方垣又是徐英帶來的,便也就留下了。管事原本見方垣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族子弟,已經做好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打算,結果方垣見了從戰(zhàn)場上抬下的血淋淋的傷兵時,只臉色微白,眼都沒眨一下就上去幫忙,一來二去的,和久待在營內的藥童相比竟也不差,倒是大為改觀。

    徐英讓方垣去軍醫(yī)處打下手的事在穆裴軒面前過過明路,穆裴軒自也知道,見方垣一身營中軍醫(yī)的裝束,略略一頷首便算打過招呼。

    下過雨,地上一片泥濘,風一過,路邊的樹枝晃動著就墜下水珠來。

    穆裴軒幾人是騎馬出的軍營,騎過一段,便下了馬兀自步行,一副要登山的模樣。徐英眨了眨眼睛,問穆裴軒,“郡王,你這是打算瞧瞧雨后的安陽城?”

    穆裴軒瞥了他一眼,道:“留意腳下。”

    山路濕滑難行,隱約能聽見山澗里流水潺潺的聲響,幾人俱都是習武的,方垣雖跟不上他們的步子,可有徐英攙扶,穆裴軒等人有意地等上一等,不多時,就一起登上了山頂。說是山頂,其實山不過,只稱得上是個山丘。

    突然,周自瑾驚咦了一聲,說:“……那是安陽城�!�

    只見遠處云霧繚繞里矗立著一座城,正是叛軍所在的安陽城。居高臨下看去,隱約可見安陽城內一座座房屋鱗次櫛比,正當午時,或有裊裊炊煙徐徐升起,很有幾分煙火氣。

    聞聲幾人也看了過去,徐英嘀咕道:“還挺好看的……原來安陽城內還有一條河�!�

    白練似的長河繞城而走,如同一面蜿蜒的水鏡。

    穆裴軒開口道:“那條河叫金河,金河于安陽就如同清河如瑞州�!�

    “安陽仰賴金河成了豐州的府城,可這些年來,安陽卻從來不曾發(fā)生嚴重的水患,”穆裴軒道,“就連前年,瑞州為水患所苦,安陽也安然無恙。”

    徐英愣了愣,一時間沒有明白穆裴軒為什么突然說起了瑞州的水患。

    周自瑾道:“這我知道,”他是豐州人,安陽離豐州不遠,對豐州事或多或少有所耳聞,他侃侃而談,“我聽人說是六十年前,那時的安陽城知州秦懷生秦大人花了五年,在金河上游修了一道水壩,將金河改道,讓它匯入了岷溪。秦大人還在安陽城內修了許多溝渠,從此安陽城內再也不曾有過內澇。”

    “安陽城百姓感念秦大人恩德,在他辭世之后,還為他修了廟宇,至今香火旺盛�!�

    穆裴軒贊許地看了周自瑾一眼,他俯瞰著那座城池,聲音平淡,道:“這三日暴雨,金河水必定上漲——”

    徐英還沒反應過來,就聽方垣道:“郡王想水淹安陽?”

    穆裴軒意外地看向方垣,方垣神色坦蕩,不閃不避地和穆裴軒對視,一旁周自瑾也想通個中關節(jié),目光微亮,道:“要是毀了那道水壩,河水灌入安陽——咱們豈不是就能輕易拿下安陽了!”

    穆裴軒緩緩點頭,道:“不錯,我的確想過�!�

    徐英先是一喜,旋即卻想起了瑞州的水患,他猶豫道:“安陽城內的百姓怎么辦?”

    周自瑾躊躇片刻,低聲道:“我看城中百姓都被九蓮教蠱惑了,竟屢屢登城門襄助叛賊,如此行徑和叛賊何異,我看,他們死不足惜——”

    徐英說:“可那也只是一些人,一旦河水灌入安陽,其他百姓何辜?”

    周自瑾啞然,下意識地看向穆裴軒。

    穆裴軒看著遠處的安陽城,道:“自瑾,你可還記得豐州的時疫?我們若是引水灌入安陽,和叛賊所為,又有何不同?”

    周自瑾愣了愣,就聽少年將帥波瀾不驚道:“拿下安陽城固然重要,可我們拿下安陽城是為了平叛,還百姓一個太平安定�!�

    半晌,周自瑾抬手對穆裴軒行了一禮,低聲道:“是自瑾淺薄了。”

    穆裴軒搖搖頭,道:“不必如此,我也曾有過這個念頭,只不過不愿做劉子異之流罷了�!�

    突然,方垣道:“郡王殿下宅心仁厚,心系百姓,是瑞州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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