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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穆裴軒道:“今年天氣有些反常。”

    其實瑞州的冬天不常下雪,今年卻已經(jīng)下過一回,而今天又寒,頗有幾分風(fēng)雪將來的意味。二人正說著,下人已經(jīng)將段家來的人帶了過來,在門口稟報了一聲,便推開了門。兩人走了進(jìn)來,卻是一個戴著帷幔的女子,和一個中庸青年,他們朝穆裴軒見禮,道:“小民見過郡王殿下,郡王妃。”

    穆裴軒伸手虛抬,說:“起身吧,無需多禮。”

    段臨舟見著那戴帷幕的坤澤,驚訝道:“葳蕤——”

    穆裴軒當(dāng)即看了過去,這便是段臨舟掛念的幼妹了。

    段葳蕤身形瘦削纖細(xì),撩起帷幕,臉上露出羞赧笑意,她右眼旁以朱筆繪了幾片花蕊,反倒給清秀的面容添了幾分秀麗,段葳蕤叫了聲:“三哥�!�

    段臨舟道:“你怎么親自來了?”

    段葳蕤輕聲說:“我聽說哥哥要來給三哥送年禮,所以央求哥哥帶我一起來的�!�

    段臨安在一旁道:“我勸不住她�!�

    段臨舟無奈搖搖頭,對穆裴軒說:“這是我幼妹,葳蕤,”他又指著那中庸青年,“他是我四弟,段臨安�!�

    段臨安段葳蕤是段家的五姨娘所出,二人只在迎親那日見過穆裴軒,加之回門那日,是段臨舟獨自一人回來的,因此對上穆裴軒都有些拘謹(jǐn)。

    穆裴軒點了點頭,二人婚后他也是頭一回見段家人,不期然地想起回門一事,竭力讓自己臉色看起來緩和溫和,可又不愿表現(xiàn)得太過明顯,反倒越發(fā)生硬。

    段家兄妹更緊張了。

    段臨舟在一旁看著,險些笑出聲。

    穆裴軒并未久坐,他在,段家兄妹不自在,陪著待了一會兒就借故起了身。臨出暖閣前,穆裴軒想起什么,伸手碰了段臨舟手中梅花形的精巧銅爐,吩咐分墨給段臨舟拿個新置了火炭的,便走了出去。

    他一走,段臨安和段葳蕤都松了口氣。

    段臨舟笑道:“其實郡王性子很好,你們不必如此緊張�!�

    段臨安說:“天潢貴胄,到底和咱們平民百姓不一樣。”

    段臨舟不置可否,段葳蕤若有所思地看著段臨舟,說:“三哥瞧著比上一回更見精神了�!�

    段臨舟心中一暖,目光在段葳蕤眼旁的花蕊掠過,那花蕊畫得極好,栩栩如生,盡展妍麗,絲毫看不出那花蕊之下是一方朱紅胎記。

    段葳蕤上來就帶胎記,年歲漸長,那處胎記不見小,也因著這處胎記,段葳蕤雖是坤澤,卻并不得段老爺子的喜愛。

    段臨舟說:“我在侯府很好,你不用掛念我�!�

    “當(dāng)真?”段臨安開口說,即便身份懸殊,他仍對穆裴軒讓段臨舟一人回門之事心又不滿。那日段臨舟回段家之后,被段老夫人好一頓嘲弄,連帶著他也沒少被譏諷。

    段臨安心想,方才穆裴軒對他們并沒有多熱絡(luò),臉板著——他說:“三哥,小郡王當(dāng)真對你好?”

    其實段臨安對這個三哥敬畏多于親近,他也知道,段臨舟能提攜他一把,十有八九是因為他是葳蕤的親兄長。

    段臨舟哼笑了聲,說:“我何必瞞你們?”

    段葳蕤小聲說:“我信三哥�!�

    段臨舟和段臨安都看向她,段葳蕤心細(xì),腦子里浮現(xiàn)穆裴軒替段臨舟試手爐溫度的模樣,他做來十分自然,若非對他三哥真上了心,不會有這份細(xì)心。

    段臨舟眉梢一揚,問道:“五姨娘可好?”

