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蕭瑜風(fēng)”嚷嚷的聲音很大,希衡瞥了他一眼,一揮袖,破屋的門砰地一聲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可能的打量。
門被關(guān)上時,帶起了一陣風(fēng)。
“蕭瑜風(fēng)”經(jīng)過這么些天的長途跋涉、輾轉(zhuǎn)流離,早就憔悴至極。
他被風(fēng)這么一吹,居然直接摔到了地上。
“蕭瑜風(fēng)”還沒來得及爬起來,脖子前就抵了一柄劍。
劍身冰涼、鋒銳,散發(fā)著幽幽寒意,隨時能取他的性命。
“蕭瑜風(fēng)”的氣勢頓時矮了下去,聲音也弱下去一大截:“我……大不了我不問就是,你何必那么嚴(yán)肅,動不動就拔劍,真的好兇……”
希衡冷冽道:“說,無主混亂之地有沒有藏了你分出去的能量?”
“蕭瑜風(fēng)”瞳孔一縮,強打起精神:“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劍鋒貼近他的脖子幾寸,“蕭瑜風(fēng)”脖子上冰涼的痛意傳來,他繃緊了脊背,喉頭發(fā)顫,一句求饒的話也說不出來。
希衡道:“事到如今,你還在鬼話連篇�!�
“蕭瑜風(fēng)”別開眼,眼眸幽幽,和素日以來的插科打諢全然不一樣。
希衡繼續(xù)道:“當(dāng)日,你說,我殺了你之后,玉昭霽也會跟著死去。你這句話是對的,但是你告訴了我錯誤的原因,隱瞞了我正確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你被玉昭霽吞噬之后,就將自己分成了許多份,這些熱能分散在玉昭霽夢中各地,而你,是控制它們的主腦,一旦你死,這些熱能就會無人管束,再也找不到�!�
“我和玉昭霽以為殺死你就能高枕無憂,實際上,這些暗雷埋藏在玉昭霽的夢境,等它爆炸時,就會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它們潛藏在玉昭霽的夢境,相當(dāng)于潛藏在他的體內(nèi),他最薄弱的地方。
十有八九,玉昭霽會因此而亡,連救命的時間都沒有。
“蕭瑜風(fēng)”見自己的打算被發(fā)現(xiàn)了,也不藏著掖著了。
他問:“你說得很對,可是,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照理,你身為曾經(jīng)的神,現(xiàn)在的修士,應(yīng)該不懂絕空族的高科技吧。”
希衡回答:“因為你自己說過,你的最初程序就是殺死神明,你服從程序的指令�?赡阕詮谋晃易プ『�,沒有一點無法殺死神明的焦慮,反而不停想要用看似輕松的言語,來分散我的注意力�!�
“這說明,你已有后招在等著我們,所以現(xiàn)在才選擇渾水摸魚。”
“再加上,我現(xiàn)在畢竟是修士,我的實力大不如前。雖說這樣我們反倒沒了天敵的制約,但是,我仍然感覺到,你的實力完全沒有發(fā)揮出來�!�
“這便說明,你要么故意隱藏了你的實力,可你在逃跑時,還是只有那么點兒實力,說明你不是故意隱藏。”
“而是,你將你的實力分成了幾份,藏在別處。”
“蕭瑜風(fēng)”心服口服,舉起手來,啪啪拍掌:“你說得很對。不愧是當(dāng)初覆滅了絕空族地的兩位神明之一,絕空族死得不冤,我被你抓得也不冤�!�
他的話中似乎有些陰陽怪氣,看樣子確實將人族的情感學(xué)到了表面。
希衡冰冷道:“絕空族死得的確不冤,因為他們無差別想要殺死所有神明,這等滅族之戰(zhàn),自然會招來別人的反抗,他們1滅神明全族,也被神明覆滅全族,才是一個平等的天平�!�
“蕭瑜風(fēng)”笑了笑,一點也不認(rèn)為希衡的話有多正確。
“什么天平,絕空族就是神明的天敵,這就和狼吃羊、羊吃草是一樣的。羊在吃草時,會反省自己哪一根草該吃,哪一根草不該吃嗎?華湛劍君,你有身為天才的自傲,所以處處站在自己種族的角度出發(fā),但是你忘記了,在絕空族面前,神明連螞蟻都算不上,絕空族壓根就不在意神明的想法�!�
“你們該不該死,不是絕空族該考慮的事情,絕空族只用考慮自己餓不餓。”
天湛劍向前一寸,刺破了“蕭瑜風(fēng)”的脖子。
皮開肉綻后,里邊沒有流出血,只是流出一些青色的竹液,以及滋滋滋的類似電流紊亂聲。
“蕭瑜風(fēng)”張大嘴巴,像是此劍再進一寸,他就要窒息而死了一樣。
希衡問:“那你現(xiàn)在餓不餓?”
