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周三姐進屋跟李氏說話,于念就蹲在院中井邊輕手輕腳搓洗手中粗布,邊搓洗邊豎起耳朵往屋里聽。
于念盡量不弄出半分多余聲響,身體微微朝屋里側(cè)著,屏息凝神的想聽兩人在說些什么。
可惜兩人聲音不大,饒是于念把耳朵豎成驢耳朵一樣長又長,還是只聽見什么“秀才”“將來”“傳出去不好聽”這些字眼。
聊了約摸半個時辰,周三姐才從屋里出來。這次李氏倒是舍得挪動尊臀,竟起身將人送到門口,臉上雖不見多少高興的神色,但對周三姐倒是沒了昨日跟今早的輕慢。
周三姐離開后,李氏一扭身就對上于念抬頭看過來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目光,當(dāng)場拉著臉罵起來:
“就這么兩件衣服你磨磨蹭蹭能洗到明年去,怎么著,你是聽見你要當(dāng)秀才娘子了開始跟我擺譜?人還沒嫁過去呢活就不想干了!我看你是皮癢想挨打了!”
于念被罵的低下頭,沉默一瞬后又猛地抬起臉,激動之余直接從地上站起來,直直地望著李氏,嘴巴微微張開,情急之下想說話嗓子里卻只溢出短促的聲響。
不用她說話,李氏都知道于念要講什么。
李氏雙手抱胸,上下打量于念,“沒想到吧,那褚秀才也是個色胚,竟真愿意花五兩銀子娶你回去。嘖,長得好就是會勾人。褚秀才也是,讀再多書有什么用,還不是見著好看的就走不動道�!�
眼見著于念眼睛慢慢亮起來,李氏心情越發(fā)的差,只覺得于念明亮的眼神看得人心情煩躁,恨不得將她眼珠摳出來踩在地上。
她對著于念慢悠悠的說,“就是不知道褚秀才發(fā)現(xiàn)你是啞巴后,會不會覺得這五兩銀子花的不值。”
于念怔了怔,眼里的光果真灰暗下去,眼睫煽動落下遮住眼睛,抿著蒼白的唇,局促的搓著通紅的指尖,緩慢垂下頭,彎了纖細(xì)脆弱的脖頸。
李氏這才高興起來,換了副和善慈母的面孔,柔聲跟于念說,“跟褚秀才有什么好的,到時候他要是發(fā)現(xiàn)你是啞巴,指不定怎么羞辱你呢,文人別看著斯文,折磨人的手段可多著呢�!�
“念念聽話,要不咱們拒了這門親,娘給你往縣城里說個更好的?”瞧見于念低頭不語,李氏循循善誘,“娘也看得出來你對褚秀才很滿意�!�
畢竟說過的那么多親事里,褚休是長得最好看學(xué)識最高最斯文干凈的,莫說于念,哪家姑娘瞧著褚休都要心動。
“可褚秀才前途無量,你一個啞巴跟著他豈不是成了他的污點,而且你怎會昧著良心瞞他這事呢,”李氏往前兩步,手要搭在于念頭上摸她頭發(fā),“不如拒了這門親事,免得自己嫁過去以后日子難過�!�
李氏手伸過來的那一瞬間,于念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直接彎了脊背蹲下去,伸手撈起盆里遲遲沒洗完的衣物繼續(xù)搓了起來。
她一蹲,李氏就摸了個空,同時看清了于念的態(tài)度。
哪怕瞞著自己是啞巴的事實,于念都要嫁過去。
李氏氣的彎腰伸手在于念胳膊上用力擰了幾把,難聽的話脫口而出:
“狼心狗肺的賤骨頭,養(yǎng)你這么多年就換個五兩銀錢,你就不知道替家里考慮考慮替你弟弟考慮考慮,嫁個窮秀才有什么出息,往縣城里嫁給孔員外就委屈你了?”