    段臨安說:“阿娘一切都好,我們來時,她還托我們問三哥好�!�

    “對了,三哥,阿娘還給你做了兩身衣裳�!�

    段臨舟面上浮現(xiàn)淺淺的笑意,說:“替我謝謝五姨娘�!�

    段臨舟年幼喪母,在他展露鋒芒之前,向來獨來獨往,只有年幼的段葳蕤會和他說上幾句話。段葳蕤的母親五姨娘是段家的佃戶出身,后來欠了許多錢,便將她抵給了段老爺子。她育有一子一女,一子是個中庸,一女雖是個坤澤,卻天生臉帶胎記,母子幾人在段家處處謹(jǐn)小慎微,毫不起眼。

    五姨娘性情溫順,見段葳蕤對段臨舟頗有親近,又憐他自幼喪母,平日里便也多了幾分照顧。

    段臨舟投桃報李,他掌段家大權(quán)之后,就將段臨安帶在了身邊教導(dǎo),讓他做了手底下的管事,也跟著他出過海,跑過商。只不過段臨安性情平庸,并沒有什么經(jīng)商的天賦,段臨舟便將瑞州中的一家鋪子交給了他打理。

    段臨安和段葳蕤在聞安院中留了半日,中午穆裴軒還一并陪著吃了一頓飯,他雖話不多,可有段臨舟在,倒也算賓主盡歡。

    他們走時,段臨舟和穆裴軒一道去送的。

    段臨安有些受寵若驚。

    天色陰沉,北風(fēng)簌簌,段家的馬車就停在侯府外。

    段臨安道:“外頭風(fēng)大,郡王殿下和郡王妃快些回去吧�!�

    段臨舟點了點頭,說:“好�!�

    段葳蕤輕聲說:“三哥,你多保重身體�!�

    段臨舟微微一笑,應(yīng)道:“好,不用掛心我�!�

    段葳蕤抿著嘴唇笑了笑,就要提著裙擺上馬車,卻又回頭看了眼段臨舟蒼白的面容,和他身邊的穆裴軒,突然抬手俯身朝他行了一個大禮,說:“三哥身子不好,煩請郡王殿下,好好照顧三哥�!�

    穆裴軒微怔,臉上沒什么表情,淡淡道:“這是自然�!�

    42

    穆裴軒一句“那是自然”應(yīng)得段臨舟都愣了愣,一時間竟不知穆裴軒應(yīng)得真心還是安段葳蕤兄妹的心。

    可穆裴軒似乎也不消顧忌他二人想什么——念頭一生,心中萬般綺思浮動,嘴角都忍不住翹了起來。

    可他這么一笑,就讓薄面皮的小郡王不好意思起來,面無表情道:“笑什么?”

    段臨舟盈盈地瞧他一眼,莫名的也有點兒羞臊,握拳清了清嗓子,道:“我不曾笑�!�

    穆裴軒硬邦邦道:“我看見了�!�

    段臨舟說:“郡王看錯了�!�

    “段臨舟——”穆裴軒叫他,段臨舟“哎”了聲,揣著袖爐,正了正神色,看向穆裴軒,“在呢,郡王請吩咐。”

    穆裴軒噎了噎,竟不知如何開口了,只管直勾勾地盯著段臨舟不說話。段臨舟再忍不住,眉宇舒展浮現(xiàn)幾分笑意,那張蒼白的面容一下子活了過來似的,如枝頭春意初綻,讓穆裴軒有一瞬間的失神。

    二人目光對上,又火燎一般錯開,段臨舟抿抿嘴唇,垂下了眼睛,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中袖爐的精致雕紋。

    穆裴軒生硬地收回視線,說:“風(fēng)涼了�!�

    說罷,抬腿就朝前走去,可走了兩步,又停下來看著段臨舟,說:“走啊�!�

    段臨舟笑起來,抬長腿跟了上去,“噯,來了。”

