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于念蹲下來，伸手摸她臉頰，掌心輕撫她后背。

    見到了家人，楚楚大口喘氣，慢慢才哭出聲，聲音從低到高，從啞到亮，“阿魚掉河里了，阿魚掉河里了！”

    楚楚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拉著于念往那邊扯，“他滑進(jìn)去了�！�

    于念心里一涼，大步往河邊跑。

    河邊三五個(gè)小孩都嚇得不輕，全癱軟的坐在岸邊只知道哭，里頭最大的也就四五歲的樣子。

    再看河面上有個(gè)五歲的小孩在撲騰，顯然快沒了力氣，一沉一浮，只剩手還在掙扎。

    于念臉色蒼白，急得左右看。

    這群小孩都嚇壞了，說話都可能聽不進(jìn)去，更別提于念說不了話。

    于念胸口悶的難受，喉嚨都在疼，她抖著手跟楚楚比劃，讓她先去叫人。

    楚楚呆愣愣昂臉看著她，肩膀發(fā)抖人在無聲抽泣，大眼睛空洞沒聚焦，明顯看不懂于念在“講”什么。

    她也才五歲。

    “秀……”

    于念伸手往家的方向指，她想讓楚楚去喊人，可喊字她怎么都說不出來。

    于念憋的臉通紅，拼命掐自己的手指，“秀。”

    她唯一能發(fā)出聲的只有她在心里日日夜夜呢喃過無數(shù)遍的名字，“秀，秀、秀！”

    聲音出來的那一瞬間，于念人都出了身汗，身形脫力虛晃。

    楚楚這下聽懂了，“小、小叔叔，楚楚去喊小叔叔！”

    她跑的時(shí)候還在喊，“小叔叔，小叔叔�！�

    路上如果能碰到人，見到楚楚哭成這樣喊褚休，肯定會(huì)停下來問問，到時(shí)候就有人來救阿魚了。

    于念側(cè)身對(duì)著河站，都不敢正面朝那兒多看，只余光往河里掃了眼，那水光上倒映著黃昏的影子，像極了曾經(jīng)。

    于念臉色蒼白，頭暈?zāi)垦�，差點(diǎn)彎腰吐出來。

    等不及了。

    要等不及了。

    眼見著河里小孩掙扎的動(dòng)靜越來越弱，于念也越來越急。

    她見過阿魚的，東院分家開灶那天，阿魚也在那堆等著分糕點(diǎn)的小孩里面。

    還有除夕，阿魚也跟著他爹娘進(jìn)城趕集。

    哪怕沒說過話，阿魚也沒像于大寶跟于家村的那群小孩一樣惡劣的笑話她是個(gè)不會(huì)說話的啞巴。

    如今他正在往下沉，連救命都喊不出來。

    于念咬緊了唇，飛快的低頭脫掉了鞋。

    順著滑坡下河，朝那小孩游過去。

    她不怕，她現(xiàn)在什么都不怕，所以她得把這小孩救上來，把那個(gè)十歲的于念，救上來。

    第53章

    ‘淺淺的，慢慢的，久一點(diǎn)�！�

    “小休小休，

    你家里出事了�！�

    褚休剛到村頭，才從驢車上跳下來，就有同村人朝她喊。

    褚休渾身血液唰了全涼，

    抬腳就往家里跑。

    褚大叔跟在身后，快步走，

    問來報(bào)信的人，“怎么回事啊，小休家里的誰出事了？”

    同村人，“你怎么糊涂啊，

    小休跟他大哥大嫂年前剛分的家，現(xiàn)在他家里出事，

    指的自然是他媳婦小念�！�

    同村人看褚休腳步都踉蹌了一瞬，

    連忙上前攙扶著他的手臂，

    “別慌啊小休你先別慌，你媳婦沒事，

    她沒事�！�

    褚休這才扭頭看對(duì)方，

    胸膛劇烈起伏，

    臉上半分血色都沒有。

    褚大叔把褚休手里東西接過來自己拿著，生氣的跺腳呵斥，

    “這事你還大喘氣，趕緊跟小休說清楚，

    你看孩子嚇成什么樣了！”

    同村人，“是小念把褚老三家里的阿魚從河里撈上來了，你大嫂過去的時(shí)候，小念都拖著孩子從水里游出來，

    跪在地上正給他把肚子里的水壓出來，咱小念真厲害啊�！�

    褚大叔都要捶他了，

    “救了人命這分明是好事，你又叫又嚷的，我們還以為是出了什么天大的壞事！”

    同村人也急，急自己，“我，我這不是不會(huì)說話嗎，一著急就分不清先說哪句。小休，小休……”