“當(dāng)個闊太太不比當(dāng)秀才娘子吃香喝辣穿金戴銀,”李氏大口喘氣,明顯不甘心,“我為你好你怎么就不知道領(lǐng)情,養(yǎng)你有什么用,半點好處沒得到,就知道拖累家里跟你弟弟�!�
在李氏的罵罵咧咧里,于念聽出來關(guān)鍵字眼。
縣城里的孔員外愿意出十兩銀子買她。可那姓孔的做的是皮肉生意,買來的女子不止擴充自家后院,還玩物一樣往外送,誰瞧上了都能拖進屋里。
明面上是給孔員外當(dāng)妾室,實際上活得還不如在窯子里做妓有尊嚴(yán)。
李氏跟于老大私心里是想把她賣給孔員外,可剛才周三姐的一番話明顯改變了李氏的想法。
周三姐告訴李氏,于大寶將來是要走科舉的,萬一考上狀元得了圣上青睞被許給公主做駙馬,那圣上派人往老家查過往,得知于大寶有一個做妓的姐姐,恐怕會給圣上留下不好的印象,影響大寶的前途。
再說了,如果于念嫁給褚休,將來褚休真得了功名,作為自家姐夫,還能不幫襯提攜大寶嗎。
雖說如今到手的銀錢是少了些,可過日子得往長久了看。不能因為眼前多出來的五兩銀子,毀了大寶的美好未來。
周三姐句句不離于大寶,狠狠的握住了李氏的命根子。
李氏最在乎的無外乎這個兒子了,如今于大寶才入學(xué)堂,她每日做的夢都是于大寶當(dāng)了宰相她被封了誥命,從此坐擁仆人隨從貼身伺候。
可李氏又不甘心到手的十兩銀子變成五兩,這才勸著于念主動拒婚。到時候就算查個底朝天,她往外都能理直氣壯的說于念是自己怕吃苦貪富貴,這才上趕著要嫁給孔員外。
但于念這個小蹄子油鹽不進,任由她說破嘴皮子,于念都只是低著頭搓洗衣服,任打任罵的木頭疙瘩模樣。
李氏惡狠狠的想,于念要真是個聽話的木頭疙瘩就好了。
她罵累了,叉著腰低頭啐道:“你就嫁過去吧,將來被折磨死都是你自己選的,可別怪我沒給你指過明路�!�
李氏扭身回屋喝水,留下于念在原地洗衣服。
于念看著這滿盆厚衣服,再想想自己這些年怎么洗都洗不完的衣服跟干不完的粗活,輕顫著舒了口氣。
就算是被折磨死——
于念想了想褚休那張臉,咬唇低下頭。
那她寧愿選擇被褚休折磨死,而不是死在孔員外的后院里。
于家這邊同意后,雙方親事就算敲定了。
李氏惱恨于念不聽話,連最體面的婚嫁流程都不愿意讓于念走,什么三婚六聘三書六禮統(tǒng)統(tǒng)省了,直接讓褚家折算成銀錢添在那五兩里面。
至于黃道吉日也是隨便翻黃歷尋了個三日后,擺明了不想多看一眼于念。
按著李氏的想法,早點把于念送到褚家,于念就能早點因為啞巴的事情被褚休苛待折磨。到時候于念哭著回來,就會知道自己原本為她指的路該有多正確了。
于家對兩家婚事敷衍了事的態(tài)度,剛好方便了周氏。
“咱家原本就是戰(zhàn)后遷過來的,雖跟村里人是同姓,但真正親近的人也不算多,酒席擺不了多少。于家那邊要是真大操大辦起來,還顯得咱們寒酸。”
大婚前夜,飯桌上周氏跟褚休說,“如今她李氏怕花錢擺酒席,雖說瞧著不甚好看,但多少方便了咱們,不然日子這般趕,你那些同窗老師若是過來,我也怕招待不周讓你在書院里丟了臉面。”
褚休笑起來,手指著自己的臉跟腦子,眼眸明亮昂臉抬頭,“大嫂,我的臉面在這兒,怎么會被你弄丟�!�
周氏一笑,推了她一把,“就你嘴貧�!�
“老師他們能理解的,”褚休說,“等我回去后再請他們吃喜糖�!�
“其實婚事趕點也沒壞處,免得于家變卦,”周氏道:“而且春闈也在眼前,早點完婚你也能早點省去很多麻煩�!�
“不過秀秀,”周氏看了眼褚剛,夫妻對視一眼,周氏笑著跟褚休說,“雖說時間趕了點來不及給你宴請賓客好友,但這次娶妻對你來說到底是人生大事,所以我的意思是,該熱鬧的也要熱鬧,不能草草了事顯得冷冷清清的�!�
周氏掏出他們小家里存下來的銀錢,給褚休請個像模像樣的嗩吶班子,甚至請了人來舞獅。務(wù)必要讓外頭知道,褚休是正兒八經(jīng)的娶了個娘子回來。
褚休隔著昏黃油燈看向周氏,滿腔感動還沒凝聚成語言化作淚水,就見周氏又從身邊摸出一本裹著布的書遞過來。
她眼神示意褚休,“回頭好好研究研究,不要讓人新娘子對你沒茶壺嘴不滿意�!�
以褚休的條件,兩人結(jié)為夫妻,唯一能讓妻子挑剔的就是她的女兒身了。
但于念那樣從于家里嫁出來的姑娘要求肯定不多,只要褚休在這唯一的“挑剔”上滿足了她哄好了她,搭伙過日子嘛,是男是女又哪里重要呢。
褚休,“……”
從周氏手里接過書,褚休不僅覺得書熱熱的,還覺得臉黃黃的。
第5章
“放心,胸口裹上更看不出來�!�
清晨卯時天還沒亮,院子里的雞就開始叫。
冬季的天本來就黑的早亮的晚,這會兒門打開往外看,遠(yuǎn)遠(yuǎn)的天邊都沒有半分晨光,天色漆黑空氣冷冽,呼出去的熱氣瞬間凝成白霧迅速消散。
外頭雖冷,但隨著雞叫院里院外卻慢慢變得熱鬧。
周氏系著圍裙敲響褚休院子的門,“秀秀,起來了嗎?起來就得開門迎喜了�!�
褚休正打了井水在洗臉,浸了水的毛巾擰干后往臉上一覆,提神又醒腦。擦完臉,人瞬間哆嗦著清醒不少,“起了起了�!�
今兒個她娶妻,誰能睡懶覺她都不能睡,“大嫂等我洗個臉就開門�!�
褚母在世時,搬來這邊后曾花了家底蓋了兩間并肩相鄰的主屋,屋子一分為三,中間寬敞的是堂屋,左右兩邊留做睡覺用。
原先兩間屋子只有主屋沒有小院,是后來褚剛回來后,才跟褚休一起將院子圍了起來,蓋了個雞舍,養(yǎng)了好些雞。
褚剛回來后,他帶著周氏跟楚楚住左邊,右邊留給褚休住。那時候想的不是將屋子留給褚休成家用,而是褚休念書,怕這邊楚楚年紀(jì)小夜里鬧覺會吵著褚休看書跟睡覺,就讓她單獨一個人住。
平時褚休住在書院里,這邊的小院鑰匙就交給周氏,留她白天過來替褚休曬曬被褥跟喂喂雞,倒也不顯得冷清。
前幾天褚休回來,周氏更是帶著褚休兄妹倆將屋子里里外外清掃了一遍。屋子雖說不是新蓋的,但勝在干凈整潔,天好時打開門窗,屋里更是明亮寬敞。
周氏來喊褚休的時候,褚休已經(jīng)起了,這會兒拉開門,就瞧見外頭已經(jīng)支起火把照明,院外門旁臨時架起來的鍋灶中正燒著水,前來幫忙的農(nóng)婦雙手抄袖坐在火堆前面烤火,臉上都是有說有笑。
瞧見褚休,“褚休起來了,快去喝碗熱湯�!�
“嬸兒�!瘪倚菪χ喊一遍。
褚家沒有長輩,大哥褚剛腿腳又不夠便利,好在褚家在褚家村里鄰里關(guān)系不錯。
褚休得了個秀才給村里爭光,周氏又是村里的熱心腸,往日里旁人家紅白事情的時候周氏都會過去幫忙,如今褚家辦喜事,左鄰右舍也都自發(fā)早起過來搭把手,見缺了什么,二話不說就從家里拿了過來。
辦席用的板凳桌子都是村長張羅著從村中搬來的,盛菜的碗筷更是村里人家的。
周氏已經(jīng)提前早起燒了滿滿一大鍋沸水,等碗筷拿來后,將碗筷放進去煮一遍,等徹徹底底清洗完,才擺在旁邊等著吃席的時候用。
褚剛跟村里人去挑豬殺豬了,他在軍營里就是個火頭軍,論做大鍋飯沒人比他更適合。
備菜做飯這些事情都交給褚剛負(fù)責(zé),周氏則張羅家里,等褚休起床后,便給她將屋子里里外外布置紅色喜房,年幼的楚楚先在上面滾個一圈,權(quán)當(dāng)壓床。
褚休早起自然也不能閑著,所有成親要用的喜字全是她自己寫的,如今端著漿糊帶著村里十一二歲的蘿卜頭們,挨家挨戶送“喜”。
婚事從定下到籌備都太過匆忙,很多事情趕在今日清晨才算完成。
“大家辛苦了,來喝點熱湯暖暖胃�!�
巳時,天色大亮太陽緩緩升起,周氏褚剛夫妻連同打下手的廚子們端出熱湯。院里院外來幫忙的人聚過來,一人端著一個碗,就著熱湯饅頭吃完這頓熱氣騰騰的早飯。
嗩吶班子連同舞獅團隊臨近晌午抵達,到了后也不啰嗦,直接圈出一塊場地擺上一張大桌,坐在旁邊吹奏起來。扮獅子的小伙子們也踩著長條板凳賣力的舞動。
村里人都聚過來,小孩子蹲在前面看,來打下手的大人們扭頭朝后看。
“原本想著褚秀才娶媳婦是假的,如今看來那是假不了一點�!�
畢竟十里八村的寡婦都想給褚休一個家的事情,大家伙都知道。
“現(xiàn)在褚休一成家,不知道碎了多少人的心�!�
“大喜的日子這樣的話調(diào)侃兩句就得了,新媳婦進門后你們可不能瞎說,我家褚休規(guī)矩老實著呢,可不能讓新媳婦誤會。”周氏聽見閑談,出來笑著說了一句。
“嫂子放心,這些我們都知道�!犝f褚休媳婦長得好看,可是真的?”