    夜里。

    床帳垂落著,隱約映出兩個交疊相纏的身影,一個跪坐,一個躺著,燭火昏黃,將那方寸之地籠入其中,透出無法言喻的曖昧。

    跪坐的身影單薄瘦削,便是影影綽綽,也足以窺見一截細(xì)窄柔韌的腰身,而今正被兩只手掌握著,如掌舵柄,在潮濕的海浪中顛簸浮沉。

    倏而,那道身影繃緊了,如張滿的弓,顫了幾息才軟綿綿地趴了下去。

    帳子里泄出幾聲失控的喘息和呻吟。

    可不過片刻,那被騎在身下的人就似不可忍耐一般,翻身壓了上去,掰開一條腿就挺身欺了上去。不可承受似的,一條修長赤裸的手臂緊緊抓住了身上人的肩膀,瘦弱的身影幾乎整個兒都被籠入了陰影中。

    床榻搖晃,夾雜著讓人面紅耳赤的肉體交歡聲,在這長夜里顯得露骨而直白,給這寂靜凜冬添了幾分春情。

    “……熱,”段臨舟渾身濕透了,身上還貼著一具火熱滾燙的身軀,情事的余韻未消盡,手指尖都是酥酥麻麻的。

    穆裴軒一手摟著段臨舟的腰,齒尖磨著他的后頸,解癮一般汲取著薄弱的信香,隱約聽見了,伸手摸著了他汗涔涔的腰,方松開了段臨舟。因著段臨舟體弱畏寒,屋內(nèi)的碳火總是點的足,一場情事下來,莫說穆裴軒,就是段臨舟都覺得熱。

    他披衣下床去熄了一個暖爐,回到床上時,段臨舟已經(jīng)昏昏欲睡了。穆裴軒年輕氣盛,又是開葷不久,和段臨舟共睡一榻,即便是段臨舟不做什么,他自己也會生出滿腔綺念。

    更不要說段臨舟素來愛逗穆裴軒,你來我往之間,也不知怎的,就又滾到了一處。二人動情得快,不過唇舌糾纏一番,下身已經(jīng)誠實地起了反應(yīng)。

    穆裴軒原本顧忌段臨舟身體不好,可不知怎的,段臨舟今夜熱情得過分,撩撥得穆裴軒腦中一熱,等反應(yīng)過來時,二人衣裳都已經(jīng)丟開了,赤誠相對。

    穆裴軒盯著段臨舟看了好一會兒,拿了塊帕子擦拭著段臨舟的下身,長腿,段臨舟閉著眼睛,含糊不清地咕噥著,吐息濕熱,拂在臉畔,穆裴軒身軀繃緊,眸色都變得深了。

    段臨舟病體孱弱,穆裴軒摟著他都怕將他弄折了,自不敢放縱。可他正年少,滿腔火熱欲念作祟攪得他齒尖發(fā)癢,穆裴軒克制地吐出一口氣,草草將二人身上都擦拭干凈了,才又將段臨舟抱入懷中。

    穆裴軒摩挲著段臨舟胸前的肋骨,掌心覆住心口,胸腔內(nèi)那顆心臟緩緩跳動著,他漫無邊際地想,不等年后了,明日就去給牧柯修書一封送入京師。

    17

    ============

    43

    清閑的日子過得快,轉(zhuǎn)眼就到了除夕,天陰了幾日,這一日,段臨舟才醒,就聽流光說外頭又下雪了。

    段臨舟雖畏寒,可因著瑞州少雪,倒是頗為喜歡下雪天的。

    他被流光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才放出了屋子,揣著袖爐慢悠悠地在長廊里轉(zhuǎn)悠。雪是小雪,簌簌地飄落如細(xì)鹽,襯得安南侯府的亭臺樓閣分外詩情畫意。穆裴軒向來比段臨舟醒得早,今天又是除夕,下午穆氏一族要去祖廟祭祖,自是早早地就忙碌了起來。

    整個安南侯府都很忙,段臨舟難得做個閑人,他這些年奔奔忙忙,自打中了這毒之后,就困守在了瑞州,鮮少遠(yuǎn)行。要是早些年,便是除夕,段臨舟也未必會留在瑞州城。段老爺子覺得好男兒志在四方,他這兒子雖是個中庸,卻有經(jīng)商天賦,不比天乾差,便也不再拘著他。