“蕭瑜風(fēng)”雖處在下風(fēng),卻十分有骨氣,他現(xiàn)在不敢說話,也不敢搖頭,便倔強地抬起眼,挑釁地看著希衡。
那眼神明晃晃的就寫著兩個字:不服!
食物……絕空族居然被食物給覆滅了,這簡直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
這事情讓絕空族的一切傲氣都成了笑話,哪怕他們的嘴再硬,哪怕末世裝置為絕空族的傲氣說一千個字、一萬個字,也改變不了一個事實:絕空族輸了。
他們是敗者,付出了全族覆滅的代價。
他們過往的一切選擇,都是錯誤的,也許,他們在吃草時,真該在意一下草的想法?
這是什么破理論,“蕭瑜風(fēng)”不服。
希衡則利落地收劍,一腳將“蕭瑜風(fēng)”踹到破屋的墻壁上去。
希衡道:“你恐怕沒有見過真正的食物上下級的關(guān)系,森林的老虎,從不會群居,因為他們擔(dān)心一群老虎捕殺一個地區(qū)的獵物,會導(dǎo)致獵物死傷太多,不夠維持開銷�!�
“就連野獸,都知道世上沒有真正的趕盡殺絕,絕空族自詡是高級文明,卻連這也參不透。”
“羊吃草,見到毒草,也不會下嘴。絕空族則是什么都吃,終究吃到了我和玉昭霽,然后被毒死了。”
“蕭瑜風(fēng)”從墻壁根兒上站起來,眼神閃閃爍爍,無言以對。
希衡則繼續(xù)說:“曾經(jīng),我也的確以為絕空族是高級文明,現(xiàn)在看來,絕空族根本比不上神明。”
“蕭瑜風(fēng)”這下可忍不了了,他也顧不上脖子上的疼痛:“絕空族是神明的天敵,神明給絕空族提鞋都不配�!�
希衡繼續(xù)道:“哦?既然如此,為何絕空族現(xiàn)在完全覆滅?我說絕空族比不上神明,可并不是賭氣,而是實話而已�!�
“蕭瑜風(fēng)”恨恨道:“你憑什么這么說!”
希衡神色不變:“我們神明,經(jīng)過了不知多久的修煉,不知經(jīng)過多少內(nèi)外劫數(shù),問心問情多番考驗,我們才能成為神明。絕空族呢?他們生來就是絕空族,他們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大道的賜予。有豐厚的賜予原本是一件好事,可他們就這么躺在賜予之上,不思進取,只吃老本�!�
“這樣的種族,怎么比得上不停進步的神明?”
“蕭瑜風(fēng)”徹底不說話了。
他似乎也陷入了悲傷。
其實,“蕭瑜風(fēng)”在看了玉昭霽夢中的一切后,不是沒有想過絕空族失敗的原因。
可是他不敢去深思,因為絕空族創(chuàng)造了它。
它怎么能夠去想絕空族的缺點。
“蕭瑜風(fēng)”垂下頭,他的聲音忽然透出一股濃濃的疲憊,這種疲憊不是源于肉體上的,而是源于精神。
他精神的一道支柱,被希衡給擊碎了。
“蕭瑜風(fēng)”道:“無論你說一千,道一萬,我都會選擇遵從我最初的指令�!�
希衡道:“你隨意即可,我從未想過你會回頭,你就像邪修手中的法器,有錯誤的忠誠,但這是你一生的堅持。”
“蕭瑜風(fēng)”更加萎靡了,他進入玉昭霽的夢境之后,就附身在了蕭瑜風(fēng)的身上。
他不知道邪修是怎么對待法器的,但是直覺告訴他,希衡說的并不是什么好話。
他不打算再接這個話茬了,免得一會兒自己更傷心。人族的情感真是討厭,學(xué)了就忘不掉,學(xué)了就會給自己帶來悲傷。
“蕭瑜風(fēng)”垂下眸子:“那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對我?”
希衡道:“我會在一個個地方排查,直到將你分出去的所熱能全部擊散,我知道,你不會告訴我這些東西的藏身地點,所以,我自己去找,但你必須得在我手里�!�
“蕭瑜風(fēng)”悶悶說:“就像是人質(zhì)那樣?”