    褚休已經(jīng)甩開兩人跑了很遠(yuǎn)，往前直奔著自己家。

    她家院里果然來了好些人，褚大嬸也在。

    褚休腳步放緩，耳邊分明都是聲音，可她就在這么一瞬間好像耳里一陣尖銳嗡鳴，頓時(shí)什么都聽不見了。

    不是說沒事嗎。

    為什么院里來了這么多人。

    褚休上次聽到有人跟她報(bào)信說家里出事的時(shí)候，回來家里也是這么多人。

    然后那天，她娘走了。

    瞧見褚休回來，褚大嬸連忙說，“孩子別怕，小念沒事，你先別慌�！�

    褚大嬸掐了把褚休，讓她回神，“小念沒事，就是凍著了在里頭換身衣服，你可別嚇出個(gè)好歹�！�

    褚休站在院子里，褚大嬸這話才說完，堂屋的門被周氏從里頭打開，于念從里面出來。

    瞧見她除了頭發(fā)潮濕披散在肩上，整個(gè)人完好無損、正好端端的站在那兒，褚休挪動(dòng)僵硬的雙腿往前邁。

    越走越快，最后幾乎大步跑上前，一把將于念攬?jiān)趹牙锞o緊抱著。

    于念被她撞的悶哼一聲，笑著，伸手環(huán)住褚休的腰，掌心輕撫她后背。

    周氏才哭過，眼睛紅的厲害，“秀秀就是嚇著了，你讓她抱抱就好了�！�

    明明下河的人是于念，但全家都嚇的不輕。

    周氏看見于念渾身濕漉漉爬上來的時(shí)候，眼淚當(dāng)場(chǎng)掉下來，哽咽著說，“你要是出事了可怎么辦�！�

    于念以為自己會(huì)被訓(xùn)斥一頓，結(jié)果周氏卻是抱著她哭起來，邊哭邊輕輕拍打她手臂，“你個(gè)傻丫頭你等人啊，你要是一起出事了怎么辦�！�

    于念心這才落到實(shí)處。

    她會(huì)鳧水，要不然十年前也游不回來，只是那時(shí)她聽于老大問“她要是喊救命會(huì)不會(huì)把人引來，要不砸暈了扔進(jìn)去”，這才嚇的不敢嚷，等憋氣沉下去，才慢慢游上岸。

    可她沒地方去，最終還是回了于家。

    現(xiàn)在不同了。

    周氏拿來干巾子，站在她身后給她擦頭發(fā)，嘴里嘟囔著，“你大哥已經(jīng)燒水了，待會(huì)兒給你熬碗姜茶喝。楚楚嚇得哆嗦，蹲灶邊烤火呢。”

    褚休握著于念的手站在旁邊，這會(huì)兒才慢慢回神，冰涼的掌心漸漸有了溫度。

    于念任由褚休拉著，自己被眾人圍在中間。

    褚大嬸上前，捧著于念的臉左右看，“孩子沒事吧�！�

    褚大嬸跟褚休說，“你三叔帶孩子去縣城了，小魚剛才雖說醒了，但他們兩口子實(shí)在是擔(dān)心的很，匆匆謝過就趕緊先管孩子了。他讓我跟你們說這份情他倆記心底了，回頭定會(huì)好好謝謝。”

    周氏不樂意，“咱念念可不是圖這個(gè)才救的阿魚，她自己還怕水呢，咬牙下河救人，圖的是人命才不是東西。”

    褚大嬸，“我還能不知道小念，但別傻，東西給了就要，恩情還了最好，免得他們兩口子心里一直愧疚記著，往后在小休小念跟前抬不起頭。”

    周氏，“我知道，我就是心疼才多說兩句，阿魚也是傻孩子，雞哪能跟命比。”

    “可不是，”褚大嬸頭疼的很，跟褚休解釋當(dāng)時(shí)情況：

    “他們一群小孩呼嘯著往前跑，沖散了雞群，有只雞被嚇得掉進(jìn)河里。阿魚心里難受，想給人家把雞撈出來，誰知道雞撲騰著飛起來上岸了，把他嚇得滑河里�！�

    褚休，“……”

    “當(dāng)時(shí)一群小孩嚇得起不來，就你家楚楚出息點(diǎn)，還知道喊人，”褚大嬸，“我們當(dāng)時(shí)忙農(nóng)活的農(nóng)活忙做工的做工，哪有幾個(gè)人在家，還是你大嫂出來才知道這事�！�

    “現(xiàn)在那幾個(gè)孩子也被領(lǐng)回去了，哄好了這才問出當(dāng)時(shí)的情況。”

    褚大嬸低頭看于念，越看越喜歡，“虧得咱小念啊，要不然小魚真就變成小魚了�！�

    褚大嬸看褚休，“你可娶了個(gè)好媳婦�！�

    褚休只是笑，默默握緊了于念的手指。

    也是因?yàn)轳依先�夫妻倆帶孩子去縣城了，他們才圍到褚休的院子里，要不然這會(huì)兒肯定都在褚老三家。

    現(xiàn)在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好在阿魚跟于念都沒事，他們又多說了幾句話才先后散去。褚大叔一直替褚休提著包袱，這會(huì)兒松了口氣，給褚休將東西放桌上。