    直到段老子死的那一年,他是在年二十九去的,段臨舟留在了瑞州,他緊緊抓著段臨舟的手,眼中俱都是遺憾。

    說來二人父子緣薄,段老爺子是個商人,性情涼薄,若非段臨舟實在有天賦,段老爺子不會如此看重這個庶子。他知道段臨舟看著笑盈盈的,實則心氣高,等閑之輩入不了他的眼,更不要說家中這些嫡兄庶弟,段臨舟一個也沒放在眼里。段老爺子怕他一死,這幾個兒子就沒了出路,臨死那兩年,和段臨舟看似不遠(yuǎn)不近的,卻徹底放權(quán)給了段臨舟。

    到底姜還是老的辣,段老爺子死了之后,段臨舟心中大罵老狐貍,卻還是不可抑制地紅了眼睛。

    段臨舟沒有虧待過段家的人,甚至段臨譽不甘心身為嫡子,卻教他一個庶出踩在了他頭上,屢屢生事,段臨舟都沒有想過要他的命。

    直到他在京城毒發(fā)。

    段臨舟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出神地看著廊外的雪松,想,過不了多久,他就要去見那個老東西了。他要是知道自己毀了他的嫡子,還將段家基業(yè)拱手讓人,不知道該氣成什么樣子——這么一想,段臨舟涼涼地笑了一下。

    段臨舟中毒之初,他覺得既是毒,總有解決之法,茍延殘喘了三年,這三年生生碾碎了他對生的所有希望。

    段臨舟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赴死。

    他又想起了穆裴軒,心中陡然生出幾分不舍和遺憾,消失許久的不甘竟一下子又蘇醒了一般。段臨舟心中竟生出了幾分迷茫,他嫁給穆裴軒——是不是錯了?

    “怎么在這兒站著?”一記聲音陡然傳來,段臨舟抬頭看去,卻見穆裴軒站在幾步開外,蹙眉看著他。

    段臨舟回過神,掌心貼著袖爐,揚揚下巴,說:“賞雪呢�!�

    穆裴軒道:“雪又甚可賞的,”口中說著,卻伸手拿手背貼了貼段臨舟的臉頰,段臨舟慢慢眨了眨眼睛,看著穆裴軒,穆裴軒猛地收回了手,說,“不懂事的孩子和那些附庸風(fēng)雅的文人才貪看雪景,段臨舟,你還小嗎?”

    段臨舟哼笑一聲,說:“是啊,人家還小呢,”他語調(diào)上揚,低了聲音說,“郡王哥哥�!�

    穆裴軒:“……”

    他不自在地蜷了蜷掌心,道:“瞎叫什么�!�

    段臨舟笑了聲,說:“郡王忙完了?”

    穆裴軒道:“嗯,別的事情有大哥。”

    段臨舟點點頭,又看向外頭的雪,說:“這雪下了大半日了吧,”他嘆了口氣,說,“去歲水災(zāi)就傷了根基,如今年里鋪子的米價不斷上漲,這雪下一兩日便也罷了,要是再下下去,百姓約莫最次等的糙米都要買不起了�!�

    穆裴軒面色也微微凝重了幾分,沉聲道:“指揮使大人也有此擔(dān)憂,聽聞豐州已經(jīng)發(fā)生了雪災(zāi),災(zāi)情嚴(yán)重,豐州知州救災(zāi)無方,凍死了許多百姓�!�

    段臨舟抽了口氣,他行商時曾經(jīng)去過豐州,豐州位于瑞州西北,中間還隔著一個萬州。一旦豐州受災(zāi),流民未必不會逃難至瑞州。

    段臨舟擰了擰眉,說:“當(dāng)早做應(yīng)災(zāi)準(zhǔn)備才是�!�

    穆裴軒道:“昨夜我大哥和知州,指揮使大人商談了一夜,初定了章程,不必過于擔(dān)憂�!�

    這雪直到天色擦黑也不見停,瑞州除夕年味重,即便下著雪,也絲毫沒有影響瑞州的百姓對過年的熱情。

    安南侯府內(nèi)難得熱鬧,穆裴軒和穆裴之兄弟都聚在一起,座上還多了許多穆氏族人,都是一并來守歲的。

    這也是穆裴軒成親后過的第一個年,穆氏族人見過或沒有見過段臨舟的,都有意無意地打量著這位名震嶺南的段老板。段臨舟只作沒有發(fā)覺那些打量的目光,笑吟吟地站在穆裴軒身旁,身姿挺拔,氣度卓然,要不是眉宇間的病氣和籠罩在厚氅下過于纖瘦的身體,絲毫看不出是一個半只腳已經(jīng)踏進(jìn)鬼門關(guān)的人。