希衡頷首:“對�!�
“蕭瑜風(fēng)”又問:“人質(zhì)也有很多種對待方式,今天晚上,我能睡床嗎?”
希衡冷冷道:“不能�!�
“蕭瑜風(fēng)”已經(jīng)夠傷心了,現(xiàn)在又聽到這么一個噩耗,簡直跟晴天霹靂直接劈到了他身上一樣。
“蕭瑜風(fēng)”悲痛欲絕:“為什么?他們都說你是正道名門,據(jù)我了解,你以前從不折磨人,要么殺,要么放,要么關(guān),關(guān)著也不會極盡折辱,為什么到我身上,你就這么惡毒?”
希衡抬眼,難得的正視了“蕭瑜風(fēng)”一次。
“蕭瑜風(fēng)”不知為何,被這目光看得心里發(fā)虛,沒有勇氣回望希衡。
好像他自己在無理取鬧一樣。
希衡定定道:“我的確不喜歡折磨人,可是,你并未拿自己當(dāng)人看。你拿絕空族當(dāng)人看,拿神明其實也當(dāng)人看,但是你偏偏不認(rèn)為自己是人�!�
“所以,我也不會認(rèn)為你是人,更不會用人的態(tài)度來對待你,今夜,你就睡地上吧。”
“蕭瑜風(fēng)”聽完,辯無可辯,只能垂頭喪氣地認(rèn)了。
當(dāng)夜,“蕭瑜風(fēng)”睡在冰冷的地面,輾轉(zhuǎn)反側(cè),寤寐思服。
他接連翻了好幾個身,也實在睡不著,心中難以抑制地想要嘆氣。
為什么……
為什么他明明不是人,可是現(xiàn)在卻這么難受呢?
為什么他只是想要學(xué)會人族的情感,好師夷長技以制夷,最后卻難以抑制地痛苦呢?
第740章
心病難醫(yī)
地面潮濕陰冷。
這座破屋雖是當(dāng)初的魅魔所住,但是魅魔天性放蕩不羈,她十天有九天都不會睡屋子。
她更喜歡和各色美男在樹下、山坡上、巖石洞里。
所以,魅魔壓根沒有修葺自己屋里的地板,更沒有像是別的小鎮(zhèn)居民那樣引來地龍之類的熱源。
這也就導(dǎo)致了,“蕭瑜風(fēng)”現(xiàn)在渾身上下好像都要結(jié)冰了。
如果只是身體冷、四肢寒,倒也罷了,“蕭瑜風(fēng)”原本就是末世裝置,是沒有感知的,它現(xiàn)在被放入青竹的身體里,才有了冷暖的感知,但他能忍。
“蕭瑜風(fēng)”所不能忍的是,他心里不舒服。
他實在是受不了了,猛地起身坐起來,看向床上的希衡。
床上的希衡壓根沒有睡覺,確切說,她在打坐、運功、修煉,好恢復(fù)自己的傷勢。
她是坐著的,壓根就不需要那么大一張溫暖的床,而自己是躺著的,四肢都要接觸冰涼的地面,照理,床該他自己睡啊。
“蕭瑜風(fēng)”又煩躁地正了正脖子上的繩子,心里邊兒更加煩躁了。
他這一路和希衡來到無主混亂之地,路途上,“蕭瑜風(fēng)”看見許多戶人家的狗就會在脖子上套一個繩子,狗也是沒床睡覺,只能睡地上。
他現(xiàn)在的待遇和狗有什么區(qū)別?
“蕭瑜風(fēng)”感受到了不尊重,很想叫醒正在打坐的希衡,吵一架。
可他又師出無名。
因為,一來,他確實不是人。
在絕空族時,絕空族的族人們不也是這樣對待他的嗎?
他是末世裝置,是絕空族以為他們根本不會有機會用的東西,所以他常年都被關(guān)在黑漆漆的地方,甚至于,創(chuàng)造出它的絕空族人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年。
他創(chuàng)造出了它,但是也覺得它是個廢物,根本就不會多看它。
那時候它覺得,這很正常,他是機械,是智能,只用遵循指令就好了。
可為什么它現(xiàn)在,除了遵從指令以外,也有了別的需求?
這個需求不同于誅殺神明的需求一樣,是別人強加給它的,而是它自己主動想要得到的,為之心心念念所渴望的。
“蕭瑜風(fēng)”想來想去,都想不出一個答案。
忽然,他身體一震,自己為什么忽然思考了這么多?這會不會是希衡的陰謀?