    “那我們回去了，要是有事就喊我們�！瘪掖笫羼掖髬鹜�外��。

    周氏把大家送到門口，扭身朝堂屋看，于念坐在桌邊褚休站在她身旁，兩人低頭對(duì)視。

    周氏也不想打擾，但又怕兩人親熱起來忘乎所以，含糊著嚷，“親親就行了，別的等晚上再說，待會(huì)兒還得來西院喝姜湯吃飯呢�！�

    本來于念望著褚休看，眼里的水霧都快彌漫出來，周氏一開口，她連忙低頭憋了回去，乖順的點(diǎn)頭。

    周氏瞪她，“乖的時(shí)候太乖，莽的時(shí)候又太莽。”

    于念平時(shí)溫順的跟只兔子似的，可真遇到事情，就沒縮過頭。

    這事褚休感觸最深。

    李氏于老大來家里鬧事的時(shí)候，于念哆哆嗦嗦站出來對(duì)李氏吐口水，讓她不要做白日夢(mèng)。

    除夕那天，她明明怕水不想上船，但可憐裴景，還是上去了，甚至事后跑出去提醒裴晶袖子臟了。

    還有今天。

    每一件，于念都是在需要她的時(shí)候，鼓足了勇氣沖出去。

    褚休半蹲下來，手搭在于念膝頭昂臉看她，啞聲說，“我媳婦真棒，救了阿魚一命。”

    褚休握著于念的兩只手，將她的掌心貼在自己臉上，“那你下水的時(shí)候怕不怕？現(xiàn)在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于念垂眸看著褚休，眼里的水汽朦朧，對(duì)著她，于念才緩緩點(diǎn)頭又緩緩搖頭，眼淚順勢(shì)掉下來。

    她其實(shí)還是怕，不是怕水，而是怕自己撈不上來阿魚。

    好在她圈著阿魚的脖子把人拖上來了。

    褚休笑，眼眶卻有些紅，張開雙臂，“那過來，我抱抱，抱抱就不怕了。”

    于念往前，雙手環(huán)住褚休的肩膀，人趴在她懷里，鼻子輕輕吸氣。

    鼻翼間全是褚休身上安心的味道，于念閉著眼睛，總覺得好像忘了什么事情，但腦子現(xiàn)在全是劫后余生的空白，什么都想不起來。

    加上褚休輕輕親吻她脖子耳垂，吻順著臉頰到嘴角唇舌。

    推擠勾纏間，于念只剩鼻息滾熱，更想不起來別的。

    褚休原本是半蹲著吻她，親到后面，卻變成于念昂臉抬頭，被褚休撫著耳廓親吻。

    嘴角勾出銀絲，褚休垂眸將它吻去。

    于念羞紅了臉，掩飾性的伸手拿過桌邊的巾子，將頭發(fā)撥到身前輕輕擦拭。

    于念看褚休，褚休低頭解開桌上包袱。

    先掏出浮票，打開給于念看，“這上面寫的是我�！�

    于念識(shí)字不多，掃一眼就移開，因?yàn)樗�聞到了烤鴨的味��，油香逼人�?br />
    見她抿著緋紅色的唇瓣，眼眸亮亮的看過來，褚休才覺得懸在嗓子眼的心臟稍微往下降了一點(diǎn)點(diǎn)。

    剛才于念的唇淺粉沒有血色，格外蒼白。

    褚休解釋，“今天縣衙里有案子，我跟裴景等了好久才等到他們忙完�！�

    小衙門，書吏一個(gè)人干八分活兒，加上縣衙里碰著個(gè)“大”案子，所以能用的人基本都去親民堂審案了。案子來的突然，只能辛苦褚休跟裴景多等一會(huì)兒。

    事后何縣令親自拿著浮票出來，給足了臉面，兩人也不能多說什么。

    褚休那時(shí)覺得天還沒黑，不急著回家，這會(huì)兒特別后悔，甚至不敢多想。

    阿魚五六歲的年紀(jì)，還是結(jié)實(shí)男娃，已經(jīng)不算輕了，念念又怕水，要是沒把人撈上來，反而被扯著沉下去……

    她垂著眼，“我要是早回來——”

    于念扯著她的袖筒，打斷她的話：

    ‘那你救人的話，我就沒有表現(xiàn)的機(jī)會(huì)了�！�

    褚休看于念，目光順著她的手指往上，落在她明閃閃的眼睛里，“念念你學(xué)壞了�！�

    這話一聽就知道跟她學(xué)的。

    于念笑盈盈的。

    她知道褚休擔(dān)心，從剛才到現(xiàn)在，褚休話都極少。

    于念眉眼彎彎，抬手：

    ‘我今天這么厲害，那秀秀要不要獎(jiǎng)勵(lì)我一下？’

    褚休看過來。

    于念羞紅了臉，但還是‘說’：

    ‘今天想多要一次�！�

    ‘淺淺的，慢慢的，久一點(diǎn)�！�

    褚休低頭咬她唇瓣。

    要不是大嫂先前嚷了一句，褚休現(xiàn)在就把人抱屋里。

    。

    晚飯是在西院吃的。

    楚楚顯然也嚇到了，人都沒什么精神，蔫巴的小白菜似的呆愣愣的。

    她拿眼睛悄悄看褚休，又悄悄看于念，低著頭摳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