    穆裴之和穆裴軒兄弟身份高,輩分也高,自也沒有人敢在他們面前造次。守歲時,他們坐在主桌上和族人閑談,年紀(jì)小的,紛紛披著錦裘鉆入了后花園中去放煙花。煙花備得足,一經(jīng)點燃,刷地躥上天際炸開繽紛多彩的火焰。

    火樹銀花,好不熱鬧。

    段臨舟站在廊下,揣著手仰頭看著蒼穹的煙火,此起彼伏的煙花炸開聲里交織著紛紛揚揚的雪花,絢爛奪目,美得無法言喻。穆裴軒不知何時離了席,靠著漆紅的圓柱,靜靜地看著段臨舟。他察覺了穆裴軒的目光,轉(zhuǎn)過頭看了過來,見是穆裴軒,微微一笑,說:“小郡王,新年好。”

    他說話時,不知誰恰巧點起了煙花,呼嘯聲掩蓋了段臨舟的聲音,穆裴軒揚了揚眉毛,走近了,說:“你說什么?”

    段臨舟笑了,重復(fù)道:“我說,小郡王,新年好。”

    穆裴軒看著段臨舟,臉上也浮現(xiàn)了笑容,輕聲說:“新年好�!�

    守夜是要守一整夜的。段臨舟自然無法守一整夜,他看了一會兒煙花,就去歇息了。子時將過,穆裴軒披著滿身寒意回到屋子時,就見段臨舟已經(jīng)睡著了。

    屋內(nèi)點了一盞燈,罩了燈罩,燈火柔和。

    段臨舟側(cè)著頭,睡得正熟,一只手卻搭在了他的枕上。穆裴軒剛伸出手,想起自己的手還涼,貼著被褥暖和了些許,才握住段臨舟的手放入了被中。

    突然,穆裴軒的目光留在枕下露出的一抹紅上,輕輕揭開,卻見底下放著一紙紅封。他愣了愣,伸手拿了出來,卻見里頭是裝得一把黃澄澄的金錁子,個個都打得精細(xì)小巧,鑄有歲歲平安,吉祥如意的字樣。

    穆裴軒盯著段臨舟看了許久,在心中默念道,歲歲平安。

    歲歲平安。

    44

    段臨舟在安南侯府過了一個熱鬧的年。

    穆裴之有兩個孩子,都是安南侯夫人李氏所出,長子穆瑾玉,次子穆瑾棠,年紀(jì)都小,年初一他們來給穆裴軒和段臨舟拜年時,段臨舟拿著打成小魚飛鳥的金錁子作壓歲錢,輕易就博了孩子的喜歡,圍著段臨舟一口一個小叔娘。

    這稱呼新奇,段臨舟聽得揚了揚眉毛,穆家這兩個孩子生得好,又是新年,穿得圓滾滾的,很是喜慶。段臨舟看著覺得有趣,他私庫中稀罕玩意兒多,便讓流光揀了幾個孩子會喜歡的,諸如九連環(huán),千里目這樣的小玩意兒給他們玩兒。兩個孩子都被吸引住了,不管嬤嬤為難的催促,坐在毛絨絨的厚毯上玩得不亦樂乎。

    兩個孩子雖是親兄弟,可性子卻有些不同。大的被規(guī)矩束縛著,教得板正守禮,見那千里目實在新奇,段臨舟又教了他怎么用,他新奇地睜大眼睛,段臨舟將千里目遞給他,他才羞澀地道了聲謝謝小嬸娘,便興沖沖地趴窗戶邊舉著千里目張望起來。

    小的安靜,不過四歲,竟耐得住性子解那個九連環(huán)。

    段臨舟看得稱奇,對穆裴軒笑道:“你這兩個小侄兒小小年紀(jì),就如此聰明,不一般啊�!�

    穆裴軒直勾勾地盯著穆瑾玉手中的千里目,隨口道:“自玉兒和棠兒知事起,就被我大哥帶在身邊,親自教導(dǎo)�!�

    段臨舟挑了挑眉,見穆裴軒看著穆瑾玉手中的千里目,湊近了,笑道:“郡王對那個也感興趣?”