周氏笑起來,“比真金還真,你們飯后去迎親說不定能見著。”
這邊的規(guī)矩都是飯后迎親,正好回來拜堂的時候趕在黃昏,也稱為婚。
飯后,褚休被周氏催著去洗了個澡。她忙碌了一個上午,直到這會兒晾干頭發(fā)套上喜服,站在屋里聽著外頭的嗩吶聲,才恍然有種“我要成親”的真實感。
我要娶媳婦了。
褚休忽然緊張起來,手在身前衣襟上撫了又撫,眼神詢問的看向身后。
周氏笑著給她整理衣襟,“放心你本來有的就不多,現(xiàn)在裹上更看不出來�!�
褚休,“……”
她大嫂的話,一如既往的糙。
褚休訕訕地放下手,老老實實的坐在銅鏡前,任由周氏給她梳頭束冠。
周氏低頭看褚休,“我剛嫁進來的時候,你還沒有現(xiàn)在坐著的時候高。一眨眼,你都要有自己的家了�!�
周氏輕聲感慨,“娘要是還活著看見你成家,不知道得多高興�!�
她看向褚休心里想著,也許高興跟嘆息各一半吧。高興的是褚休有了自己的家,嘆息的是褚休不能以姑娘家的身份成家。
褚休透過銅鏡往后看,瞧見周氏的神色,不由笑著說,“大嫂這話說得對,我早上去娘墳頭燒了紙,火苗又大又旺,證明娘的確很高興�!�
褚休,“畢竟不是往外嫁,而是往自家娶,人丁興旺是好事�!�
“也是,那等新媳婦進門后,你帶著她去再燒一次紙,讓娘也見見她�!敝苁细倚莸脑掝^往后講。
一打岔,周氏頓時沒了先前的那點傷感,張羅催促起來,“你快自己把衣服理好,等驢車到了就該出發(fā)去迎親了。”
從褚家村到于家村有些距離,全靠抬花轎根本行不通,所以村里人娶妻都是借驢車娶。
驢子腦袋上戴著一朵大紅綢花,驢車洗的干干凈凈鋪上一層紅被褥,從褚家村由褚休牽著出發(fā),前往于家村迎親。
吹打班子跟在驢車后面,一路走一路吹。因著晌午吃飽了飯,這會兒吹的倍有力氣。
熱熱鬧鬧的一行人進了于家村,于家村的人才反應(yīng)過來今日于老大嫁女。
不怪他們不知道,實在是于家冷清的沒有半分辦喜事的樣子。
李氏嫌棄麻煩費事,門上連喜字都沒貼。
迎親隊伍停在于家家門口,褚休朝于老大跟李氏作揖行禮,“岳父岳母,我來迎娶于念�!�
于老大眼睛抬過頭頂,手里拎著旱煙煙桿,絲毫不給褚休半分臉面,拉著音調(diào),“哦,那娶吧�!�
他給李氏遞個眼神,李氏不甚樂意的撇著嘴,扭身朝屋里走。
于老大絲毫沒有招待人進屋喝口熱水的意思,褚休只得帶著人站在門外干站著。
她身后一起跟來迎親的人瞧見于老大這個態(tài)度,不由抬眼去看褚休的臉色。
被丈人這么對待,要是個要臉面的姑丈,面上不說什么心里肯定不舒服,到時候把人娶回家指不定怎么跟新娘子擺臉色使脾氣呢。
這點事情于老大身為男人不可能不清楚,但他明顯不拿閨女當(dāng)回事,自然不會在乎女兒嫁到褚家后過得是什么日子,更不會想著在人前給女婿幾分臉面。
“今日我大喜,我跟于念請大家吃糖�!瘪倚輿]讓氣氛尷尬,轉(zhuǎn)身從驢車?yán)锩霭ぃ昧讼蔡前朝后分發(fā)起來,就連一同來看熱鬧的附近鄰里都分到了喜糖。
于老大可以不給她臉面,但她不能讓于念嫁的沒有顏面。