他這一思考,就思考到了絕空族的不好……
“蕭瑜風(fēng)”暗罵希衡老奸巨猾,不是個省油的燈兒,他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干脆不睡了,離冰冷的地面遠一點,坐到長長的條凳上。
“蕭瑜風(fēng)”就這樣對著空空的破墻壁,就這么對了一整夜。
第二日,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耀進來時,希衡睜開眼睛。
她剛睜開眼睛,打算下床,就聽見一聲振聾發(fā)聵的“阿嚏!”
“蕭瑜風(fēng)”病歪歪坐在條凳上,滿臉蒼白,虛弱地靠在一旁的桌子上,鼻子下方掛著兩條長長的清鼻涕。
清鼻涕順著嘴巴,也不管那個地兒該不該流,就這么自然而然地流下去,半掛不掛地吊在下巴上,眼見著兩條長長的清鼻涕就要掉到地面上。
希衡道:“擦干凈�!�
“蕭瑜風(fēng)”腦子低燒得暈乎乎的,壓根就沒有自己的思考,下意識按照希衡的話做了。
他用手撈起兩條清鼻涕,好險沒讓它掉在地上,然后在自己皺巴巴的青色衣服上擦了擦手,就算完事兒了。
希衡:…………
希衡眼不見為凈,打算開門出去。
她剛走到門口,背后又傳來“蕭瑜風(fēng)”游魂一般的聲音。
“我病了,你不管管我?”
這聲音簡直稱得上氣若游絲,仿佛下一秒鐘就要魂歸天外。
希衡的手已經(jīng)碰到了門上,她回頭:“你為什么會��?”
“蕭瑜風(fēng)”吃驚得嘴巴張成圓圓的“0”形,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現(xiàn)在都冒著白霜的地面:“你說呢?你沒聽過風(fēng)寒入體��!你都知道我的實力都分出去了,我脖子上還被你套了這個破繩,我現(xiàn)在就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普通人在這種地方睡一晚上,又沒個床單、沒個被褥的,換你你不生病��!”
“蕭瑜風(fēng)”委屈得現(xiàn)在都要去跳黃河。
他是和希衡、玉昭霽為敵,他們要殺就殺,要死就死,他絕無二話。
可是,她也不能這樣活活把他凍病了,卻還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吧,有意思嗎?
希衡仍然是那副冷清的模樣,沒有一點兒著急,讓“蕭瑜風(fēng)”看一眼都生氣。
希衡道:“你是機械,是智腦,你怎么會生��?”
……
“蕭瑜風(fēng)”立刻反應(yīng)過來:“可我現(xiàn)在是人形啊!我現(xiàn)在有實體啊�!�
希衡又冷冷地戳穿他的幻想:“現(xiàn)在你的身體由一截青竹制成,青竹本身就長在曠野之外,遭遇日曬雨淋、風(fēng)霜露重乃是常事,你怎么可能風(fēng)寒入體?”
“蕭瑜風(fēng)”:…………
他被希衡的話給驚呆了,對啊,他的本體是機械,現(xiàn)在的人形是青竹所化。
他確實不應(yīng)該風(fēng)寒入體啊。
那他現(xiàn)在到底怎么了?
“蕭瑜風(fēng)”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愣愣地說:“可是,我確實病了啊�!�
他一捻衣服上的清鼻涕,黏噠噠的,還拿在手里給希衡看:“這也不是幻覺啊,這是真實的�!�
希衡能有什么辦法,她道:“心病還得心藥醫(yī),我?guī)筒簧夏恪!?br />
“蕭瑜風(fēng)”緊接著再問:“那么,到底誰能夠幫助我?”
希衡沉聲道:“你自己�!�
“我自己??”他越發(fā)不解。
希衡道:“也許,你現(xiàn)在是太想知道,真正的人是什么樣子,你想著你已經(jīng)落到了我手里,你很快就會死了,所以很想在有限的時間里做真正的人�!�
“心念太過,便反應(yīng)在了你的身體上。你知道普通人睡了一晚上冰冷的地面后會風(fēng)寒入體,會生病,潛意識里你一直這樣暗示自己,于是,你現(xiàn)在的身體便出現(xiàn)了同等的癥狀�!�
“你想要好起來,就要先扭轉(zhuǎn)自己的心理�!�
“蕭瑜風(fēng)”:…………
他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希衡說的這些話,他很想反駁,卻一句話也反駁不了。
他也很想故作輕松地繼續(xù)插科打諢,說,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蟲,你能懂什么?