    穆裴軒不自在地收回目光,道:“不過是瞧個新鮮罷了�!�

    段臨舟道:“那副千里目五年前商隊出海時從番邦人手中換來的,”他眼里浮現(xiàn)幾分笑意,說,“我記得還有一副,郡王喜歡,我待會兒就讓流光找出來�!�

    穆裴軒清咳了一聲,道:“小孩子玩的玩意兒——”

    “這如何是小孩兒的玩意兒,”段臨舟笑吟吟道,“千里目之所以叫千里目,就是它能望尋常肉眼所不能及之處,雖不至千里,于行船之時卻也大有助益。我如今是用不上了,在郡王手中,方不至使它蒙塵�!�

    他這話說得漂亮又體貼,穆裴軒瞧了段臨舟一眼,剛想說話,就聽穆裴玉叫起來,說:“阿爹阿娘來了。”

    穆裴之和李氏是來尋兩個孩子的。

    外頭正下著雪,二人自傘下踱入檐內(nèi),就見穆裴軒和段臨舟已經(jīng)迎了出來。兄弟兩人寒暄了兩句,穆裴之無奈笑道:“我正好回來,聽說這兩個孩子窩在你這兒不愿意回去了,就順路過來看看�!�

    穆裴軒說:“大哥又去了知州府中?”

    穆裴之點了點頭,段臨舟道:“外頭風(fēng)大,侯爺,夫人,里面坐吧。”

    幾人當(dāng)即走入了暖閣,暖閣內(nèi)溫暖如春,和外頭的凄風(fēng)冰雪如同兩個世界,正在玩著的孩子見了穆裴之和李氏都放下了手中的東西,叫道:“阿爹,阿娘�!�

    李氏嗔道:“說好了來給你們小叔叔小嬸娘拜年,怎的就賴在這兒不肯回去了?”

    段臨舟笑道:“怪我,見玉兒和棠兒實在可愛,便忍不住多留了他們一會兒�!�

    李氏也笑,說:“你可別幫著他們,不然,他們以后可要常來煩你。”

    段臨舟說:“求之不得。”

    段臨舟自嫁入安南侯府之后,還是頭一回和穆裴之夫婦坐在一處閑談。穆裴之性情溫和,兄弟二人相對而坐,茶是段臨舟泡的,他挽著袖子,露出一截蒼白瘦削的手腕,替二人斟茶。

    李氏嫻靜,并未理會穆氏兄弟的談話,坐在下首穆瑾棠身邊,陪著兩個孩子。

    穆裴之和穆裴軒的談話也未避著段臨舟,他們所說的,除了豐州的雪災(zāi),還有北境蠢蠢欲動的胡人,朝中愈演愈烈的黨爭。段臨舟看著這眉眼之間有幾分相似的兄弟,突然發(fā)覺這兩兄弟雖不親厚,卻也并沒有如外人所說的兄弟鬩墻,水火不容,就連段臨舟都險些被穆裴之給騙了。

    穆裴軒并不知道,段臨舟在和他成親之前,就已經(jīng)和穆裴之打過交道了。

    世人都道穆裴之雖出身將門,又是侯府嫡長子,可比之他年少成名的弟弟,穆裴之就顯得有些平庸了。

    穆裴之與其說是武將,更像個文人,他在嶺南一帶也頗有才名�?捎谝粋武將而言,再大的才名,沒有戰(zhàn)功,就成了赤裸裸的繡花枕頭,花架子。

    段臨舟卻猛地發(fā)現(xiàn),穆裴之或許不擅兵事,可他卻絕不是依靠祖蔭執(zhí)掌邊南的那半塊虎符的平庸之輩。

    他們談了好一會兒,段臨舟也離了座,去陪著穆瑾玉把玩那副千里目。他有耐心,說話又有趣,不一會兒,就和穆瑾玉玩到了一處。

    穆裴之正說著話,就見穆裴軒轉(zhuǎn)開了目光,循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就看見了和穆瑾玉一起拿著千里目在窗邊看落雪的段臨舟。

    穆裴之微微一笑,說:“看來你和段老板相處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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