于家村的人得了褚休的糖,低聲為她抱不平,“褚秀才也是個好脾氣,給他這個臉做什么。”
“就是,你看于大那副德行,哪配得上褚秀才禮待�!�
“我聽說他原本想將閨女賣給孔員外的,是怕傳出去不好聽這才許給褚秀才,這兩日那李氏對于念罵罵咧咧,沒少打罵她�!�
“就算不是親生的,這都要把人嫁出去了,竟連一分好臉色都不愿意給,這兩口子也真是�!�
但到底是旁人家的事情,鄰里的嘀咕聲在周三姐扶著于念出來后,就慢慢淡了下去。
褚休也順勢收好喜糖包袱站在驢車邊朝前看。
周三姐攙扶著于念的一條胳膊,扶著身邊頂著鴛鴦戲水紅蓋頭的新娘子抬腳跨出于家門檻兒。
周三姐是媒人,又是周氏的親姐,本該算做褚休這邊的人跟著一起來迎親,但周三姐跟周氏商量了一下,怕于家弄的太難看,便讓周三姐帶著喜服來于家這邊,陪于念一同出嫁,免得成親時新娘子身邊連個梳頭的人都沒有,過于可憐。
沒錯,于念身上的喜服連同蓋頭都是褚家這邊送來的,李氏根本沒想過給于念準(zhǔn)備這些。
瞧見新娘子出來,褚休往前兩步相迎,朝對方伸出手。
白皙干凈的手掌攤開遞到自己眼前,于念垂著眼睫透過蓋頭晃動透出來的縫隙,試探著將自己的指尖搭了上去。
褚休雖是文人,但也并非不干粗活,所以掌心里覆著層薄繭,奈何她手指修長骨肉勻稱,愣是襯得這雙手好看到似乎只曾握過筆。
于念把自己指腹搭在褚休掌心里的時候,覺得像是把白蔥搭在了玉盤中,怎么瞧怎么都覺得配不上,一時間咬著唇想要將手再次收回去藏在袖筒里。
好像這么藏起來遮住了,才讓她覺得踏實。
褚休見剛觸到自己掌心里的指尖有縮回去的趨勢,茫然一愣,下意識伸手將對方的手指握住,牢牢的攥在掌心里。
她隔著紅蓋頭去看于念——
對方?jīng)]有掙扎的意思,只是緩慢將頭低下,伸著胳膊任由手指被她握住。
褚休這才松了口氣,她還以為于念突然不想嫁她了。
褚休牽著于念坐上驢車,周三姐在旁邊走流程唱和兩句,隨著鞭炮聲響起,褚休牽著驢車返回褚家村。
吹打班子再次響起,于念抱著自己僅有的一個包袱,雙腿平伸以防鞋子弄臟被褥,抿緊唇瓣心情忐忑的坐在驢車上,就怕于家兩口子這邊出變故。
直到她走遠(yuǎn),于老大跟李氏都沒跟她叮囑說過半句話。
于念輕輕舒了一口氣,心慢慢放下來。
尋常人家嫁女兒,母親不舍得,都是哭哭啼啼相送到村口才回去,路上拉著女兒的手恨不得把一輩子能叮囑的話都說上一遍,就怕女兒日后在夫家過得不好。
可李氏沒有,因為她不是自己的親娘。
于念抱緊懷里的包袱,不大不小的包袱里僅裝著她的舊衣服,別的什么都沒有,就這,昨夜她收拾衣物的時候,李氏還翻來覆去檢查好幾遍,生怕她從家里偷拿了東西帶走。
于家與她雖有養(yǎng)育的恩情,但她這些年償還的已經(jīng)夠多了,于念自認(rèn)跟于家兩清。今日出嫁從于家離開,于念心底特別輕松,她終于能擺脫于家兩口子。
可輕松過后,更多的卻是茫然,像是站在路口忽然沒了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